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恩顧
第二章
杜佑山很少去療養院,他是個小心眼的人,嫉恨周烈,連帶周烈的老爹也一起仇視了;再說,周伯父也沒給過他好臉色,所以他起碼有兩、三年沒去自討沒趣了。
武甲下了車,艱難地坐上輪椅,勸道:「不然,你去院長室坐坐,杜寅他們陪我就行了。」
杜佑山恨聲罵道:「前面還有上坡,讓這兩個猴崽子推你?推翻了小心弄裂傷口!」
杜寅不平地嘀咕:「我才不會呢……」
杜卯揉揉鼻子,心說,我難講!
武甲無奈地笑笑,「那你別板著臉。」
杜佑山勉強扯扯嘴角,「放心,我不會給老人家臉色看的。」
院長說,周伯父的狀況有一些好轉,意識清晰的時間明顯增多,然而身體檢查結果卻是越來越惡劣;杜佑山死活不肯讓武甲來看老人,他腰上的傷連線都還沒有拆,一個不慎就會裂開,從臥室挪到客廳都讓人捏著把汗,居然還要千里迢迢跑到郊區去,簡直是找死。
杜佑山在家裡掀桌子、摔盤子,瘋狗一樣咆哮:「傷口裂了怎麼辦?沒有我允許,你哪都不許去!」
武甲等他把東西都摔夠後,面無表情地說:「沒有你,我照樣能去。」
杜佑山蔫了,得得得,還是小心一點親自送這位爺好了,以免鬧得太僵,他真的一個人帶著傷跑去療養院。
郊區的路沒有市區裡好,一路顛簸,杜佑山車開得盡可能慢,到了療養院,院子裡的小道也不夠平坦,杜佑山罵罵咧咧:「錢都花哪去了?明天我撥兩百萬給他們,下次來還是這種路,我非……」
武甲的傷口隱隱作痛,耐著性子道:「你少說幾句吧?罵了一路,你不渴嗎?」
杜佑山咳嗽兩聲,還真的有點渴。
正是初冬的大晴天,陽光溫暖舒服,看護在周伯父的固執堅持下,只好推著他出來曬曬太陽,老人兩腮塌陷、面色灰敗、呼吸短促,眼睛也不大能睜開。
兩個小孩子遠遠地看到了,歡呼雀躍著跑過去,喊道:「爺爺,我們來看你了。」
周伯父吃力地循聲尋找,混濁的眼睛掠過一絲光彩,笑了,「呵呵……」
「爺爺,你瘦得很厲害。」杜寅窮操心,問:「最近沒有吃飽嗎?」
杜卯說得煞有介事:「不是!熱脹冷縮原理,夏天變胖、冬天變瘦。」
杜寅一臉懷疑,「那你怎麼還肥了呢?」
杜卯答不上來,氣急敗壞,「你才肥了,你這肥豬!」
杜寅著咬手指甲囁嚅:「我、我哪有……」
杜佑山推著輪椅走在後面,吃驚地發現短短幾年時間,這位高大的老人變得枯瘦如柴,自己已然認不出他了!
周伯父疑惑地看著坐在輪椅上的武甲,口齒不清地發出幾聲疑問詞;武甲知道他是在問自己出了什麼事,便輕鬆笑道:「受了點輕傷,沒什麼大不了的。」
周伯父虛弱地拍了拍武甲的手背,眉頭糾結。
「只是扭了腰,休養幾天就好。」武甲說著,看一眼杜佑山,「況且杜老闆給我放假了,你別擔心。」
杜佑山忙道:「對,有我照顧他,您老放心吧!」
杜卯頂嘴:「明明是桂奶奶和我們照顧武叔叔,你只會纏人……」
杜佑山怒目而視,「你這狗養的,閉嘴!」
「嘖!」武甲面上有些不快,在家沒吵夠,跑外頭來還吵,有完沒完?
