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恩顧
沒有了武甲,杜佑山疏於打理自己,西裝和領帶不搭調,下巴青白鬍渣一片,氣色十分惡劣;他懶得答理,見方霧自己額頭上還包著一層OK繃,分明是五十步笑百步。
方霧丟給他一疊合約,「你公司的事容易得很,幾天就上手,一些軟裝修的生意我都搞定了。」
杜佑山心不在焉地翻了翻文件,簽了字丟回辦公桌。
方霧打趣道:「喂,我是你的投資方,你沒把我當大爺供起來就罷了,還使喚我幫你打下手?」
「不好意思!」杜佑山抹一把憔悴不堪的臉,「沒怎麼睡,累得很。」
方霧走過來一捶他的後背,「是不是男人?振作點!那小子早遲會回來的。」
杜佑山苦笑,「不可能!」
武甲的性格他最明白不過,他花了八年時間才鑿開那冰山一小寸,如今武甲沒有任何把柄受制於他,怎麼可能還有希望?
方霧遞給他一支煙,神情不無得意,「佑山,我和左寒復合了。」
杜佑山一愣,「不可能!」
「又是這句話,這句話很消極,以後別說了。」方霧嘴角噙著笑意,「佑山,你只顧悶頭懊惱沒用的,想爭取他就丟掉面子,該挨打挨打,該挨駡挨駡,多考慮今後怎麼補償才是正經事。」
方霧的煙是外國貨,猛了點,杜佑山一時不適應,嗆了一口,連連咳嗽。
方霧不緊不慢地拍拍他的背,接著,踱到窗口邊看著樓下忙碌的工人,「左寒讓我給他一段時間,他會盡量婉轉地擺脫掉那個小傢伙的糾纏;我當然聽他的,理虧是我,他要我等多久,我都願意!你也和我一樣處境被動,要求人就放低姿態,武甲是聰明人,總有一天會明白,沒必要為了死人和活人較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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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瀝瀝的冷水澆在身上,順著脖頸,在赤裸的脊背上蜿蜿蜒蜒地流淌,他赤腳站在冰冷的瓷磚上,覺得累透了,周遭無所依託,不允許用任何溫存麻痺自己,水緩緩淋透全身,寒意沁入心骨,一遍一遍,逼他清醒、更清醒!
抬起頭,溼漉漉的頭髮下,一雙帶著血絲的眼睛半闔半睜,毫無表情的臉孔上兀自染一層陰鶩冷厲的氣息,他抹開臉上的冷水,撈過浴巾裹住頭髮,無聲地歎口氣,走出浴室時神色已化為溫潤。
他坐在床邊,沉醉不已地凝視著床上的人,小心撩起一小簇對方的頭髮在指尖纏繞,嘴唇微張,俯身用溫熱的舌尖,軟軟地觸及對方的睫毛。
白左寒覺得有些不適,輕哼了聲,睫毛害羞地顫了顫,他沒有作罷,撩著髮絲的手慢慢下滑,撫摸上對方的臉龐。
白左寒一下子驚醒了,彷彿作惡夢般陡然睜開眼睛,即將衝出喉嚨的呼聲立刻被堵了回去,楊小空整個冰冷的身體壓上去,猛如虎狼的深吻擾亂了他呼吸,他心虛地軟下全身繃緊的神經,在換氣的間隙怨道:「你的手怎麼冷冰冰的,嚇了我一跳……」
楊小空不說話,熱烈的吻落到他的下巴上,碎碎溼溼地一路往下吮咬,喉結、鎖骨,一路留下粉紅的吻痕,流連在他胸前的敏感點上賣力地啃咬,同時手向下摸去,敷衍地在他腿間揉捻片刻,很快滑到後面灌入一根手指。
白左寒抗拒地推了推,「麵團,很遲了……」
楊小空的聲音沉沉的:「我們好久沒做了。」
白左寒只好攤開身體,順從地張開了腿,他知道楊小空在生氣,或許不只是生氣,是憎恨!
