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寂夜之舞
夜蛊从来不拖更
出生在貧苦人家的孩子總是喜歡抱怨的,可艾琳並沒有一個貧窮粗俗的家庭。恰恰相反,她原本的家族在整個帝國都能以富有著稱。
只是富有並不意味着上流,她的家族依靠經商而變得興盛,而滿是銅臭味的商人沒有資格與貴族們共進晚宴。也正是因為這樣,艾琳那位大腹便便又只擅長從別人口袋里掏出金幣的父親從她出生的那一天開始,就對她寄予了厚望。
所謂的厚望,不過是希望自己的女兒成為一位迷人的淑女嫁入貴族家庭,進而讓這個商人的家庭得到進入上流社會的許可罷了。
在內城這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任何女孩出生的意義就在於肩負着家族的希望成為一位新娘。所有的異議都只意味着無意義的苦難,對於艾琳而言更是這樣。她不喜歡弄得人喘不過氣的束腰,不喜歡矜持節律的言辭,詩歌刺綉,葡萄酒和水晶吊燈,沒有一件東西合她的口味。
作為低劣的商人家族之女,要想得到貴族的青睞就得有更多讓人眼前一亮的東西。沒有男人不喜歡美麗的尤物和那些調皮的小把戲,因此除了作為一名淑女的訓練以外,艾琳還被一直教授如何引誘男人將目光始終放在自己身上。
這就是所謂的上流社會了,它高傲又骯臟,疏離又挑逗,台面上的東西總是被條條框框所束縛,台面之下,一切又變得百無禁忌。
對於這樣的自己,對於這樣的家庭,艾琳幾乎要厭惡到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地步,嚴厲的父親讓她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反抗自己命運的努力,但年幼的艾琳還是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自己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陰暗的種子總是很容易生根發芽,得不到拯救的艾琳開始盼望着這個懦弱的自己能做點什么。她想要做出些離經叛道的舉動,讓自己丟面子也好,讓家族蒙羞也好,而最重要的是,她想要自己的父親知道,自己絕不會按他的期望走。她開始與不同的男人幽會,在宴會上當眾讓優秀的貴族追求者出丑。一個性格叛逆,不守婦道的姑娘在出嫁時能換取的利益會大打折扣,她的父親因此而勃然大怒,而她卻因此而得到了些許小小的滿足感——或許說到底,艾琳只是為了反抗這樣的命運而做出一切糟糕的事情,而要說不被命運束縛的她自己想要什么樣的生活,她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人類這樣的生物,其實並不擅長自由自在地生活。
成年之後的艾琳做出了更加驚人的事,她離開了家族做了一位歌劇的女演員,沒有什么富貴人家的小姐會選擇成為一名廉價的舞女。整個家族與艾琳斷絕了關系,貧民區有的是她那位揮金如土的父親與某個風塵女留下的私生子可以代替她。
也大概就是從那時候起,艾琳開始肆無忌憚地成為那個真正的自己,開始了只屬於自己的那個拼接人偶的制作。
蘇恩最好的東西是什么?艾琳從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就在思考這樣的事情。人們都說這個年輕的殺手有着他人無法企及的犯罪天賦,所以他最好的東西,大概就是沒人能弄明白的聰明頭腦吧。
“您大概早就知道了吧,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知道整件事是一個陷阱,”艾琳幾個輕巧的彈跳落在了房間的另一邊,看着眼前明明落在下風卻仍然面不改色的少年。致命的傷口有很多處,就算放着不管,蘇恩也會慢慢死去,但殺死什么人會讓人覺得愉快,因此這項工作沒必要就這么快結束,“為什么還要接近我呢?總是在刀鋒的邊緣行走,很容易就會被割傷或是攪碎的。”
“我從來不拒絕美麗女士的邀約,尤其是您這樣吸引人的小姐,”蘇恩抬手擦去臉頰上的血跡,潔白的襯衣被艷紅的色彩染得一片斑斕,“只是現在已經足夠了,感謝您陪我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不過約會該結束了。”
“什么足夠了?”艾琳察覺到蘇恩話語里的弦外之音,警惕地俯身擺出戰斗的姿勢。
“讓我避免被定罪的痕跡,”蘇恩滿不在意地隨口說着,將匕首反握在掌心,“已經足夠了。”
自大會殺死任何人,艾琳在心底冷笑一聲,又一次沖向蘇恩,還是早些結束這一切吧,她可不是會貪戀某個玩具太久的孩子。