杜佑山識趣地收斂了氣焰,知道這個場合需要閉嘴的人是自己,便忍氣吞聲地安靜下來;看護不便打攪,找藉口離開了,小孩繞著老人手舞足蹈地發表演說,武甲時不時含笑添上話,老人悶重的笑幾聲,旁觀者都以為他們是和睦的一家人。
杜佑山寂寞地揹著手,左走走、右逛逛,手賤起來,心血來潮摘下武甲的黑框眼鏡。
武甲出乎意料地不自在,怨道:「眼鏡給我。」
「不給。」杜佑山退後一步,歪著頭注視武甲。
小孩和老人正聊得開心,武甲不好發作,便不理他了。
武甲的眼睛如水墨畫般冷麗,睫毛濃厚卻不翹,斜壓下來蓋住眼裡的波光,眼角微微向上吊,染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傲氣;杜佑山默默地望著,幾近痴迷,當年就是這樣一雙漂亮的的眼睛,將他的三魂六魄勾走了,他對自己說,請人訂做的戒指,找機會送給武甲,婚不用結了,那些儀式不重要,他發誓愛這個人到永遠。
「杜老闆、杜老闆!」武甲喚道:「杜佑山。」
杜佑山緩過神,乾咳一聲掩飾尷尬,「什麼事?」
「伯父可能有點兒累,你能幫我先推他回病房嗎?三一四房。」
「哦,好。」杜佑山推著老人的輪椅往院部走,剛步入樓道,氣溫驟減;他彎腰把老人膝蓋上的毯子提了提,「院裡沒有中央空調呢!周伯父,您病房裡有暖氣吧?」
周伯父點頭道:「嗯。」
「有就好。」杜佑山走進電梯,到了三樓,不知該往哪走,「周伯父,三一四在哪個方向?」
周伯父的手指往左一抬,「唔……唔……」
杜佑山會意,往左邊走廊深處走了幾步,自言自語:「唷,裝修過呢!我第一次和武甲送你來的時候,這牆還是老土的綠漆,那時你住一樓,後來武甲和我說一樓太潮濕……」
周伯父忽然大聲發出一連串無謂的聲音,企圖扭過身來面對杜佑山。
杜佑山嚇了一跳,頓住腳步,按住他的肩膀走到前面來,「周伯父,你怎麼了?」
周伯父不知哪來的力氣,支起上半身坐直了背,攥住杜佑山的手腕,瞪大眼,比劃著想說什麼。
杜佑山不明所以,完全一頭霧水,「周伯父,我去把武甲叫來……」
周伯父搖搖頭,比出一連串寫字的動作。
杜佑山納悶,從上衣口袋抽出筆,拔開筆套,塞進周伯父手中,「您想說什麼?」
周伯父努力在手心中,歪歪斜斜地寫了一個「列」,剛在那字下面加一個點,杜佑山便問:「周烈?」
周伯父點頭,露出期待的目光。
杜佑山略一沉吟,問:「周伯父,你是想問我周烈的事吧?」
周伯父連連點頭,滿是皺紋的臉由於過於激動,泛出一層汗來;為人父母,一生的希望就是子女,他理智上,巴不得那個販毒的孽子早死早好,可要不是武甲告訴他周烈還活著,總有一天會回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又怎麼能撐這麼多年?他已經撐到極限了,只為等著看兒子最後一眼。
杜佑山猛地紅了眼眶,自己做了太多錯事,不該騙武甲、不該騙周伯父,他一開始只想緩解他們的痛苦,直到今天卻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會讓他們絕望地等待希望,在這無休止的等待中,時間的流逝並不能磨去念想,反而更加痛不欲生。
「周伯父。」他斟酌一番言辭,緩聲道:「您兒子在那場爆炸裡,就已經死了。」
周伯父張著嘴,空洞的眼神僵直地盯著他。
「對不起,這些年我一直在騙武甲,你知道他的性格……」杜佑山胡亂抹了把臉,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淚水繼續說:「我該死,我做了太多錯事,但我守著這個秘密,真的很辛苦……」
周伯父撤了力氣靠回輪椅裡,他握緊了那隻寫了一半「烈」字的手,拳頭劇烈地顫抖,聲音沙啞地,竟然說出一句較為清晰的話:「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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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點半,手機響了。
杜佑山閉著眼,瞎摸一氣,「誰啊?大半夜的……」
武甲勉力支起半邊身子,越過杜佑山去搆床頭櫃上一閃一閃的手機,稍用點力氣探身,腰間便一陣悶痛;他推了推杜佑山,「幫我拿一下手機。」
杜佑山抹了抹臉,側身挪了挪,打開床頭燈,拿過手機,一看來顯,登時睡意全無。
是療養院打來的。
武甲接通了電話,「喂,你好……」
杜佑山下意識握緊了拳頭,手心裡沁出冷汗,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他惴惴不安地看著武甲,而武甲再也無話,唯有電話那一頭,時斷時續的說話聲在這靜謐的空間裡,顯得尤其刺耳,杜佑山不用靠近手機,便能聽清楚對方在說什麼。
周伯父過世了,毫無預兆;老人晚飯時,破天荒地喝下一碗瘦肉稀飯,看護們都以為他朽木逢春,身體微有好轉了;凌晨三點,值班醫生照例去巡查,氧氣罩、輸液器、恆溫空調,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是,儀器顯示幕上的線條不知什麼時候,無聲無息地拉成了一條直線。
武甲闔上手機,一臉淡漠,躺下來默然許久,說:「關燈吧。」
杜佑山摸了摸他的臉,想勸,卻不知怎麼勸。
「關燈吧。」武甲用手背擋在眼睛上,語氣裡已帶上了哀求:「很刺眼……」
杜佑山俯身把他抱緊在懷裡,嗓音發顫:「想哭就哭吧!」
武甲咬緊下唇,眼淚默默地湧了出來。
杜佑山一遍一遍地抹去他的眼淚,吻他冰冷的額頭,「乖,別憋著。」
武甲猶如溺水的人撿到救命稻草一般,狠命扣住杜佑山的肩膀,全身劇烈地發抖,咬破了的下唇滲出血來。
「傻瓜,別咬自己啊!」杜佑山緊張地撫摸他的嘴唇,努力往他嘴裡伸手指,「咬我好了,牙齒鬆開一點,乖……」
武甲卸了力氣,短促地喘了幾口氣,終於痛哭失聲;這一刻,從靈魂最深處發出的悲慟,控制不住,如何、如何的痛啊……周烈,你在哪裡啊?
杜佑山從來沒有聽到過武甲的哭聲,他們第一次睡在一張床上時,杜卯、杜寅還嗷嗷待哺,轉眼兩個小鬼已經上小學二年級了,這麼多年的同床異夢,這個剛毅冷漠的男人,幾乎沒有顯示出任何弱點,任打、任罵,遭受天大的委屈和欺辱也不皺一皺眉,更別提掉眼淚,他心裡荒蕪得一片蕭條,無慾無求,唯一的精神支柱……
周烈,一個何其幸福的男人!杜佑山嫉妒到肝痛!
