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黑天鵝
夜蛊从来不拖更
離海洋不遠的達普瑞通常一年只下一次雪,古怪的是,這場雪並不在最冷的日子里降臨,而是在秋天的末尾,天氣還沒有徹底冷下來的某一天突如其來地飄散下雪花。威斯頓姆街的兩側已經有時髦的服裝店掛出了毛茸茸的冬裝,大街小巷都不難見到歡呼雀躍着互相拋擲雪球的孩子。
這樣的日子里就連科爾文也有了一點不多的空閑時間去喝上一杯下午茶,達普瑞的警員們通常把沒有案子的日子叫做平安日,初來乍到的科爾文也慢慢學會了這樣的說法。對於負責刑事偵查的警員來說,平安日會更多一些,如果每天都有了不得的案子要動用探員來處理,那這座城市大概就要亂套了。
至於那些抓捕小偷小摸的家伙和巡查的工作,就讓其它可憐的警員們去忙吧,科爾文這么想着,從烘焙店的窗口接過了自己的那杯加了奶和糖的拿鐵咖啡。女店員黑色的長發束攏在淺棕色格子花紋的方巾里,溫暖的笑容如同平日里午後河畔溫暖的陽光。當然,今天的午後可說不上溫暖,達普瑞的天空變臉的速度比黑街扒手從路人口袋里摸出錢包還要快,白如柳絮的雲層遮蔽了日光,讓一切都在大雪之中失去了原有的溫度。
這不是來自於內陸城市的科爾文第一次遇上下雪,只是這場大雪來得太突然,他甚至沒來得及穿上御寒的厚外套,圍上圍巾戴上手套。
挨着凍可沒法好好工作,科爾文正是用這樣的理由說服自己趁着空閑時間閑逛到威斯頓姆街買上一杯咖啡的。而現在,醇香的液體隔着咖啡杯將他的手心煨得發燙,身體里的寒意被全數驅散,科爾文也沒什么理由可以繼續偷懶了,他抬眼望了望飄雪的天空,捧着咖啡杯向警局的方向走去。
回到茨諾街的警局要穿過卡爾賓街和慶禮廣場,這不是一段能很快走完的路程,但既然是在休息時間里,科爾文也不介意多花費一些功夫去看看這個陌生但又與自己息息相關的城市。銀裝素裹的科爾賓街仍然是高貴的,甚至因為冰雪而變得更加不近人情。相比之下,慶禮廣場的今天卻如同節日一般,變得熱鬧喧嚷。
只有在需要接近自然的時候,人們才會忽然意識到,自己離那個沒有人類造物的世界其實早已遙不可及。只有在廣闊的慶禮廣場,堆積起來的冰雪才能讓人真切地感受到來自於嚴冬的一點點樂趣。剛剛換上冬裝的孩子們聚集在衣角積了雪片的女王雕像身邊認真地堆起一個個雪人,年輕的戀人們坐在長椅上,穿着羊絨風衣的男人輕輕攬住被風雪吹得微微泛紅的少女肩膀。
然而最嘈雜的地方還是廣場的一個角落,人群層層疊疊地聚集起了一個圈,這讓遠處的科爾文沒法看到里面究竟發生了什么。交疊的人影間隙里警官似乎看到了飄揚的裙擺,這讓他有了一些湊熱鬧的興趣。走近之後,科爾文才終於看清,被人們圍觀注視着的是一個女孩。
刺骨的冰雪里,女孩竟然脫掉了礙事的長靴,赤足在積雪的廣場上翩然起舞。鑲着毛茸茸花邊的厚實裙擺隨着她的動作如同綻開的花朵一般翻飛出漂亮的起伏,女孩飄揚的紅發里夾雜了還沒來得及消融的雪花。科爾文從沒見過這樣敢在所有人面前不在意自己儀態縱情起舞的女孩,但那張精致的臉卻讓他覺得有些疑惑。毫無疑問,在科爾文的記憶里,他曾經見過這個女孩。
不久之前劇院的記憶忽然涌上心頭,科爾文這才想起,這就是那個扮演王子的女孩。
脫下了短發發套的女孩仍然是一頭令人無法忽視的紅發,和之前那位扮演公主的金發女孩相比,她的氣質要更活潑開朗,如同在枝頭自在高唱着的美麗鳥雀。她有着世家貴族小姐沒有的活力,但又不至於唐突到令人感覺粗魯。在這個冰冷的世界里,有時你會恍然覺得這樣的女孩才是真正活着的。
沒有曲子伴奏的女孩停下舞步也全憑自己的喜好,當她慢下來跑去一旁找自己的靴子的時候,人群也就漸漸散開了。科爾文沒來由地想起那場歌劇,想起女主演和蘇恩之間那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和蘇恩相關的事情都不會是什么好事,科爾文覺得自己有義務知道更多,不管從哪里入手都好。他快步走上前,脫下自己還帶着警徽的羊毛斗篷,遞給了只穿着一件單薄毛呢長裙的女孩。
“謝謝您,警官。”看到映着日光的警徽,女孩的眼睛里明顯多了一些措手不及的情緒,她慌亂地接過斗篷,一臉疑惑地看回去,“我們曾經見過嗎?”
