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章 暗算
寂月皎皎
如果沒有回憶起這些事,報仇於我,只是一種潛意識,覺得身為人子人弟,應該要擔負起這份仇恨。
而回憶之後,那晚來了八年多將近九年的椎心之痛,讓我悲傷得直不起腰來。
那一個個溫暖的懷抱,一個個憐愛的眼神,一個個拚死救我的身軀……
不為他們報仇,我怎對得起那麼多愛我卻活生生離去的生命?
柳沁,你害了我全家,居然還敢抹去我的記憶,以我的救命恩人自居!
失身失心,成為在他身下獻媚求寵的賤奴,呵,差一點,我就是了……
或者,他太過自負,以為我永遠不可能恢復記憶,居然也在我身上投入了感情,並奢望著我的回應?
你愛我嗎?
或者,你愛的只是和我相像的蘇情哥哥?
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付出了感情,付出了太多的感情!
柳沁,你會輸。
而且,我會讓你輸得很慘,很痛……
天色漸漸明朗,而我喧鬧了一夜的心終於平靜,或者說,表面平靜了。
而那一刻心中的蕭條,竟是無與倫比。
原來,這最後的親人,也不過是我的幻覺而已。
那麼,也該到了斷的時候了吧?
☆☆☆ ☆☆☆ ☆☆☆
沉靜地吃了早飯,我去見葉慕天。
葉慕天似乎早在書房裡等我了。
他一面練著字,一面笑道:「你來啦。」
「是,岳父,我來了。」我平靜無波地回答。
鐵血幫並不能給我歸屬感,而我的心事,也不能說給任何人聽,只有冷靜和疏離,才能更好地幫我達到我要的目的。
「你做鐵血幫的副幫主吧。你可以調派堂主以下的人手,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葉慕天並不用等我請求,已自己說了。
我淡淡回答:「可以。但這個消息,請在我殺了柳沁後宣佈。」
說了這句話,心裡似給狠狠地用刀扎著。
殺柳沁?我居然不得不有這一天嗎?
葉慕天抬起頭來,笑得溫和至極,「不要殺他,我要活的。我要他說出和擎天侯勾結所做下的罪狀。」
我點點頭,道:「好。」
這才是葉慕天的目的。明月山莊背後,是當年的太後;雪柳宮背後,是擎天侯;而鐵血幫的背後,又是朝廷哪一股勢力?
已與我無關了,我先報仇要緊。
☆☆☆ ☆☆☆ ☆☆☆
柳大哥,請於六月十五至肅州城倚紅樓翠珠小閣,弟欲詢明月山莊舊事。烹茶相候,勿誤。影。
小小短箋,被我派人送走。
我相信,他一定會來。
他愛我,或者說,愛極了我像的那個人。三四個月沒見面了,他只怕會很想我吧?
心裡想著,竟有種得意,甚至是甜蜜……
甜蜜?
我不解我的想法,用力地搖頭晃去亂七八糟的思維,將心力專注於練劍上。
彷彿,有人拿了柳枝,一招一式傳授我武功,用恰到好處的責打指點我的訛誤。
流魄劍被我狠狠甩到了石柱上,驚起了侍女們一陣慘叫,連葉纖痕都嚇得站了起來。
而我,已顧不得再去寬慰她們了。
心痛如絞!
我竟心痛如絞!
柳沁,既然你只打算將我變成向你獻媚求寵的賤奴,為何又對我這般耐心,這般溫柔,這般如親人般小心呵護?
☆☆☆ ☆☆☆ ☆☆☆
六月十五。
肅州城倚紅樓翠珠小閣。
肅州城的名妓翠珠正在她的香閨中為我彈琴,這桃色的天地,旖旎而繁華。整潔的簟席,清爽的被衾,收拾得整整齊齊,看不出一點每夜發生的骯髒和罪惡。脂粉氣和熏香交織,將屋子裡熏得香豔而濃冽。
飯菜已收拾得整整齊齊,但客人還沒有來。
我淡淡笑著,倚著靠背,喝著茶。
一曲終了,我輕輕鼓掌,那美人低了螓首,作傾城一笑。
我讚賞地嘆息,扔過去一枚金錁子。
美人雙眼放光,卻不去撿,依舊雙手搭弦,笑著問:「公子,還要聽哪支曲兒?」
我品著茶,向後問道:「你還要聽哪支曲?」
身後有人邪肆地笑,「你知道我來了?沒想到你的功力進步若斯。」
我沉默片刻道:「我聞到了你身上的柳葉味道。」
柳沁在我身畔坐下,輕嗅著自己的衣襟,笑道:「我身上有柳葉味道嗎?」
我淡淡笑道:「一直有那種很清淡的柳葉味,我在八年多前就聞到過了。別人沒告訴你嗎?」
柳沁依舊掛著略嫌放蕩的笑,道:「你是第一個這樣說我的。別人只說,我很有男子氣息……」
我抿著茶道:「是有女子氣息吧?」然後側過首去,衝他微微一笑,卻是黑眸閃亮,帶了幾分逗弄和不經意的思戀。
柳沁果然禁不住我的笑容,那本就有幾分刻意為之的笑意頓時一僵,微有失神,片刻才回過味來,道:「幾個月不見,你會調侃人了。」
「請我喝茶嗎?怎麼不見茶,只見美人?」他很快恢復了那種俊美慵懶的笑容,手已搭到我肩上,道:「不過我可對女人不感興趣。」
我並沒有如以往般急著避開他無禮的爪子,只向翠珠挑一挑眉,道:「把我剛泡的茶端來。」
翠珠忙將一只朱漆托盤托了一只茶壺、兩只茶盞過來。茶壺壺身銀砂閃爍,朱粒累累,茶盞白地藍花、底平口闊。
我又丟了一只金錁子給她,道:「去吧。沒我的吩咐,不用進來了。」
翠珠福了一福,知趣地撿了方才賞下的金錁子,小碎步退出了房。
柳沁將空茶盞撚了一撚,笑道:「是潮溪杯?那個茶壺是抽皮砂壺?果然都是好東西,怪不得你把原來那把紫砂壺扔在雪柳宮裡不要了。」
