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章
恩顧
第一章
楊小空,男,漢族,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年齡二十二歲。
曹老一手拈著張今年的學生檔案,一手摸摸白花花的鬍子,轉頭慈祥地笑道:「為嶼啊,這是你師弟。」
柏為嶼看看楊小空的資料,照片上的青年偏瘦,雙目溫潤明亮,鼻樑秀挺,笑容淺淡恬靜,眉梢微微往下撇,九分溫和一分窩囊相,柏為嶼揉揉鼻子,壞笑道:「嘿嘿,羊咩咩。」
曹老的笑臉轉眼一變,瞪眼:「兔崽子,就懂給人取綽號!認清楚人,明天去新生報到處把人領到這來。」
柏為嶼一迭聲應道:「喳喳喳!」
曹老哼了哼,「你上學期政治學補考及格沒有?」
「咳!」柏為嶼陪著笑臉,「曹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有三幅創作分別在三本月刊上發表了!」
「哦?」曹老眉花眼笑地問:「真的?給我看看。」
柏為嶼狗腿狀搬出一疊月刊,「你看看。」
曹老打開專業月刊,語氣深沉:「為嶼啊……」
「是!」
「為什麼你的作品夾在二十六頁和二十七頁中間,沒有頁碼呢?」柏為嶼冷汗雨下。
曹老舉起擱在牆角的柳棍,照著柏為嶼一通狂抽:「我還沒老呢!你敢騙我!你敢騙我……」
「啊……曹老你別打了,你看,有一本是真的,你看嘛,那本真的是真的、真的啊……」柏為嶼抱著腦袋左躲右閃。
曹老深吸一口氣,「真的?別以為你做了個頁碼我就相信你,這個月刊的主編我熟得很,兔崽子,你給我等著!」說完掏出手機打電話。
沒想到這果然是真的,而且柏為嶼這幅創作獲了優秀獎,還有一筆獎金,那頭月刊的主編將柏為嶼大大地誇獎了一通,誇得曹老什麼氣都消下去了。講完電話後,曹老丟下柳棍,爽朗地笑著拍拍柏為嶼:「為嶼啊,不錯不錯,沒讓老師失望。」
柏為嶼抽泣道:「曹老,我還給你買了保養品。」
「傻孩子,老師不要那些。」曹老摸摸他的腦袋:「好好好,乖孩子,你去做創作吧。」
「好……」柏為嶼偽裝乖巧地應了聲,夾著尾巴要逃。
「等一下!」曹老喝住他:「你政治學補考過了沒有?」柏為嶼答不上來。
「嗯?」曹老的眼睛又瞪大了。
「那個……曹老,我和你說,你別生氣哦……」柏為嶼扯著衣角說:「你年紀大了,生氣多傷身體啊……」
曹老大喝一聲:「說!」
「我補考作弊被抓了,被記個小小過。」柏為嶼說完這話撒腿就跑。
曹老撿起剛剛丟下的柳棍,追在後面打,「死孩子!你書讀到哪裡去了?你到底還想不想要畢業?還敢作弊!說!你是用那隻手作弊的?我不打斷你的手就見鬼了……」
「曹老,你不要那麼激動,救命啊……」柏為嶼聲嘶力竭地呼救:「救……命……啊……」
山裡出現無數的回音,「救……救……命……命……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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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六十的曹老乃是漆畫界的泰斗,對漆畫有著異乎尋常的熱忱和痴戀,漆藝是個相當冷門的行業,作為傳統藝術中的一塊瑰寶,它不應該被當代藝術遺忘。曹老壯年時在漆畫界打開一片天地,隨便一幅創作便是幾十萬的高價,如今對爭名奪利沒有太大熱情,則更渴望培養一批有發展潛力的年輕藝術家來接他的班,然而一個藝術家的接班人與一般技術工人不同,身為一個漆畫專業的美術系研究生,必然要求此人對傳統藝術有一定修養和薰陶,同時也能將現代藝術的精髓融合得靈透。若是談到接班人的性格方面,曹老最理想的接班人應該是位沉穩、內斂、耐心、甘於寂寞的孩子。
老人家本著寧缺勿濫的態度,十來年斷斷續續地帶過幾個學生,可惜除了現在這個柏為嶼頗為有點天份,其他的都不太滿意。
柏為嶼這孩子,天份是有的,只是性格在曹老看來實在太抱歉,個性浮躁,整天異想天開,一身痞子樣,系裡打群架這種事從來不缺他。曹老眼看就要退休了,免不了想在退休前完成他的心願,培養一個完美的學生!
