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武悼
榴月廿三
光明越來越遠,身後的一切越來越近,邢遠跪在原地,陷入了深深的絕望。無數只干枯蒼白且沾滿血漬的手,從黑暗中向邢遠的身體伸過來。
“還沒到時候!”
一聲響亮的喊叫瞬間呵退了這些魔爪,邢遠眼前充滿光明的出口迅速向自己靠攏,直至邢遠完全進入一片光明之中。
黑暗退散。
邢遠醒了,刺鼻的醫用酒精使他很快意識到這是醫院病房,剛剛的一切都是夢,而已。
“這次行動聽我命令,不要打草驚蛇。”
門外有人在講話,聲音很大,充滿力量與安全感,是隊長王連勝。
剛剛夢中聽到的那聲呵斥,也是王隊發出來的。
邢遠長舒一口氣,左下腹的傷口隱隱作痛,不過萬幸的是,活下來了。
王連勝推門進屋,看到邢遠清醒過來,先是嘆了口氣,然而並沒說什么,緩緩坐到邢遠的病床邊。兩人靜靜對視着。
“王隊。”邢遠先開了口。
王連勝擺了下手,“讓你小子不要擅自行動,千萬注意安全,還是差點出事了。”語氣中充滿責備。
“我躺了多久?”
“現在是中午一點,剛好兩天了。”
“王隊,我知道凶手是誰。”邢遠迫不及待地想向王連勝陳述線索。
“不用說了,耿廷威不是凶手。受害者的死亡時間都已經鑒定出來了,他之前向單位請了病假,確實回農村老家靜養去了,我們已經確認。他回到縣城的這一個月里,每一名受害者的死亡時刻表上,他都在縣城酒吧一個人宿醉,這點從酒吧工作人員和監控上都得到了證實。”王連勝的話很堅定。
“怎么可能?我親眼看見他家的院子里有張……”
“人皮是吧?我們調查了,那不是一張真的人皮,而是一張仿制道具。是耿廷威在網上買的,經我們對室內環境的勘察和菜市場方面的問詢發現,耿廷威平日習慣買一些豬血雞血,傾倒在仿制人皮上,然後……”王連勝說不下去了,邢遠看得出王隊好像想象到什么畫面,被惡心到了。
“然後?什么?”對破案的強烈欲望使得邢遠繼續追問。
“耿廷威趴在假人皮上舔血。”
王連勝的回答讓邢遠倒吸一口涼氣,就在不久前,自己居然和這樣一個血腥變態生死搏斗過。
“至於他為什么攻擊你,這個目前很難確定,不排除是精神方面的原因。根據群眾提供的線索以及主干道上的監控錄像判斷,耿廷威逃進了縣城郊外的深山之中,雖然基本排除了他是公園湖底沉屍案的嫌疑人,但是蓄意傷人以及襲警這兩項罪責,加上你的配槍也很可能是他拿走了,我們絕對不能放過他。目前警隊已經派出大量警力進山搜索耿廷威的蹤跡。”
聽到配槍丟失這一點,邢遠羞愧難當。
“哦對了,王隊,還有一件事,目擊者蔡大爺的口供里提到,嫌疑人有一雙泛着黃光異常恐怖的眼睛,我在公園正門對面的小賣店發現,小賣店老板李得財兒子的眼睛和蔡大爺所描述的一模一樣,還有耿廷威的眼睛也是如此,對了,還有景華胡同口的包子鋪店主,他們的眼睛都泛着黃光,看起來極為不正常。”
“小遠,很遺憾,經醫生鑒定,蔡大爺已經瘋了,按照正常程序,蔡大爺所說的一切口供,都不能按照正常線索去跟進。你說李得財的兒子、耿廷威還有包子鋪老板的眼睛都和蔡大爺描述的一致,那么有件事情我告訴你,案發所在的縣城,據不完全統計,至少有上百名居民,都符合蔡大爺所描述的嫌疑人特征。”
“啊?!”王隊的這番話好似一顆重磅炸彈,把邢遠的大腦炸得粉碎。
“眼睛泛黃光,據我推測可能是一種傳染病,”王連勝繼續和邢遠分析情況,“也許和什么公共事情有關,奇怪的是,所有的人都聲稱自己沒病,不願意接受醫院體檢,我們也不能強制執行。”
邢遠呆呆地望着王連勝,突然邢遠感到一絲奇怪:王連勝久經風雨,從警多年,心理素質強大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在陳述如此有違人倫與客觀的情況時,居然面無表情,依然鎮定自若,邢遠推斷,隊長王連勝一定經歷過一些常人所不曾經歷甚至無法理解的事情。
王連勝捕捉到了邢遠眼中閃過的一絲狐疑,他知道邢遠此時此刻在想些什么,“小遠,有些話作為一名人民警察不該說,但這個世界真的過於龐大且復雜,有太多事情是當前的科學尺度無法衡量的,無法衡量並不代表不科學,人們習慣將科學不能解釋的事物描述成超越人倫、超越客觀的一種玄幻甚至靈異現象,以你當前的閱歷,還不能真正理解這個世界。”
“王隊,蔡大爺說過,凶手不是人!”
“也許他是對的,但我更希望他是錯的。”
“王隊,你接觸過類似這樣科學無法解釋的案件,對嗎?”
王連勝沒有說話,算作默認了吧。
“王隊,接下來我能做些什么?”