我笑了一笑,道:「我還不知道柳大哥對於茶道也這麼有研究。」
柳沁搖了搖頭,「我哪有什麼研究,不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罷了。」
這一次,輪到我微微的失神。
他原來的確不懂得茶道,但自我住進雪柳宮,他似乎突然就懂得了許多茶藝相關的知識。後來我到了鐵血幫,常喝不到如雪柳宮中那般的好茶葉,叫人去買,也常買不到稱心的,才知許多名茶本是有市無價,再不知柳沁是從哪裡弄來的。
默默把兩只茶盞斟滿了,微笑道:「這是頂尖的湧溪火青,我吃著鮮爽醇厚,回味甘甜,泡個五六遍一樣能品出味來。你嚐嚐看。」
「你若說好,那一定是好的。」柳沁懶洋洋笑著,眸中卻微有黯然,「或者,把你扔給那女人是對的,你笑得比以前多多了,氣色也好,不過還是不胖。」
我輕品著茶,嘆氣道:「這茶味道可真好!你不喝嗎?」
柳沁果然品了一口,卻顯然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只是邪笑著問道:「怎麼會想著約我到這種地方來談事?難不成,準備讓我在這裡看你和剛才那位大美人表演什麼床上好戲?可別逗出火來,讓我把你給上了!」
我淡淡笑道:「我不會讓你上我。要上也是我上你。」
柳沁聽我第一句話時顯然在意料之中,但聽我第二句話時已「哧」地將口中一口茶噴了出來。
我不動聲色地取了筷從桌上夾了隻蝦,不緊不慢地剝好,放到柳沁面前的碟中,才繼續剝著自己的,閒閒道:「柳大哥,我考考你的定力呢,原來還這麼不爭氣。」
柳沁香甜地吃著我剝的蝦,面不改色道:「我在你面前,從來沒什麼定力,你最好也別再挑逗我,我的自制力有限。」
我又吃了兩筷菜,才道:「你似乎只有在我身下的時候才會臉紅。」
柳沁冰晶一樣的眸子漸轉深沉,盯了我一眼,似想看出我心中的真實想法來。
我在想什麼,他以前就常猜錯,現在,當然更猜不中。
所以,我只是專心吃我的菜和飯,不去理會他。
柳沁也只慢慢吃著,吃得差不多了,才說道:「我出宮之前,曾有人勸說我,要我小心你。連銀月教的流風都能向流鑰下手,你現在身在與雪柳宮敵對的鐵血幫中,更可能對我使壞。可我知道不會。縱然我幾次差點把你逼死,你還是不會對我下手。我們兩個,都是很孤獨的人,也許,我們唯一信賴的人,只剩下了對方。所以,上次你雖知道是我用了計害你,你依然不肯出賣我。」
我們兩個,都是很孤獨的人,也許,我們唯一信賴的人,只剩下了對方。
是這樣嗎?從沒想過,柳沁的口中,也能說出這麼感性的話來。而這話,如今聽來,竟是那麼的酸甜苦辣五味俱全,說不出的滋味來。
連湧溪火青也品不出味道來了。
我維持不住臉上的笑意了,冷冷看他一眼,道:「多吃點吧。」
或者,這已是他一生所吃的最後一頓好好的飯菜。
我轉身端著茶面向窗戶,看向漸漸深沉的夜色,不與他相對。
柳沁眸中的冰晶漸漸轉為冰凌,一抹冷而凜冽的幽光,輕輕投到我的背影,卻如火在灼著。
我只作不見。
柳沁的呼吸已緩緩移到了身後,輕輕嘆息道:「影兒,難不成,你今天引了我來,還真的別有居心?」
我的嗓子有些哽啞僵硬:「是誰滅了明月山莊,殺了我父兄家人?」
柳沁氣息不變,很快回答道:「我說了,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
「是嗎?」我嘿然一笑。
氣氛一時凝滯。
而柳沁已走回桌邊,自己重新倒了茶,慢慢喝著道:「當然,鐵血幫一定會告訴你,凶手是我,是雪柳宮,是不是?」
「是。」我靠著窗櫺,盯住他,道:「明月山莊被滅前,有人看到你和我哥哥吵架,甚至是大打出手;明月山莊被滅時,你正好在附近;明月山莊被滅後,雪柳宮的原有高手,消失了一半都不止;我哥哥蘇情身上,有一處劍傷,是雪柳劍所致,我哥哥死後,雪柳劍絕跡江湖。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你。」
柳沁依舊喝著茶,而面色已有些蒼白。
許久,他才抬頭一笑,俊嫵中依舊有些不以為然的邪肆,恬然道:「你信嗎?」
我淡淡道:「你先告訴我,明月山莊被滅,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柳沁回答得乾脆有力,然後繼續問:「你信嗎?」
「你說不是,那就不是,我信!」我低沉地回答,掌中的茶盞忽然碎裂,碎片直刺入掌心。
柳沁已奔到我面前,臉色更加蒼白,但眸中卻灼了激動、憐惜和愛戀,以及已經掩藏不住的愧疚。
愧疚!
我看得出,他的眸中,隱藏著愧疚!
他攤開我的掌心,溫柔地吮著我掌心被扎破處的鮮血,用絲帕為我纏上。
心裡的疼痛,已遠遠超過了那麼點不起眼的傷口。我默默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悲哀的發現,不只我的情緒能影響他,他的情緒,似乎也能影響我。
我的心跳,竟會隨著他的動作而起伏不定。
是因為,我即將對他做下的事嗎?
