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柳沁篇番外:魔星
寂月皎皎
那一天議事時,我便心不在焉。
我知道自己又被該死的蘇影影響到了情緒。
自從帶蘇影回了雪柳宮,我的喜怒哀樂,幾乎全給蘇影控制了。
這不是好現象,甚至相當可怕,明知蘇影對於斷袖一道非常反感,我也曾幾度想著對蘇影斷了念頭。
我差一點就以為自己成功了,八個月零十一天,足足有八個月零十一天,我和蘇影冷漠如路人,彷彿兩人只是一種交易關係:我教蘇影武功,而蘇影為雪柳宮做事。
可是,在我聽到蘇影在別人面前批評我年紀太大時,我還是忍不住跑到鏡前照了又照,忍不住去問蘇影,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蘇影並沒有說我老,也沒有說我不老,卻只按照常理得出論斷:我該娶門妻室。
我的心,不由得就軟了。
也許他並沒有錯,他所嚮往的,並努力追求的,一直是正常人的夫妻生活以及天倫之樂,而與我在一起,他顯然不可能得到這種快樂和幸福。
終於,我平生第一次主動與人和解,還是與比自己小得多、幾乎可以算作自己弟子的男孩子和解。
蘇影雖然冷淡又驕傲,卻也是性情中人,很快主動和我道歉。
後來的那段日子,幾乎是我一生最開懷的日子。
雪柳林中,兩人相擁而坐,恬靜而安謐地觀看日落日出,成了每天最幸福的時光。
但葉纖痕出現了。
這女子,顯然是蘇影命裡的魔星。
雖然,我也曾傷過蘇影,但蘇影本性淳厚,向來視我如師,即便再給欺凌,也未必會記恨我。可他竟敢為了那女子用那等陰毒的方式去傷我!
所以,我後來設下反間計,成功地借了鐵血幫之手出了這口氣。
這一次,輪到了他被傷身,傷心。
可惜我還是算錯了兩點。
一是我沒想過蘇影才十八歲,尤其在沒有一個親人,沒有一點舊時記憶的情況下,唯一的愛人被他用整個生命去摯愛著,這個倔強而脆弱的少年根本承受不了那種被拋棄的打擊。
二是我沒料到自命俠義的鐵血幫也會用那麼陰毒的手段對付蘇影。他若給毒打上刑也就罷了,算是對他翻臉無情的責罰吧!可岳弄川居然派人輪著凌辱他!
我一聽到這個消息就知道這次玩大了,蘇影那孩子,連被我上一次都覺得是莫大屈辱,更別說那些骯髒卑賤的下人了。何況,我就是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那些人根本不會用什麼正常的方式對待他。
在救出蘇影的那一刻,我真的腸子都悔青了,角落裡那個形銷骨立毫無生氣的人,幾乎已看不出是那個笑如朝霞璀璨、眸如明珠閃亮的絕美少年。
還好,經過這場教訓,除了第一天發了些脾氣,後來蘇影總算溫順下來,雖然性格變得更孤僻,愛好也變了,但總算肯搬進我的房間,接受我的愛撫,對於兩人的關係,算是前進了一大步。
就算蘇影心裡還有不滿,兩人之間還有很多問題,畢竟兩人都還年輕,日子還很長,我相信,假以時日,我會將蘇影教成自己最親近的伴侶和最有默契的合作夥伴。
可是,昨天算是怎麼回事?
他放了本打算和她過一世的雨兒,又在醉後拚命地拒絕我,甚至第一次那麼不顧形象地大喊大叫。
如果醉後表露出的是真心的話,平時為何又那麼溫順?
我心不在焉,眾部屬也知道我有心思,草草談了幾句,匆匆告退。
揉著額,我讓眾人退了,正沉吟間,忽見流月和驚秋站在廳中,你推著我,我推著你,欲言又止的模樣。
昨天他們兩個陪了蘇影出去,結果雨兒被蘇影扔了,蘇影自己則喝得爛醉如泥,被流月背了回來。我當時惱火得很,把他們好生臭罵了一頓,趕了出去,也沒細問當時情形。難道還有什麼事不成?
「你們兩個毛猴子又在鬧什麼?」我安然地端著茶,一邊品飲著,一邊問著。
我本來並不喜茶,但蘇影的愛好,似乎除了武功,便是茶道。替他找各類茶葉找慣了,我竟也能學著品度茶的好壞了。可惜這次鬧了一場,蘇影似乎連茶都戒了,反而迷上了酒。
對於素不茹酒的蘇影來講,酒可不是好東西啊!我思量著,無奈地嘆氣。
流月終於畏畏縮縮地開口了:「宮主,昨晚,昨晚你是不是對夜公子很凶?」
「噗!」
流月什麼時候開始管我的床笫之事了?
我差點把一口茶噴出來,但回眸看他一眼,只是淡淡道:「你們閒事管得可不少。」
流月急急道:「若是別人,流月也不問了。可是夜公子……他顯然不對勁啊。宮主最好……最好多陪陪他,問問他心裡是不是藏著事。」
我皺眉。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暗中調派人手,監視著鐵血幫的動向。
於我而言,鐵血幫本就是最大最可怕的敵人,而現在更是。於公於私,我都想盡快拔除這根心頭之刺。所以明知蘇影心情很糟糕,我也很少有時間理會,打算先將他身體仔細調理過來,再慢慢勸導。
畢竟有些事情,是必須靠時間才能沖淡。可難道還有什麼意外,被我漏算了?
