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重入夢境
峰亦尧vay
高熲見楊麗華還抱着個嬰孩回來,立時猜測出了七八分,深深朝着她和孩子鞠了一躬。那種程度幾乎及膝。
做出這樣舉動一般有兩種原因,一是表示極度感謝致謝恩公之類,這顯然不是,那么就是為了表達難以明言卻透徹的歉意。
時至今日,楊麗華能基本確認高熲在父親這樣雷霆計劃中的位置。以他的學識和謀略想出這樣的計劃自然是不再話下的。
他便是所有事情的策劃者。整個計劃的最核心的布局就是“遠交近攻”,參照了秦國崛起統一的歷史事實。
“高伯,你去集市上找個奶娘來,小家伙怕是餓了許久了。”
這個計劃雖是高熲的手筆,可是他在父親手下做事,不得違抗其命令,所以只能隱晦地告訴自己最重要的線索,卻沒有明說指向;因而也有了偷看訊鷹訊息的事情,卻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是出於內心的不安。
從這兩點來看,楊麗華還是一如既往地對高熲抱有信任,以為他斷不敢做出傷害小皇子之事來。
她覺得這些事情母親獨孤伽羅也沒有參與,所以按耐住心里的苦痛沒有傾吐出實情,只是囑咐她親自照看好兩個孩子,不要讓旁人接手。
獨孤伽羅覺得楊麗華必然被一連串的人命之事攪得心神不寧,着實諒解,心里可憐兩個小孩子,也沒追問熾繁之事。
楊麗華回到房間,倒頭平躺在床榻上,卻輾轉難以安歇,腦海里回想着一個個與父親做着交易的人。
鄭譯、朱滿月、熾繁,三個與父親建立秘密同盟的人,卻不知秦是廣撒網多撈魚的大贏家。
正如熾繁所說,父親與她涉及的計劃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每個人都只是完成了其中一環,做了一件事情,所以將所有的事情歸為一個人所為的理論是絕對要被推翻的。
所以陳月儀只是這場陰謀中的犧牲者,而不是凶手。只是她的身份特殊,成了實施這個計劃的誘因或說是借口。
元樂尚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有做,卻成了借刀殺人的犧牲品,還不止一次。她們父女的悲情或許只能用是這個時代所造成的來一言蔽之。
“這個國家從上至下已經爛透了……”父親的話正合時宜地回響在她的耳畔。
興許這句話一陣見血地說出了悲劇造成的關鍵。可是改變這個時代的過程不也是在制造悲劇嗎?結束一個亂世難道不比在亂世中傷害更多的人?
周武王姬發為了結束帝辛的暴虐與商朝大軍決戰於牧野,自古以來史學家都稱之為“仁義之師”,可是為何依舊造成了血流漂杵的結局呢?
為求自保,鄭譯因為撿到了戒指,成了整個計劃的攪亂者,在父親的唆使下,咬住陳月儀的弱點不放,加劇了案情的密雲……
抓住朱滿月一心想靠兒子翻身的心理,父親指使她對付平日里最厭惡的人——元樂尚,先在她的酒杯里下了腹瀉葯,又潛入天香宮在酒中投入砒霜。借刀殺人,一石二鳥。既可以毒殺宇文贇,還能嫁禍到元樂尚身上。
宇文贇發現了元樂尚要毒害自己,心里定然十分惱怒,所以理所當然地進了自己最寵愛、也是距離自己最近的燁芳宮,可若是沒有撞到陳月儀父女之間的不倫,那么這個計劃就徹底失敗了吧?
莫非是在制定計劃之初,高伯就以探查到了他們之間的秘密?還是說只是湊巧?
只要宇文贇回到臨天宮,就還有後手。
讓熾繁裝神弄鬼,以期嚇死心中有鬼的宇文贇,但也失敗。可是宇文贇還是死了,是誰下得手呢?還是說是熾繁騙了自己?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熾繁已有死心又何必妄言。
不,等一下。好像還有一個問題被忽視了。
等等是什么呢。
花。
是槐花。
為什么要把槐花都清掃掉裝走?是因為什么呢?
楊麗華閉上雙眼,心里問着自己:“到底是為了什么呢,弄走槐花對父親有什么好處?”
不會是畫蛇添足地多此一舉。反倒因為理清了地上的殘花敗蕊,使得宇文述對於陳月儀的指控,添加了一條是因為陳山堤蓄力的投擲一擊使得槐花消失的佐證。
可是直覺告訴楊麗華,陳月儀應該是計劃外的未知因素,在天香宮發動兵變時,她覺得父親的懼色並不是裝出來的。這足以說明制定這個計劃的高伯,包括父親在內都沒有探知到陳月儀嬌媚面具下的復仇計謀。
那父親如此而為的初心到底是為什么呢?
忽的,雖說是閉着眼睛,但思緒的境界本該是澄亮無暗的,此時她感到一下子黑騰了起來,繚亂的黑色霧氣在腦海里四處翻飛,侵擾得本已凌亂的腦袋更是一片漿糊。
“你好像還是很迷茫啊?”女子的清亮的聲音在耳畔回響,若即若離,時近時遠。
“你是誰?”楊麗華感覺一時竟動彈不得了,只能透過思維說話。
難道是遇到了傳說中的鬼壓床?