這時,柳沁對上了我的眼睛,我忙將顯然已經水氣迷濛的眼睛投往別處。
柳沁卻迅速撥過我的臉,灼烈的眼神緊盯住我眸中的水氣,忽然低下頭,重重攫住我的唇。
仿如觸電一般,周身瞬間酥麻,連呼吸也似乎已停止。
隨後,他的舌已迅速竄入我口中,呼吸粗重地在我唇舌間游弋。
我一向對他的吻沒什麼抵抗力,而這次,表現得猶為明顯。
而我也不想阻止我的任何慾望,不管是親吻,或者其他。
我幾乎是本能地抱緊了他,毫不猶豫地回應他,然後回敬他,不客氣地繞過他的唇舌,同樣地侵擊他,迫得他不得不退回自己的領地,竟讓我佔據了主動。
「影兒,影兒……」柳沁身體已在顫抖熾熱,和我的身體一樣顫抖熾熱,迷亂地呢喃著。
他已神智模糊,只是恍惚地感到我的異常,但這異常,顯然讓他更加迷亂,迷亂而興奮。
是的,我要他淪陷。
可淪陷的似乎不只是他。
我已感覺出這幾個月來內心從未勃發的激情,在此刻找到了出口,如大河決堤,一瀉千里,無從收拾。
柳沁的手已在解著我的衣帶,我並未拒絕,只用雙手不安而焦躁地在他肩背撫摸揉弄著。而雙唇,漸漸從他的唇邊移開由脖頸一路而下,輕輕向他的肩窩處囓咬。
柳沁呻吟一聲,自行解了衣帶,脫去夏日本就單薄的衣衫,由著我輕咬著他的凸起,若有若無地用舌尖舔舐著,喘息聲越來越重。
「影,影,今天你總該是自己願意吧?」柳沁的臉輕輕蹭著我滴著汗珠的額,鼻尖涼涼的,絕美的微笑,帶了點邪肆,亦可用如花如玉形容。
他自然看得出,從來只是受他擺佈的我,正和他同樣激烈地回應著他。
我重重地吐一口氣,笑得比他還要嫵媚俊雅,「我要在你上面。」
吐字清晰,冷靜得不像癡纏沉醉於慾望之中的男子。
我的軀體,明明和柳沁一樣想要,但我還能保持一份理智,我清晰地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柳沁眸中似有尖銳的寒光閃過,羽毛般在我面龐滑過,最後對住我的眼睛。
我也有著渴求,但我相信我眸中的慾望正在褪色。
柳沁眼中的銳意慢慢收縮,凝作了微微的心悸。
他必定不會忘記,我曾兩次將他弄到受傷。尤其是第二次,那根本就是赤裸裸的暗算和傷害。
而今日,我剛提到了最敏感的家仇,又用很反常的熱情去回應他,他自然心有疑惑。
但他終於垂眸,輕輕嘆氣,道:「好。或者,我欺負你的日子也太多了些。」
他躺到了涼簟上,線條流暢而優美,面龐清秀而完美,肌膚是極誘人的玉白。他的眸子漆黑中泛著溫溫的春水,他的微笑少有的安謐,甚至帶了種罕見的溫順,絲毫不見慣常的邪肆。
或者,他這樣久居人上的絕頂高手,早已習慣了高高在上的姿勢,不管在平時,還是在歡好之時。被迫居於人下,顯然非他所願,再也驕傲不起來了,性情中的柔軟,便不自覺流露出來。
而我,已經被逼得屈服太多次,所以,一定也要逼他屈服在我的身下。
為了我,他什麼都肯做。我記得他的話。但過了今夜,他將恨我入骨。
事到如今,他未必還是那個想把我變成他身下賤奴的雪柳公子,可是,血債血償!
那許多拚了性命將我救出去的親人!
我垂下濃黑的睫毛,伏於他的胸前深深親吻著,不讓他有機會看到我眸中的憂傷和悲恨,甚至,有黯然騰起的不明所以的水氣。
「影……」柳沁聲線已顫抖失常,潔白美好的面頰向後仰著,眼神迷離如蒙輕霧,帶著顯而易見的期望,又帶著如游絲般的憂懼。
我那次利用他的感情對他進行的瘋狂傷害,一定也曾給他帶來過長期的心理陰影,就如他第一次強迫我一般,很長一段時間成了我的噩夢。
柳沁的噩夢裡,是不是有我?
默默又吻上他的唇,與他溫柔糾纏,然後拿過準備好的藥膏,隨著手指輕柔送往體內,並緩緩攪動。
柳沁忍耐不住,已發出似痛苦又似愉悅的低低驚呼。半閉的眼依舊凝著我,泛著隱隱的苦笑和自嘲。
我於他不只是男寵,更是徒弟和小弟弟,這樣被我壓於身下,大約也是有些不甘心,或者,還有些疑心。
可他居然還如那次一樣,半是縱容地由我擺弄著。
我閉上眼睛,緩緩進入他,等他吸一口氣,才一面緩緩動作,一面極盡溫柔地親吻他。
忽然發現,我很癡迷親吻他,親吻這個殺我全家又想將我當成賤奴般欺凌的男子。
「沁……沁……」我輕聲喚著他的名字,已禁不住自己的哽咽。
柳沁驀然睜開迷離的眼,漸轉清明,「影兒,怎麼了?」
我一聲不吭,加大程度,一下接一下越來越深地撞擊到他身體深處。
柳沁所有的話語,立刻變成了齒關間逸出的不知是痛苦還是愉悅的呻吟。
他如雪的面龐,泛著溫潤而潮濕的嫣紅,並不邪肆,卻另有一種跌蕩溫婉的綺麗風流。
「影,影……」柳沁忽然緊緊抱住我,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體內已是一陣陣收縮,卻是已達到了愉悅的頂端。
眼看他釋放了自己,無力地倚倒在床上,簪巾已在劇烈的衝擊下盡數鬆脫,凌亂而烏黑的青絲散落枕上,在濃烈的脂粉香及熏香下,那隨著汗水的滲溢而越發濃郁的柳葉氣息更加清新,讓我說不出是心慌失措還是意亂情迷。
「沁!」我叫一聲,更猛烈地衝擊著他。
柳沁顯然對於下體位並不適應,不曾料到我會繼續索求,輕喚道:「影,住手!」
