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戰場罵陣
峰亦尧vay
宇文贇瞪大了雙眼,感覺呼吸不暢,雙手糾結地抓向脖頸,但卻不想作罷。
他的嘴里還在嘔吐着,飛濺出大量的酒食混雜之物,卡得氣管也愈發難受,身體開始抽搐痙攣。眼里漸漸泛出空白,他覺得愈發恍惚,不消盞茶便徹底斷了氣。
楊麗華眼看着心愛之人在眼前死去,絲毫幫不上忙。
他是自殺的。宇文贇竟是被逼得自尋了短見。
他沒喝下砒霜毒酒,沒有因良心譴責被熾繁嚇死,卻是因為心中無限絕望,選擇了輕生。
這才是真相。
高熲策劃的誅殺宇文贇的計劃失敗了,但他還是死了。天意如此?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老天,你偏心。他做了這么多年的牽線木偶,倒頭來,你還讓他死在自己手里?”楊麗華心碎地推開門,質問蒼天。
此時,強風勁吹,天幕黲黷,星辰黯淡無光,像是天道有所忌諱似的避而不見。
熾繁走進了臨天宮,與楊麗華穿身而過。她明麗的眼睛泛出驚恐,眈眈走到宇文贇身邊,試探鼻息。
死了?
熾繁的臉色,由驚懼變為歡喜,拿出懷中的臍帶血瓶,在筆架上找了一支干淨毛筆,浸血書寫:斷念離塵。而後將宇文贇的遺書折起,收入袖中,臨走前不忘把蘸血的毛筆沒入硯台,墨色瞬時染上筆尖上涌。
墨與血交融,共存於硯台中。
她終是大仇得報地吐了一口氣,匆匆離去。
“都說死的人一個個可憐,元樂尚也好,熾繁也罷。你們怎么不知這大周國死得最可憐的便是宇文贇。生前污名殘世,死時眾叛親離。”楊麗華倚在宮門,一個人自言自語。
聞到血腥氣的鄭譯哆嗦了好一陣,見沒了動靜,才惴惴從床底下爬了出來。他看着寫着“斷念離塵”的血字時,差點坐倒在地。
“鬼,有鬼。不行,別來找我……”他拿起血書,慌忙塞進衣領里,逃竄出去。
這一切,楊麗華都看得清楚,可是卻再怎么提不起興趣了。
那夜發生的一切,到這一刻為止都已經水落石出,再無半點疑問。
很明顯,待會兒還會有人來臨天宮要殺宇文贇——陳月儀和陳山堤。可無需他們動手,宇文贇的身體已然僵硬。
為了使局面攪亂,陳月儀翻出了宇文贇以前寫有“蝶戀花落歸何處,葬英拂水而去”的字幅,蘸墨重新勾繪,讓人誤以為是他的絕筆。
卻不知硯台里摻有血液,筆上也會殘留,因而過後字跡泛出棕色。這就是先前宇文述所說的“第三張紙”。
楊麗華將其解讀為要讓自己殉情的意思,絕不手軟地用匕首劃開了自己的手腕……
“麗華。”
楊麗華抬起頭,有人在叫她。
好熟悉的聲音,卻不知道是誰。
“麗華,醒醒。”
母親?
瞬間,楊麗華所處的臨天宮化為烏有,眼前一片至暗。
她覺得有人在搖自己的手臂。她撲閃着眼皮,睜開了眼。
獨孤伽羅站在她的面前:“麗華,該吃晚膳了。”
“父……父親呢?”楊麗華憶起了先前與父親的爭吵,臉皮薄,一時卻不好意思開口提他。
“前線戰事吃緊,他今夜要留在宮里。”獨孤伽羅說。
“哦……母親,孩子們怎么樣了?”
“一切安好。娥英很喜歡這孩子。”
“母親,我以後能不能……”楊麗華有所相求地低下了頭。
獨孤伽羅明白她的意思,臉色稍沉了下來。在她看來,讓自己養丈夫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是絕對拒絕的,或者手段要更加毒辣些。
可是如今,她的心里卻怎么也下不了狠手來,或許是和這些年禪悟佛法相關。
“這孩子無父無母,實在可憐。女兒若不將他養大成人,怕是日後無顏……”楊麗華動之以情地說。
“也罷……先吃飯吧。”獨孤伽羅算是答應了。
“是。謝謝母親。”楊麗華說。
飯桌前,娥英和弟弟們都已經坐好等着開飯,菜還差一個魚湯沒有上齊,獨孤伽羅親自要去廚房催促。
“怎么不讓高伯去?”楊麗華問。
“鄖國公久攻尉遲迥不下,高熲就回來收拾了點東西,和宇文述一起去監軍了。”
“和……宇文述?”