“你靜靜待在市區醫院養傷,這個案子你不能再參與了,這是命令。作為警察,配槍都丟了,上級念在你重傷未愈,暫不作出處理,這段時間你好好服從命令,上面那邊我會給你爭取的。”王連勝的語氣不容反駁,並且站起身要離開。
“王隊,我最後還想知道一件事,”邢遠叫住了王連勝,“這個案子如果真的是一件靈異案件,你打算怎么辦?”
“也許有個人可以幫忙。”
“誰?”
“他叫武悼,是一名斬靈人。”
王連勝最後叮囑一遍邢遠靜養身體,便離開了。
“武悼,斬靈人。”邢遠復述了一遍,這幾個字深深嵌進了心里。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邢遠抓起電話,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您好,請問是邢遠邢警官嗎?”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好,你是保險公司的小趙是吧?”
“邢警官您真是好記性,是我,小趙。您之前不是說耿廷威來公司的話,就給您打電話嘛。”
“什么?你說耿廷威去了公司?”
“對呀,這小子真像你說的,臉色跟死人似的,眼睛也泛着紅光,我剛看見他真給我嚇一跳。”
“你是說,耿廷威此時此刻正在保險公司?”
“對呀,要不我給您打電話干嘛,要不您跟他嘮幾句?我說廷威,你來一下,這有個警官找你。耿廷威你要干啥?別,別,不要啊,救命啊,啊……”
“小趙,你那邊什么情況?喂?小趙,耿廷威他要做什么?喂?”
對面的手機咚的一聲,掉在了地上,邢遠隨即聽到手機另一邊的保險公司亂作一團,有男人喊叫着報警的聲音,有女人出於恐懼尖叫的聲音,還有,好像一種牙齒撕扯皮肉的聲音。
“耿廷威,是你嗎?”邢遠大聲疾呼,小腹傷口疼得邢遠額頭上青筋暴起。
“……你,不要再,多管閑事!否則,你就是,下一個!”另一端接起電話,恐怖又熟悉的聲音。
“耿廷威,我一定會抓住你的。”
嘟嘟嘟……電話另一側掛斷了。
病房內恢復安靜,配槍是在與耿廷威搏斗前丟失的,以及耿廷威意欲行凶前被一個包子給吸引離開,這兩件事邢遠都向王連勝作了隱瞞,此時的邢遠莫名的有一種預感——只有自己才能制止這個魔鬼,王隊他們抓不住耿廷威的。這並非是邢遠的自信,而是一種深深的直覺告訴他,自己一定會和魔鬼再次對峙,面對面的。
來不及再閉門妄想,邢遠勉強下了病床,打算偷偷離開醫院。
“對不起王隊,這次恕我不能聽從命令了。”
邢遠捂着傷口,離開了醫院。
既然是和魔鬼交手,就不能憑正常的破案邏輯去分析魔鬼的一舉一動。
好,那就憑直覺。
他會在哪?
深山?不;家?不;縣中央公園?不;保險公司附近?不;菜市場?是的。
邢遠立即向縣城唯一的菜市場出發。下午五點一刻,邢遠埋伏在了菜市場垃圾站的鐵皮垃圾箱後面,惡臭的味道和嗡嗡飛舞的蒼蠅都動搖不了邢遠,畢竟這比包子鋪里那股好似來自地獄的味道要好受些。
七點多了,北方的天色已經昏暗,菜市場夜市也開始散場。賣生肉的老板們把當天處理的豬下水以及臭烘烘的血水傾倒在垃圾站點。
邢遠的心怦怦直跳,他要來了!
果然,不出十分鍾,一個黑影從遠處的黑暗中竄到了暗淡的路燈下,一步一步朝垃圾站的方向走來。
邢遠掏出了警棍,右手緊緊地握緊。
黑影身着黑色風衣,連衣帽也將頭部遮住,一雙泛着黃光的眼睛忽隱忽現。他趴在了垃圾堆上,開始大口吮吸着被傾倒的血水。
邢遠已經惡心到了極點,他咬緊牙關,強忍着嘔吐,小心翼翼地悄悄靠近黑影,邢遠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態,他只想着能夠出其不意,給眼前的魔鬼奮力一擊,爭取打暈,盡量不與他硬碰硬。
“咔嚓。”邢遠的腳踩在了一個破碎的雞蛋殼上,在寂靜到恐怖的夜色中,顯得無比清脆。
黑影抬起了頭,一對黃光直勾勾地盯着邢遠。啊,到底被發現了。
邢遠擺好架勢,此時強攻絕非明智之舉,只有等待對手先攻擊過來,再作出防守反擊,以最小的體力代價換取最大的制敵成果。
嗜血黑影站了起來,直直地站着,邢遠納悶了。
突然,黑影張開血盆大口,向邢遠撲過來!
邢遠大腦里本以設計好躲閃與反擊的動作路徑,但是偏偏此時,小腹刀口疼痛難耐,邢遠矗立在原地竟一動不能動。
慘了,嗜血黑影竟然能夠跳躍如此之遠的距離,整個身體已經全部騰在半空中!千鈞一發之際,垃圾堆里突然站起另一個黑影,手里掌着一塊板磚,“砰”地一聲打在了半空中黑影的肩胛骨處,使其飛離了“航線”,撲空了。
邢遠躲過一劫,卻是被眼前的一幕驚得一臉懵。
嗜血的黑影站了起來,拿板磚的黑影立馬向前,一記重拳打中了嗜血黑影的後脖頸處,嗜血黑影這次倒下,沒有再起身。
拿板磚的黑影扔掉了板磚,擦了擦臉,邢遠依然無法看清對方的樣貌。
“你是誰?”邢遠問道。
“不用謝了,我叫武悼。”黑影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