我微微一笑,道:「你在求我嗎?」
柳沁不作聲了,他怎肯明著向我張口求饒?只是在我身下不斷戰慄擺動著身子,卻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過度的愉悅刺激,而迷醉般的呻吟和喘息,已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顫抖,越來越多傳遞著向我求恕的訊息。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做了幾次,我才放開了柳沁。
柳沁雖然武功比我高出一大截,此時卻已軟在床上微微顫悸著,一時說不出話了。
我側過身子,不由伸出手去,就像他以往輕撫我一樣,輕撫他戰慄的身體。
柳沁疲乏卻溫存地一笑,略歇一歇,自行坐起清理身體。
而我已想起,每次他與我歡好之後,即便是憤怒之中強迫我歡好之後,他總會為我清理身體。
我默默望著他清理身子時有些狼狽的模樣,起身取過方才的抽皮砂壺,也不用茶盞,直接用壺嘴對著唇喝了兩口,才遞給柳沁道:「第三遍的湧溪火青,真可惜了,此時成了解渴之物了。」
柳沁接過壺來,也學著我喝了兩口,疲軟地將壺放到兩人之間的簟席上,道:「你若喜歡喝,我隔幾日讓人多弄些給你送去。──葉纖痕待你還盡心嗎?江湖流傳,你們感情好得很。」
我淡淡道:「無所謂好不好,八年多前,我失去了一個家,如今,我將重新有一個家。對我而言,有妻有兒,便足夠了。」
「真足夠了嗎?」柳沁笑了起來,居然又回復了那種叫我討厭的邪肆,「可為什麼會喜歡我?」
我心裡一跳,立刻冷笑道:「誰喜歡你?」
柳沁微有得意地望著我,摟著我肩笑道:「如果不喜歡我,方才還肯這般待我?」
我古怪地笑了笑,突兀地道:「我想看看,雪柳公子能不能成為在我身下獻媚求寵的賤奴!」
柳沁瞇起了眼,冰晶閃爍,顯然意識到我意存侮辱,卻沒有悟過我真正的意思來。
我慢慢坐起身,淡淡道:「柳沁,你不記得八年多前,你重傷我哥哥後,曾經說過什麼嗎?」
柳沁撐著也要坐起來,忽然手一軟,又倒在床上,已泛出淒涼苦笑來,「影兒,今天,你又在算計我?」
他看向了猶在涼簟上的那壺茶。
「裡面有機關。」我將抽皮砂壺提起,把裡面的茶水倒得光光的,提起壺蓋告訴他:「我喝完的時候啟動了壺底的機關,把暗藏其中的銷魂蝕骨散溶進去了。這種藥在歡好之後藥性發作更快。」
「人在那種時刻,味覺應該是最不敏感的,何況我自己剛喝了兩口,你自然更不會疑心。」我燦爛地向他笑著,看著柳沁泛著怒意的蒼白面容,將他推倒在床邊,用兩隻手指迅速按入他的下體。
「影……」柳沁勉強晃動著無力的肢體,寒心地叫道:「你……你並不相信我,而相信了鐵血幫!」
「我沒有相信鐵血幫,我只相信自己。柳沁,是你帶人殺了明月山莊上下,還想把我淪為你的性奴,還抵賴嗎?」我森冷地說著,將第三根手指也塞入他被折騰了幾乎大半夜的身體。
雖然我夠溫柔,沒有讓他見血,但早已紅腫一片了。
柳沁難耐地呻吟一聲,無力地在涼簟上抓按著手,顫聲道:「影兒,你中鐵血幫的計了!葉慕天才是滅了明月山莊的真凶!」
我用另一隻手拂去他面龐上如綢緞般滑亮的青絲,看著他在那被硬生生迫起的慾望和痛苦中掙扎,本來蒼白的面頰,被逼出了接近妖異的潮紅,清冷道:「柳沁,到了現在,我希望你能和我說實話,否則,你會白吃很多苦頭!」
我在他體內的手繼續用著力,狠狠蹂躪敲擊著他的內壁,柳沁顯然已無法忍受,掙扎著在涼簟上徒勞地躲閃著,勉強吐著字:「影兒,你住手……你聽我……說……」
「我不想聽任何人說!」我粗暴地打斷了他,只覺雙眼都紅了,不知是因為傷心,還是怒火。「我只信我自己,信我自己的回憶!是你,是你殺了我哥哥,不顧我的掙扎抓了我去擎天侯府,然後用十株忘憂草洗掉我的記憶,從此乖乖當你胯下的賤奴!」
「不是……不是這樣……」柳沁的掙扎已越來越無力,額上陣陣的虛汗直冒,一顆顆晶瑩的水珠掛在額前及鼻尖,將如緞青絲淋得透濕。
可我想起三嫂、五嫂她們拚死救我出來的景象,心頭痛極,不由得雙眼淚珠交迸,猛地抓住他的頭髮,拖過他的上身,狠狠撞擊到紅木雕花的床柱上,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直到鮮血從他白皙的額前泉湧般奔出,猙獰地滑過他如玉雕精緻的臉頰,我才將他扔回到床上,將四指一齊擠入他的下體,肆意蹂躪衝擊著,狠狠地盯住他問:「柳沁,你說,現在,誰是誰的賤奴?誰在向誰獻媚求寵?你在我身下,才真像個不要臉的下賤娼妓!」
從我開始拽他頭髮撞他頭開始,柳沁就緊閉住眼睛,任憑再大的痛苦和慾望交織,再沒有發出任何呻吟,也沒有再說話,只是唇邊已被他自己生生咬破了,溢出一道鮮血來。而那渾身痛出的汗水已將他弄得全身俱濕透了,越顯得那曲線流暢誘人,幾近完美。
那緊實而流暢的曲線,此時在我眼裡居然還能讓我感覺乾渴。感覺出這種怪異的心動,讓我痛楚得厲害,也惱恨得厲害。
我怎會為他心動?
