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橋上的乞丐
一碗金水
當然，喜訊都是別人家的。
爺爺有五個孩子，除了老四以外，其他全都是男的，我爹排行老二。
一個月前，照顧爺爺的任務輪到了我家，我作為一名剛從大學畢業的待業人員，順理成章地從父母手里接下了這副重擔。
可我萬萬沒想到，在我“上任”的第一天，竟然出事了！
當時，我正趴在爺爺的病床邊玩着手機，突然之間，耳邊響起了一道極為微弱的嘶啞聲音。那時候，病房里除了我和爺爺之外再也沒有別人，等我回過神來，意識到這是我爺爺的聲音時，老人家已經駕鶴西去。
被委以重任去照顧長輩，結果在病房里呆了半個小時不到就把長輩給“照顧”沒了，我又不冷血，不可避免地會產生自責的情緒。
後來在爺爺的追悼會上，我一直在反思，如果當時我沒有玩手機，是不是能早早地察覺到情況不對，及時通知醫生護士來挽留住爺爺的性命呢？
越想，我越覺得責任都在於我，我的頭也被四周的哭聲壓得越來越低。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腦海里不斷回放着當時的畫面，還有我這輩子聽到爺爺說的第一句話。
那是一句很模糊的話，我唯一聽清楚了的，只有其中的兩個詞語而已——“豐河橋”、“乞丐”
當地確實有一座名為“豐河”的小石橋，難道爺爺臨終前恢復了意識，想讓我去豐河橋找一名乞丐？
自爺爺進入植物人的狀態至今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他要找的那名乞丐，還會在豐河橋上嗎？
他為什么要找那名乞丐呢？
問題還有很多，一個接一個。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豐河橋”與“乞丐”，以及那件能將二者聯系在一起的事情，在爺爺的心里一定很重要，不然他也不會在生命結束之際，將它“托付”給我。
當然，“臨終囑托”這種大事兒，我肯定不會隱瞞下來，所以我先試探性地把這事兒偷偷告訴了父親。
父親懷疑是我壓力太大，產生了幻覺。
我不死心，又把這事兒說給了母親聽，然而這倆不愧是兩口子，從反應到表情都如出一轍。
親爹媽都不信我，那些叔叔、伯伯、姑姑們就不用再試了。
沒辦法，我只好在爺爺的葬禮結束之後，獨自一人蹬着嘎吱作響的舊自行車來到了豐河橋。
結果，還真讓我在橋上找到了一名乞丐！
雖然這乞丐蓬頭垢面、胡子拉碴，但是他並不像馬路邊的乞丐那樣雙目無神、一副對生活失去了信心的模樣。他的眼睛不停地打量着路人的褲兜，好像正在琢磨那些錢包里面到底有多少錢，如果他去討要的話，又能要到多少。
觀察了好久，我終於確定下來，這人絕對不是什么體驗生活的X二代，他就是一名乞丐，一名以乞討為生的職業乞丐。
這樣的一個家伙，真的會是爺爺要找的人嗎？
我推着自行車來到他的身邊，剛准備開門見山地問他是否見過我爺爺，結果他一抬頭，這句話又被我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因為我發現了一件很不符合邏輯的事情。
這名乞丐非常年輕，最多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我爺爺住院的時候，他恐怕還沒出生吧，就算他的實際年齡比我估算的略大，那也沒可能幾歲就和我爺爺相識並且還上了這橋當乞丐啊。
可是豐河橋很小，放眼望去，除了他以外，也沒別的乞丐了。
難道真的是我弄錯了？
年輕乞丐見我即沒有給錢的打算，也沒有離開的意思，遂抄起破碗敲了敲我的車大杠，一臉的不耐煩，“你擋着我了，麻煩讓讓。”
“哦。”
我應了一聲，推車向前走了兩步，卻又不甘心就這么回去，於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態扭頭問他，“你知道劉XX（我爺爺的名字）嗎？”
