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最後的戰爭
峰亦尧vay
楊堅背對他反搭着手,恢復從容:“是不是尉遲迥坐不住了?”
“是的,老爺。我們的探子來報,尉遲迥以清君側的名義擁兵,誓要取您性命,現已有十四個州郡數萬人響應。”高熲如實稟報。
“很好。他本就是這樣的人,為了一個小孫女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哎,濫情是不能成大事的。”楊堅嘴里不無嘲諷。
“……鄖國公已經跟尉遲迥在鄴城決戰。”高熲繼續說。
……
尉遲迥打開城門,策馬奔出,韋孝寬提槍迎戰。雙方將士也開始廝打起來。
“蜀公,您這是何苦呢?”韋孝寬看着尉遲迥動了惻隱之心。
尉遲迥年過花甲,跨在馬上依舊矍鑠,略帶沙啞的嗓音:“你又何嘗不是如此,一把老骨頭了,還要聽信別人擺布?”
韋孝寬要比尉遲迥年長幾歲,發絲幾近斑白,但卻仍不失軍人的堅毅。
“老哥說句公道話,先帝在世時待我們恩重於山,縱是心里受到委屈,也該忍痛吞下,不宜反對朝廷。”
“此話不假,可事到如今你都沒發現這江山已然變了味道?”尉遲迥問。
“我知道天上不才,可如今他已作古,我等老臣不應該盡心輔佐新君,匡扶朝綱,致力我大周的中興?”韋孝寬反問。
“妄想,妄想。你比我年長幾歲卻竟還這般看不清楚,你這樣的忠直簡直就是愚蠢。”尉遲迥大吼着,對韋孝寬一頓劈頭蓋臉的罵咧。
“君命為上,我一直不敢違抗。”
“那你為什么在昏君要殺齊王的時候,挺身而出替他求情?現在楊堅專權你倒乖乖地俯首帖耳了,你明辨忠良的慧目哪去了?”
“丞相臨危受命……”韋孝寬有些招架不住,支吾着。
“你不必在我面前對他歌功頌德,若他有千百般好,五王一進京城就被扣上了謀逆的罪名,縱是宇文招要殺他,為何株連了所有人?”
“……”
“於私,我的孫女熾繁的死呢?”
“天右皇後確實是自縊而亡。”
“為何自縊,對宇文贇愛得無法排遣,所以無法接受死亡?昏君在位這幾年什么惡事沒有做過,這天底下還會有願隨之殉情之人?”
“……”
“我說清君側誅殺弄臣確實只是幌子,我只是不相信我的孫女是心甘情願地要離開……我,要殺回京城踏在楊堅老兒的狗頭上問個清楚。”
尉遲迥又說:“他派你來擋我道路,我也不得不橫掃一切,孰勝孰負還未可知。我敬你是先輩,你先出手吧。”
韋孝寬經尉遲迥一番問責,心里有些猶疑:“罷了,你這么說也不無道理可言。待我回營想想再作打算。收兵。”
“也好。不過,我和你之間的一戰恐怕在所難免,還是做好准備吧。”
兩軍陣中都想起了敲鑼的金鳴響徹雲霄。
……
傍晚的時候,高熲再次推開了丞相府的門:“韋孝寬與尉遲迥戰了不到十個回合,沒有決出勝負就鳴金收兵了。”
“兵臨城下,二十大軍就攻不下只有數萬人的小小鄴城?”
“探子觀察到他們兩人對決時,話多於戰……”
“你是說是韋孝寬有意放水?”
“或許鄖公只是被尉遲迥說服了,是老仆思慮不周,計劃走到如今已是昭然若揭。”
“……本以為老將出馬,又是壓倒性的人數優勢,這一戰很快就會結束,把這個惡心帝國最後的毒瘤拔出……沒想到變得還是這般拖沓。”
“老爺,眼下只能星夜派出監軍,督導三軍平定尉遲迥了。”
“監軍?那人選呢?”
“……”
“眼下也沒什么人了。罷了,你且把鄭譯他們一起叫來吧。”
半柱香過後,鄭譯、李德林、宇文述、楊素還有都聚在了楊堅身邊。
“尉遲迥發兵謀逆,韋孝寬陣前不進,你們覺得高熲所說的派人監軍是否合適?”