武甲在哭聲中喃喃著重複一句話:「周烈,你爸爸死了……周烈,你爸爸死了啊!」
杜佑山顫聲安慰道:「好了、好了,他身上那麼多病,多痛苦啊!去了也不一定是壞事……你別哭壞身體……」
武甲捂著眼睛,哭得天昏地暗,淚水打濕了兩個人的衣服,這番聲嘶力竭的痛哭牽動腹肌,扯開了傷口,薄薄的棉衫滲出斑斑血跡,他卻渾然不覺。
杜佑山不知所措地抹開他糊了一臉的淚水,啞聲求道:「寶貝,你哭輕一點,傷口都裂開了。」
武甲哭得緩不過氣來,急促地連連換氣,疼痛催逼得他盲目地按住腰間的傷口……當然止不住痛,反而痛得眼前一黑,眼看全身力氣都鬆散了;杜佑山眼看這情形越發危險,趕緊鬆開他,在凌亂的床上找手機撥急救。
「杜佑山……」武甲惶恐地抓了一把。
「我在呢!」杜佑山重新攬過他,哄孩子一般輕輕搖晃,「我在你身邊呢,別怕。」
武甲緊了緊手臂抱緊枕邊的人,突然傳來的惡耗,讓他苦心修築的心牆坍塌了,前所未有的無助籠罩在頭頂,有個人陪著自己才不會那麼孤獨可怖。
杜佑山把武甲的臉捂進懷裡,撩起被單擦擦他被冷汗浸透的短髮,「喪禮我來安排,你什麼都不用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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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武甲的傷裂開後惡化了,又入院休養了三、四天才控制住傷勢,再加上黃曆上的日子一直不合適,周伯父過世後,一直等了九天才出殯,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選舉換屆和這事湊一塊兒去了。
清晨,武甲坐在沙發上,幫小杜卯整了整校服,「你們好好上課,不用去送爺爺了。」
杜卯鼓一鼓腮幫,「我想請假去送爺爺。」
杜佑山沒好氣,「大家都忙著呢!沒人顧得上你們倆猴崽子。」
「我不是猴崽子。」杜寅委屈地扁扁嘴,「武叔叔,爺爺的兒子要把他接到哪兒去?」
「接去更好的療養院吧!」武甲勉強笑笑。
「那以後我們還能去看他嗎?」
「不能了。」武甲頓了頓,解釋道:「那家療養院很遠,醫療措施更好,乖孩子,你不用擔心。」
杜寅懂事地點點頭,在送給爺爺的畫角落寫上,祝爺爺身體健康!
杜卯送的是架手工課上做的小飛機,他扯著哥哥求道:「杜寅,你也幫我在機翼上寫字吧!」
「你自己寫嘛……」杜寅不樂意。
「我的字很難看啊!哥哥,求你了……」杜卯星星眼。
杜寅無奈,用水彩筆在杜卯的小飛機上寫下,祝爺爺天天開心!
杜佑山拎起脆弱的小飛機,「好了,你們該去上課了。」轉頭喚道:「桂奶奶,今天麻煩妳送一下。」
杜卯壯著膽子拉住爸爸的西裝下襬,小聲囑咐道:「爸爸,你要小心一點拿,別把我的飛機壓扁了。」
什麼破玩意兒!出門就給你丟掉!杜佑山正欲發作,一瞧武甲的臉色,便不作聲了。
武甲用個紙盒將小飛機和畫都放進去,拍拍兩個小孩的腦袋,「我會替你們送給爺爺的,你們放心。」
兩個小屁孩一蹦一跳地跟著桂奶奶出門了,杜佑山找出一件灰色毛衣給武甲套上,「陵園那裡風大,別著涼了。」
武甲站在全身鏡前,虛弱地扶著他的手臂,「你今天不去關心一下換屆的事?」
「嗤,愛換誰就換誰。」杜佑山不屑,扶著武甲坐進輪椅裡,彎腰在他的眼角落下一個吻,「今天什麼事都不管了,去替我的情敵當孝子。」
武甲勾住他的脖子,另一手從他腋下穿過,摟住他的腰,下巴則支在他肩上,靜靜地相處了一會兒,低頭將臉埋進了他的肩窩,柔聲說:「謝謝你。」
杜佑山無法抑制地狂喜,激動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武甲居然主動對他示好,當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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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員代表大會在省博物院會議室召開,魏枕溪老先生依然是名譽會長,他起碼有五年沒有在公眾場合露臉了,魏南河命楊小空攙扶著魏老步入會議室,立刻引起會場內的騷動,楊小空面上雲淡風輕,心裡卻慌張極了,不時扭頭去看魏南河。
魏老先生如此德高望重,不僅是那一招神話般的「開天眼」,更多還是幾十年如一日為保護文化遺產,以及在晚輩的培養交流上,曾作出卓越的貢獻,門生眾多;幾位老一輩理事看到魏老便異常激動,離席圍上來,寒暄道:「魏老,您有福啊!有這樣的徒弟繼承衣缽……」
魏老正欲開口胡言亂語,魏南河三步併作兩步走過來,不動聲色地擋開眾人,「爸,您就坐這吧!」
魏老精神抖擻地坐了下來,瞪著灰濛濛的眼睛東摸摸、西摸摸,敲敲楊小空的手背,「媳婦兒,這是哪?這麼吵!」
楊小空驚嚇不小,連忙把收音機的耳塞塞進他耳朵裡,老人有崑劇聽,別提有多老實了!一個人在那自得其樂。
魏南河捏著把汗,他就怕杜佑山臨時搞什麼花樣,於是冒險把老爹抬出來壓場子,沒想到杜佑山那龜兒子居然缺席。
文化廳、文物局、博物院等單位的代表致詞,演說一個接一個,魏南河抽出一支菸,在扶手上敲打,「小空,過了今天,我要叫你楊會長了。」
楊小空窘然道:「魏師兄,你就取笑我吧!」
