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信
峰亦尧vay
過了一陣,好歹長喘出了一口氣,她像是從失憶中驚醒過來似的——熾繁的信還沒有讀。
楊麗華從袖中摸出信封,奔到床前。
除了一道深深的淚痕外,熾繁死得不算嚇人,只是臉上的傷惘讓她覺得心疼憐憫。一定是鄭譯又翻出了一年前的事添油加醋地刺激了她,不然不至於如此。
楊麗華別過頭,看了一眼在恬靜夢鄉中的小皇子,它還沒有名字,卻似乎已經失去了一切。
她心里更是難受。拿出信紙,是一封數頁的長信,她辨認得出是熾繁的筆跡。也但願真的是她親手寫得吧。
經歷了這么多得爾虞我詐,她仿佛已經失去了信任這一本能。
信上寫着:
很對不起你,楊姐姐,我早該把真相說給你聽。可是我一直都猶豫,那日你來探望小皇子的時候是這樣,更早的時候也是如此。
因為我害怕你一旦知曉了,會接受不了,也再也不想原諒熾繁。熾繁對不起你,因為仇恨參與了無法原諒的事情。
也許姐姐你早就看出來了,我和宇文贇的夫妻情分都是逢場作戲。是,我不可能會忘記溫哥,同樣的也忍受不了壓抑在體內的怒火。連做夢的時候,我都在想着怎么除掉鄭譯和宇文贇。
然而,身為女子,我沒有能力,做不到。
知道懷有身孕後我愈發苦惱,無時不刻都覺得自己活在這個世間實在是好屈辱,想了好多想要讓自己滑胎的方法。
不過,不久我就放棄了,也很慶幸孩子還在。
這樣做的緣由是在那時候,你的父親隨國公找到了我,說:“自古以來,懷了孩子在皇宮中便是一分籌碼,一分勝算,娘娘何故不自愛惜。”
細問,他老淚縱橫坦露出宇文贇對姐姐你不好,你把最好的年華花在陪在他身邊,可他卻朝秦暮楚不好好珍惜,你的父親很生氣,誓要報復他。
與其說當時我被他慈父的氣魄所動容,不如說是共同的憤怒蒙蔽了我的雙眼,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他的計劃。
確實,這是個謀劃了很久的計劃。但我不知道,是誰替你的父親謀劃的。
交由我的的部分該是其中的關鍵——殺死宇文贇。但鄭譯卻在你父親的計劃之外。
因此,我提出了我的條件:我替他,也是為自己除去宇文贇,他來處置鄭譯。
下手的日子就定在我臨盆後,所以我生下孩子之事必須秘而不宣。
不過,若我在臨盆時難產或者發生更危險事情的話,這個謀劃也就胎死腹中了。可是我那時覺得也許是老天開眼助我報仇。
一切順利,第二日也就是案發前兩天,我就憑着信念下了床,在腹中換上了枕頭,出現在所有人面前,也許是幸運你們都沒發現異常。
挺着大肚子是絕不可能殺人的,所有人都會這么以為,這也是最好的偽裝。
宴席那天,你父親派臨天宮的護衛向我傳遞消息——夜南風,宜行。
他讓我要與宇文贇最後一起下臨天宮,我不解其意,但還是照做了。宇文贇看上去興致依舊不是很好,又加上喝了一些酒,神色並不好看。
也沒有撫着我的小腹,若是摸上去的話一切就都會暴露。我當時不知道鄭譯為何說這些來掃除我的嫌疑。
鄭譯能活到現在,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開始,他和你父親也是一伙兒的,而且看他在丞相府猛咬着陳月儀不放的樣子,他是你父親放出去的倒鉤。當然那已經是後話了。
因為當時我答應你父親做的時候,提了一個條件:我替他也是為了溫哥殺了宇文贇,他得替我除去鄭譯。
可是他食言了。我才覺得上當。也覺得更對不起姐姐你。
不過現在還是無論如何原原本本地把一切告訴你。
與其看着你痛苦,我也不忍心你一直就這樣被蒙在鼓里。
那日晚上,回到韞絮宮後,我照着計劃換上溫哥留下來的一身白衣服,拿上折扇,裝扮成溫哥的樣子,匆匆奔上萬級階高處。大約花了一盞茶多一點的時間。
“你就這樣等在上面,他自會回來。”你父親這樣告訴我。
可是雖說元樂尚吃壞肚子是計劃之中的事,可是他真的就會乖乖回來嗎,說不准他還會去燁芳宮過夜?將信將疑地,我還是站在猛烈的南風里等。
溫哥寬大的衣服被風鼓着“呼呼”耳鳴,打亂的我的頭發,視野里仿佛能看到溫哥就在階燈闌珊處站着,發絲自然迎風,心里也變得好亂。