不過這個女子的聲音似乎在哪里聽到過。
“是的,我說過,我們還會見面的。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白淨纖瘦的女子從黑暗縫隙中現了身。
楊麗華看着女子的眉眼,先前在夢中遇到的就是她。
只是,她如今穿着一件沒過腳踝的絳色深衣,光着腳浮在虛空中,白皙的臉色看上去並不怎么好,楊麗華疑心她是不是病了?
“你現在能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了嗎?”
女子搖搖頭,驀地化作泡影消失在眼前。
楊麗華覺得耳朵有股濕噠噠的感覺,讓人不怎么舒服。
“不急,恐怕你最想得到答案的並不是我叫什么吧?”女子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耳垂,反問道。
楊麗華覺得有些惡心,不過看女子的樣子似乎知道一切,說不准問問她能有所斬獲:“誠如你所言,我想知道案件的經過,我猜想你定是有辦法的。”
聽了,女子顯然很是得意:“自然。就看你想從哪里開始了?”
“從頭開始。我想知道不漏一絲一毫的真相。”
“那可得從你……你父親開始。”女子不再笑了,縮進暗處。
只能聽到她的聲音:“從你眼前的門里穿過去,你會看到你想知道的一切。”
黑霧宛如輕紗攏開,支在兩邊,露出一道透着光亮的裂縫。
楊麗華半遮着眼,像盲人般摸索着走進去,走過一段空白至亮的路後,她置身在了喧鬧繁華的街市上。
身前出現了一個顯眼的身影。滿身的贅肉晃動着,蹣跚而行。
鄭譯?在長安城中體型如此的除了他,沒有他人。他為何獨自前行,連轎子都不做?
楊麗華意識到一定有什么秘密之事,便跟了上去,但又擔心跟得太近會被發現。
這時天際想起一記悶聲,像是打雷,可實際卻是那女子壓低了的聲音:“你並沒有出現在這個境界中,所以無需掛心會被發現。”
楊麗華將信將疑地加快了些許步伐,沒成想卻是像魂靈一樣直接從鄭譯體內穿了出來,出現在他的前面。
鄭譯低着頭,眼睛鼓溜溜地轉着若有所思的樣子,拐進了一家茶樓。
楊麗華跟着他上了二樓進了一間包廂,廂門移開的瞬間,她看到父親楊堅正坐在對面,茗着茶。
“鄭大人,可是收到老夫為你置辦的兩箱古玩?”
“多謝隨國公抬愛,只是下官不知國公今日讓下官孤身前來,有何要事要交代?”
“哪里,今日請大人來只是為了品茶罷了。”
“鄭譯雖然愛財,但也知道無功不受祿的道理。國公有什么用得到下官的,不妨直說。”
楊堅捋着胡須,沉吟了片刻,說:“鄭大人對如今境遇是否還算滿意?”
“下官不才,蒙天上厚愛,官位至此,別無他求。”
“老夫可記得大人曾垂涎天上愛物,天上勃然差點要殺了大人?”
“……雖是如此……”
“天上以此要挾,讓大人拆散鴛鴦,承受污名,大人就不痛心?”
“……”
“不如日後……”
楊堅將計劃附耳告訴了鄭譯,鄭譯霎時雙目像是要彈出來似的,捂住了嘴。
“大人,可要記得你收受老夫兩廂東西的時候,我們便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
鄭譯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連聲稱是,隨後退了出去。
高熲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楊堅說:“你就不擔心他,現在就進宮去告訴那昏君?”
“老爺,他若是能乖乖聽話倒不像鄭譯的行事作風了,今夜就要發難,他縱是告訴了宇文贇也是無傷大雅。因為宇文贇照樣會死。昏君一死,他定會死心塌地地貼到老爺身邊來。”
“確實,太史台的那個人我也已經讓宮里的死士除去了,就讓這南風盡情吹在宇文贇身上,他也該嘗嘗春風催人命的滋味是什么。”
那鄭譯到底告訴了宇文贇沒有?
楊麗華帶着疑問跟着一路和鄭譯並肩走着,果然他是往皇宮北門方向去的。
“宣戶部尚書鄭譯覲見。”
未到晌午,宇文贇已經喝得酩酊大醉。
“喲,鄭譯。見朕所為何事?”
“下官有秘密相告,請天上屏退旁人。”
“你們都下去吧。”
鄭譯走到宇文贇身前,附耳相告:“隨國公楊堅意圖謀害天上。”
“什么,大膽?”宇文贇跳起身來摔掉了手上的酒杯。
“他試圖拉攏下官,下官佯裝順從,但心底不敢背叛聖恩,所以……”
“理由呢,總得編出個殺我的理由吧?”
“下官不敢說。”
“赦你無罪,快說。”
“他說天上您對天元皇後娘娘薄情寡義……”
“好,你不要再說了。朕知道他確實恨朕,沒想到卻是為了自己的女兒……”
“那天上准備如何處置?”
“若是他真要謀逆,朕的禁軍也不是吃素的;若只是想要拉攏你最後不了了之,也就作罷,朕自知虧欠了她的女兒,有時候卻也無奈……”
宇文贇擺擺手讓鄭譯下去吧。
沒想到,宇文贇竟會流露出愧色,楊麗華心里不禁深深觸動。
再看看這宮里,除了宇文贇空無一人。
陳月儀不在。
沒有陳月儀下七罪蠱毒,沒有她從旁煽風點火,果然事情就是變得不一樣。
宇文贇本心不壞,楊麗華確信地感到一絲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