「我沒取笑你,你以後會明白,這不是一場鬧劇。」在會議室裡不能抽菸,魏南河焦躁地四下張望,還是沒有見杜佑山,他把菸叼在嘴上,又拿下來在手中轉動,想了想,說:「我實話告訴你吧,沒有我爸的威信和我跑動關係,你就是有觸物即知的本事,照樣沒人理你,短期內想有什麼動作,根本不可能;小空,我幫你,雖然有私心,但還是希望你學有所用,將來怎麼發展、你會有什麼改變,都很難講;請你千萬記住一點,這社會有很多事善惡難辨,不管你做什麼,都必須有底線,有損國格和人格的事不能做,你懂嗎?」
楊小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發誓。」
魏南河一笑,「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選舉後,魏南河和杜佑山仍舊是兩會理事長,各會副會長分別三位,會長楊小空,社會各界人士和會中大多數理事的態度很明確……魏枕溪老先生為奮鬥在文化保護上的人們,作了個好榜樣,他的嫡傳弟子要延續不僅僅是鑒定技術上的權威,還有對保護文化遺產的滿腔熱情;年輕沒關係,沒有經驗可以鍛煉,只要認知和觀念沒有偏差,有師父魏枕溪的教導和師兄魏南河領路,楊小空有能力勝任。
楊小空明知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可是坐上首席還是很慌張,他打開魏南河給他準備好的演說稿,侷促地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理事和行內的前輩們,你們好……」
風雲突變,暗潮湧動。
從此以後,舊的神話正式退出舞臺,一個新的神話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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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威不是傻子,什麼事只有他不想辦,沒有他辦不到,尤其是假正經,簡直是他的拿手好戲,公務員筆試第三名、面試第一名,只等著去報到上班。
不可思議,假道士竟然要當公務員了!段和差一點兒喜極而泣,覺得自己包養這小白臉也是值得的,故而對夏威也沒有管得太嚴了。
夏威閒暇無事,到超市去打幾天假期工,守在門邊及時替顧客提供購物車。
綁架事件讓那小子受打擊不小,跟遭了雷劈似的,著實安份了一段時間;元旦前一天下班回來,夏威拿了工資,顛兒顛兒上交給段和,在當了一年吃軟飯的小白臉後,他總算趾高氣昂地拿出一點男人樣,從褲袋裡抽出三張百元大鈔,瀟灑地抖了抖,用手指撣得「啪啦啪啦」作響,「見過這麼多鈔票沒有?」
段和這個月的鐘點費和雜七雜八的福利不算,單基本工資和年節獎金,就拿了四千,他瞅了眼夏威手裡三張可憐兮兮的鈔票,本想寒磣幾句,轉念一想,如此打擊對方的積極,不太厚道!於是故作驚訝地讚道:「哇,你才上了幾天班就是三百,真了不起!」
夏威揉揉鼻子,一頭紮進段和懷裡,大搖尾巴撒嬌,「和哥哥,其實我拿了六百。」
段和挑眉,「哦?你還有三百塊私房錢?」
「不是、不是!」夏威扭捏著說:「我為你買了個新年禮物。」
段和心裡一暖,笑道:「又不是小孩子,還送什麼禮物呢!三百塊買了什麼?手錶?領帶?墨鏡?」
「嘖,怎麼會是那些沒用的破玩意兒?」夏威掏出一把手槍,眉開眼笑,「你看,M一九一一,喜歡嗎?」
「啊啊啊!」段和一下子從沙發上蹦起來,咆哮:「你又從哪搞來的武器?給我放下!別指著我!」
「我從玩具模型店買的仿真槍,做得超級逼真!」夏威很委屈,「你不喜歡嗎?」
段和黑著臉,「你自己想收藏就直說了,別說什麼是送我的,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
「嘿嘿嘿……」夏威摩挲著手裡的槍,一臉饞樣,「我每天下班都會去看它一眼,總算有錢買了……」
段和不為所動,從櫃子角落翻出組裝土槍和釘槍,摔在地上,「你有它們還不夠嗎?」
夏威嫌棄道:「它們多醜啊!」
「我告訴你,收藏仿真槍是犯法的,你這死法盲!」段和劈手奪下他的寶貝手槍,「你看,我們家裡有三把,一把判五年,三把就是十五年!」
夏威晴天霹靂,「你你你………你騙人!」
「誰騙你了?」段和把槍全丟進一個紙箱,裹上大捆、大捆的封箱膠帶,一腳踢進床下,「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買槍回來,我就把你丟進垃圾焚化爐裡!」
夏威趴在床邊往裡掏,聲淚俱下:「我……我還想拿到小七和為嶼他們面前顯擺、顯擺呢……」
段和捏住他的爪子,「你就不能培養一點正常人的興趣嗎?」
「正常人的『性』趣?」夏威咬著手指,眼巴巴盯著段和。
段和冷汗雨下。
夏威扭出一系列美少女戰士變身的動作,「聖虛子,變身!」
段和痛苦地扭過頭去,「又來了……」
夏威在變身過程中,迅速扒去全身衣服,最後一絲不掛地圓規狀以腳尖點地站穩,一手叉腰、一手比出「V」字橫在眼前,「代表茅山派,消滅你!」
段和眼角抽搐,「你不冷啊……」
夏威提醒道:「還不快鼓掌、鼓掌?」
段和抬起沉重的手,有氣無力地鼓掌三聲。
夏威一個狗撲,壓倒段和,歡快地甩著尾巴,「和哥哥,我來了!」
段和淚奔,世上好人這麼多,為什麼我偏偏栽在一個變態手上?好討厭啊!