今天他把楊小空哄去應酬,飯局是電視臺臺長請的,他騙楊小空說人家對收藏狂熱,託他引見一下楊會長……哪想,那根本是個赤裸裸的相親!臺長把寶貝女兒介紹給楊小空,說沒幾句話就找藉口拉上白左寒開溜了;後來發生了什麼,楊小空沒說,白左寒也不敢問,他旁敲側擊地從臺長口中得知楊小空應付得很客氣,末了還和人家姑娘交換了手機號。
楊小空不再像以前那樣,每做一個步驟都怯怯地觀察白左寒的反應,也沒有綿綿長長的前戲,他強硬地闖進對方身體裡,撐在上方,一下一下,不帶感情地頂到深處。
這樣死氣沉沉的情事不知道維持了多久,白左寒度秒如年地熬著,興致缺缺又帶著畏懼惶恐的心理,半天沒有反應,但楊小空在他身上幹得熱火朝天,他這麼冷感豈不是太掃興了?他看著楊小空沉靜的臉孔就發怵,只好自己捏了自己幾把,配合對方的聳動,假情假意地叫喚,才剛培養出一點兒感覺,楊小空卻宣洩出來了。
「說吧……」楊小空不忍看白左寒在與自己歡愛的過程中勉為其難的樣子,他睜開一直闔著的眼睛,從來得迅猛的短暫窒息感中緩過勁來,冷峻的眸子裡是難以掩飾的厭惡,「前兩天你又見了他一次,是不是?」
白左寒一個激靈,咬緊嘴唇盯著眼前的男人……他們第一次結合的時候,他還是個傻乎乎的大男孩。
「今晚的應酬就是你們商量的結果?」楊小空輕笑。
「麵團……」白左寒討好地攀住他的肩膀,「我沒有,怎麼可能?我答應你不再見他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楊小空側過臉含住白左寒的耳垂,語調中沒有情緒起伏:「他在你的後腰上留了個吻痕,是向我挑戰嗎?」
白左寒故作輕鬆的表情瞬間崩潰,臉色慘白,條件反射地背過手,往自己身後摸去。
楊小空笑了,笑容不是得意,是悽楚,「騙你的,你背後什麼都沒有。」
白左寒渾身開始發抖,咬緊牙關也止不住駭意。
楊小空單手撥過白左寒,低頭在他的腰側上,溫溫柔柔地吮出一個瘀紅的吻痕,另一手狠狠地抓緊了床單,「看來他很乖,你不讓他留,他就一丁點痕跡都不敢留,可惜我沒有他那麼聽話。」
白左寒挪了挪,撩起薄被裹住自己,楊小空的目光像毒蛇一樣,溼冷冰涼地纏繞在他赤裸的肌膚上,讓他心驚膽顫。
楊小空起身穿上褲子,涼涼地說:「我們去和方先生談談!」
「談什麼啊?」
楊小空雲淡風輕地回答:「談談我和他……應該怎麼分配使用你的時間?」
白左寒搖搖晃晃地撐了起來,拉著他哀求道:「你別這樣,我沒有!」
楊小空不動聲色地搡開他,將一件外衣丟過去,「有沒有,我們見面對質吧,穿衣服。」
白左寒活到三十多歲,第一次感到如此羞恥,他不住地後退,神經質般推拒,「我、我不走!」
「走!」楊小空只說一個字,渾身陰鬱兇戾的威懾力噴薄而出。
白左寒徒勞擺著手,在抗拒的過程中,早已滿臉的淚水,語無倫次地坦白:「我有、我有,你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麵團,你原諒我……對不起……」
楊小空反扣住對方的手腕,眼中悲憤的火焰燃燒,不想再被愛人算計背叛,可又多想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自己多疑了,他多希望白左寒堅持說「沒有」啊!
他不吼,也不喊,無以發洩!他揚起拳頭,卻落不下去,他沒法對面前這個人動手,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是平等的,白左寒不僅是他的情人,還是他的長輩、是他的信仰;他無法克制地淚如雨下,幾乎要看不清眼前這個人!
白左寒,是他楊小空倒貼上去、死纏爛打,透支了所有感情換來的!可換來的,是什麼啊?他不想嘗試這麼悲傷的體驗,可是躲不了,每當突如其來的恐懼降臨,他痛苦而無措,不知道向誰求救,沒有人來挽救他,自己也救不了自己!