“兩天前你在台上表演的時候,我恰好就在台下,你的表演令人印象深刻,”科爾文不知道怎么表現善意,只能盡量讓自己不露出嚴肅的表情,可事實是他的神情仍然像是在陳述着什么案情報告似的,絲毫不能讓人感到放松。
“您能夠想起我嗎?”女孩露出驚喜的表情,然而很快,她就意識到這樣直直盯着男人的臉是一件失禮的事情,隨即披上了科爾文的斗篷起身提着裙擺做了一個屈膝禮,“我的名字是瑟瑞秋,能在您的腦海里留下印象是我的榮幸,警官。”
“你和那位公主的配合很難不讓人記住,”恭維的話語科爾文已經說不出更多了,他頓了頓,決定不再繞彎子,“你和那個女孩是朋友嗎?”
“我和艾琳認識很久了,可我的天賦不及她的十分之一,先前她的才華一直被埋沒了,我很高興她可以變成領舞。”女孩的眼神天真如同漫天飄散的白雪,沒人會懷疑她話語中的真誠,“只是之前我們劇團已經離開了太多的領舞,不然也輪不到我來扮演王子了,這樣的事情,讓我很擔心她呢。”
疑點就這樣出現了,很多時候,“離開”和“失蹤”是相似的含義,而失蹤意味着犯罪或是更嚴重的謀殺。科爾文深灰的眼睛又重新被嚴肅的情緒所占據,積雪的廣場上,警官開口詢問的聲音比冰雪還要寒冷。
“離開的領舞?”科爾文皺緊了眉,“可以說些更多的事情嗎?”
卡爾賓街歌舞升平的繁華夜晚,在寒冷降雪的日子里仍然照常到來了。
夜晚的舞會通常是衡量一個家族是否強大的標准,人們願意眷顧的宴會通常由那些富裕的掌權者們舉辦。在卡爾賓街,最受賓客們青睞的宴會只會由一個家族舉辦,歐萊特家擁有堪比王公貴族的影響力。商業城市是一個世俗的社會,在這里,血統和出身遠比不上財富能給人以權力。
今晚,勞爾諾亞的宴會迎來了一位特殊的賓客。
上流社會的舞會並沒有一定要特定邀請的人群,只要足夠出眾,被宴會主人注意到的客人就會收到邀請函。而進入卡爾賓街的宴會就意味着靠近了權貴,幾乎每個內城的少年都期盼着在卡爾賓街的宴會上找到一位願意嫁給自己的貴婦,而幾乎每個內城的少女都希望能在卡爾賓街的宴會上邂逅一位富商。與權貴們共舞的人必然有其獨特的價值,這樣看來,邀請歌劇女主演參加宴會的勞爾諾亞似乎忽視了女孩的身份與宴會是否相稱,
好在宴會的客人們並沒有要對這個決定作出質疑的跡象,藝術總是高貴的,優雅的舞女也能被輕易接納。何況那個叫艾琳的姑娘似乎面對這樣華麗的舞會表現得有些太過冷漠了,從第一支舞曲奏響開始,她就捧着就被坐在角落拒絕了所有的共舞邀請。
黑色的長裙讓女孩即便在暗處也有着不可忽視的高貴光芒,金發稱得她象牙色的皮膚越發白皙。角落里幾個年輕的貴族少年甚至開始打起賭來,想要看看他們中有誰能夠邀請這位持劍的公主跳上一曲。然而每一個殷勤的示好者都只得到了女孩禮貌卻疏離的拒絕,她只是坐在那里,如同停留在花瓣上的黑翼蝴蝶。這里的大多數人都見過她舞台上驚艷的舞姿,可到了現在,女孩卻並不願意起舞,就像是……
“您在等誰嗎?”少年的聲音帶着愉悅從不遠處傳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探到了她的眼前,蘇恩暗紅色的眼睛里有着調侃的俏皮光芒,他略微躬身,擺出邀請女伴共舞一曲的姿態,“可以請您跳一支舞嗎?殿下?”
“我啊,在等我的王子,”總是在歌唱的嗓音平日里聽起來仍然悅耳如同夜鶯婉轉的啼叫,女孩彎眸笑起來,在今夜第一次挑選了一位舞伴,“我想他已經到這里來了,美好的夜晚才剛剛開始,我怎么可以拒絕這樣盛情的邀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