第三章
自從汝窯觀音拍回來後,杜佑山把它擱在父母遺照上一層的供桌之上,每天都記得燒幾炷香,唸唸有詞,虔誠無比。
武甲問:「你和祂說了什麼?」
杜佑山回身攙著他的肩,一本正經的說:「我求祂保佑的事太多了,不知道祂記不記得,所以每天要重複一遍,提醒祂。」
武甲緩慢地扶著椅子坐下來,勸道:「你別太貪心,求祂保佑全家無病無災就行了。」
元旦,桂奶奶照例請假幾天,回家過節去了,往常這時候,都是武甲忙裡忙外照顧兩個小鬼,如今他受了傷動不得,杜卯、杜寅皆拍胸脯說會伺候他,結果,杜卯煎雞蛋時把鍋燒了、杜寅燒開水差點瓦斯外漏;大過節的,鬼哭狼嚎太不吉利,杜佑山忍下痛打兒子一頓的衝動,親自下廚。
冰箱裡剩的瘦肉、青菜、蝦仁之類食物,全拿出來洗洗、切切,一股腦丟進鍋裡,杜佑山笨手笨腳地忙活了大半天,總算煮出一鍋大雜燴速食麵;由於調味包裡的辣粉放太多,兩個孩子辣得直流鼻涕、眼淚,敢怒不敢言。
武甲興致缺缺地吃了兩口,放下筷子,對孩子說:「都不要吃了,我們打電話叫外賣吧!」
兩孩子如蒙大赦,嚎啕著撲向武甲,「武叔叔,你怎麼不早說啊!」
杜佑山只差沒把筷子捏斷了,「我作的東西就這麼難吃嗎?」
武甲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謊:「不,特別好吃,只是醫生說,吃辛辣食品會影響傷口癒合。」
「也是、也是,那等你傷好,我再作給你吃!」杜佑山立時笑成一朵花,趕緊打電話去酒店訂了桌好菜送過來;末了,還囑咐一句:「越快越好!」
兩個小孩餓著肚子跑到樓下大院裡,和小朋友們一起放煙火,武甲挪到沙發上去看電視,杜佑山跟屁蟲般黏著他,「親愛的,吃個水果吧?」
武甲婉言謝絕:「不用了。」
杜佑山攬著他沒有受傷的另一側腰,「明天帶你去拆線。」
「嗯。」
「你還疼嗎?」
廢話,當然疼!武甲淡然道:「不怎麼疼了。」
杜佑山摟著他,溫溫柔柔地從額頭吻到嘴唇,自顧自陶醉,「你說,我們這樣恩恩愛愛的,多好……」
武甲不想動力氣去較勁,只好任由擺佈,心不在焉地配合他做唇舌運動,哪想杜佑山越吻越纏綿,欺身壓上來,大有就在客廳解決慾火的架勢。
武甲單手扶著杜佑山的肩膀,笑容頗無奈,偏開臉道:「好了、夠了……」
「不夠……」杜佑山噙著他的耳垂呢喃:「武甲,我們結婚吧!」
武甲一愣,登時冷下來,「杜老闆,拜託你別出洋相。」
「我絕對不出洋相。」杜佑山急切地扳過武甲的肩,寶貝般捧著他的臉,求道:「我知道你不情願和我在一起,你放心,沒有任何契約拴你,我已經找律師辦過手續了,我的遺產繼承人是你,我單方面盡夫妻義務,你不會吃虧的。」
武甲轉不開頭,便垂下眼簾錯開杜佑山熱烈的眼神,面色寒如冰霜,保持沉默。
杜佑山知道對方擺出這個架勢,雙方又將面臨一場冷戰,他現在不能拿什麼事直接威脅武甲,也不想再用那種近乎無賴的方式了;他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對戒指,緊張得有些結巴:「我、我們私下定一個承諾,今後是夫妻,互相平等,不再是雇傭關係。」
武甲終於開了腔,口氣波瀾不驚:「我會拿你的錢去找周烈,對你不公平。」
「你隨意。」杜佑山點了點頭,眼眶痠痛,「我不在乎。」雖然什麼都看透了,但還是很不甘心,嘴上說不在乎,又有誰能忍受另一半的心裡記掛著別人?若不是愛慘了,怎麼可能如此委曲求全?