他希望闔上眼睛,一切將只是場惡夢,再睜開眼,能回到最初的年少,他只是悄悄地關注、默默地崇拜那個完美無瑕的長輩,一生一世保留這份美好,不要熱戀、不要陷進去不可自拔,也不要知道那個人的骯髒和汙穢!
那個人貼近過來抱緊他,更多、更多的淚水落在他的臉上,熟悉的聲音在不斷地重複:「對不起、對不起,別哭,我求你別哭……」
「最後問你一遍,我,還是他?」
「你!」絲毫沒有猶豫。
得到答案,他的手臂從對方腋下穿過,狠命擁抱,恨不得能讓彼此緊密相融。
「白左寒,我很愛你!」
淚水紛紛灑灑地止不住,白左寒頻頻點頭,說:「我知道!」
褪去仇恨和刻薄,麵團依然還是個大男孩,黏人又纏綿,他是情人最虔誠的信徒,禱告般一遍一遍強調:「我很愛你!」
因為愛你,過往的種種都算了吧!哪怕我真的很在乎,真的心痛得無以復加,也不計較了!再信一次,最後信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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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甲第一天上班,工作無非是巡邏,由於他是新來的,環境還不熟悉,保全隊隊長暫時沒給他安排夜班,白班時間較長,他一整天無所事事地走來走去,累了就在社區公園或值班室坐一坐,和同事聊聊天,熟絡熟絡。
下班後,武甲兩腿走得痠痛,腦袋裡卻閒得快要發霉,他問一同當班的保全:「我們就沒有別的事可以做嗎?」
「那還能有什麼事?沒有小偷和搶劫犯,我去哪裡給你變出來?」那小保全還不到二十歲,滿臉孩子氣,瘦巴巴的小身板,也不知道能保護誰?
武甲一想也是,這個社區,三個住戶就有一個是警察,應該沒有哪個小偷敢蹦到老虎頭上來拔毛,萬一摸到像段殺那種警察家裡,豈不是自尋死路?
小保全扛著沒裝電池的電棍招手道:「走吧,下班了!我來了半年都是這麼混的,你到別的地方當保全還要上課培訓,在這裡是今天應聘,明天就可以上班,我們保全都是花架子,真有什麼事,還有警察罩著。」
武甲無可奈何,和換班的保全對一對時間,簽個字就下班了;打包一份蛋炒飯,正站店門口等著,段殺的電話來了,開口便問:「上班適應嗎?」
「就那樣,沒事做,閒得慌。」武甲用肩膀夾著手機,付了錢,拎上蛋炒飯往回走。
段殺正兒八經地開玩笑:「路邊的芒果成熟你就有事做了,每年保全都要出動制止居民私自採摘。」
武甲失笑,「你偷芒果被保全逮住過?」
段殺尷尬地咳一聲,「我怎麼可能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武甲取笑道:「當兵的時候,你幹的可不算少!」段殺無言以對。
「好啦,不笑你了,吃過飯沒有?」武甲轉過一棟房子,突然看到杜佑山在他家附近探頭探腦。
「吃過了,你也早點吃吧,我明天過去看你。」段殺說這句話時,往廚房看了眼,柏為嶼正在裡面乒乒乓乓地洗著碗。
「沒什麼好看的,我挺適應,你不用擔心我,就這樣吧,拜拜。」武甲掛了電話,額上青筋一跳,壓抑住衝上去給那瘸子兩拳的衝動,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繼續往前走。
杜佑山壯著膽子迎上去,沒說話先傻笑,蹩腳地獻媚道:「好幾天不見了,這身衣服真英俊。」
「請你滾開!」
武甲知道,自己一旦找到工作,交上個人資料存檔,杜佑山想找到他易如反掌。
杜佑山捂著傷殘的耳朵,又故技重施,「那什麼……兩死孩子沒日沒夜地吵,我打了他們一頓也不得安寧,你要走,倒是給我把他們哄老實了再走啊!」
武甲眉梢一顫,寒著臉繞開他。
杜佑山居然不知死活地貼上來,「你別這樣,我有錯,可也是為你好!你那時一副非死不可的樣子,我、我,我只能騙你……」
