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師徒
寂月皎皎
自此我就在軟香殿住下。
我所住的暖閣雖然不是很大,卻隔成了前後兩間,床榻桌椅一應俱全,還放了兩盆白菊,開得極好,一股子清澀的淡香。更稱我心的是,外間有書案書架,放了大量的書籍,筆墨紙硯俱全;牆上還掛了一把七弦琴,顏色甚是古舊,一看便是有了年代的好東西。
我才坐定,還未及泡杯茶舒緩下飢渴,一旁就有個中年人陪笑臉在門口道:「在下是雪柳宮總管殷壽,給夜哥兒請安!」
那叫殷壽的中年人矮胖身材,圓圓臉兒,眼睛也是圓圓的,只是此時笑得瞇了起來,顯得諂媚而精明,一眼可知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
「什麼事?」我問。
「這個丫頭叫雨兒,從此就由她服侍夜哥兒了!」殷壽笑咪咪地拉過一個面目清秀的小姑娘來,才不過十三四歲年紀,見了我匆忙地跪下磕頭。
這個雨兒倒讓我想起小歌來了。早知要在雪柳宮長住,當日就該請柳沁將她一併帶過來,以柳沁和擎天侯的交情,大概擎天侯也不會不放人。
「謝謝殷總管。」我微微一笑,道:「把雨兒留下,你去吧。」
殷壽怔了怔,立刻躬了躬身,道:「那屬下走了。」
他口中說走,卻半天沒動靜。
我看他還站在門口,蹙了眉,問:「還有事嗎?」
殷壽望我一眼,只覺那笑意似有些凝固了,但聲音依舊保持愉悅,「沒事了,夜哥兒,你早點休息吧。」
等他走了,雨兒怯怯走到我跟前,道:「夜哥兒,你怎不給些碎銀子給殷總管?」
我正將茶葉一樣一樣分好,擱在桌上,忽聽她這般說,倒是訝異,「我為什麼要給他銀子?」
「來這裡的哥兒,無不暗中多塞金銀珠寶給殷總管呢。殷總管很得宮主器重,宮主要歇息時會點哥兒們侍寢,若多為哪位說上兩句好話,宮主常會依了他點哪位,故而大家都捧著他呢,新來的更不會忘了打點他一份厚禮!」雨兒一邊幫著我收拾茶葉,一邊絮絮說著。
我手裡一包烏龍茶掉到桌上,終於明白了柳沁離開時的詭笑。
那些守衛下人顯然把我當成柳沁的男寵了,毫不猶豫把我安排到軟香殿。我就奇怪軟香殿這個名字怎麼這般的脂粉氣,敢情這裡是柳沁養他男寵的地方?
「雨兒,這軟香殿裡的哥兒,全是宮主的男寵?有多少個?」我望著窗外,凝視片刻,問雨兒。
雨兒掰了掰指頭,道:「算上夜哥兒,有十八個了。」
「哥兒就是這宮裡對於宮主男寵的稱呼?」我苦笑著問。不算我,就十七個了。這個柳沁,也不怕腎虧,最後落個精盡人亡。
「是啊!」雨兒一臉訝異地望著我,似很奇怪我居然不知道。
我點點頭,「以後妳不要叫我哥兒,直接叫我夜公子。旁的人怎麼叫,妳不用管。」
我手腳麻利地沖泡了一壺東白春芽,蓋了蓋子,輕輕搖晃著,冷笑。
雨兒怔了怔,忙低頭應了是。
看看已是日暮時分,雨兒出去片刻,提了食盒將晚飯送來。原來軟香殿裡的人,並不和宮中其他人一樣在廚房附近的花廳用餐,而是由軟香殿的小廚房做了,一份份分好,由各房丫鬟領回食用。若是哥兒們交好的,幾房湊在一起吃也使得。
雨兒為我將菜一一端出來,卻是一葷兩素加一樣湯,還有一大碗白飯,雖不算精緻,但我素不挑食,倒也夠吃得舒舒服服了。
雨兒小心看著我,道:「夜公子,若你不習慣,可以另外添了錢做菜,也可以和其他哥兒湊分子訂菜餚一塊兒吃。」
「不用了。」我微笑道:「橫豎吃不完,妳也坐下,一塊兒吃吧!」
雨兒一呆,眨著眼看我的神情,也不知是不是認為我在開玩笑。
「坐下吧。」我嘆道:「我沒那麼多規矩,以前我的侍女都是和我坐在一起吃飯。」
雨兒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沾了點凳子,斜斜坐了,撥了一小碗飯,慢慢吃著。
可惜吃了不久,她又有話了,「公子啊,你剛來,得罪了人總是不好,不然待會兒再帶些銀兩或東西去拜會殷總管和其他幾個得寵的哥兒吧……」
我將一塊芋頭夾到這個多嘴小丫頭的碗裡,「把嘴塞住吧,不要再讓我聽到這些話。」
雨兒果然把芋頭塞到嘴中,可雙眼向下耷拉,顯然還是很擔心。
這丫頭,第一眼看來怯怯的,不料卻是這麼個忠心的主兒。
☆☆☆ ☆☆☆ ☆☆☆
因到了柳沁的地頭,我也不敢大意,只怕不小心,再給他欺負了去,因而一直練功到很晚才睡,至四更天時,才用冷水洗了把臉,披了衣,提了劍,一徑後面的窗戶,果然發現了大片柳樹林。
可本來該蔥綠或暗黃的葉子,居然全是雪白的!
不但葉子是雪白的,連枝條和樹皮也全是白色的!
只有主幹上長出的裂紋裡,透過月光看得出是褐黑的顏色。
月華如洗,那片素影搖華,滿林白葉飄飄,如鵝毛般的雪花亂舞,好生森詭陰冷。
雪柳,這些便是雪柳嗎?
