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空椅子
夜蛊从来不拖更
“如果你的做法里有任何違法的部分,我保證我會立刻逮捕你。”科爾文又露出嚴肅的表情,和犯罪嫌疑人共進午餐或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難得悠閑的午休時間也注定被劍拔弩張的氣氛弄得一團糟。
“毫無疑問,警官,只是我從來不做違法的事情。”蘇恩總是對對方的威脅充耳不聞,他悠閑地用手指撥弄着刀叉,眼睛里映出餐廳里侍者來來往往的忙碌身影,“有的人會帶着一些特殊的氣質,當我看到他們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妖魔藏身於何處了。我想您一定聽說過鯊魚,即便只是海水里稀釋過的一點點血腥的味道,它們也能在第一時間察覺並迅速追擊,這就是我的天賦了。”
“什么氣質?”科爾文喝下一口溫水,語氣卻並沒有因此而變得溫和,“同類的氣質嗎?”
“我猜或許是這樣。”蘇恩側頭想了想,出乎意料地做出了肯定的答復。
這就是認罪了,科爾文這樣想着,險些捏碎了手里的杯子,與罪犯作為同類的家伙,自然也就是罪犯。
抬着托盤步履匆忙的男人停在了兩人桌前,蘇恩和科爾文不約而同地停下了一直交流着的話題。兩人的餐點被送上來的時候仍然有着溫暖的熱度,侍者往茶杯里倒滿了和檸檬一起煮沸的紅茶,又轉身開始了新的忙碌。冰冷的白瓷碗碟里柔軟的米布丁還有着半凝固的奇異質感,科爾文用銀白的勺子挖下小小的一塊甜點,入口融化在舌尖的甜美香草氣息讓他險些忘了自己剛剛想要說的話。
“您不適合黑咖啡或者烈酒,”蘇恩切開自己盤子里的魚肉,漫不經心地說着,焦黃酥脆的外皮發出細碎的誘人響聲,即便在用餐的時候,他也仍然沒有摘下那雙手套,“勞碌的英雄們應該有一些輕松並且讓人愉快的東西來充實閑暇的時光。”
“我更希望能讓你們這樣的罪犯徹底消失,到那一天,我就有用不完的閑暇時光來盡情放松了。”科爾文咽下口中的那一塊布丁出言嘲諷,卻在心里暗自贊許蘇恩對食物的品位,“你明明可以在被定罪之前停下這樣的行為,為什么一定要冒險?”
蘇恩輕笑着將細嫩的魚肉蘸上濃稠的醬汁,乳白色的瓷盤里淺淺填滿盤底的汁液有着接近於鮮血那樣的紅色,摻了紅酒的澆汁帶着醉人的酒香:“我不會被定罪,也只能以這樣的方式繼續生存才行。”
詢問原因是一件愚蠢的事情,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根本沒有原因。科爾文不願意再深究那些令人困惑的黑暗真相,有的事不明不白才最好,只要正義是清楚永恆的就已經足夠。蘇恩就是這世上很難被清楚劃分的東西之一,科爾文從未遇見過這樣連是否犯罪都難以被確定的案件當事人。然而當是否違法不能被當做准繩的時候,什么才能夠辨別一個人的善惡?看整件事情的結果嗎?這樣的話,蘇恩或許是這座城市最正義的人了。
“我們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需要合作,警官,不管您是否願意,”蘇恩放下刀叉,掏出手巾擦去自己嘴角的污漬,看着科爾文的眼神里甚至有了稱得上真誠的意味,“或許您可以試着放下對我的敵意?我們之間目標並不相悖,這實際上為我們創造了合作的條件。”
“警方從來不和毒販,竊賊,或者黑幫合作,自然也不會和殺手合作,你還是早些收手的好。”這樣的時候科爾文忽然感覺到了肩上的警章擁有的重量,他深灰色的眼睛如同寒鐵,能夠鑄成一面堅盾隔絕一來自於深淵的陰影。
“您的堅定總是令人印象深刻,雖然有些固執得過頭了,卻不得不說真是十分符合您的風格,”蘇恩笑出了聲,一副早就預料到結果的表情,他喝了一口杯子里褐色的茶水,探手從掛在椅背上的大衣的內兜里取出一個薄薄的信封。那是和科爾文剛到警局時收到的信件相同的信封,現在警官明白了,看到這樣的信封,某種程度上就意味着蘇恩本人已經很近了,“這是明天晚上在卡爾賓街表演的歌劇的兩張入場券,不知道您是否願意前去觀賞?”