武甲只覺得杜佑山像蒼蠅似地在他耳邊嗡嗡嗡的,吵個沒完沒了,憤忿之下打開電棒的開關,「啪」地把蒼蠅電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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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霧不明白又發生了什麼狀況,白左寒電話不接、課也不上,他守在學校門口幾天也沒見著白左寒,眼睜睜看著楊小空開著白左寒的陸虎進進出出,經過他時,還特意拉下車窗禮貌地打招呼。
有一天,方霧忍無可忍,挑釁道:「楊小空,你吃的、穿的、用的,和現在開的車,都是白左寒的,別狗仗人勢!」
楊小空一點兒也不動氣,和藹地微笑著反駁:「方先生,我看您是狗急跳牆了,您自己去問問白左寒,我已經完全不需要靠他了。」
方霧不屑道:「既然你不需要靠他,還黏著他幹什麼?你要多少錢,說吧!」
楊小空掀起眼皮瞥他一眼,關上車窗,把車開走了。
白左寒不上的課全部丟給陳誠實去上,大一、大二的基礎課也就罷了,連大三的立雕課也撒手不管,陳誠實嚎啕著從來沒見過這麼任性的導師,捶胸頓足,悔不當初。
楊小空將曹老這一個學期的課程都接了下來,漆畫課原本將隨著曹老的退休而終結,畢竟這只是一門讓純藝學生了解傳統藝術的選修課,可有可無;但最近有風聲說,院長決定保留漆畫課程,師質編制的名額從雕塑系裡抽,這個傳言很荒謬,許多人都當聽笑話,雕塑系也只有一個名額,怎麼可能大方送人?
白左寒千囑咐、萬交代,要楊小空堵緊嘴巴別透露給任何人;近年來碩士生多如大米,名校教師又非博士不要,藝術類鮮有博士,專業教師則是引進有職稱的教授,幾乎不錄用畢業生,而漆畫又實在太冷門,留一個人還必須留一個專業,更加難於登天。
楊小空不知道白左寒在背後是怎麼操作的,不過這份工作他不得不看重,正如魏南河所說,當教師的那一點工資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踩穩一定的社會地位,說句實在話,當今國內的藝術大師,有幾個是純粹的自由藝術家?
楊小空對自己有個很清楚的認識,他沒有柏為嶼的才氣和爆發力,要在這條路上走,只能靠一步一腳印的積累,每一步都不能有絲毫偏差。
白左寒窩在家裡寫他的職稱課題,兩耳不聞窗外事,逼迫自己把方霧丟到九霄雲外去;楊小空下課回來,端著一疊關於青銅器的資料,埋頭苦讀。
白左寒做事三心二意的,打兩行字吃個水果,再打兩行字看下電視,見楊小空腦袋埋進書裡,一埋就是三個小時沒動,便用手指戳戳他的臉,「別這麼勤奮嘛,搞得我很有挫敗感。」
楊小空像小狗似地摟著他蹭了蹭、親了親,接著看書,「我想學的很多,覺得時間不夠用。」
「你這麼年輕,想學什麼慢慢學,急什麼?」白左寒不想再看課題了,乾脆關掉筆電,斜倒在楊小空身邊。
楊小空不應,又看了一會兒資料,冷不丁說:「今天方霧罵我了。」
白左寒心裡一緊,「啊?他罵你什麼?」
楊小空漫不經心地說:「罵我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你的,總之罵我小白臉唄。」
白左寒拉過楊小空的手,覆在自己臉上,「別理他!」
楊小空也不願再談這事,輕描淡寫地轉移開話題:「你快點去上課吧,陳師兄快瘋了。」
白左寒還是那句話:「別理他!」
楊小空擱下資料,側過身子支在白左寒上方,笑吟吟地說:「你上回介紹給我的女孩,我今天請她喝了杯下午茶。」
白左寒僵了僵,不自然地乾笑兩聲,「別裝客氣了,以後不要再見她。」
「為什麼不見?大大方方交個朋友,我對她並沒什麼企圖,不見才是心虛呢!」