杜佑山這沒用的男人,說沒兩句話便是一副要哭要哭的模樣!武甲抬手摸了摸他的臉,不由自主地心痛,「你要我給你什麼承諾?」
「我知道這些年我做了很多混帳事,一筆勾銷了吧!從今天開始,我什麼都聽你的,無條件對你好,只求你試著接受我。」杜佑山握住他的手,捂在自己心口上,眼中盡是殷切之情,一如小杜卯求哥哥幫忙一樣誠懇。
武甲覺得好笑,卻不知怎麼地紅了眼眶;這世上,沒有人比武甲更了解杜佑山,杜佑山的本性軟弱又任性,自小是個衣食無憂、被愛包圍著的少爺,一夜之間家破人亡,之後妻子過世,他的每一步都走得艱難而孤獨,缺愛缺到飢渴的地步。
兩個人同床共枕八年,早是老夫老妻了,七年之癢過後才開始談真感情,何其可笑!武甲不斷催眠自己,這不是愛,但若說完全沒感情,根本是自欺欺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兩個人相依為命,誰都離不開誰,哪怕有一天他真的找到周烈,要離開杜佑山,也是一番痛徹心扉的割捨。
「給我一次機會。」杜佑山如是哀求。
同樣一句話,十年前段殺也說過,那時兩個人是過命至交,彼此惺惺相惜,他對段殺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可還是毫不留情地一口拒絕,對不起,我不愛你!不給機會,一次都不給。
然而,段殺和杜佑山終究不一樣,許久,武甲輕聲說:「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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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是黃道吉日,杜佑山十分迷信,訂製的戒指前幾天就送到了,他偏要按捺著等今天;武甲扶著杜佑山的手臂,勉力給杜家兩老上三炷香,拜了三拜。
酒店的飯菜送來了,兩個小鬼樂顛顛地跑回家吃飯,心思細膩的小杜寅發現武叔叔的無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爸爸的戒指也換成了和武叔叔一樣的款式,他偷偷和杜卯說了,杜卯大驚小怪地撲向武甲,「武叔叔,我看看你的戒指!」
武甲縮了縮手,「有什麼好看的?」
按武甲的個性,訂一對白金素戒就夠矯情了,可是杜佑山這人悶騷透頂,戒指乍一眼看過去沒什麼花樣,實則嵌滿了密密麻麻的碎鑽,燈光一照晃眼得厲害。
杜卯大大咧咧地拉著武甲的手,「我爸送你的?」
「嗯。」武甲應得很不自在。
杜佑山把歡喜都放在臉上,笑得見牙不見眼,「怎麼樣,爸爸眼光不錯吧?」
杜卯嘖嘖歎道:「姓杜的真小氣!怎麼買這麼小的鑽石?」
杜佑山笑容頓斂,沒等兒子說完,惡聲惡氣地喝斥:「滾!」
杜卯悻悻地坐回杜寅身邊,嘀咕道:「兇什麼兇嘛!哥,以後我給你買圍棋子兒那麼大的鑽石,你戴在手上,連手指都彎不了。」
杜寅一臉鄙夷,「我才不要呢!」
「為什麼不要?」杜卯瞪眼。
杜寅咬著小湯匙,小聲辯白:「我、我又不和你結婚……」
「誰說只有結婚才能送鑽戒?」杜卯急赤白臉地怒吼:「我給你什麼,你都得要,敢不要,我把你爸那老烏龜關進小黑屋,餓死他!」
「喂!你皮癢了吧?」杜佑山臉上烏雲密佈。
武甲握住杜佑山蠢蠢欲動的拳頭,失笑道:「杜卯,乖乖吃飯,別變著法子罵你爸。」
杜卯狠狠掐了杜寅一把,「你要不要?」
杜寅哼唧一聲挨下了,怯怯道:「你送給小虎吧……」
杜卯想想也是,除了哥哥,還有別人可以欺負,便惡霸狀抖著腿說:「等我有錢了,送你們一人十個。」爸爸有好一段時間不打人了,況且最近對武叔叔言聽計從,杜卯明顯忘記了,老爸暴躁如瘋狗的殺傷力,嘴賤賤地又添上一句:「不過要等我爸翹辮子、我拿到遺產再說……」
杜佑山「喀拉」一聲把啤酒罐捏扁,殺氣洶湧地立起來,「我看我是太久沒有打你們兩狗東西了!」
武甲忙擋著,「童言無忌,大過年的,你別打人……」
杜佑山早已揮出一巴掌,把杜卯從飯桌上搧了下去,杜卯被打習慣了,不哭也不鬧,就地打個滾,夾著尾巴逃回自己房裡。
杜佑山這才剛撒完氣,眼一瞥,看到長的和杜卯一模一樣的杜寅,委委屈屈地縮在桌角,火氣又騰騰騰竄上來,「滾一邊去!看到你就火大!」
「關我什麼事嘛……」杜寅眼淚汪汪地貼著牆壁,刺溜刺溜往裡屋滑去。
武甲揉揉太陽穴,這父子三人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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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空在魏南河的指導下,開始學習鑒定玉器,古玉和古瓷在包漿等方面,有一定的共同點,精通古瓷對於鑒定古玉,有不少舉一反三的作用,況且楊小空擁有魏老當年自學所不具備的一手資料和理論學習功底,還有一項更重要……他有眼睛,而魏老沒有;故而他更容易將後天勤奮補充的理論知識,和先天觸感融會貫通,這便是更高明於魏老的能力。