他是我的仇人,方才的纏綿,只不過為了誘他在最放鬆最沒有心防時飲下我的毒茶;此時,我該報仇才對!
緩緩從他體內抽出手來,已是滿手的血絲。
他一定痛得厲害,但居然不再向我用那等低迴而癡迷的呻吟求恕。
我一挺身,又進入了他。
那本就被我弄傷的身體,顯然無法再承受更多的外力。
他疼痛得渾身都在顫抖著,猛地吸一口氣,終於睜開了眼睛,竟是滿眼的淚花,掩抑了不知多少的傷心、痛楚和委屈。
「影,你會後悔……」柳沁啞著嗓子,幾乎是悲慘地在吐著字。
我從來沒見柳沁當著我的面落過淚!
我閉上眼,絕不看他那突然將我的心揉作一團的冰晶瞳仁,瘋了般衝刺撞擊著他,將他所有的話語,逼作了強自壓抑的低低慘叫。
直到……他暈過去。
我從他身上緩緩下來,撫著他滿身青紫的虐痕,忽然失聲痛哭。
柳沁,柳沁,當初,你不如連我一起殺了的好!
我幫柳沁清理了身子,穿上衣服,草草扣好頭髮,凝定心神,才叫人進來,把他押回鐵血幫。
負責押送的,是兩名護法。
他們拿著預先準備好的寒鐵鍊子,走近柳沁。那鐵鍊兩端,居然是尖利的長長鋒刃!
「慢著,這是什麼意思?」我指住了那長刃,問道。
「這鍊子,是特地為柳沁這等絕頂高手預備的。用兩頭的鋒刃直接從琵琶骨穿透,天大的本領,也沒法子再用武功了!」那護法有些得意地抖著鍊子。
我不自覺道:「也就是說,即便以後摘去了鍊子,他的琵琶骨受創,也很難再恢復武功了?」
護法有些驚詫地望著我,「蘇副幫主,這個柳沁,還有機會再活著走出鐵血幫嗎?」
心裡似已被那鐵鍊穿透鎖緊了一般,忽然就疼得瀝瀝淌血。
但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
柳沁一定會在鐵血幫被活活折磨至死。
這不正是我要的嗎?
明月山莊上下幾百條人命啊!
我別過身,漠然地揮揮手,道:「動手吧!」
不出意外地聽到了柳沁的慘叫,他一定被那劇痛生生刺醒了。雖然有了心理準備,還是渾身顫抖了一下,滿眼是他意氣風發教我劍法時的情形。
劍氣舞動,雪葉飄飛,笑如春花,袖如雲起……
一雙冰晶瑩亮的黑眸,燦如星子,只在我身上凝注,深深的,蘊了多少的真摯情感……
這一切,將再也不可能出現……
「影……」我聽他憤怒而痛楚地叫了一聲我的名字,又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忍不住回過頭,柳沁也正用無法相信般的眼神望著我,連憤怒和痛楚也看不出來。
他已知道我的背叛,卻不料我能做到這樣絕。
雙肩鮮血瀝瀝,將他的衣衫黏在皮膚上,然後順著衣衫一路往下流淌,一滴滴落到地上,嗒然有聲。
我的面色,應該也在這片刻變得慘然發白。
「蘇副幫主,您不舒服?」那護法問我。
「蘇副幫主?」柳沁斜睨著我,眸光漸漸回復冷靜,反而掛上了邪肆的冷笑,不屑而鄙夷地望著我。
我曾答應過他,不能加入鐵血幫,更不能幫他們做任何事。而現在,我是鐵血幫的副幫主,並將他交給了鐵血幫。
「我沒事,你們……先帶雪柳公子回鐵血幫……」我倉皇地吩咐著,手不覺摸向腰間,將酒壺抓到手中,抖抖索索拉開塞子,痛飲了一大口。
兩個護法立刻向我告辭,帶了柳沁便走。
柳沁身上的銷魂蝕骨散已經解開,但琵琶骨被鎖,顯然無力掙扎,而向前走時,更是步履蹣跚,狼狽地被那兩個護法推搡著向前行著。想來下體被我折磨得早已腫爛不堪,每走一步都是劇痛了。
經過我身畔時,他頓了一頓,挺直了背走過去,再也沒看我一眼。
我幾乎有種奔向前扶持他的衝動,終於還是生生地忍住,緊緊靠著牆壁,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立刻無力地癱軟下來,大口大口的喝著酒,眼前一片昏黑。
柳沁,柳沁……
☆☆☆ ☆☆☆ ☆☆☆
肅州,離鐵血幫總部所在的昌陵不過三天路程。
但我七日後依然未回到昌陵。
幾乎每到一處,我都要醉上一兩天,睡個一兩日才能繼續趕路。
我承認,我到底還是心軟。
明知柳沁是滅了我那麼多親人的仇人,可我還是不忍,不忍回到鐵血幫見到他被苦苦折磨的模樣。
有時候,我寧願他已經死了,那麼,我就再也不用擔心如何去面對他,再也不用去猜測他可能正受著什麼樣的刑罰。
離昌陵越近,我越害怕。即便知道他一定也給關在上次我曾被關過的石牢中,與外界隔絕,即便人被活活打死,也不可能有半分消息傳出去;但我的潛意識裡,似乎一到鐵血幫,就能聽到他被上刑時驚心動魄的慘叫。
我連鐵血幫都不敢回。
第八日,我回到了昌陵,沒有回鐵血幫,悄悄在一家客棧住下,整日醉醺醺。
第九日,我還是不打算回去。
第十日,我在鐵血幫總部前門悄悄晃了一晃,又回到客棧之中,要了酒,趴在桌上喝得爛醉。
小二把我架回房裡,我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將那小二的衣衫也弄髒了。
雖說我打賞的銀子不少,可小二還是掩了鼻子,一邊叫道:「客官,少喝點啊!」一邊捏了鼻子帶上門,忙不及跑了出去。
欺負我醉成這樣,估計今晚都不會過來幫我收拾了。
忽然想起了那日,那日我喝白粥想起受辱之事大吐特吐,柳沁一直守在我身畔,最後那樣憐惜地親吻我,不顧我口中的穢物。
「如果有污穢,我和你一起承受!」
當時,他這樣說。
如今,他只怕也難免要承受污穢,誰又陪他一起承受?