楊小空嗓音柔和,語氣卻非常強硬:「你也別躲方霧了,心裡沒鬼怕他什麼?」
白左寒避開楊小空火辣辣的目光,挪動著側枕在他的膝頭,不言語。
「這學期再過一個月就結束了,雕塑系那裡的學生作業,你總得去評分的。」
楊小空窸窸窣窣地撩開他的襯衫,手掌柔軟又放肆地四處遊移,一雙翦水瀲灩似的眸子出神地望著他,「等我答辯完,以後就不再是學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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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置在家的柏為嶼一如所有不著邊際的落魄藝術家,邋遢、散漫、晝夜顛倒,終日沒完沒了地畫稿子,什麼時候突然來了靈感,就顛兒顛兒地跑到妝碧堂去搞創作了。
段殺下班回家,凌亂的桌上擱著一張紙條:鼻涕蟲,晚飯自己搞定。旁邊還畫著一個張牙舞爪的Q版小人,段殺拿起紙張,嘴唇貼著小人,無聲地吻了吻。
這些天他難受得很,難以名狀的巨大不安和徬徨,黑壓壓地籠罩在頭頂,讓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一個人在家煩躁地走來走去,晚飯沒吃,抽了兩包煙,把小房間熏得煙霧繚繞,最後他撥通武甲的電話,約對方出來喝酒。
出門前他自己給自己打氣,這一趟一定要告訴武甲,以後沒事少見面,有事也盡量別牽扯;到了相約的地點,看到武甲,滿腹草稿又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段殺的那一點蠢蠢欲動的小心思,武甲知道,他也希望盡量減少見面的次數,畢竟人家幫了他這麼大的忙,又借錢、又出力,也是出於關心,才會隔三差五來找他;雖然他不需要這樣的關心,但也說不出口,只好小心翼翼地和段殺相處,生怕戳破那一層紗,讓兩個人都難堪。
段殺也不知道該和武甲以什麼模式相處,兩個人之間的對話一次比一次侷促,對方的心態彼此都心知肚明,故而說什麼話都帶著曖昧。
武甲終於發現有一個話題不會尷尬,那就是聊柏為嶼:「你和柏為嶼怎麼認識的?」
武甲根本不關心別人的羅曼史,只是為了沒話找話說;段殺卻一點也不合作,隨口應道:「說不清楚。」
兩個人在大排檔裡吃宵夜,武甲的酒量原本就比段殺好的多,加之在杜佑山身邊應酬又鍛鍊了好幾年,說他海量不過分,兩瓶二鍋頭下肚,面色不改。
段殺看得心有餘悸,勸道:「你少喝點!」
「別擔心,這對我來說是小兒科。」
武甲又開了瓶二鍋頭給自己的酒杯滿上,「好啦,最後一瓶,你請客,我省著喝。」
段殺窘然,「二鍋頭又不值錢,不是我小氣,喝多了傷身……」
武甲一笑置之,「給你倒一杯?」
「不用、不用!」段殺忙抬手擋下,他只喝了兩瓶啤酒就開始想七想八,為了保持頭腦清醒,不敢再沾酒精這玩意兒。
武甲也不堅持,便獨攬了酒瓶,「唉,你和柏為嶼說我的事了嗎?」
「沒。」
「怎麼不說呢?哪天被他看到,會誤會的。」
「找機會說。」
「趕緊的,我瞧他脾氣挺火爆,別惹他生氣。」
段殺不耐煩,「我又沒怎麼樣,他有什麼好生氣的?」
「想必他很討厭我……」武甲抱歉地笑笑,一口喝乾了酒杯,「不過說實話我也很討厭他,他捅了我一刀,我能對他有好感就見鬼了。」
「對不起,我替他道歉。」
「那麼久以前的事了,我只是說說,你別放心上!杜佑山把他整得也不輕……」怎麼說著、說著又提到杜佑山了?武甲十分氣堵,不再說話,自顧自地喝悶酒。
就這麼話不投機地談到大半夜,武甲顧及明天還要上班,喝掉三瓶酒就此作罷;段殺付完帳過來催道:「走吧,他們快打烊了。」
武甲站起來,竟然沒頭沒腦地襲來一陣眩暈,趕緊扶住桌面站穩。
段殺慌忙扶住他,「你還好吧?」