名字好聽,甚至與女子的花飾一樣的香軟名字,可真看到了,特別在這樣的清秋冷月下看到,感覺還真不舒服。
正感覺怪異時,只聽有人清冷道:「影兒,你來晚了一刻鐘。」
一抬眼,白柳之上,有人倚樹而立,黑眸在月下猶顯清亮,又是那等似笑非笑地說著:「第一次就遲到,你說,怎麼罰?」
我汗顏,道:「我可以晚些再回屋休息。」
「練劍的時間自然應該補足,可來晚了也是應該受到懲罰,就打小腿十下吧!」柳沁說著,一揚手摘下柳條,「啪」地向我甩來。
我雖是理虧,可絕不肯讓他用這種突襲的方式打著,幾乎想也不想,連忙閃身躲避,借了雪柳林的地形和自身的輕功靈巧與他周旋。
聽說林秋瀟的功夫已經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了,我和他不相上下,應該也在那個等級,但柳沁的本領顯然比我預料的還要高許多。
十招,僅十招,我就被柳沁在小腿上結結實實抽了五下,每一下都是皮開肉綻的疼痛,估計已經流血了。
但十招之後,柳沁沒有再打,隨手將柳條棄了,嘆息道:「看來擎天侯訓練的殺手還真不是一般的厲害,我在你這個年紀,身手還不如你。還有五下先記著,不打你了,打壞了會影響練劍的效果。」
我小腿火辣辣地疼痛,卻依舊淡淡道:「不必記著,遲到是我的錯,該罰。你若教我武功,便是我的老師,有這個權力罰我。」
「是嗎?」柳沁嗤嗤笑道:「現在說得好聽,剛才為什麼躲?」
「我不喜歡被人突襲。」我從十歲時就被最精明的老師教著怎樣突襲別人,也被教著怎樣防止被人突襲,對於突襲的抵抗,早已是下意識的行動了。
「哦。」柳沁依舊有著笑意,卻漸漸邪肆,輕而柔地道:「那我看看,我的好學生怎麼認罰吧!」
他又撿起了樹枝,「啪」地抽了一下我的小腿。
有些疼痛,但不難忍受。
再一下,卻重得多了,我疼得蹙眉,閉上了眼睛。
第三下,更重,幾乎給帶得腳下虛浮。
第四下,似已蘊了相當多的內力,呼呼抽過,帶著只有鞭子滑過才有的銳嘯之聲,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
我輕哼一聲,已痛得蹲下身去,隨即忙又強撐著站起,閉了眼,準備承受更重的一記敲打,而鼻尖已經疼出了汗珠。
可這一次,隔了好久,才又有一下抽來,卻只如風拂過一般,毫無力道。
「蘇影,你的性子也真夠倔強驕傲的。比你的哥哥還要倔許多。」柳沁在身後嘆息著,居然頗有幾分失落之意。
我沒有回答,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問道:「你今天教我劍法嗎?如果你不教,我自己練了。」
柳沁遲疑片刻,道:「教,從今天開始,我教你一套無名劍法。」
所謂無名劍法,每一招都有極繁複的變化,即便我來練,也常常一個晚上才學了一兩招,再花兩三個晚上練熟了,才算能較靈活地使用。
這分明是一種非常高深的劍法,絕不可能「無名」。
但柳沁既然說無名,那麼就無名好了。我要的是能為自己復仇的劍法,管他有名無名呢?
我對柳沁漸漸恢復原來的那種信任和尊重,並慢慢忘卻他曾對我造成的傷害。
他真的是在一心一意教我武功,尋常看他甚是邪肆,連笑容也很少正經過,但他教習時卻是不苟言笑,極其嚴格,動作稍有訛誤,立刻揮起柳條便打,我不只一次被他打得手腳青腫,卻再不曾反抗或者埋怨過一句半句。
他認真為我,我也應當赤誠待他。每次見面,我均以師禮相見,謹守禮節。
便是那件事,估料著應該是柳沁素常在宮中,一直有那麼多男寵伺侯著,突然出宮那麼久,一時熬不住,發一次瘋也正常。我畢竟是男子,又不是什麼黃花閨女,老把這事記在心上有什麼意思?
如此,我每日裡只是勤奮練武,閒暇時看書泡茶,日子倒也過得平平淡淡,就和在擎天侯府一般,無風無浪。
我知道自己武功和柳沁相差甚遠,要想在他手下走過五十招,一年半載內絕對不行,好在我等柳沁七年,早已磨出了足夠的耐性,哪怕十年八年,我都打算練下去。
我還打算幫助柳沁進一步擴張雪柳宮的勢力,或許以後能夠利用雪柳宮的勢力報仇。
如果只去做無謂的犧牲,那麼我多活的這幾年,又有什麼意義?