為了配合楊小空的實習,曹老把這學期期末一個月和下學期本科課表丟給他,一身輕鬆的提早去澳洲女兒家過年了。
楊小空忙得像顆陀螺,苦不堪言,上完課趕回工瓷坊,一頭紮進地下室專研古玉,直到天黑才頭暈腦脹地爬出來;這一出來透口氣,立刻被柏為嶼揪進妝碧堂,連打帶罵:「你這幅畫還要不要參展?年後就要送交作品了,你自己看看,才做了多少?跟我的進度差了好大一截了!」
楊小空囁嚅:「為嶼,我頭好暈啊!明天行嗎?」
「不行!」柏為嶼在玻璃板上攪著紅錦,指手畫腳地訓斥道:「這種天氣漆很難乾,你給我把需要漆皺效果的地方先做上去,它太厚,沒個把月乾不了。」
楊小空哭喪著臉答應了,又在妝碧堂耗了三個多小時,最後睏得直打呵欠,可憐兮兮地哀求道:「柏師兄,你放我走吧!我明早有大三的課,還得回去趕論文報告。」
「嘖!」柏為嶼直皺眉頭,「真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急著畢業?我覺得三年學的東西不夠,畢業了還賴在這裡,你倒好,學了兩年就想跑。」
「不是,因為……」楊小空正要告訴柏為嶼自己的留校計畫,但又一想,想起白左寒的恐嚇,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反正我聽白教授的話就是了,曹老不也挺高興?」
柏為嶼在他腦袋上拍一巴掌,「滾吧!早點休息,高光部份的蛋殼我幫你貼。」
楊小空忙不迭道了謝,一溜煙逃了。
過完元旦後氣溫驟減,對於懶人來說,冬天最好的消遣,就是蜷在被窩裡吃喝拉撒;然而,楊小空痛斥這種行為實在有傷大雅,白左寒只好披件軍大衣,蜷在沙發上抱著他的黑豬取暖。
他的小男朋友過於勤快,每天早起幹家務,把黑豬洗得香噴噴,白天上完課就做漆畫,晚上回來不是寫論文就是看書,忙得腳不點地,瞧那小子累得像狗一樣,關了燈居然還能來兩回合床上運動,白左寒老氣橫秋地感歎不已,不虧是年輕人啊!
在楊小空五年如一日的假想空間裡,白左寒日夜精神抖擻地奮鬥於藝術創作,可自從他和白左寒在一起後,幻想破滅了!他回到家,看著窩在沙發上一白、一黑兩隻靜止的物體,當真是啼笑皆非。
沙發和床沒有本質上區別,黑豬和楊小空都是暖爐,任意二選一湊在一起就是兩個字……舒服!白左寒看電視看睡著了,脖子歪歪地枕在扶手上,腦袋懸空、嘴巴微張。
楊小空跪在沙發邊,托著他的腦袋扶正,柔柔地吻了吻他的下唇,取笑道:「白教授,你睡的姿勢這麼高難度,小心落枕。」
白左寒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睜開一條縫,抬手揉揉對方的腦袋,「麵團,回來啦?」
楊小空貼上他的臉,「怎麼不到樓上去睡?」
白左寒把黑豬趕下去,坐起來緊了緊軍大衣,「我等著你呢!有些事想問問……」
楊小空側身擠進沙發,「什麼事?」
白左寒沒頭沒腦地問:「有沒有考試作弊被學校抓過?」
「沒有。」
「有沒有打過群架?」
「你看我像嗎?」楊小空好笑。
白左寒一臉嚴肅,「我說真的,你好好想想,有沒有什麼會給人抓住把柄的事?」
「絕對清清白白。」楊小空頓了頓,又道:「除了上次綁架武甲,失手扎了他一刀……」
白左寒不等楊小空說完,便比出一個「閉嘴」的手勢,寒聲道:「別拿要命的事和小問題相提並論!真麻煩……」
楊小空臉上的笑容淺了一些,「知道了,你問這些幹什麼?」
白左寒沉吟許久,緩緩說:「有些事,你們覺得沒什麼大不了,那是沒人去查,萬一被挖出來,就是致命的,以後你做任何事,都必須先考慮後果,不要抱著僥倖心理。」
某種不好的預感在心頭一晃而過,楊小空脫口而出:「你在說為嶼?」
「不錯,你們窩在山溝裡,消息不靈通,現在關於柏為嶼的負面新聞越演越烈。」白左寒伸長手拿過茶幾上的打火機,點上一支菸,「最近有人刨根究底地揭柏為嶼老底,有幾件事確實很要命,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高考冒充少數民族;本科作弊,被人記大過留下紀錄,只有他的檔案不知什麼時候刪得一清二白;上研究所時,他也是個問題份子,但奇怪的是,但凡他參與的群毆事件,全部不了了之。」
楊小空聽得一愣一愣的,「我都不知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幫他?」
白左寒冷然道:「你能知道什麼?他有和你說過,他父親是在越南開橡膠公司的富豪嗎?」
楊小空驚道:「不可能!他爸是個鄉下窮教書的,早就死了,他從來沒向家裡要一分錢。」
「那些都不重要,或許是謠言!但是,現在有人吃飽撐著沒事幹,一門心思去調查他,遲早會真相大白。」白左寒不疾不徐地吐出煙霧,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接下來說的話字字驚心:「他有個富爹,本科的時候還偽造貧困證,申請助學貸款,接受各大報刊和藝術論壇的採訪時,謊報身世、憶苦思甜,又是一個落人口實的把柄!還有那些作弊、打群架、冒充少數民族等等,一旦查到證據,他的前途堪憂。」