「活該,活該!柳沁你活該!」我喃喃念叨著,從腰間摸過碧玉酒壺,仰脖要灌時,才發現已經空了。
忿忿地將酒壺扔在一邊,正要翻身上床時,忽然心中一凜,如同有細細的刀鋒,從肌膚寒毛上拂過,扯出一陣冷風。
我幾乎是本能地立刻縮身,後退,拔劍,對敵。
床上居然有四名黑衣人潛伏著,一見我生了警覺之意,立刻現身,揚劍向我刺來。
一交手,便發現來人路數我異常熟稔,熟稔得彷彿那些功夫我都練過一樣。
又一人持劍破空而來,劍光凌厲,如迎風破浪。
斷浪寶劍?
我一驚,已叫出聲來:「是秋瀟嗎?」
斷浪,是林秋瀟的寶劍,他是我在擎天侯府唯一結交到的朋友。
這一群人,分明全是擎天侯府自己訓練出來的殺手,而且他們幾個,只怕都是和我一同經過訓練的同一批殺手!
我叫出林秋瀟的姓名後,那幾人的身形都有輕微的凝滯,然後繼續出劍。
我的身手,早非當年那個才出擎天侯府的十七歲少年可比。一兩年間,柳沁對我的培養可以說是不遺餘力。
因此,我以一敵四,居然一時沒有敗象。
「秋瀟,我是蘇影!」我不想和擎天侯府的同伴打,更不想和林秋瀟打,報出了我自己的姓名。
四人又是一遲疑。
再出招時,已只有三人向我動手了。
接著,是林秋瀟的聲音:「你們先回去吧,我來和蘇影談談。」
另外三人也不動手了,遲疑著望著林秋瀟。
林秋瀟繼續說道:「侯爺那裡,我去交代。」
這次,三人不聲不響,然後彼此點了點頭,從窗口一躍而出。
我見只剩了林秋瀟一人,吐了口氣,收了劍,頹然坐到床前,問道:「侯爺要殺我?」
林秋瀟瞪著我,道:「你說呢?我記得原來你雖然冷傲了點,但心性很單純,讓我一直慶幸,總算我身邊還有那麼個乾淨的人。沒想到不足兩年,什麼見利忘義,出賣兄弟都學會了,比我們還要卑鄙無恥許多!實在讓我……讓我甘拜下風!」
我煩躁地抱了頭,「秋瀟,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只是在為我家枉死去的幾百條人命報仇。」
林秋瀟捏了捏鼻子,道:「你這屋裡味道不好聞,到別處說去吧。」
我默不作聲,隨了他躍出窗外,運起輕功,奔了出去。
☆☆☆ ☆☆☆ ☆☆☆
近郊,孤壘荒涼,危亭曠望,靜臨煙渚。
風徐來,已將我酒氣吹散了六七成,坐於亭邊,看向近兩年不見的林秋瀟。
他也正靜靜地凝視著我,眸光說不出的複雜。他的面龐一如既然的英氣,卻不見往日常見的玩世不恭,看我的眼神,分明帶了幾分陌生。
「我後來知道了柳沁就是雪柳公子,也知道了你就是夜公子。聽說過很多你們的傳聞。」林秋瀟到底沉不住氣,打破了沉默,「你們分分合合了好幾次,但感覺上,他對你還是很不錯的,最後你居然能這樣回報他,實在讓我懷疑,你到底還是不是當初我認識的那個蘇影?」
「應該……不是了吧?」我苦笑著望著他,「秋瀟,你以往和我說,殺人的感覺很不好,可我現在,寧願自己是個什麼都不用想的殺手,只管過著有今日沒明日,胡天海地醉生夢死的日子。清醒著,有時實在很痛苦。」
我幾乎把我出侯府後所有發生的事,都向林秋瀟講了一遍,包括柳沁的畸形愛戀,我的抗拒,以及後來發現的家仇,如今那讓我莫名其妙的心理掙扎。
我相信,我也寂寞了太久。
我的身邊,從來沒有一個說話的人。柳沁一直讓我心有芥蒂,我從不曾跟他講過任何知心的話;葉纖痕曾一度將我整個心都佔滿,但即便那時,許多話我也不想告訴她,怕她介懷或為我擔心,如今,兩人之間更是鴻溝深深,回到昌陵幾天,我只是常常會想起她腹中的孩子,對她卻不再有那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似海情深。
其他人,更是不必說,我幾乎不曾把其中任何一個人當作我的朋友。
而林秋瀟,他跟我相處了差不多有七年,是我唯一信得過的朋友。雖然分別了近兩年,可直至今日,我依然將他當作朋友。相信他也是,才會將此事一力承擔下來,讓其他三人離開。
所以,我願意把悶了太久的心事,一一向林秋瀟傾訴。
林秋瀟也很認真地聽著,中間從不曾打斷過我。
講了一個多時辰,我才將我所有的故事講完。
「蘇影,恐怕……你真的弄錯了。」林秋瀟待我講完,凝神想了好久,才回答我。
我皺眉道:「我弄錯了什麼?」
「你弄錯了誰是你的仇人。」林秋瀟的髮絲很粗硬,面部的輪廓也是粗硬明朗,泛著堅毅。「我覺得柳沁不會是那個滅了明月山莊的人。」
「為什麼?」我緊揉著身下的石凳,揉得指尖發白,問著。
「如果他救你的目的,真的只是為了把你當成蘇情一樣玩弄,幹嘛把你送到擎天侯府這樣專門訓練高手的地方來,後來還不遺餘力親自教你武功?教出一個顯然是敵人的高手來殺自己報仇嗎?他該把你送到妓院去,好好學學床笫功夫才對。」林秋瀟說得很不客氣。
我尷尬地咳了一聲,道:「他這人品味不低,自然希望我和哥哥一樣有著很高超的武功,妓院之中,只怕教不出如他心意的男子來。」
「那也犯不著自己辛辛苦苦教,除非他吃飽飯撐的!」林秋瀟說道:「本來我對柳沁帶走你很不滿,但聽你這麼說著,再加上我外頭聽來的,他對你著實不賴。換了我,一定做不到這般待你好,雖然……」
他對我的別有用心,我自然不是不知道,別過臉道:「無論如何,我的回憶不會騙我。是他夷平了明月山莊!」
「你親眼看到柳沁出手屠殺明月山莊的人了嗎?」林秋瀟問我。
「我自然沒有看到。那些人,全是黑衣蒙面,便是柳沁站在我面前,我也認不出來。」沒得到林秋瀟的支持,我很有些鬱悶,甚至是──忐忑。
可我怎麼會弄錯呢?