過了一陣,沒想到,果真聽到宇文贇獨自爬上階來的自言自語,轉頭看過去竟看到他有些失意的眉目,我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眸色。
這時候,風中的氣味變了,還夾雜着花瓣,是槐花的香氣。
他的步伐很不穩,跌跌撞撞的,絕對是醉了。
在姐姐最喜歡的環境下,我竟要殺死她最愛的人,我的手有些顫抖。
就在猶疑間,階上已經吹滿了死掉的槐花。
我背過頭去,拔下了發簪,散開頭發,任風吹拂。
右手搖開折扇,在身前扇着風。
此時,我覺得是我離溫哥最近的一次。除了身形,我像極了他。我自信我能嚇死宇文贇。
因為確信宇文贇心中有鬼。
可是,他看到我,竟一絲沒有害怕和退卻,一下子撲了過來,抓住我的手。
我想也許他是醉了,認不清,心里十分挫敗。
“麗華”。可當他在嘴里喊出姐姐的名字時,我什么都懂了。
在他心中最無法磨滅的,哪怕是喝醉了,還是姐姐你。所謂“酒後吐真言”吧,或許。
奮力想要掙脫他的手的時候,手中的折扇被甩了出去,落了下去……折扇,是溫哥留給我最後的東西,不用說也是最為珍貴的回憶。我不能失去。
既然裝神弄鬼的計策也嚇不死宇文贇,那么計策也就失效了。
拋下他,急忙下台階去撿,那時候真想直接跳下這台階撿得了,呵。
他還在身後叫了幾聲:“不要走,不要走……”
我根本不想理睬他,不過現在想來他對姐姐或許真是幡然醒悟,只是他早做什么去了。
雖然折扇落下有些聲響,但是掉在松軟的草地上,骨架還算完好。我稍稍安了心。
一上一下萬級階,體力很是不支,但我還是不放心地想去看看情況。
推門進去的時候,宇文贇倒在龍床上已經咽了氣,死相一如被鬼上身。
這是我至今為止還無法明白的一件事。按理說,我並沒有嚇到他,怎么會?莫不是溫哥真的回來了?
不過大概還是你父親不放心我,留有後手。因為,我注意到了躲在床底下的鄭譯。
就按計劃從懷中牛皮袋中取出臨盆時收集的臍血,寫上“斷念離塵”四個血字。
縱使不能嚇死鄭譯,也能嚇褪他身上一層膘。很解氣。
出來的時候,四周圍上來一隊衛士,我認出其中一個就是先前跟宇文贇說話的衛士。他們手里拿着的卻是掃把和布袋。
“娘娘可成事了?”其中一個問道。
我不知他們底細,驚恐地不說話。
“娘娘放心,我們都是隨國公的死士。”
這些事情是我所知的計劃外的。看來他瞞了我很多。我無奈地點點頭。
他們便二話不說,有序地灑掃起地上的槐花,然後裝入布袋中……
我就再也沒再宮中見過他們了。這也便是為何蝶槐宮的落花幾乎全部消失了。
果然你的父親向我隱瞞了計劃中的很多步驟。
其中一個就是鄭譯並沒有死,所以在丞相府門口見到他還活着的時候,我徹底感覺被騙了。
還沒來得及質問他,他就以幫助預產為由,派來大內侍衛見我隔離監視起來。
緊接着,元樂尚被毒死了、元晟清君側死了、陳月儀父女也死了……很明顯都和他都關系。
而活下來的,很明顯都是他的爪牙,請不要怪我這樣說他,即使姐姐不相信,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這些事情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而只要你父親坐上權力的高座,一切就都可以收支平衡。
現在想來,我只是你父親的一顆棋子。與其讓他來舍棄我,我不如自己動手。
畢竟對這個人世,已無半點殘念,只想九泉下能再見溫哥就好。
小皇子,就交給姐姐了,還沒有名字。
熾繁不堪母任,想來放在姐姐身邊也是最安全的,至少能保他在此亂世生存。
願允。
尉遲熾繁絕筆。
別人再怎么指向父親,楊麗華是不會信的,可是熾繁不會欺騙她,何況又是這樣滿腹悲情的告白?
她覺得自己好愚蠢,後知後覺理不清別人話中的言外之意。
宇文述說:“我現在只想看你哭,看你萬念俱灰地、無助地哭着,當沒有人能再幫你了。”
他說得很對,沒能人幫她。
當傷害你最愛的人便是你的至親的時候,這才可真算得上是萬念俱灰。
本以為父親坐上這左大丞相便可守護着自己和娥英。可是沒想到他偏偏就是徹徹底底的破壞者。
一切的根源。
不,要說得更難聽點。
不擇手段、排除異己的野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