聽雨兒說,最近柳沁並沒有外出,可召那些男寵似乎沒有以前頻繁,有時四五天也不叫上一次,男寵們為此很是不開心,常在各自房中砸盆摔碗,對稍得寵些的則指桑罵槐。
我每日去練武都是從窗戶進出,那片雪柳林據說是宮中禁地,專為宮主一人練功所用,絕少有人踏足,因此我每日去練武,甚至有時下午也悄悄過去苦練,竟無一人知曉。
那麼在眾人眼裡,我應該是最不受寵的男寵了,因此他們就是再互相攻擊,也攻擊不到我身上來。我但聽到有人吵鬧,就吩咐雨兒把門關了,不去理會,果然相安無事。
如此甚是安然地到了臨近除夕,軟香殿中才算重新有了歡笑之聲。
卻是宮主下令大賞部屬,而男寵們也收到價值不菲的銀錢衣物。喝茶時偶爾望一眼窗外,常能看到那些身形俊秀卻太過陰柔妍媚的男子,穿得花花綠綠,甚至塗脂抹粉,彼此讚賞著。
我不知道柳沁怎麼會看中這些怪裡怪氣的男子,而不好好娶門親事,卻也懶得問他。
柳沁曾說過,我的分例比別的哥兒翻倍,但那些過於華麗的衣衫以及脂粉簪飾,我從來不用,看著有適合女用的留一部分給雨兒,其他的全叫雨兒退回去,免得在我屋裡礙眼。時日久了,主事的知道我的脾氣,只將屬於我的分例銀子給我,其他的全都沒有了。
而到除夕時,我不但東西一件也沒有,連節下的賞銀都只有別人的一半了。
雨兒急得在屋裡嘆息,「公子啊,其實那些不喜歡的衣物簪飾,應該送去給殷總管和其他哥兒們享用,現在就不致這般欺負你了。」
我品著上好的雁蕩毛峰,問道:「雨兒,我們每個月的分例夠用嗎?」
我只知道我的茶葉肯定是夠了,每隔兩三個月,柳沁都會在練武時帶一大包茶葉來,足有四五十種,都是名茶,讓我帶回來飲用。
雨兒一怔,道:「自然夠用,公子又不置衣裳花粉,又不另外添菜餚小吃的,幾乎不用什麼銀子,全攢在那裡呢。」
我微笑道:「那不就結了?夠用就行了。」
雨兒愁道:「我也知道公子每日都出去練功,宮主又特別吩咐過的,定然與眾不同。可老給這樣欺負,長此下去,如何是好?」
長此下去,如何是好?我差點笑起來,這個十三四歲的毛丫頭,也真夠為我打算的,連這麼老氣橫秋的話都說出來了。
☆☆☆ ☆☆☆ ☆☆☆
轉眼便是除夕。
雪柳宮有個風俗,每到除夕,宮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齊聚池華殿,湊個十來桌,大擺宴席地慶賀新春,常會鬧到子時以後才散。
男寵們顯然把這當成了獻媚的最佳機會,一個個競展妖嬈,就差沒把自己墊起胸變成個女子去勾搭柳沁了。
雨兒的意思,恨不得也去搶一件大紅大綠的衣裳來,披在她家夜公子身上,那麼必定豔壓群「芳」,一舉贏得柳沁注目。
我忍不住笑道:「雨兒,妳家公子麗質天生,不用那些花花綠綠的怪衣裳。」說著,自己也撐不住,笑得肚子痛。
雨兒瞠目結舌,待見到我笑時,卻也歡喜起來,「公子,雨兒知道你性情極好,就是看起來冷冰冰不說話而已。你不換那些衣裳也行,待會到宴席上多衝宮主笑兩下,估計宮主也會注意到你。公子笑起來實在是好看極了,比女孩子還漂亮!便是宮裡最美的驚秋護法和心素護法也沒有公子一半好看呢。」
我捏了捏她的鼻子,嘆道:「小丫頭,少操些心吧,都長皺紋了。」
雨兒聽了,果然跑到鏡子前,看著自己細嫩的少女面龐,疑惑道:「沒長皺紋啊?哪裡長皺紋了?」
☆☆☆ ☆☆☆ ☆☆☆
晚上,我遠遠落到眾男寵身後,等他們把預留給他們的那桌位子都挑遍了,才在他們挑剩的最不起眼角落落座。
我依舊一身半舊黑袍,穿得甚是單薄,在一堆錦繡「花叢」中,自然顯得灰暗,很是破壞這桌的美麗形象,因此有人在嘀咕我的不識時務,恨不得將我攆走才好。
我只充耳不聞,叫人倒了杯茶慢慢喝著。只是那茶葉甚是尋常,難以入口,卻是無奈了。
一時宴席開始,柳沁舉杯先向眾部屬道賀,眾人也立時回禮,祝柳沁來年武功更上層樓,雪柳宮進一步發揚光大。
眾人飲畢落座時,柳沁向我投來一眼,我略舉茶盞,以茶代酒,表恭賀之意。
柳沁頓時一笑,清逸中帶了嫵媚,比女子還要秀美幾分,卻惹來我身畔的男寵發了瘋般尖叫起來,連連向柳沁哈腰舉杯,又衝滿桌男寵道:「瞧!宮主在對我笑,在對我笑呢。」
這話惹來滿桌不滿目光。
我依舊目不斜視,靜靜飲我的茶。
這時柳沁忽然拉過一名侍從,指了我吩咐幾句。
那侍從立刻繞過桌子,走到我身畔微笑道:「夜哥兒,宮主請您過去。」
我身畔那位男寵立刻站起來道:「小爺,你有沒有聽錯?宮主一定是叫我蘭哥兒吧?這個夜哥兒,宮主可從沒理會過他!瞧這一身穿得跟烏鴉似的,宮主肯見他才是天大的怪事呢。」
侍從沒理他,只恭敬道:「夜哥兒,宮主說得明白,讓穿黑衣服的夜哥兒過去。」
我略有意外,但立刻站起身來,走到柳沁身畔,他已令人拉開座位,又添了一套碗筷,讓我坐下。
能與柳沁同桌的,自然都是雪柳宮中最核心的重要人物,但我自來隱在房中習武,這些人竟是一個不識。
柳沁已飲了杯酒,拍著我肩膀,笑道:「這位是黑夜,你們都認識吧?」
眾人目光瞟在我臉龐上,一齊打著哈哈,道:「這位夜哥兒,長得還真不是一般的漂亮呢。宮主好眼光,好眼光啊!」
我捏緊了剛端上的茶盞,雖然是上好的毛尖,亦難以入口了,只是冷冷淡淡望了柳沁一眼。
柳沁恍若未覺,繼續道:「夜兒,你看清楚了,這裡全是我們雪柳宮的重要幹部。」
接著他一一介紹,左首一位大鬍子,叫雷天涯,右首一位老婦人,叫鐵木婆婆,都居副宮主之職,而通桌之人,就這兩人看不出武藝深淺,顯見得絕非凡人。
另有左使者杜瀟湘、右使者秦紅袖,卻是一男一女的夫妻,容貌甚是清雅。還有八名護法,有三位未及趕回,在場的五位,分別叫流月、含霜、杜曉、驚秋、心素,都只二十來歲年紀,其中驚秋、心素是女子,一著紅衣如火,一披白衣勝雪,俱是眸如明珠,俊俏異常。
柳沁每介紹一人,我只微一點頭作為回禮,連站都沒站起來;眾人顯然很是訝異,甚至可能有些不滿,但衝著柳沁的面子,也只得皮笑肉不笑地點著頭。
柳沁介紹完了,又舉杯道:「夜兒年少,素不出門,以後若是行走江湖,還請大家多多照拂才好。」
眾人連聲應是,看我的眼光又多了幾分好奇。
我只是面無表情地喝我的茶,不理他們探究的目光,心中卻明白,柳沁打算放我到江湖上為他辦事了。
那群老甲魚,不會認為柳沁喝醉了,想為自己的小男寵在宮內謀個一官半職吧?