所以說,選擇接班人是件慎重再慎重的事!由於在柏為嶼下一屆的學生中沒有合適人選,便空了一屆,而這一屆的楊小空,則是曹老千挑萬選選出來的。
柏為嶼挨完打後,一個人蹲在工作室台階上抽菸,揉揉手臂上的瘀青,幸災樂禍地自言自語:「以後有了師弟,曹老要打兩個人,我挨得棍子就少了點,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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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校只有幾位國寶級教授享受到良好待遇,學校撥了一些款項,供教授在校外建個工作室,用於作創作或者搞研究。大學城位於郊區的郊區,而曹老的工作室選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山旮旯裡,離大學城好幾公里之外一個村子的邊緣地帶,連村民都把那地方叫做「山裡」,要不是還能上網,基本就與現代社會隔絕了。
工作室名曰「妝碧堂」,是個五百坪的青磚瓦房,柏為嶼兩年前第一次到這裡來,指著頭頂上那三個鎏金大字笑得差點氣絕身亡,別人問他笑什麼,他揉著肚子說:「裝B堂!哇哈哈哈……」
結果他挨了曹老第一頓打,直打得雞飛狗跳、慘叫連連……開玩笑,這三個大字是美協主席提的,你這小子想造反啊?
妝碧堂門前大片花園,打開柵欄橫過石子小道,對面住著一戶姓魏的人家,是柏為嶼唯一可以串門子的地方。
魏家的魏老頭是個瞎子,同時也是曹老的同門師弟,他兒子就是那魏南河,三十出頭,教師職業只是副業,主業是作仿造瓷器。柏為嶼叫魏南河師兄,因為這傢伙曾經是曹老的開門大弟子,不過曹老曉得他只是來混個文憑的,基本沒有多大管他。
這片山旮旯角本是很寧靜的,只有一處廢棄許久的蒼老柴窯,但自從招來魏南河這個實質上是搞仿冒商品的偽藝術家就逐漸喧雜起來,魏南河將柴窯佔為己有,重新修建一番,作個儀式請來窯神,點火燒起瓷器。
緊接著,一排用作拉坯、修坯、繪圖的平房蓋起來,屋前推開晾坯場,屋後幾間大倉庫,依山而建一棟三層樓別墅,魏南河懶得給自己的工作室取什麼優雅詩意的名字,直接叫「工瓷坊」,別墅則稱「木樓」。
再接著,魏南河估計是覺得過於冷寂,便慫恿曹老來這看看風水,遊說著把老人家騙到這也蓋起工作室,兩戶人家樂陶陶當起鄰居,每天陶工、窯工、漆工忙裡忙外也就罷了,工瓷坊那戶進出的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
曹老想起妝碧堂的起居室原本只有一間,用青磚隔成三間,都只有七、八坪,擺張床和衣櫃正好將空間擠滿,兩個漆工和柏為嶼各用了一間,沒有楊小空的屋子了。
柏為嶼裝懂事,「曹老,我倒不介意和師弟擠一張床……」
曹老欣慰道:「好孩子,既然如此,你們就一起睡吧。」
柏為嶼一聽哭了,「曹老,我那是單人床啊,擠一天兩天可以,你要我和我師弟擠一輩子嗎?那我乾脆和他結婚生孩子好了!」
「你乾脆滾一輩子好了,你畢業了就給我滾蛋!」曹老四下打轉:「我的柳棍呢?」
「嗷嗷……」柏為嶼跳來跳去地躲開,「別打啊!救命……」