可是這一擊落了空,從未能閃開她攻擊的蘇恩在她剛剛動身的時候就已經往她的身側閃避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沖刺這個動作上的艾琳撲了空,身體猛地向前倒去。而她企圖一擊殺死的對象則從容地捉住了她的手腕,猛然間發力將她摔在了地上。
即便房間鋪了柔軟的地毯,艾琳在後背接觸地面的那一刻也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和她一樣,並不強壯的少年也缺乏力量,否則這一次攻擊甚至可以摔斷她的肋骨。她勉強爬起身,隨即小腹又很快受到了肘擊,混亂的視覺里少年的渾身是血站在她眼前,握緊了匕首向着她刺了下來。
一直占據優勢的艾琳甚至開始盼望旅館的侍者聽到打斗的聲音前來阻止這一切了,事情的發展匪夷所思,失血或是傷口的劇痛明明很容易剝奪少年的所有行動力,可對方自始至終都是冷靜的,仿佛沒有遭受任何攻擊。艾琳拼勁全力翻身滾動躲開致命的刀子,然而她的動作還是遲了,後背的衣料被鋒利的刀刃劃破,跟着被劃開的還有一大片光潔的皮膚。
自己已經沒機會獲勝了,艾琳疼得倒抽了一口涼氣,看蘇恩因為格斗而涌血不止的傷口染紅了他那身昂貴的禮服。溫柔微笑着的少年在她眼里像是一台冰冷的機器,他有自己的一套方式來進行運作,沒人知道那是什么樣的方式,但毫無疑問的是,他的行為模式與任何人類都不盡相似。
“好了,小姐,別再讓我為難了,”蘇恩蹲下來從艾琳手中將她的長劍取走,溫柔地拂開她眼前的亂發,“我啊,並不會和任何人是一樣的。”
艾琳從蘇恩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一個被深紅色漩渦吞噬的自己。冰冷的刀刃抵在她的脖頸上緩慢地壓了下去,血液噴涌出來溫暖了她發涼的皮膚。艾琳聽見自己的聲音從破碎的喉嚨之中發出,如同什么驚恐萬狀的獸類想要從死神的鐮刀之下逃離。她感覺到自己的四肢在拼命地掙扎,可腦海里卻一片空白。
在將要死去的時候,就算是惡人也會被神明憐憫的吧。艾琳失神的眼睛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什么都看不到了,她恍然間覺得自己正身處一個溫暖的壁爐旁。大腹便便的男人抱着裹在毛毯里的小女孩,外面是白雪皚皚的嚴冬,但父親的懷抱永遠是溫暖的。
“艾琳,你要變成世界上最漂亮的淑女才行,”世俗粗魯的男人不明白怎么表達自己的溫情,但仍然會小聲地哼唱搖籃曲,給女兒講些蹩腳的童話故事,“只有這樣,你才能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爐火在風中搖曳晃動,父親的面目也忽明忽暗,艾琳忽然害怕起來,周遭也變得寒冷。寂靜之中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在慢慢變涼,有什么咸澀如海水的東西從心臟里涌出來,灌滿了整個胸腔。
跳動的火光,驟然間熄滅了。
旅館的大門發出尖銳的聲響緩慢打開一條縫,一身黑衣的少年戴上禮帽走進夜色里,沒走出幾步,就迎頭撞上了行色匆匆的法醫。
“德懷特?”蘇恩抬頭從禮帽的帽檐下抬頭看向男人,“真巧啊,在這里都能遇上你。”
“你受傷了,”德懷特皺眉盯着蘇恩袖口的血跡,陳述着這個兩人都很清楚的事實,少年身上的血腥味很難被人忽視,站在他身邊就像是靠近了一整片被鮮血染紅的海洋,“你去殺了艾琳·辛妮亞?”
“看你的表情好像已經不再為這樣的事情而感到驚訝了,”蘇恩伸手拉了拉外套寬大的袖口,掩蓋住自己被血跡弄臟的襯衣一角,“我猜你是特意來找我的,這樣的話,你那里或許有綳帶?”
德懷特知道自己應該說點什么,斥責對方的行為,或者要他小心一些。朋友或許是該做這樣的事情,可德懷特知道自己沒辦法干涉任何事情。忍不住多話的時候只能得到蘇恩漫不經心的應允,而他提供的幫助,蘇恩倒是也會照單全收。
德懷特沉默了很久,從大衣的內兜里找出了一卷干淨嶄新的綳帶,伸手遞給蘇恩。
他知道蘇恩不會放棄這樣的獵殺對象,少年總是追獵那些黑暗之中的靈魂。因此在聽到科爾文要求尋找艾琳·辛妮亞的時候,他很快就動身尋找起這個女人的線索,並最終找到了這里。
他很難去想象如果自己沒有找到這里事情會變成什么樣,蘇恩會渾身是血地死在某個陰暗的角落嗎?還是轉天又平安無事地出現在酒館里,同時警局又出現一具讓科爾文怒火中燒的屍體?
“我還是得說,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謝你的幫助了,德懷特,”蘇恩收起綳帶,一臉真誠地開口道謝,“等我換身干淨的衣服,咱們去酒館找樂子好了,我保證,今天的酒錢我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