但柳沁這天當真喝醉了。
他一邊敬著眾人,一邊又不時跟我乾杯,一喝就是一整杯。
可我的是茶,他的是酒!
看他未到子時,便有些迷糊模樣,我不禁擔心道:「宮主,若是醉了,不如早點回去休息。」
柳沁眸光迷離地望著我,忽然就泛出神采來,笑道:「好啊,你送我回去。」
眾人也知柳沁醉了,忙叫兩名侍衛打著燈籠,讓我扶了他回去。
我不敢怠慢,架了他隨著侍衛一路前行,直到前面出現一座碧藤纏繞的月形拱門,柳沁揮手讓侍衛退下,扶了我慢慢踱了進去,我便知這是他的居所了。
這所獨立的院落,由三間正房和兩間耳房組成,院中砌了小小的池子,種了幾株荷花,又飾以數座精巧假山,配了青松、紅楓、白玉蘭、梅花等樹種,此時萬木凋零,只有臘梅依舊吐香,馥郁清素,沁人心脾。
「柳大哥,你住哪個房間?」我問道。
柳沁卻摸一摸我的臉,笑道:「怎麼,打算半夜裡找我幽會嗎?」
我無奈嘆道:「柳大哥,你看清楚了,我是蘇影,不是你那些亂七八糟的男寵。」
「不,你是黑夜。」柳沁苦惱地揉著額,「你就是我的黑夜!自從遇到你,我的生活已一團糟,白天過得都跟黑夜一樣難熬!看那些男寵跟狗一樣無趣,心裡只想著你!我本想把你捉起來,迫著你天天跟我在一起,可我知道你這性子,若是強要了你,不睬我還是小事,只怕會把你給生生迫死!倒是認認真真教你武功,你反肯親近我!」
我滿心裡只是亂跳,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你醉了!」我強作鎮定說著。
柳沁一把拉過我,道:「你能不能少用這副公事公辦的冰冷嘴臉對著我?你不是不會笑!小的時候你看到我就要我抱,格格格笑得沒住嘴的時候!你跟你那個小丫頭沒事也會說說笑笑,偏生對我這麼冷淡!你當真、你當真……」
他放開我,踉蹌幾步,扶了朱紅的柱子,大吐起來。
我立了半晌,道:「我去幫你打水,洗了臉清醒一下。」
不待他說話,我已推開正房的門,踏了進去,正準備點燃火摺子尋找面盆,這時忽然覺得不對勁。
一種危險的氣息,帶了某種血腥的味道,正迅速逼近。
我毫不遲疑,猛地仰轉身子,同時抽出寶劍。
一道炫目刀芒,從我面門上方直撲而過。
我迅速揚劍,直擊對方。
正在纏鬥之際,後面某個角落已撲過一道風和數聲銳響,卻是一道劍芒和數枚暗器。
我被前後夾擊,一時不防,已著了其中一枚暗器,不由悶哼一聲。
不是很疼痛,卻有一種麻癢感,迅速從傷口蔓延開來。
「影兒!」柳沁聽到打鬥聲,知道不對,迅速衝了過來,拔劍,對敵。
打鬥結束得很快,幾乎不到半炷香工夫,兩個偷襲者已死在柳沁劍下。
這些人武功明顯不如柳沁,顯然是打算趁除夕之日柳沁防備鬆懈,暗中伏擊以圖一次成功。但即便成功之後,以他們的身手也未必能逃脫得出去。
顯然是哪個厲害對頭派來的死士,只是不知道是怎麼混入防備森嚴的雪柳宮。
經過一場打鬥,柳沁顯然清醒許多。他仔細檢查了兩個偷襲者的全身上下,才吩咐下人將屍體抬出去,敲著桌子沉思著。
我只覺肩頭的麻木感越來越甚,知道毒勢蔓延得很快,即便自點了數處穴道,依然不能將毒素完全封住,知道不能耽擱,但剛聽了柳沁那些瘋話,萬萬不敢在他面前寬衣檢查,只得上前道:「宮主,如果沒什麼事,我先告退了。」
柳沁點了點頭,我正要走時,忽然又聽他道:「慢,影兒,我方才恍惚聽到你哼了一聲,有沒有受傷?」
「沒有!」我慌忙道,急匆匆向門外奔去。
這時只見人影一閃,柳沁已站在我面前,冷然道:「影兒,我可沒見過你的性子有這麼急躁過。」
他打量我一下,忽然瞇起了眼睛,一把扯裂開我肩頭已被鮮血浸透的黑色衣衫,露出那支可怕的毒鏢。
毒鏢周圍的皮膚已泛起大片黑色,連胸部都已隱隱發黑。
「啪!」一個耳光不輕不重甩到我臉上,接著是柳沁將我捉起扔上床去,叫道:「你中了毒鏢也不聲張,想找死嗎?」
我努力想坐起來,只覺陣陣眩暈,滿天的星星亂舞,勉強撐起的手臂被柳沁近乎粗魯往下一壓,幾乎快要折斷,不由又悶哼了一聲。
「你這個瘋子!」柳沁咬牙切齒地將一丸藥塞入我口中,迅速拔起了毒鏢,而居然感覺不出疼痛,只是眼前越發昏黑的厲害。
柳沁已扶住我,坐到我身後,為我驅毒。我隨了他的真氣運行,勉強運著功,卻覺意識越來越恍惚,身子也越來越虛軟。
暈倒之前,我終於想到,人家想對付的是柳沁,所用的毒自然也是最厲害的。
如果柳沁沒有及時發現,只怕今天我還真是在劫難逃了。
☆☆☆ ☆☆☆ ☆☆☆
醒來時周身俱軟,只是身畔卻是溫熱的一團,緊貼著我赤裸的肌膚。
