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凋零之花
夜蛊从来不拖更
穿過整個城市的威斯頓姆河有着綿長寬闊的水面,這讓它得以成為連接帝國內陸和海洋的大運河里重要的一段,但作為河流就一定有曲折回轉的支流暗河,它們如同樹枝的細窄枝杈,延伸到城市看不見的隱秘之處。
瑟瑞秋·汶霍萊娜的屍體,就在威斯頓姆河下游狹窄的支流河道里被發現。
檢驗被水浸泡過很久的屍體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如果你曾經在水域里有過長時間游泳的經歷,就會知道人的皮膚吸水太久就會變皺進而發白。眼下,這具屍體就呈現出吸水後飽漲的丑態。生長在清澈河水里的柔軟水草如布匹一般將女孩的屍體包裹,隨着水流輕輕飄盪的紅發如同將要被織成絲綢的長線。女孩曾經白皙的皮膚如今呈現出死寂的灰白,略微脹大的面頰破壞了她生前所擁有過的全部美麗。
然而這具屍體還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它缺少了一截小腿。
不難想象觸摸到女孩的屍體之後,她的皮膚會怎樣一片一片地剝落,露出下面模糊成一片的血肉,德懷特一邊戴上塑膠手套一邊暗自在心里抱怨,要是自己今後的每天早晨都要被迫檢驗這樣的屍體,或許用不了幾天,他就該戒掉吃早餐的習慣了。
而站在不遠處的科爾文,臉色卻遠比要親手觸碰這具屍體的法醫難看得多。
作為探長的科爾文接觸屍體的機會要比尋常人多得多,因此死亡對他而言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稀罕事。每一次經手的凶殺案件都讓他發自內心地憎惡那些隨意奪取別人性命的家伙,然而卻很少有哪一起案子像現在這樣讓他如鯁在喉。
要論有什么特殊的原因的話,大概就是眼前的女孩一天前還曾微笑着和他交談過,而現在,已經是一具面目可怖的屍體了。
他見過那些悲痛欲絕的家屬們,雖然每次都信口說着安慰的話,告訴對方自己能夠理解他們現在內心的痛苦,但直到現在科爾文才知道,這些話全都是謊言。旁人無法體會受害者家屬的痛苦,那是死神的巨鐮貼着頭皮劃過的冰冷感,是黑暗之中輕觸人肩頭的骨手指尖的銳利。
雖然與瑟瑞秋只有一面之緣,也只說了一些簡短的話,但這是科爾文第一次感受到死神選擇了自己身邊的人降下死亡。
鮮活生命的逝去感如同刻痕一般深深烙進科爾文的腦海之中,他甚至有了什么奇怪的感覺,仿佛女孩是因為他而死,或是現在的這幅景象全是因為他沒能阻止凶手從而救下她。
死亡對於死者而言是毫無意義的,來自於地獄的恐懼只有那些活着的人才能體會。
“屍體的死亡時間在昨天夜里,距離現在大概四五個小時,因為水流的因素,很難確定拋屍的具體位置,”德懷特盡量不去觸碰屍體,但憑借肉眼很難確認他所需要得出的信息。無可奈何之下他伸手翻動了一下屍體,雖然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看到剝落的皮膚,但屍體滲出的液體以及難言的氣味仍然讓人難以做出禮貌的回應,“致命傷在腹部,小腿處的斷口整齊,應當是被銳利的刀具切割而成的。”
“漂亮的舞蹈女演員在深夜被殺害的可能性太多了,警官您有什么想法嗎?”尤蘭卡坐在離屍體不遠的地方在畫紙上塗抹下代表着流水的淺灰色線條,一邊和德懷特交流着現場的情況,一邊出聲詢問科爾文的想法。然而問題被拋出後卻像是石沉大海,沒有人開口回答,她疑惑地轉頭看了看科爾文,發現對方仍然站在原地,卻出神地望着那個慘烈的凶案現場,“歐萊特先生?”
“我和艾琳認識了很多年,能看到她登上舞台我真的很高興,”女孩微笑的樣子似乎還留在腦海里,“只是舞團前陣子有消失了很多位領舞,我很擔心她呢。”
“去調查艾琳·辛妮亞的行蹤,把她帶到警局來,我得和她談談。”隱藏着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科爾文沒法讓自己不去想那位光芒四射的女主演。但同時,女孩說起艾琳這個名字的時候仿佛閃着亮光的眼睛又在科爾文腦海里揮之不去,現在天真的孩子已經將要被葬進深淵的墓穴里了,她眼里曾經閃亮着的星辰,是否會同時墜落進塵土?