本來我沒打算能有什么收獲，豈料乞丐突然臉色大變，“你是誰？找他干什么？”
有戲啊！
見他這反應，我頓時心里一喜，急忙退了回去，追問道：“你真的認識他？怎么認識的？你和他什么關系？”
“噓——”
乞丐將食指豎在唇邊，示意我小點聲，然後他環顧四周，似乎是在觀察周圍有沒有什么可疑人物。
良久之後，他才低聲道：“你想得到點什么，就得付出點什么。”
起初我沒明白他這話是什么意思，但等他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合在一起搓了兩下，我終於懂了，他這是在找我要錢呢！
我又不是傻子，當然不可能因為他的表情誇張就輕易地相信他。我告訴他，想讓我給錢，不是不可以，但他得拿出證據證明他真的認識我爺爺。
乞丐聽罷，神色忽然變得嚴肅了起來。
接着，他從口袋里取出一條十字架掛墜，捏在手里，然後屈起右手，依次點着額頭、胸膛、左右肩，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畫了一個十字形，同時嘴里念道：“願天堂沒有痛苦，阿門。”
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乞丐這人非常可信，好像只要給他想要的，我就一定能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一樣。
“啪”的一聲，我踢開自行車的腳撐，將車停好，再掏出錢包，抽出一張百元鈔票，蹲下身子，放進乞丐的破碗里。
乞丐檢查了一下錢的真假，確認是真錢以後，他把錢連同掛墜一起收回口袋里，樂得雙眼都眯成了兩條縫，“這一百是你自願施舍給我的，我可沒逼你啊。”
我愣了一下，不解道：“我給你錢，你告訴我我想知道的，這分明是一場交易，怎么會是施舍呢？”
“哪兒有什么交易啊，我根本就不認識劉XX。”乞丐哈哈大笑，像看傻瓜似的看着我，“剛才那些話都是忽悠你玩兒的，沒想到你居然這么好騙！”
“你真的不認識他？”
我緊緊盯着乞丐的眼睛。
“我真的不認識他。”
乞丐和我對視着，雙眼仿佛是一汪平靜的湖水，沒有泛起一絲漣漪。
“好吧，你贏了。”
我有些喪氣地在他身邊坐下，一百塊錢買一個教訓，着實讓我感到心疼。
沒想到我一坐下來，乞丐竟然不樂意了，撇嘴道：“你坐這兒干啥？打算和我搶生意嗎？”
我沒好氣地說：“你要是嫌我礙着你了，那你就換個地方唄，一百塊錢換你個位置還不夠？”
乞丐選的這個位置非常好，只要稍微扭扭腦袋，就能將整座橋上的景物盡收眼底。既然我主動出擊沒逮到兔子，那就只好守株待兔了。
結果乞丐還打算再訛我一筆。
“這個位置，一百可不夠。我剛看到你錢包里還有一張大的，你把那張也給我，我就把位置讓給你。當然，這不是交易，而是你自願的施舍。如果你願意獻愛心，我會把我的聚寶盆無償贈予你，讓它來見證咱倆永恆的友誼。”
就這樣，我用錢包里僅有的兩百塊錢，在一名乞丐的手里換到了他要飯的位置和他要飯的破碗。
等乞丐哼着歌下了橋，我靠着橋墩回想起了剛才的情況。
那名乞丐僅憑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便讓我相信他真的認識爺爺，這完全是一件非常沒有道理的事情，可這事兒的的確確發生了，就像是他的聲音給了我一種相信他的強烈沖動似的。
難道，是他用了某種方法在不知不覺間催眠了我？
什么時候催眠也成乞丐的必修課了？
這么看來，我畢業之後久久無法找到工作，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廉價的心理學。
我一邊思考着，一邊盯着橋下的湖面發呆，直到腦後陡然響起了棍棒的破空之聲，這才回過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