睜開眼,已見柳沁一雙迷濛黑眸,正安靜凝於我的面龐,那眸子如冰晶瑩亮,卻似火焰熾人,稱得上完美的面龐,此時沒有了邪肆笑意,一味地清逸秀雅,如女子般端麗美好,居然讓我心中一動,忙側過臉去,盡力往一邊挪去。
眼前的素藍幃幕隨風微漾,拂拂欲飛,將帳幔之內的風光,與外界全然隔開。錦衾繡被,也都是最鬆軟精緻的。
看窗外光線,現在已是白天,說不準已接近了午時。
而我依然在柳沁房中,身上不著寸縷。
柳沁也只穿了極輕薄的寢衣,見我向後移動,立刻綻出讓我厭煩的邪肆笑容,向我身邊靠了一靠,道:「醒了。」
我吸一口氣,正要勉強提起力道坐起,柳沁已壓到我身上,吮住我的唇,溫柔而熱切地廝磨吸吮著。
我大驚,忙抬掌向他肩上拍去,但重創之後的力道,於他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倒是我自己一用力,略略張唇吐氣,已被柳沁迅速攻城掠地,直侵其中。我不住地偏頭躲閃,卻只讓他的氣息越來越熾熱,而我自己,也在他的糾纏中漸漸迷失神智,偶爾竟會回應他的逗弄。
柳沁顯然感覺到了,悶哼一聲,小心地避過我受傷的手臂,由上而下撫弄我的身體。
我不知到底是因為我血氣方剛,還是因為他的吻太有技巧,反正我是禁不起他的逗弄,身體很快有了反應。
柳沁眸中閃過得意,依舊迷亂地親吻著我,卻解開了自己的寢衣。
那日在客棧的噩夢立刻重現腦中,心頭一道血氣,迅速湧上我的面頰,我拚命地掙扎著,連眼底都應該盡是恐懼了。
柳沁終於放開我的唇,柔聲道:「別怕,我會很小心不弄痛你。」
我啞著嗓子推著他道:「我不是你的男寵,放開我!」
柳沁遲疑一下,道:「你體力未復,不然我可以讓你在我上面。」
我憋紅著臉,努力想把自己疲軟的身體從他的重壓下抽出來,道:「我不喜歡男子!你放開我!」
柳沁將我壓得更緊,低吼道:「你可以回應我的親吻,就證明你不是對我沒感覺!為什麼就不能接受我?嗯?」
我冷然道:「我只是不小心把你當成女子了!至於身體上的反應,柳沁,我相信你睡過的男寵太多,手段太高明了些,我承認我抵抗不住誘惑,沒法控制自己身體。」
柳沁臉上浮過一抹沮喪,很快又道:「那你就把我當成女子好了!」
說著又俯下身來,親吻著我。
這時,我已摸到了我落在枕邊的銀簪,立刻握到手中,簪針向下,緊緊捏住。
柳沁眸光略有凝縮,但很快微笑道:「好,你扎我吧!我讓你痛,你也可以讓我痛。」
我冰冷而詭異地一笑,在柳沁的驚呼聲中,將簪子扎向了自己的脖子──
☆☆☆ ☆☆☆ ☆☆☆
我受了傷,脖子上被扎到的地方血如泉湧。
但我大獲全勝。
柳沁為我將脖子上的傷裹好,披上衣服,叫人送我回軟香殿。
他的臉沉鬱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陰得可怕。
我想此時若有人去向他請示什麼事情,定然會承受一番前所未有的暴風雨。
但只要承受的不是我,我也懶得理了。
雨兒極著急,一雙慧黠的大眼睛,卻又閃動著異常明亮的光澤。
她送走用肩輿抬我回來的侍衛,撲閃著睫毛問我:「昨晚侍寢了?是不是很痛很累?脖子怎麼啦?宮主咬傷的嗎?」
我從沒有這麼嫌她煩過,嘆氣道:「妳能不能別問我這麼多話?去幫我泡杯茶!」
雨兒忙應了,道:「泡壺烏龍茶好不好?」
見我不回答,知道我是認可了,忙去在我幾排的茶罐中找著烏龍。
跟了我幾個月,總算她知道我的飲食習慣,知道我在什麼心情下應該喝什麼茶,並且能分辨出高橋銀峰和漢水銀梭的區別,但獅口銀芽和太白頂芽還是分辨不出。好在後者我嫌味淡不夠清郁,所以甚少飲用。
柳沁出手阻止得快,因此頸上的傷並不嚴重。
他的出手阻止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否則那一下會正好刺在我的要害,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我並不想死。我只是賭柳沁對我還是很有感情,絕對不會看著我死。
而我成功了。
不管出於對我的那種畸形感情,還是出於對我哥哥的思念,他都出了手,阻止了我的自殘行為。
體內的毒素已被逼了出來,內力卻已耗得差不多。
我也睡夠了,眼看體虛力乏,練劍已不可能,草草吃了點東西,盤坐著調息。
至晚,柳沁那邊又遣人送了藥來,我一口飲盡,依舊叫來人把空碗帶回去。
而雨兒則跟在那人後面塞著銀子。
這個傻丫頭!