「怎麼了?」我吹著浮在水上的茶葉,問道。
驚秋猶豫著說道:「宮主,夜公子的身體很弱。」
我沉吟,「我知道,他恢復得不太好,應該和心情有關。」
「夜公子所受的刑罰,都是皮肉之傷,便是那件事……雖大傷元氣,但對於內力應該毫無損害。但昨天夜公子隨我們出去時,所顯示的內力,只怕還沒有原來的三四成。」驚秋慢慢分析著。
「只有原來的三四成?」我也吃了一驚。這些日子,我處處經心著蘇影的藥物以及飲食,只為他每日的食量以及比以往更沉默的性情擔憂,並未及注意到蘇影的武功。因他的身體尚未復原,我也不想催逼他去練劍,畢竟蘇影於我,首先是最愛惜的心上人,其次才是為雪柳宮效勞的少年劍客。
難道,蘇影的功力,經了這番摧折,已經不堪至此?
還是,他根本就是有意在踐踏自己?
一縷寒氣,森森竄上我的後背。
「還有,夜公子的身體恐怕很有問題。」驚秋想了想,又說道:「昨天他有一陣子和雨兒單獨待在一起,我正好送東西進去,聽到雨兒很驚慌地叫了一聲,卻沒聽清說什麼。走過去時,才聽到……聽到夜公子吩咐雨兒,每年清明時為他上炷香。那意思,倒好像在交代……交代什麼遺……遺……」
「那小瘋子到底在想什麼?」我吸了口氣,心中煩躁至極,長袖一揮,已將茶盞拂落地上。
「啪嗒」的落地聲,不但驚得流月、驚秋不敢再說話,連我自己也一時怔住。
我向來不是個隨意衝動的人,但遇到了蘇影,我似已全然地失控。那少年簡簡單單的一言一顰,能很輕易地影響到我的喜怒哀樂。
我苦笑著揮手讓二人退下,一邊向自己臥房走去,一邊想著,如果上次石牢之事再次發生,蘇影再用他的美男計策迷惑我,我會不會再次給他迷得暈頭轉向,由著他作踐自己的身子?
回答竟是──肯定!
我鬱悶地發現,我對蘇影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抵抗力,甚至比對當年的蘇情更加無可救藥!
想當年,在明月山莊,面對白衣翩然的蘇情,我照樣可以振足精神面對,不惜狠下心來,將雪柳劍刺入他的胸膛……
那時,小小的蘇影才不過十歲,已懂得搶上前來,用稚嫩的孩童軀體,去保護自己的兄長。
隔了那麼多年,我依然記得那日光朗朗的明月山莊中,那一大一小兩個白影與我對峙的情形。
那一天,是我最後一次見到蘇情……
我可以狠心對蘇情下得了手,可對於蘇影,當日在他帶了葉纖痕逃走之日,我已試過,只有三個字:不忍心!
這時,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這些日子,蘇影雖然對我的求索極是溫順,但似乎從未主動過,甚至連親吻的回應都是懶懶的,如同應付差使一樣。
而且蘇影的身體,日日相對著,瞧著不覺有什麼變化,但昨日將他捉住時,他的反抗力道明顯很弱,而且經了那麼多次的歡好,居然還這麼容易就被弄得暈過去,迫得我最後不得不自行解決了,以防傷著了蘇影的身子。這是否也說明了他的身體已經非常羸弱?
我想著,已來到臥房前,推開門,看到蘇情正舉步難艱往窗外倒藥。
我忽然間頭皮發炸,立刻明白蘇影為什麼一直恢復不了。
拉著蘇影,我硬逼他到雪柳林練功時,終於逼問出了實情:我日日小心看顧著的蘇影,早就存了求死之念!
他順從我,只是為了報答我的救命及養育之恩。甚至,他根本就把我看作了和那些凌辱他的人一路的貨色!
我的影兒,影兒……
原來我和他之間的隔閡,竟然有那麼深!
是我太霸道了嗎?或者,是我太過自私?
那麼久以來,我一直用著自己的方式傾盡心力地愛他,他就感覺不出?
難道那麼多的付出,他真的就看不到嗎?看不到嗎?
頹然蹲於地間,寶劍掉落地上,我的神思一片恍惚。
強烈的失落,連同一抹近乎絕望的失望,如細細的鋒刃,一寸一寸絞於心頭。
可是,那個看來想逃去的雪白的人影,聽了我的話穿上一身代表光明的雪白衣裳的蘇影,忽然在前方倒了下去,大口的鮮血,正從他口中噴湧而出!
看到那個雪白的人影,撲倒在大片的蒼白落葉間時,我心頭猛地泛起的疼痛和驚怒,幾乎立刻壓倒了一切委屈與悲哀。
影兒,你到底怎麼作踐自己,生生把自己弄到這樣的地步!
那麼多淋漓的鮮血,觸目驚心地泊於片片落葉上,蒼白殷紅,交織成可怕而猙獰的笑臉,似在向我冷笑!
「影兒,影兒!我會救你,你撐住,撐住!」
我失聲叫喊著,那種洶湧捲來的驚慌失措,頓時失去了原來的鎮定,和任何一個即將失去親人或愛人的男子一樣驚痛淒慘。
這不是我要的!
這絕不是我要的!
或者,我一直錯了,我一直不懂得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去愛他,愛那個又倔又傲、總將心事埋得很深的少年!
懷中這個蒼白而了無生氣的少年啊,我該怎麼挽救你?
我又該怎麼挽救我自己?
落葉飄動,蕪亂繚繞,如訴不清的心事,理不完的糾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