「還沒打你,你鬼叫什麼?」曹老欲哭無淚,「死孩子,我警告你,你可別教壞你師弟!」
沒轍,曹老尋思片刻,拎上柏為嶼抬腳出門,找他的開門弟子魏南河來解決接班人楊小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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妝碧堂和工瓷坊共用一個保母,是村子裡雇來的一位姓吳的阿姨,對人和氣,壞小子們個個都和她親近,一到吃飯時間就跑到廚房裡打轉偷吃。
吳阿姨給曹老上了壺鐵觀音,轉身去叫魏老,曹老摩梭著手裡的朱砂如意壺,給柏為嶼使個眼色,柏為嶼會意點頭。
不一會兒魏老拄根拐杖嗑出來了,老遠便嚷嚷:「銅鶴,不許拿我的如意壺!」
「我沒有啊!」曹老將如意壺放在桌面上,上前扶住他,「枕溪,你小心走,別摔了。」
魏老拄著拐杖走過來,坐在廳堂左側的官帽椅上,氣哼哼的道:「你每次都會順手牽羊帶走我家什麼東西,以後有事到工瓷坊去找南河,別到木樓來!」
曹老訕笑著坐到另一側椅子上,不想再作任何辯解,開門見山的說:「師弟,我今年收了個學生,我那沒地方住了,你這有空房間吧?」
魏老立時警惕起來,「怎麼,你要在我家安插個奸細,把我家的寶貝偷到你家去?」
曹老呵呵笑,「師弟,你這麽說我就不對了,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我那真沒地方住了,總不能叫新來的孩子和為嶼睡同一張床上!」
「睡同一張床?」魏老忽然激動起來,「為嶼是我家的媳婦兒,怎麼能和別人睡同一張床?」
曹老迎合道:「就是說啊!」
柏為嶼冷汗簌簌地,心想,曹老,你不用這麼出賣我吧?
「為嶼呢?」魏老瞪著一雙迷濛的眼睛,四處搜索,「為嶼來了嗎?」
柏為嶼蹭過去,委屈的說:「師叔,我在這。」
魏老拉著他的手,「為嶼,你趕緊和我們家南河結婚,把屋子空出來給新來的孩子住。」
柏為嶼皮笑肉不笑,「魏老,人生大事不宜操之過急,新來的師弟……不,師妹很可愛的,還是讓他先住您這,和您熟悉熟悉,也和師兄熟悉熟悉……」
魏老欣喜道:「哦,也好,讓南河熟悉熟悉!」
柏為嶼見縫插針地賣乖起來,「魏老,您這如意壺做工可真漂亮!」
魏老臉上的皺紋綻開一朵花兒,「漂亮吧?我是看不到,不過都摸得出來,為嶼,這送給你了……」
曹老忙阻止:「師弟,別這麼寵著孩子!」
魏老臉色一肅:「這是我要給我兒媳婦的,不關你的事!」柏為嶼收下,滿臉堆笑。
魏老囑咐道:「為嶼啊,好好養著,千萬別用差的茶泡,這可是小七……」頓了頓,一拍腦袋,「小七、小七呢?我的兒媳婦……」
柏為嶼隨著曹老退出木樓,從懷裡掏出那個如意壺,一臉鄙夷的道:「曹老,你別再教唆我做這種齷齪事了。」
曹老接過如意壺,寶貝似的用掌心摩擦摩擦:「嘿嘿,這壺還真是不錯啊、不錯!」說完興高采烈地走了。
柏為嶼沒跟著曹老回妝碧堂,他繞到木樓後面,抬頭望一眼二樓的書房窗戶,然後彎腰撿起一塊小石頭丟上去,叩地一聲敲在窗棱上。
沒過一會兒,被魏南河鎖在屋內唸書的樂正七爬到書桌上探腦袋往外看,打手勢,我想出去玩!
柏為嶼比手畫腳,用口語問,魏師兄關了你多久?