☆☆☆ ☆☆☆ ☆☆☆
第二日四更天,我依舊去雪柳林中練劍。
剛走進雪柳林,便聽有人冷冷道:「你恢復過來了?」
我不禁心裡打了個寒噤,低了頭不去看柳樹邊的黑色人影,道:「差不多了,宮主。」
我不想再叫他柳大哥,跟他之間的距離,還是越遠越好。
「那好,無名劍法已全部教給你了,能練到什麼程度,就看你自己的修行。從今天開始,我教你明月劍法。」柳沁緩緩走來,慘白的月光投到他的面頰,冷若冰霜。
「明月劍法?」我驚詫道:「和明月山莊有關係嗎?」
「那是你們蘇家的劍法。你哥哥曾和我交換過劍譜,用明月劍法和我的雪柳劍法互換。我們也曾互相練過對方的武功,但是……」柳沁吐了口氣,「他並沒有機會用我的雪柳劍法便已慘死;而我,也發誓不再用明月劍法與他人對敵。」
我心中顫了一下。
連各自的成名劍法都肯交換,顯然哥哥和他的情誼已是相當深厚。
那麼,蘇情哥哥,應該也知道柳沁有那麼可怕的惡習吧?
蘇情哥哥應該也是俊美異常,不知有沒有給他這般騷擾過?
「你在想什麼?」柳沁厲聲問道。
他已拿了根較粗的柳枝,演練起劍法來。
我忙斂定心神,專心地跟在後面練習。
明月劍法比上回的無名劍法要簡單些,但對於運勁的拿捏程度要求更高。我本估料著,柳沁還是會按一天一到兩招的速度教我練劍,可是第一天,柳沁便教了我五招。
我雖然盡量領會貫通,但如此精妙的劍勢,想在一夕之間毫無訛誤地練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於是,略有訛誤之處,立刻會遭到柳沁的責打。
用他的柳枝,狠狠地打。
以前他打我,不過略有青腫,但這日,每一次下去,都是皮開肉綻。
等到巳時快到,柳沁輕蔑瞧我一眼,方才丟了柳枝離去。
我拄著劍靠在樹上,已不知要去撫摸我哪一處的傷痛。
我的眉早已痛得擰作一團,在這無人之處,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
☆☆☆ ☆☆☆ ☆☆☆
雨兒看我遍體鱗傷回來,又驚又急,忙著打水為我清洗上藥,一邊流淚道:「公子,這一次總不是你自己練劍碰傷的吧?」
以前我手足上的青腫偶爾讓她看到,我都藉口自己練功碰傷了敷衍過去,但今天的傷勢,傻瓜也能看出是給人打成這樣了。
我咬牙忍受著藥物撒於傷處那燒灼的疼痛,一聲不吭,但等雨兒將藥全上好,我已是滿額的冷汗了。
「是誰把公子打成這樣?」雨兒心疼地摸了我的臉,淚水啪嗒啪嗒掉在我臉上,道:「宮主現在不是很喜歡你嗎?除夕那樣的大節日,以往都是一個人過的,今年卻把公子留在身邊呢!你說是誰打你的,我去告訴殷總管,讓他去找宮主。」
我苦笑道:「妳知道雪柳林是禁地嗎?」
「知道。」
「妳知道我到雪柳林練功是宮主特許過的嗎?」
「知道。」
「妳知道全宮之中,只有我一人有這個特權到雪柳林練劍嗎?」
「知道……是宮主打你的?」雨兒忽然悟了過來,眼睛睜得大大的。
那是柳沁的禁地,除了我,就只他能去。雨兒不是太笨,應該能想得到。
「他,為什麼,為什麼……」雨兒揉著頭,想不明白。
「沒什麼為什麼。」我披上衣,輕嘆道:「妳若有空時,看看能不能幫我到那些護法香主之類常外出的高手身邊買些傷藥回來。恐怕,從此我們的傷藥……不夠用了……」
雨兒抽抽噎噎地應了,還只是守在我身邊,一臉的心疼。
我沉默地起身端了茶盞,卻已猜到,恐怕這只是開始。
大約柳沁很少被人這樣拒絕,甚至是拚死拒絕,這對他的自尊及驕傲,都是相當可怕的打擊。
念著蘇情的舊日情義,他不會殺我,甚至可能想著繼續培養我,繼續準備為蘇情報仇。但他一定恨我至極,教我武功時「公報私仇」,將是意料中事。
一天五招,對我來說實在太過困難,我雖然把以往看書喝茶的時間全用來練功,還是無法完全融會貫通。
於是,第二天,檢查前一天的功課時,我便遭了一頓毒打。
隨後,他又教了我三招,我努力領會著,卻不斷被身上新傷舊傷交疊的疼痛困擾,練招的結果更差,結果就是……我給打得更厲害了。
卯時未到,我的手已握不住劍,將流魄跌落地上,忙撐著要彎下腰去撿拾,冷不防柳沁又在我背上猛抽一記,接著是手背上一記,又將才撿起的流魄打掉下來。
我還沒來得及再去撿,那柳枝已沒頭沒腦如暴雨般打了下來。
我用雙手抱著手,初時尚能勉強忍耐,後來再也支撐不住,躺倒在地上,給他打得直在地上翻滾。只是我的性情素不肯讓人嘲笑軟弱,再不肯發出一聲呻吟。
眼看身下的雪白落葉,漸漸已是殷紅一片,而我的身體幾乎已是無處不傷,破裂的傷口處被落葉扎到,如亂蟻囓咬;而一下又一下疊加在原來傷口的疼痛上,更讓我痛得幾乎把嘴唇咬破。
太陽已升得老高,透過柳枝映下,亮得眩目,只怕已過了巳時。
我不知道他打算要打多久,但我知道我支撐不下去了,太陽的光線已在我的眼前亂晃。
我不想自己再次昏倒在他跟前,面對他再次打過來的一記柳枝,放開了護著頭的手臂,顫聲問:「你想把我打死嗎?」
柳沁怔了怔,盯著滿地的血污,迷亂的眼眸漸漸清醒,轉為某種怨毒,「你不會求饒嗎?」
我苦笑道:「沒人教過我怎麼求饒。」
柳沁將眼睛瞇成狹長一道,「我會教你的!」
他忽然抬起腳來,將牛皮長靴踩到我胸口,慢慢加力。
我只覺胸口越來越悶,越來越悶,用力呼吸著,卻怎麼也透不過氣來,而胸口的血氣翻湧卻越來越厲害,我連著吞嚥兩下,都沒忍住翻上來的腥甜。
鮮血,慢慢從口中溢出,眼前也漸漸模糊。
可我擔心著一旦暈過去,又被他帶到什麼地方去折辱,用力將手指摳到泥土裡,瞪大著眼睛,即便給踩得瞳孔放大,也努力讓自己保持神智。
胸口忽然一鬆,柳沁的腳終於挪了開去。
他冷冷望著我,捏緊拳頭,忽然轉過身去,向林外大踏步走去。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他在轉身前的一霎,似有一抹晶瑩在眸中閃動,甚至還能依稀辨出幾縷痛楚和後悔來。
大概只是我的幻覺吧?