楊小空的手心滲出汗來,「什麼叫前途堪憂?」
白左寒拉過楊小空的手,攤開他的掌心捂進自己的軍大衣裡,低聲說:「我今天特地去查過他的檔案,憑他高考那年的分數還差幾分,沒有少數民族的加分政策,上不了大學;就算上了大學,作弊被抓,拿不到學位證書,更別提考研深造;退一萬步說,上了研究所,他還是一點自覺性都沒有,動不動就打群架,上次又被警方拘留過……」
楊小空情緒激動,「但那是以前的事了!不都過去了嗎?」
白左寒比個手勢讓他冷靜點,「是過去了,他的學位證畢業證都拿到了,目前的謠言應該也不會產生實質性影響,但必然會引發不少人仇富的心態,柏為嶼肯定不知道,他一路走下來這麼順暢,是因為父親過於溺愛他,暗地裡替他披荊斬棘;今後,恐怕會出現一些狀況,不是用錢可以擺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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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空當機立斷,不顧白左寒的阻止,連夜趕回妝碧堂找柏為嶼,把自己所知道的全說了;柏為嶼聽完,木訥訥地反問:「那怎麼辦?」
師兄弟兩人相視苦笑,楊小空說:「我也不知道。」
半個月後,年假即將來臨,大街小巷一派喜氣洋洋的歡慶景象,美協年度各個獎項提名名單公佈,柏為嶼本是板上釘釘的新人獎,但美協迫於輿論壓力,臨時把他的名字從名單上劃去了,這一行為,反而更助長謠言的肆虐,真假參半的小道消息紛紛而至,部份消息確有其事,更多的是惡意捏造;魏南河和白左寒都是美協的理事,心急如焚卻無法改變這個現狀,根本幫不了忙。
白左寒建議讓曹老出面闢謠,魏南河想也不想便拒絕了,柏為嶼和楊小空也一致同意,這事別讓導師知道;曹老一心清寡、不問世事,只掛個美協名譽會長的名頭,沒有實權,他一急躁起來顧不得師徒避嫌,定會倚老賣老地拍胸脯咋呼著給柏為嶼擔保,許多謠言不是空穴來風,到頭來證據確鑿,他老人家落個晚節不保就大大不妙了!
柏為嶼徹底束手無策了,人生就是一場跌宕起伏的戲劇,從高峰掉進谷底,不過是轉瞬之間,所有地雷的導火線,正是那一場綁架事件,是誰在這場謠言漩渦的暗處,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杜佑山,除了他,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魏南河警告楊小空和樂正七:「你們都老實一點,別摻和為嶼的事,一切由我安排!」
樂正七反問:「你有什麼安排?」
魏南河答不上來,氣急敗壞地恐嚇道:「反正你別給我輕舉妄動,你只會害人!」
楊小空揉揉樂正七的腦袋,「聽師兄的話。」
樂正七撇撇嘴,不吭聲了;近日魏南河剝奪了他的說話權和人身自由,他這學期期末考有一門課缺考,理由居然是睡遲了。
魏南河氣到肝痛,考不及格還好,缺考卻是態度問題,這死孩子不好好教育,長大又是一隻夏威這樣的社會敗類!
樂正七則不以為然,那天我們宿舍的人出去打桌球,到半夜才回來,都睡晚了,大家一起補考嘛!
魏南河的拳頭蠢蠢欲動,想到樂正七不是小孩了,不能老用暴力解決問題,忍了半天總算忍下了,「你把心都玩野了!這個寒假哪都別想去!」轉而對旁人道:「誰敢給他一分錢,給我等著瞧!」
對於平息下柏為嶼的謠言風波該採取什麼措施,魏南河同白左寒商量了一番,不是沒有能力控制情況,只是他們在明、杜佑山在暗,較量不均;況且柏為嶼和杜氏簽了合約,杜佑山一邊公開放出袒護柏為嶼的言論、一邊雇人自炒自黑痛下狠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杜氏畫廊也是這場風波的受害者。
魏南河決定年前去拜訪一趟杜佑山,若能挽救柏為嶼的前途,低頭示弱也是值得的;離過年不到十天,魏南河叮囑柏為嶼:「你今年哪裡都不要去,尤其是越南。」
柏為嶼惴惴不安地答應了,「魏師兄,我這樣會有什麼後果?」
魏南河想了想,安慰道:「不會有什麼後果的,到這裡能止住,只要別再鬧更大的事,過一段時間就淡了。」
柏為嶼稍稍安下心,頹喪地抱著腦袋,「我真不知道我大伯做了這些事,我還以為是自己運氣好……」
「我說了你好幾遍,性格不改會吃虧的!你像小空那樣腳踏實地,杜佑山就是想整你也挖不出把柄。」魏南河拍拍他的肩膀,同時對楊小空說:「別嫌我囉嗦,我再一次警告你們,任何事先和我商量,不要自以為是。」
楊小空乖乖點頭,「知道。」
魏南河瞪眼,「樂正七,聽到沒有?」
樂正七蔫蔫地應道:「知道了,聽了無數遍啦!你更年期啊?」
魏南河沒有精力教訓他,歎了聲,轉身忙自己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