“對,大理寺的那個年輕人,聽說前陣子來府中吃晚膳的,後來來了又稱病走得那個。”獨孤伽羅說完便出了門。
“一起走的?難道是因為不想見到我,還是說不敢……”楊麗華一陣自問自答,基本猜出了兩人的意思。
趕了一天夜路,第二天夕陽下炊煙升起的時候,高熲和宇文述才趕到駐扎在鄴城外的軍營。
韋孝寬出主帳在營門口相迎:“二位辛苦了,不知哪位是監軍?”
“在下宇文述,原是大理寺卿,被丞相委任為監軍。”宇文述回答。
“大理寺卿?宇文大人是第一次上沙場吧?”韋孝寬有些輕視地說。
“在下知道鄖國公的威名,可是為何久攻不下呢?”宇文述不甘示弱。
“士卒皆為父母所養。本帥希望圍而降之,不願傷了大周國祚。”
見韋孝寬話說得很漂亮,宇文述心里卻不舒服,剛想反駁。
高熲制止了他:“大帥,不知沙圖何在,爾等願聞戰詳。”
“你們遠道而來,可不先行歇息?”
高熲知道韋孝寬在拖延時間,不禁振聲說道:“丞相派我們前來是為督軍,早日鏟除叛逆。若不攻下鄴城,何談休息?”
“身為監軍,我也正有此意。大帥,請召集軍中校尉以上將領,入帳共談破敵之事。”宇文述附和道。
“好吧……”韋孝寬自覺早該想到楊堅要讓尉遲迥覆亡的狠心,不禁有些悵惘。
帳中,沙盤旗幟林立,地勢起伏,一如人心跌宕忐忑。
韋孝寬指着沙盤:“鄴城前,平地廣闊,視野開闊利於決戰。只是……”
“只是什么?”宇文述問。
“你看城外東側有一片密林,決戰之時怕有伏擊,所以此地必爭。”
“確實,此地必奪,不僅利於伏擊,還能趁勢相助左翼合圍包抄。”高熲補充說。
接着,他試探道:“大帥,可有何打算?”
“……”韋孝寬支吾不語。
“我以為先率人城前罵陣,誘其而出,伏兵與大軍齊出沖擊尉遲迥本陣,只要擒殺尉遲迥,便可破之。大帥以為意下如何?”宇文述提議。
“好是好,不過要誰去城前罵陣呢?”
城前罵陣,若是逃得不及時,弓箭手一箭呼嘯而過,就是人仰馬翻,一個死字。
眾將士皆不願去。
“那我去。”高熲過來時便抱着必死的決心,對他來說,一死或許就沒有了愧疚。
“不行,我去。”宇文述否決了他。
“你是監軍,要負責鼓動三軍士氣。”
“正因為我是監軍,所以我命令你,命令所有人,包括大帥。這是丞相手諭,軍中事物一切由我節制。”宇文述拿出了印有楊堅相印的手諭,丟在了沙盤中。
他繼續說:“所以我負責罵陣,高熲率一隊人馬隱入立中伺機而動,大帥統帥三軍與叛軍鄴城下決戰。傳令將士,三更起食,五更集結,嚇他個措手不及。”
“遵命。”高熲率先聽令。
眾將士聽令。
宇文述掃了一眼不表態的韋孝寬。
“是。”韋孝寬不情願地說。
“主公,城外有人罵陣,說得很難聽。”鄴城中衛士報告。
“這么早,是誰?”尉遲迥夢中方醒。
“是個白衣男子,像是個書生。”
“哦?讓我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尉遲迥披甲,拿上大刀,上了城頭。
“尉遲迥真是愧為先帝的表兄,居然如此龜縮。要不是上次我大帥放你一條生路,你決接不了他十招。哈哈。”
“你小子是誰?”
“大理寺卿宇文述。你就是尉遲迥吧。”
“正是。”
“我看你老得好像都拿不動你手里的刀了吧。還說什么要擊敗大丞相,簡直就是做夢,你不是連你的孫女都救不了。”
“果然,熾繁是楊堅這狗賊害死的。你說是不是?”
“是又如何?那個審問她的時候啊,他還給我犟,被我一根根手指卸了下來……”
“禽獸,還我孫女的命來。給我放箭。”
“哐當”、“哐當”。宇文述亮出雙手鉤爪左擋右閃,一波箭全被擋了出去。
“喲,這么快就沉不住氣啦。你可比不得你孫女有骨氣。七八個大漢扯住她的時候,她可是直接就咬舌自盡的。哪像你還在里面苟延殘喘。”
尉遲迥怒不可遏,大聲命令:“開城門,殺了這群雜碎。”
宇文述見謊話得逞,立時策馬回陣。
城門轟然而開,數千騎兵一瀉而出,奔騰而來。
“大帥,尉遲迥此來氣勢洶洶,您可不要手軟啊。”宇文述回到陣前,對韋孝寬說。
“監軍,哪里的話。”
“也是,若你手下留情,那我們都得和他陪葬,大帥請好自為之。”宇文述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