給打成這樣,我連怎麼回去都成問題了。
後來,我是爬著回到了我的房間後面,讓雨兒把我從窗戶拖了進去。
這一次,雨兒幫我上了藥後,直接就趴在我的床頭哭,嗚嗚嗚的,又不敢放聲,比我這個給打的人還淒慘些。
我輕輕拍著她的頭,撫著她柔細的長髮,撫慰著她,慢慢閉上疲累的眼睛。
☆☆☆ ☆☆☆ ☆☆☆
我是給門口的大吵聲給驚醒的。
「這個狐媚子,怎麼勾的宮主?除夕都讓他佔了先了,還哄著宮主送他這個那個,也不看看那烏鴉相,也不怕給宮主帶來晦氣!」
「蘭哥兒,不要這樣,這是宮主送來給夜公子治傷的藥,真的不是什麼好東西啊!」
「啪啪!」很響亮的兩個耳光響起,接著是蘭哥兒盛氣凌人的話語:「妳問問這裡的哥兒們,哪個沒陪宮主睡過?哪個睡過後像他這麼嬌氣,隔了好幾天了,還向宮主撒嬌討藥?寶哥兒,宮主最寵你,你說,你可曾見過這樣嬌氣的?」
另一個嗲嗲的聲音回答著:「喲,那我們也來嚐嚐這藥啥味道吧?昨晚宮主可把我給折騰死了,也讓我來補補吧!這夜哥兒看來可比我們扎實多了!」
接著又是一堆人吵吵鬧鬧,都是在罵我嬌氣驕傲不識時務。
雨兒求著他們,「哥兒們,夜公子真受了傷,他需要這個藥,啊……」
又是慘叫聲,想來又給誰打了。
看來柳沁心裡到底還怕把我給打死,派人送了藥來了,這些從除夕就看我不順眼的男寵,終於爆發了,還拿了雨兒在撒氣。
身上還是很疼痛,卻比上午好多了,我披了件月白的寢衣,提了流魄劍走了出去。
蘭哥兒正捏著雨兒的臉頰喝罵,雨兒疼得齜牙咧嘴,淚花都鑽了出來。
寶哥兒將食盒打開,取出一只瓷罐,打開一聞,立刻捂住鼻子,道:「真的是藥啊?」
而其他哥兒們見我走出來,叫道:「夜哥兒出來了,出來了!」
有人已在叫道:「小夜,你要不要臉?這種事也好意思特地叫人煎藥來吃!」
「不要臉!」
「無恥!」
「妖精!」
這些怪物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我閉了閉眼睛,慢慢走向蘭哥兒,冷冷道:「放開她。」
蘭哥兒怔了怔,放開了雨兒,皮笑肉不笑道:「夜哥兒,我在幫你管教管教這個不長眼睛不識尊卑的丫頭呢!居然連我們的事都敢管,哼!」
雨兒跑到我身邊,淚水直掛下來,正要說話,我已側目讓她閉嘴,隨即走到蘭哥兒跟前,微笑道:「那我也想代宮主管教管教不長眼睛不識尊卑的狗東西!」
蘭哥兒木愣愣還沒悟出我什麼意思,我已揚起巴掌,狠狠兩下。
但聽慘叫聲起,蘭哥兒臉上迅速騰起手指印來,嘴角也掛出血來。
即便我受了傷,手上的力道也遠非這些人所能承受。
「天哪!」
「他打了蘭哥兒!」
「宮主不許我們動手的!」
「快去找殷總管!」
那些哥兒驚叫著。
我理也不理,拉了雨兒逕自回屋。
「抓住他!他先動手,咱們打死他也只是自衛!」蘭哥兒趴在地上鬼叫。
我只聽說過女人嫉妒起來很可怕,卻不知這些男寵爭起來也這般可惡。
下一刻,十幾隻拳頭一起砸向我。
其中好幾個居然是會武功的,那個寶哥兒最強,半空躍起,一對手指直摳下來,正對我的眼珠。
我立刻甩腿,連踹,然後躍起,拔劍,血雨飛出。
好久,才聽到了寶哥兒的慘叫:「我的手!」
我將他想摳我眼睛的右臂給整個斬了下來。
若我身手差一點,給其他人纏住,只怕一雙眼睛得報廢在他手上了。
我並不覺得一個對我無情的人,我還有必要留情。
他想取我眼睛,我就取他右手,再公平不過的事。
被我踹在一邊以及本來站在一邊的哥兒們全驚呆了,望著在白石地上打滾慘叫的寶哥兒,幾乎渾身戰慄起來。
我正要把直打哆嗦的雨兒拉回屋,這時只聽道:「反了,反了,誰把寶哥兒弄成這樣?」
卻是殷壽飛快跑來,指著寶哥兒吼著,眼睛卻看著我。看情形,他的功夫不錯,而且見過些大場面,這些鮮血淋漓並不放在他眼裡。
我淡淡道:「我代宮主教訓幾個不長眼的奴才,叫殷總管見笑了!」
「你代宮主教訓?」殷壽咆哮如雷,「你也不過是個哥兒而已,有什麼資格代……」
剩餘的半截話,被他吞到了肚子裡,唇角耷拉下來,驚怒地瞪著我。
我的寶劍已經在他說話的瞬間,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殷壽,你給我聽著。」我冷淡淡說著:「我有沒有資格代宮主管教,不是你說了算。還有,我不是哥兒,下次請你叫我──夜公子。」
「你……不是哥兒?」殷壽緊張地吞嚥著口水,到底不敢和我強爭,只是道:「可宮主說你是夜哥兒。」