眾人一時沉默。
鄭譯為了避免惹事上身,率先否定:“丞相,下官以為此舉十分不妥。鄖國公是大周上柱國,曾隨先帝征戰無數,絕不會懼於尉遲迥,想必他圍而不攻意在等鄴城兵糧寸斷。是為不戰而屈人之兵。”
這個答案楊堅並不滿意,他焦急地把目光掃視在眾人中間。
“話雖如此,可是若在圍城過程中,尉遲迥又煽動臨縣發難,到時候鄖國公說不准就會腹背受敵。”李德林說。
宇文述也發話了:“李大人說得極是。下官請纓擔任監軍一職,懇請丞相應允。”
楊素說:“末將也願前去。”
“嗷?”楊堅有些驚異一向只管刑獄的宇文述會主動請求,心里還是偏向指派楊素去,有些猶疑地看向高熲。
高熲接了暗示,說得卻南轅北轍:“楊將軍要統領禁軍負責京畿安危,旁人無可替代。老仆以為宇文大人可以勝任,老仆願同其共往。”
在楊堅心里,對高熲是充滿信任,他這么一說,也同意了。
沒想到,這么順利就有人答應了這苦差事。鄭譯松了一口氣。
“好吧。回家跟家人道聲別,連夜啟程,不要耽擱了。”楊堅沒有深究兩人請纓的初衷,同意了。
“不用了。”宇文述和高熲異口同聲。驚人的語速另兩人轉頭看向對方,兩個聰明人心里都明白了彼此的意圖,不禁相視一笑。
楊堅這時也懂了他們的意思,對李德林下令:“拿我相印去,草擬丞相手諭吧。”
李德林“是”了一聲,捧過相印,便退下了。
從各自家中收拾了一些細軟,高熲和宇文述駕着馬,身後拖着幾匹備馬出了皇城門。
“宇文大人,恐怕是第一次上戰場吧?”
“高總管也何嘗不是呢?”
“說實話,我心里還是很害怕。都說戰場是修羅地,可比這勾心斗角要殘酷更多。”
“可您還是選擇要離開這里不是嗎?即使是面對血腥也要如此。”
“如果在下沒有猜錯,大人離開的原因和我是一樣的。”
“不可否認。為了成就丞相的大業,或許根本沒有這么偉大,為了活命,我們都殺了人。直接或是間接。我覺得後悔而痛苦。”
“更多的恐怕還是……愧疚,對她,大小姐的愧疚。”
“……她不愛我,至始至終都不能接受我。本來我還很自信,直到她親口說出來。我想報復她,讓她痛苦,可一個女人哭喪着臉站在你面前,是個人都會覺得良心不安。”
“對,還有當她想要找尋真相的時候,我忍了好幾次都想告訴她這一切都是我謀劃的,可是卻始終說不出口,怕她會崩潰。她已經傷害過自己一次了,我不想看到……”
“可說到底,還是丞相大人最鐵石心腸,他難道就沒預料到縱是再精妙的計策,也是遇火難包?”
“自然有考慮到,為此他不惜動用了眾多死士清理風刮落下留在階石上的槐花。”
“這么說來……我原以為是為了配合鄭譯的靈異之說,才掃除了吹落的槐花。沒成想還有一層,是為她排除所有嫌疑的意思在里面。”
“……不過,我家老爺自幼胸懷大志,可是先帝早崩,天上喜用奸佞,沒有他的用武之地……”
“變革,你為什么非得給他想個如此釜底抽薪的方法呢?”
“他說他一直都在隱忍,無論是在朝堂上還是家中,所以他需要做出翻天覆地的變化。”
“家中,也需隱忍?”
“別看府中表面看似和睦,早在以前,可是……”
“高總管不妨直說,反正我等今上生死之地,也沒有空閑傳述他人,且讓述某死前略知一二。”
“也罷。我家老爺的幾個孩子都是跟夫人所生,沒有庶出,房中也沒有妾,你可知為何?”
“我以為是坊間相傳的忠貞不二,莫不是?”
“自然。夫人獨孤氏嫉妒心極強。老爺也曾納過妾入府,可是……”
“不會是被夫人……弄死了吧?”
高熲點點頭:“是。那時候她正懷着大小姐,小妾也有了喜,她不想讓庶出生了長孩,就命人在安胎葯里下了砒霜……”
“當時丞相竟毫無作為?”
“總不能把發妻也毒死吧。老爺非常憐愛那個小妾,卻也不能懲罰夫人,只能獨自咽下苦楚。自此也就沒再納過妾。”
“哎,都說女人如花般凋零,可沒想到還有看似不溫不火的有毒之花。”
“所以這世間便會有曼陀羅存在。”
“看來每個人都有一段骯臟的過往,我也竟並非異類。”
“不說了,說不准過了明天,我們都忘了這一切,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縱使活着,恐怕這長安城也不敢輕易回來了。要是回來遇到她,該怎么面對呢?她曾經這么信任我們……”
“那就永遠別回來了。在外終老,或許刀光劍影的殺人之地才是我們這樣卑劣之人該活着的地方。”
“馬革裹屍的時候,希望她還能在心里罵一句:‘死得太晚吧。’”
“你也不要多想了。這個亂世,有些人死得太早,有些人本不該死,有些人就是腆着厚臉皮賴活着,都是命數。”
“嗯,都是命數。往往後者死得都很凄慘。”
“那時,反正我等已然不得而知了。”
“不過,好歹有高總管一起上路,也算是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