樂正七看看時間,哭喪著臉,一手比出四根手指,一手比出三根手指,示意,四十三分鐘。
柏為嶼無奈地攤手,你再熬一會兒吧。
樂正七一條腿跨出窗戶,嘟囔著說:「我不想唸了,我想跳出去。」
柏為嶼急得抓耳撓腮,忙跑到窗戶下準備接著他,失聲喊道:「你別亂來啊,摔下來小心……」
憑空傳來一聲炸雷般斥喝:「樂正七!」樂正七刷地收回腿,柏為嶼忙揉揉鼻子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擺出欣賞天上浮雲的姿勢。
魏南河不知什麼時候出現,背著手踱到窗下,放柔嗓音問:「小七,那個單元的單字背完沒有?爬出來想幹什麼?」
「還沒背完。」樂正七支吾著說:「我、我曬個太陽。」
「曬夠沒有?」
「夠、夠了。」
「那還不快繼續背?」
「哦……」樂正七戀戀不捨地看一眼柏為嶼,只好乖乖鑽了回去。
魏南河轉過身,抬手搭上柏為嶼的肩膀,「為嶼,你跑到這來溜達什麼?」
柏為嶼回答:「剛好路過。」
「哈哈,路過!」魏南河壓低聲音,毫不客氣地恐嚇:「忙你自己的事去吧,最好給我小心點,再慫恿小七跳窗逃跑,我讓你好看!」
柏為嶼欲狡辯:「大師兄,那不關我的事……」
「你閉嘴!」魏南河哼道:「小七跟著你只會玩,把心都玩野了,反正他沒唸好書,我就算在你頭上!」
柏為嶼喪眉耷眼地嘀咕:「又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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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報導第一天,楊小空背著個斜挎行李包在報到處填完資料,剛出大門,迎面上來一個年輕人截住他,一手按在他肩頭,一手持著張照片,上下打量他一番,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問:「楊小空?」
楊小空往後退一步,誠惶誠恐地搖搖頭,「我不是!」
年輕人長的十分出色,劍眉皓目、唇紅齒白,皮膚白裡泛著些許病態的青黃,笑起來人畜無害,卻莫名的透露出一股子痞樣,胳膊上還有幾道嚇人的瘀青。楊小空認得他,院裡打群架總有這位師兄蹦躂的身影,只見他朝旁邊一個戴墨鏡的刀疤臉漢子一揚下巴,「勝哥,就是他!」
楊小空就這麼被綁進山旮旯裡,一路上柏為嶼將山旮旯裡的情況都介紹一遍,楊小空聽得一頭霧水,直至柏為嶼偽裝慈愛地拍拍他的肩,問:「師弟,你都聽明白了?」
「明白。」楊小空糊塗地應了聲,眼睛一瞥柏為嶼胳膊上的瘀青,問:「你被誰打了?」
柏為嶼壓低聲音:「曹老打的,他可會打人了,你要有心理準備。」
楊小空驚愕:「不會吧?」
柏為嶼笑笑:「你別害怕,曹老就是火爆脾氣,其實心眼特別好,是恨鐵不成鋼才打我的,他如果打你的話,你可千萬別太在意。」
楊小空也笑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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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魏南河有個朋友叫杜佑山,實乃富甲一方的土流氓,黑道白道通吃,表面上開了好幾家高級畫廊、拍賣行、古董行,底下搞的是走私古董文物,近幾年賺多發了,更加財大氣粗不可一世起來,堪屬文化人中的極品敗類。
魏南河很是唾棄姓杜的,杜佑山想必也很厭惡姓魏的……當然,雙方半斤八兩,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表面上雙方異常和睦友好,見了面還是嘻嘻哈哈地勾肩搭背,大人的世界就是這麼虛偽。
前不久杜佑山請魏南河去吃飯,小七仔也跟著去蹭飯,杜佑山看到樂正七手臂上的傷便關心地問了問,樂正七是個沒有心機的傻孩子,不但把受傷的經過全坦白了,還一個嘴快說出自己從墓穴裡挖出個元青花。
這一下杜佑山那利慾薰心的商人跟蒼蠅盯上了大便似的,非要買下那元青花再轉賣給他的日本客戶不可,魏南河一個勁在旁邊使眼色,可惜樂正七傻乎乎地一拍胸口打包票:「沒問題,四百萬賣給你!」魏南河沒轍,賣是肯定捨不得賣的,只好打算做個假的拿去交差。