我的記憶不會騙我,何況又有那麼多旁佐的證據支持。
「可是,柳沁既然當了你和你哥哥的面宣佈要滅明月山莊,就是明著要挑起爭端,又何必多此一舉,蒙面行事?」林秋瀟看著我,沉聲道:「何況,你也說了,當時那些殺人放火的人,不斷要追殺你,你是靠了好多人的保護,才逃得了一命。既然柳沁要留著你做他的『賤奴』,又怎會讓人追殺你,還把你追得半死不活神智不清,一見柳沁就認為他要害死你?」
這夏夜的風,怎的突然送出那麼冰涼的氣息來?
我打著寒噤,指甲一點一點摳著石椅,勉強保持著聲調的平穩,道:「你是說,柳沁雖然說了要滅明月山莊,雖然在明月山莊被滅後現身,但事實上明月山莊被滅跟他無關?他只是……只是正好在之前和之後突然出現?那麼,雪柳宮那段時間突然消失那麼多高手,又怎麼解釋?」
「這你應該去問柳沁。你問他了嗎?」
我沒有問,我似乎……也沒給過他任何解釋的餘地。
便是解釋了,我也絕對不會相信。
或者,是我誰都不敢相信了。我唯一相信的是我的回憶,以及我自己的判斷力。
我在八年多前被他救起時就認定了,他是殺我親人的凶手……
那是多麼久遠而又執著的念頭,十歲男孩的念頭……
「我不會弄錯,我絕對不會弄錯!」我不安地搖著頭,道:「秋瀟,這麼大的事,我分析了又分析,怎麼可能弄錯?所有的證據,所有的記憶,都將矛頭指向了柳沁!」
林秋瀟沒有固執自己的意見,卻又說起了今天的事,「你應該猜到了,柳沁和擎天侯交好,柳沁被你設計,侯爺非常惱火,所以才命令先把你除了,為柳沁報仇。」
我點點頭,「我知道,只有侯爺才遣得動你們。」
「平時我接任務,只負責執行,從不問原因。但我知道這次要殺的人是你,忍不住問了原因,你知道侯爺怎麼回答嗎?」
「怎麼回答?」我不由不問。
「他說,柳沁愚蠢,居然甘心受你擺佈;而你更愚蠢,居然聽信仇人的話,連自己的救命恩人都殺,被人當作了棋子還沾沾自喜。說你們兩個人活著,實在讓他感到難受。」
林秋瀟苦笑道:「我原來不指望侯爺會回答我,沒想到他回答得那麼快,把你們兩個都狠狠罵在裡頭了。也難怪,雪柳宮一直是侯爺扶持的,但雪柳宮中直接聽侯爺號令的,只有雪柳公子,其他高手都是衝著雪柳公子的名望投奔去的,任何一人都無法替代柳沁的位置。柳沁一死,縱是侯爺重新扶持了新的宮主,可原來的高手至少會散掉一半,凝聚力更會大打折扣。所以侯爺實在是惱火到極點。」
「侯爺也說我愚蠢,說我當了人家棋子?」我抑制不住心頭的煩躁與驚惶,問道:「我可不可以見見侯爺?」
擎天侯敢如此說,一定知道一些我所不了解的事。細算下來,雪柳宮滅明月山莊,為的就是擎天侯,這事他該清楚才對!
只是,擎天侯府遠在京城,想見擎天侯晏逸天,一來一回至少也要七八天時間,而柳沁給囚在鐵血幫,已經有七天了。
我在鐵血幫石牢中困了八九天,幾乎只剩下了一口氣。
再隔七八天,我回到石牢之中,還能見到活的柳沁嗎?
六月天,冰雪漫澈,蝕心入骨。
「我幫你和侯爺說。」林秋瀟倒是答應得很快,「明天這時候你到這裡來等我,我給你回覆。」
我心裡一跳,「侯爺目前在昌陵?」
「不在昌陵,但離昌陵也不遠。包括雪柳宮那些部下,全都在昌陵附近蠢蠢欲動,估計是想救柳沁吧!昌陵是鐵血幫的大本營,防範太嚴,不然早該下手了。」林秋瀟警告著我,「你自己也小心些吧,現在他們擔心著柳沁,沒顧得上你;若柳沁有個好歹,他們第一個要殺的人,一定是你!你整日醉醺醺的,即便是我,伺機偷襲也未必不能成功。」
我垂了頭,道:「我知道了。明天會等你消息。」
與林秋瀟分手後,我幾乎毫不猶豫,往鐵血幫方向飛馳而去。
柳沁,柳沁,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仇人?
如果是,那麼,一切都是你活該!
如果不是,那麼,那麼,我都做了什麼?
我不會弄錯,絕對不會,那麼多的證據……
但我最好還是見柳沁一面,就當……是最後一面吧!