“我不會再和你有除了工作以外的交際了,哈里柯先生,請你放棄類似的念頭吧。”科爾文斷然拒絕後想了想,又再開口補充了一句,“希望工作上,我們也不會再有交際了。”
“這么武斷地拒絕別人可不是紳士之舉,”蘇恩取下自己的外套,戴好了被放在桌上的禮帽,壓低帽檐伸手將信封推到科爾文面前,“這是您和您夫人的票,作為回報,這頓午餐就由您請客好了。我想您會好奇的,畢竟這場演出里,我肯定您會見到一位有趣的演員。”
“有趣”這樣的形容詞從蘇恩嘴里跳出來就帶上了危險的氣息,科爾文敏感的神經跳了跳,開始猶豫起來。然而就在科爾文糾結是否要將入場券退回的時候,蘇恩已經披好外套離開了。侍者熟練地將賬單交給桌上剩下的客人,科爾文沒了選擇,只能將信封收進口袋里,掏出錢包為那個討人厭的殺手支付午餐錢。
潮濕的海濱港口,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總是因為蘇恩的一句話而陷入自己不擅長的社交場合並不是科爾文最懊惱的事情,相比之下,任由事情朝着殺手的預想發展才最讓人覺得不甘心。科爾文正了正自己的領結,發現自己仍然無法擺脫那種異樣的被排斥感。
明明是觀賞演出的觀眾,卻偏偏要打扮得如同一只只想要登台演出的驕傲孔雀。
禮服布料和舉手投足間有意無意露出的袖口有和腕表是男人們互相炫耀的羽毛,而女人們則輕輕搖着折扇希望每個人都能看到自己脖頸上的昂貴珠寶。白樺木上雕刻着繁復紋路的馬車停下後侍者殷勤地為來客撩開絨布的幕簾,穿着蓬松裙撐的女人挽着一身漆黑禮服的紅領結男人像是一對目中無人的金絲雀。明明穿的是款式標准的合身襯衣外套,科爾文卻覺得自己像是貧民區衣衫襤褸的乞丐,無時無刻不被人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端詳。
“親愛的,你今天很帥氣。”察覺到自己丈夫的緊張,一身紅色修身短禮服的瑟娜親昵地挽住了科爾文的手臂,靠過去貼在他的耳側低語,“挺起腰桿來,警官,那些滿腦子酒色的貴族可沒有一個比得上你。”
瑟娜眨了眨她藍灰色的眼睛,科爾文忽然莫名地平靜下來,有的女人就是有這樣神奇的力量,如同為渡輪提供安寧庇護的港灣。
歌劇院的裝潢華美得如同宮殿,踏着帶有金絲暗紋的紅地毯穿過迎賓大廳,一整排繪着戲劇場景的斑斕油畫在圓弧形的牆壁上環繞着石膏雕刻而成的高大女王像。油畫下燃燒着的燭火似乎摻入了成分復雜的香料,烘暖了整個大廳的同時又散發出如同牛乳一般的甜膩香氣。沿着兩側深棕色木料制成的兩排旋梯一路向上走去,很快就能通過敞開的雕花大門找到歌劇演出的大廳。
雖然不招警方喜歡,但可以看出蘇恩在上流社會其實一直混得如魚得水,那張清秀的臉加上巧舌如簧的口才能為他贏得很多重要的朋友。今天進行演出的是帝國知名的劇團,早在一個月以前,他們的演出入場券就因為太過熱門而價格一路飆升,貴族們追捧那些名聲在外的高雅藝術,不管他們在昂貴的包廂里是不是會迅速睡着。科爾文的入場券讓他和瑟娜得到了一個前排的位置。垂墜的血紅幕布帶着蕾絲滾邊就在他們幾步開外的地方,歌劇快要開場,觀眾們陸陸續續地落座,科爾文這才注意到自己身邊還留有一個空位。
毫無疑問,這是蘇恩的位置,但科爾文環視四周,並沒有看到少年的身影。
整個劇院的燈光驟然熄滅,交談着的賓客們幾乎在同一時間停下了喧嘩。寂靜的空氣很快被跳動着的音符重新喚醒,幕布緩緩拉開,燈光匯聚起來照亮了舞台中央白裙女孩披散到腰間的柔軟金發。
而科爾文的身邊,那把預留下來的椅子,仍然沒有等到它的使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