「沒事!」武甲打腫臉充胖子,擺擺手掙開,兩次大傷後杜佑山都沒讓他再喝酒,這下沒有緩衝一口氣喝了這麼多,意識雖然異常清晰,身體卻大不如從前了,胃裡翻江倒海得難受。
段殺見他臉色有異,執意扶著不放,「我都叫你別喝那麼多了……」
武甲走出大排檔,彎腰撐著膝蓋,乾嘔幾聲,什麼也吐不出來,喘了半天後說:「你別扶著我!」
段殺猶豫著不鬆手,「我送你回去!」
武甲推開他,「不用!」
段殺急出一頭熱汗,「你別逞強!」
武甲直起腰,盯著段殺緩聲道:「要不是走投無路,我不願求你,你的人情我一定會還的,你別再多事了。」
段殺下意識後退一步,木訥地說:「朋友一場,何必弄得這麼生分?」
「是不是把我當朋友,你心裡明白。」
武甲藉著酒勁逼近段殺,眼神刻薄凌厲,「段殺,你的關心太露骨了,我告訴你,十年前我不給你機會,今後也不會給。」
段殺怔在原地,「你誤會了,我……」
「希望是我誤會了!原諒我,我是為你好。」武甲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意,拍拍他的肩膀,獨自往回走。
一路上,武甲在段殺前方不遠處,走走停停,幾次費力地咳嗽、乾嘔,想吐吐不出來,那副難受勁,段殺看在眼裡,心尖疼得厲害,卻沒有勇氣上前扶一把。
武甲是他的死穴!一遇到這個人他就變成懦夫,一方面對武甲的「肖想」止不了,一方面又不得不顧念柏為嶼。
其實事情很簡單,無非兩個選擇:一個是狠狠給自己兩巴掌,回到原來的生活軌道,從此和武甲形同陌路;另外一個則是破釜沉舟,離開柏為嶼,他就自由了!沒有周烈,也沒有杜佑山,他們都沒有外在阻力,武甲不給他機會,他可以爭取。
兩個人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第三個人影,保持一段合適的距離,無聲地跟著他們繞過幾棟樓,時走時停,跟到武甲家的樓下,才站住不動。
段殺跟著武甲形影不離地走上好幾層樓,武甲身上忽而冷、忽而熱,越發覺得難受,苦口婆心地求道:「段殺,拜託你,回去吧!」
「我……」段殺失魂落魄地仰視著他,「你知道的,十幾年來,我一直……」
「走吧!」武甲搡了他一把,開玩笑說:「柏為嶼再捅我一刀,我可吃不消。」
段殺順勢握住他的手,「武甲,只要你一句話……」
武甲觸電般縮回手,大聲喝斥:「不許跟了!否則別怪我翻臉!」
段殺被這一聲斷喝震醒了,果然不再跟,他眼睜睜看著武甲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樓上傳來開門聲,緊接是關門聲,他墮入靜謐貪婪的漩渦裡,一寸寸下陷,千般情緒、萬般感觸,此時全紛亂盲目地鑽出來噬咬血肉。
不過幾步之遙,打開那扇門,抱住那個人……十幾年的苦戀,給他一個破土的機會,他就解脫了!不知道站了多久,最後,理智挽留了他的雙腳,他醉酒般踉蹌著往後退,從走錯了的來路,一步一步,往他該走的路,艱難而堅定地,退回去!
樓前的月光下站著一個人,是他朝夕相處的戀人!他們凝神相望,本該有責駡、本該有憤怒,或許本該還有眼淚,可是讓他害怕的一切……都沒有出現!
「我在大排檔就看到你們了。」柏為嶼臉上沒有透露出喜怒哀樂。
他沉默著,手腳不知該如何擺放。
「武甲離開杜氏是個不大不小的新聞,小空告訴我,我還想,你怎不知道呢?」
柏為嶼走過來,偏頭望定他,「外地來的同事,向你借錢?託你租房?他是你哪門子同事?」
他張了張嘴,不是不想辯解,而是無以辯解。
柏為嶼的鼻尖幾乎要觸到他的鼻尖,逼問道:「只是朋友,沒有別的,對不對?」
他機械地回答:「對!」
柏為嶼抬臂絞緊他的肩膀,跳動的心臟貼著他的心臟,同時在他耳邊顫聲說:「借他的錢不要了,以後別再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