楊小空到妝碧堂時,工瓷坊恰好開窯,一整個窯的元青花纏枝牡丹罐端出來擺在院子裡,魏南河點起一支菸叼在嘴巴上,問身邊的樂正七:「小七,你看這批貨怎麼樣?」
樂正七走過去拎起一個罐子,看看底板,對著陽光看看釉料畫工,然後揚手丟到旁邊,罐子一聲脆響碎成幾片,魏南河幽幽吐出煙霧,看著對方將這一整個窯的罐子全打碎,眉毛一皺不皺。
樂正七將罐子摔個精光後,拍拍手,反倒比魏南河還生氣,「南河,這些是什麼玩意兒!」
魏南河滿不在乎地笑笑,「騙騙小日本而已,隨便一個都能騙得過去,何必這麼認真呢?」
樂正七一步跨過來逼視著魏南河:「東西是我挖出來的!叫你做個仿的你還給我敷衍了事,這買賣你到底做還是不做?別把自己的招牌砸了!」
魏南河一口將剩下的菸抽完,菸頭隨手一丟,「我本來就不想和杜佑山作生意。」
樂正七推他一把,氣壞了:「原來你是故意的!我吃了人家的飯,說好賣給他了,你把東西還給我!」
「還你,讓你賣給小日本?」魏南河敲敲樂正七的腦袋,轉身就走。
樂正七不依不饒地扯住他:「你怎麼這樣?我也是有信用的!」
魏南河大笑三聲:「小孩子有什麼信用?」
「魏南河!」樂正七啪地點起打火機:「我現在就去你的地下室放火!」
「嘖,你這孩子,都叫你不要玩火了。」魏南河伸手:「打火機還我。」
「罐子還我!」
魏南河一把將小孩扯過來,低下頭靠近他的耳朵小聲說:「好了,你給我安靜點!上個月在老周那買了塊底板,是好貨,就用那玩意兒弄一個,我親自做,行不行?保證小日本用碳十四都鑒定不出來!」
樂正七臉上有了點笑模樣,「怎麼不早把底板拿出來?你真小氣!」
魏南河嘆道:「底板也要錢!十萬啊,小朋友你知道嗎?」
「你這麼摳,人家四百多萬買你一個假貨,真貨也還在你的地下室裡鎖著,你還計較那十萬塊!」樂正七白了他一眼。
「人家、人家!你和杜佑山很熟嗎?」魏南河臉色一肅:「我告訴你,給我離他遠一點!還有,下次再和外人說咱們家的東西,看我不揍你!」
「哦。」樂正七忍不住翹了翹嘴角,「知道啦!」正說著呢,柏為嶼帶著楊小空到了,樂正七聽到車子的聲音,跑到圍欄上伸長脖子往妝碧堂揮手:「為嶼……」
「那誰家的小孩?好可愛。」楊小空遠遠地看到了樂正七,覺得對方的笑容讓工瓷坊那一片都陽光明媚起來。
柏為嶼大拇指往樂正七一戳,對楊小空說:「他?可愛個屁!就是我和你說的七仔,你可別叫他小孩,他會打你的。」
楊小空好笑:「就是他,十七歲了?看不出來。」
「哈,大家都這麼說。」
曹老正在裡屋練字,聽到聲音迎出來:「小空,來啦。」
楊小空是本校雕塑系畢業的,原本就認識曹老,只是不太熟,他靦腆地撓撓頭:「曹老,您好……」
曹老爽朗地大笑:「你好,以後你就住這了,現在還早,叫為嶼帶你去逛逛。」
柏為嶼指著那「妝碧堂」三個字,問:「師弟,你覺得這字怎麼樣?」
曹老臉色一沉,恐嚇道:「為嶼!」
楊小空仰頭看著,沉默許久,說:「粉妝玉琢、水碧青山,好名;行書遒勁自然、瀟灑大氣,好字。」
曹老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是啊是啊,小空,你真是個好孩子……」柏為嶼淚流滿面地扭過頭,嘴唇無聲地動了動,什麼跟什麼嘛,假清高,還說那麼多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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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空放下行李,跟著柏為嶼到工瓷坊去轉轉,柏為嶼向各位介紹了一下小師弟,再向師弟介紹一下大家,楊小空低眉順眼地一一打個招呼,尊稱用得無比恭敬,遇到樂正七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了,按入門順序算應該叫師兄,按年齡算應該叫師弟,柏為嶼及時排憂解難,「叫他七仔就成。」
樂正七白眼,「你才是長江七號!」