我笑了,「你自己去問他,我是不是他的哥兒!」
「他不是。」殷壽沒來得及反駁我的話,一旁已有人陰沉著臉,懶懶說道。
男寵們不知是驚是喜,一概跪倒在地,叫道:「參見宮主!」
只有躺在地上快暈死過去的寶哥兒,和被我將劍擱在脖子上的殷壽,一個無力跪拜,一個無法跪拜。
殷壽已哆嗦著顫音道:「宮主,救我!」
柳沁皺眉望著我,「夜兒,你的威風耍夠了沒有?」
我收回寶劍,單膝跪倒,行部屬對於宗主的大禮,「夜參見宮主。」
柳沁站著不動,淡淡道:「免了,去把藥喝了吧,快涼了。」眸中雖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卻只在我身上打量。
我一低頭,月白的寢衣,四處是滲出的鮮血,如雪地中綻開的團團簇簇朱砂梅。連運兩次功,未及癒合的許多傷口又在流血了。
我站起身,走到寶哥兒扔在地上的藥罐旁,揚腳將藥罐踢飛,掉在遠處地上,「砰」地一聲,已碎作無數片,褐黑的藥汁四處流淌,苦澀的藥味立刻瀰漫開來。
「你那些賤東西碰過的東西,我會吃嗎?」我嘲諷地說了一句,逕自拉了雨兒進屋,把一片狼藉全留在門外。
「來人,去為夜公子重新煎藥。」柳沁的吩咐依舊懶洋洋。
「宮……宮主……」蘭哥兒顫巍巍想說什麼,但終究沒說出來。
我想,柳沁現在的臉色,一定更陰沉了。
「打了哪裡?」我將雨兒扶坐到裡間床上,見她的面頰已經給捏得青腫,轉頭找藥。
雨兒抽泣道:「公子,我自己來,您瞧您那滿身的傷!」
我從床前的櫃中找出消腫的藥膏,擰開蓋子,將半透明的脂膏小心塗在她身上的青腫處。
雨兒任憑我塗抹著,眸中晶晶亮著,注視著我的面龐。
「你很喜歡這個丫頭嗎?」身後,忽然傳來柳沁有些森然的聲音。
我本以為給我鬧了這麼一場,柳沁多半已經走了,沒想到他居然跟著進來了,不覺手心攥起微汗。我不怕他毒打我,卻怕極了他還打我的主意。
他到我的房間裡來,就如我到他的房間一樣可怕。
心念一轉,我已淡淡道:「不錯,我從來都是喜歡女子,不喜歡男子。她早已是我的女人。」
說著,我伸手將雨兒輕輕推倒,親吻上她小而軟的唇。
雨兒先是吃驚地瞪大眼睛,然後嚶嚀一聲,雙臂摟上我的脖子,羞澀而試探地回應著我。
我輕喘著氣,解了她的外衣,伸手去撫她的胸,緩緩揉捏小小的櫻桃。
雨兒滿面嬌羞歡喜地輕輕呻吟著,渾身戰慄,顫抖得厲害,卻無一絲抗拒之意,反將雙腿繞到我後面,顯然動了情。
纏綿半晌,只聽門扉輕微一聲響,我微側頭細察,柳沁已經走了。
輕嘆一聲,我放開了雨兒。
雨兒意猶未盡,拉住我的手,半閉著眼,面頰紅如火燒。
我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雨兒,等妳再長大些吧。」
過了年,她才十四吧,胸部微凸,如剛掛果的青柚桃,又嫩又小。
雨兒睜開眼,羞澀地低了頭,「嗯,我知道公子只是做給宮主看,公子想把宮主給氣跑。」
她試探地望著我,道:「宮主喜歡你,而你不喜歡宮主,所以他才打你?」
我將寢衣解開,讓她為我重新敷藥,又道:「妳怕不怕?」
我得罪的是她的最終主人,又把她拖下水,她心裡應該也是害怕的吧?
可雨兒居然立刻答道:「我不怕。只要和公子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我怔了怔,側頭望她。
雨兒臉又紅了,垂了眼瞼道:「我第一次看到公子,就奇怪天下怎麼有這麼好看的男子,伺侯公子那麼多時日,我更加知道公子性情好。所以就想著,如果能一世都跟著公子,就是雨兒的福氣了!」
我心一顫,微笑道:「我可能什麼都不能給妳。」
雨兒眼睛如水般漾著柔和而明媚的光彩,輕輕道:「只要公子讓我一直跟著你,就夠了。」
她又想了想,道:「如果公子以後娶了妻子,我就把夫人和公子一般待著,一輩子服侍著公子和夫人。」
我沉默片刻,輕輕將她擁到懷裡,「放心,我會好好待妳。」
她的身軀很柔軟很弱小也很溫暖,我喜歡那種溫暖漸漸浸到心裡的感覺。
我的世界全是陰森的黑暗,太冷了。
柳沁對我別有居心,我再尊重他,在報仇之後也絕不能再和他待在一起了。
憑我的能力,另創一方小小的天地,娶妻納妾,生兒育女,都不會困難。
我絕不會在乎身邊多一個女子,何況這個女子,傻乎乎地一心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