威斯頓姆街靠近河畔的旅館房間有着一整個寬闊的露台,倚在襯着柔軟靠墊的沙發上,住客能夠品着香檳享受達普瑞寂靜美麗的星空。然而這里的住客大多是富商或是別的什么無暇品位星空的人們,再怎樣美妙的景色都等不到一位有心的觀賞者。
“哈里柯先生,”艾琳解開挽着自己一頭耀眼金發的發梳,披散的長發稱得她的容顏比星光要閃耀。她打開自己房間的大門,轉身輕撫少年的臉頰,嬌艷如花蕾的紅唇吐出引人遐想的話語,“夜晚還長着呢,快進來吧。”
“誰能拒絕您的邀約呢?”蘇恩側身進門,反手關上了艾琳的房門。他脫去自己的外套掛在門後,又伸手將艾琳的長發攏到她耳後,俯身親吻她的唇瓣微笑着輕語,“有人說金發女郎最適合被謀殺,您聽說過這種說法嗎?”
“如果你是張弓的獵手,那就讓我做死在你箭下的白鳥吧,”女孩顯然是被這樣的說法逗笑了,她貼着少年的身子如同藤蔓纏繞着高大的樹干,溫熱的吐息輕拂過對方耳畔,“但現在,拿着弓箭的人是誰,還說不好呢。”
說罷,女孩如同林間俏皮的精靈一般後退幾步跳進了套房的隔間里,童話故事里那些在叢林里翩然起舞的精靈總是喜歡把人引誘進迷宮之中,要是被人捉住,就要心甘情願地奉上黃金。蘇恩正了正自己的領結,像是一位欣然赴宴的年輕貴族一般隨着女孩慢步走向房間,推開了被女孩刻意虛掩起來的房門。
“好了,先生,您或許是第一個看到我收藏的人,”站在門後的女孩臉上斂去了所有的嫵媚和挑逗,礙事的裙擺已經不知所蹤,她一身精簡的獵裝一直隱藏在厚重的綢緞衣裙之下。艾琳拉開一塊黑布,露出下面被遮蓋着的東西,“我說了的,我很喜歡您。”
那是一具屍體,或者說很多具屍體殘骸拼接而成的一個人形,里面有的部分已經腐爛,看上去像是已經從原本擁有它們的主人身體上奪取下來了很久,不難看出制作它的人想要依靠從不同屍體上獲得的肢體拼接出一個完整而詭異的人。這是一種類似於戰利品展示一般的藝術品,殘忍而原始,像是貴族們會掛在壁爐上方的雄鹿頭顱。
有的殺手幾乎窮盡一生來等待自己罪行被發現的那一天,看着旁觀者臉上愕然的神情,他們會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榮耀。
然而事情放在艾琳身上卻變得不同了,被她選中的觀眾只是冷眼看着她展現出來的作品,臉上掛着似乎從來沒有變化過的微笑。面對展現出真實面目的艾琳,蘇恩並沒有露出恐懼或是驚訝的表情,甚至開始慢條斯理地將自己的襯衣衣袖挽起。
“您看起來並不驚訝,”失去預想之中樂趣的艾琳似乎有些氣急敗壞了,她深吸一口氣,不讓龐大的失落感吞噬她的理智,“是我的疏忽,以至於都忘了您和我是相似的人。這件作品快要完成了,我需要您的協助,別擔心,我保證我會留下您身上最美好的部分。”
“意料之中的節目,您幾乎和我想象里的一樣熱情,”袖口滑出的匕首被蘇恩握在手心,窄而鋒利的刀身上有華美的花紋,這樣的花紋用來裝飾,以及讓被刺傷的人有更多失血。少年時時刻刻都是一位獵手,區別只在於他是否打算好了要開槍獵殺被選中的獵物,“沒必要花費更多時間閑聊下去了,我想咱們可以直接開始正題。”
面對蘇恩的女孩似乎也認為這是個好主意,橢圓的試衣鏡之後艾琳拔出了一把長劍,持劍的樣子像極了舞台上的女王。只是這一次,艾琳的獨舞換做了雙人舞,手握長劍的女孩沖向蘇恩,武器相接碰撞發出清脆的金屬聲響。
舞者有着極好的柔韌性,肢體的力量又勝過常人。艾琳的每一次進攻都有力刁鑽,扭身的優美動作如同舞步,輕易地躲閃開蘇恩的匕首。相較之下蘇恩的情勢就要惡劣得多,即便身為男性的他能夠做出更具力量的攻擊,然而無法碰到對手的劍士連給對方造成傷口都很困難。幾個回合下來蘇恩的身上多了不少傷痕,而女孩卻仍然輕盈地在對方眼前躲閃進攻,滿是笑意的眸子像是在注視着自己親密的情人。
“啊,真抱歉,”落下的劍刃在少年的肩膀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若是力道足夠重,這一擊原本已經足以讓蘇恩失去右臂的全部力氣。艾琳說着抱歉的話,語氣里卻全無歉意,“他們總說我是個不知分寸的姑娘,有的時候,我覺得他們或許說得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