魏南河笑道:「小空,對吧?不用這麼拘束,你叫小七……」頓了頓,繼續說:「就和為嶼一樣叫,叫七仔吧。」樂正七正在啃雞腿,將骨頭吐到地上,招呼身邊的幾隻狗,「南河、為嶼,來吃吃!」
三隻土狗……不,三隻血統純正的中國田園梗,全身毛被剪得光禿禿,像剛剃了毛的綿羊,每一隻都瘦歪歪好似會迎風而倒,看過去煞是可憐。
「一隻黑毛白眉,名曰麻生;一隻通體雪白,名曰純一狼;一隻細胳膊細腿黃狗,名曰扁扁。」柏為嶼介紹著。
楊小空忍笑問:「這名字誰取的?」
柏為嶼咧嘴一笑:「還不是魏師兄那個老頭。」
樂正七直樂:「小空,這裡就只有為嶼陪我玩,以後你來了,我們可以連機玩遊戲!」
「好。」楊小空瞥到樂正七胳膊上一道長長的刀疤,笑容不由自主地淺了些,那道疤有十多公分長,襯著白皙的肌膚,顯得尤其刺眼恐怖。
樂正七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上的疤痕,相當豪爽地一甩頭:「在墓穴裡中標了,沒事……」
「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魏南河拍拍手上的灰塵,招呼道:「到唸英文的時間了,給我去唸一小時才能吃飯。」樂正七一聽,轉頭撒腿就跑。
魏南河眼明手快,一把攥住他,稍一用力就拎小雞仔似地把他拎起來。
「魏南河,老子宰了你……」小七仔徒勞地蹬著腿,魏南河置若罔聞,輕輕鬆鬆地將他倒扛在肩上往木樓走。
楊小空目瞪口呆,柏為嶼摸著下巴哼哼道:「習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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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正七最痛恨的就是英文……那什麼鳥話啊?
魏南河:「跟我唸,school,學校。」
「死過了,學校。」樂正七重複。
「S,輕聲。」魏南河糾正。
「死,輕聲。」
魏南河拍桌:「樂正七!認真點!」
「我很認真嘛……」樂正七濕漉漉的眼睛盯著他,別提多委屈了。
「好吧。」魏南河揉揉太陽穴,「換個單字,跟我唸,friend,朋友。」
「腐爛的,朋友。」樂正七不假思索。
魏南河恨鐵不成鋼,怒極反笑:「你的發音真好!」
「嘿嘿……」樂正七害羞地撓撓頭,「謝謝誇獎。」魏南河痛心疾首看著他。
樂正七撒嬌:「南河,我們不學了嘛……」
「不行!」
樂正七爬到他腿上,咬他的耳朵呢喃:「魏叔叔……好嘛好嘛……」
魏南河氣息不穩地扭開頭,「死孩子,又來這一招!明天又明天,不准!」
樓下,魏老嚷著:「小七、南河,吃飯了……」
樂正七不安份地扭動,親一口魏南河的臉,又啃住他的下唇:「天都黑了,我好餓,要不明天再說吧?」
「你這沒藥救的死孩子!」魏南河繳械投降,捏住樂正七的下巴,狠狠吻了一口。
由於從小的家庭原因,樂正七接受的現代文化教育不多,而社交能力幾乎為零,這幾年也只是學會和那片山旮旯裡的人相處,別看他膽大包天敢一個人在墓穴裡上竄下跳,如果把他一個人丟進繁華的大街上他反而會惶恐無措,這不得不說也是一種病。
除此之外,問題少年還有嚴重的戀父情結,在沒有父親的情況下,很自然地轉化成戀兄情結,這位兄長一旦在他遇到麻煩時及時出現,小七仔就如破殼的小雞看到母雞一樣,眼裡只認定這麼一個人了。
魏南河把小情人當自己的兒子養在身邊,供他吃穿、教他唸書,現在的社會不比五十年前,唸書是不可少的,否則得餓死。想當年老一輩只要有個手藝就可混飯吃,曹老和魏老還是小的時候拜師學藝,學的就是挖墓,師父是樂正懸的老爸,也就是樂正七的爺爺,一個傳奇人物,不過如今早入土了。
魏老的眼睛十多歲時在墓穴裡被屍毒薰瞎了,只好改行做個不安本份的瓷匠;而曹老則是文革時擔心被抓去批鬥到死,半途改行做漆畫;唯有樂正懸膽大包天,一輩子幹挖墓的活兒也就罷了,還把兒子也教導成了盜墓奇才。
可小七到了魏南河手上,就不許再幹違法犯罪的活兒,魏教授不希望自己的寶貝小情人學岳父過一輩子睡棺材板的日子,他想要樂正七當個普通的孩子,順利長大,成為一個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