心痛如絞……
☆☆☆ ☆☆☆ ☆☆☆
我已是鐵血幫副幫主,自然在鐵血幫來去自如,即便是半夜,門前值守侍衛看到我雖是詫異,倒也不敢多問,立即放了我進去。
估量著葉纖痕和侍女們一定都睡了,我也不去敲門,悄悄越牆而入,打算進去換件衣衫再去見柳沁。
我這十日流落在外,差點把自己變得和酒鬼乞丐差不多狼狽了,實在不想讓他看到我為他如此憔悴的模樣。
他……本沒資格讓我為他痛心。
但我打開自己的臥房,卻見床舖收拾得整整齊齊,葉纖痕卻不在床上。
這半夜三更的,她跑哪去了?
心裡有隱隱的不安,思索半晌,先找了件深黑的換洗衣衫,到浴洗房中沖了冷水澡,換了衣衫,悄悄將髒衣藏了,又把酒壺灌滿了酒,依舊一個人也不驚動,悄悄離去,徑奔向鐵血幫的地下石牢。
那石牢守衛極是森嚴,至少有三個護法一級的高手在外鎮守,外加三道機關,上次柳沁救我,用了調虎離山之計,先將人引開了,後來親自帶人動手,才能衝進去將我救出來。
如今,囚的是柳沁,自然比當初更要森嚴幾分。以我目前副幫主之尊,又是親自囚拿的柳沁,那負責值守的護法也是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把柳沁所在的第三間石牢的鑰匙交給我。打開地下牢門讓我進去,卻在我進去後將牢門關得緊緊的,讓我出去時再叫他開門。
也就是說,假如我有意救柳沁,那麼連我自己也休想出去了。
沿著冰冷的石階走下去,感覺那悶熱潮濕的空氣,已將剛洗過澡的身子,又激出了一層汗水,浮游在背脊上,很不舒服。
悄悄打開第三間石牢,撲鼻而來的,自然是血腥和腐臭的氣息,又有濃重的喘息聲,帶了情慾的味道衝了過來。
身後的石門自動閤上,發出「嗡」的一聲悶響,才把燭火下正俯身做運動的兩人驚動;而另外四名本間石牢的守衛,正趴在桌上睡大覺,俱是赤著上身,僅著袴褲,不難讓人想像他們剛做了什麼好事。
「你們在做什麼?」我喝問。
兩人一驚,立刻光著身子立起,張皇地望著我,半晌才反應過來,急急跪倒在地,「拜見副幫主!」
透過兩人身形,我看到了柳沁。
他倒在地上,肌膚裸露,佈滿了紅的黑的淋漓傷口,許多地方在滲著鮮紅的血,或濁黃的液體,那根穿透他琵琶骨廢去他武功的寒鐵鐵鍊,依舊連在他的骨肉裡,高高鎖在石壁一處鐵環中。那頭曾經如緞滑亮的青絲,蓬亂不堪散落骯髒的地面,不知沾了多少的血污濁垢。
他的面龐倒還有幾分潔淨,只是一片灰白,連唇邊也是淡得發青的顏色,即便知道有人來了,也不曾睜開那雙如冰晶般的瞳眸,只是雙睫顫動,緊蹙著眉,似在忍耐著體內不斷收縮的痛苦。
他的身下,正在流血。
心頭的恨痛,突然之間引爆了我的戾氣。
我想也不想,揚劍,劈出。
兩個剛輪暴過柳沁的守衛,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已倒在地上,身首異處。
四個被驚醒的守衛,顫巍巍站起,還沒弄清狀況,就被我用劍指著鼻尖喝問:「還有誰動過他?」
他們遲疑驚恐地望著我的流魄劍,還沒來得及說話,地下忽然有個微弱的聲音傳來:「都動過,你能怎樣?」
柳沁勉強半睜開眼,微帶挑釁地盯著我,唇角努力抿出一如既往的邪肆笑意。
但那笑意,已是如此艱難,以柳沁那等狠虐要強的人物,居然無力再抿出一抹諷刺的笑紋。
眼眶發熱中,我再揮劍,那四人也迅速倒下。
濃烈的血腥味泛開,偌大的石室,只剩了我一個活人,和地下那個無力動彈的半死的人。
我收了劍,側過臉不去看他,慢慢從腰間解下碧玉酒壺,一口接一口喝著酒。
「少喝些酒,傷身。」地下那個半死的柳沁,居然虛弱地說起話。
「我喝得不多。」我居然也回答了他。
「唉,別哭了,做了就別後悔。」又是勉強無力的話,伴了低低的咳嗽。
「我沒哭!」我怒氣沖沖說著,一拂臉頰,已滿是濕涼。
我真的哭了嗎?
柳沁伏在地上,幾乎沒見動彈過,怎麼知道我在流淚?
柳沁沒有和我辯哭沒哭的問題,卻勉強掙扎著想坐起來,終歸還是失敗地伏倒在地上,哧地吐出一口鮮血來,才喘息著問我:「可以給我一口酒喝嗎?」
我已經完全沒有了拒絕的勇氣,默默蹲到他身後,扶他坐起,將手抵於他的背心,緩緩將內力輸往他的體內。
隔了破碎的衣衫,他脊背上的骨頭抵硌著我的手。
而以往,他的脊背很是寬厚,撫上去很結實,很有彈性。
半晌,他的唇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我才放開手,由著他淌著膿血沾著穢物的骯髒身子,無力靠住我的肩。
我不但想哭,還有種狠狠抱住他的衝動。
但我終究只是將酒壺遞給了他。
得我之助,柳沁恢復了一些體力,顫抖的手接過酒壺,狠狠喝了兩口,才吐一口氣,將酒壺靠在地上,輕輕道:「影兒,你不想聽我講明月山莊的事,我把我和你哥哥的事講給你聽一聽,好不好?」
我其實很想聽明月山莊的事,我其實很想聽他的解釋,我其實很後悔那天在倚紅樓沒多給他一點時間為自己辯解,哪怕只是狡辯。
但我對著柳沁,依然只是淡淡道:「你說。」
柳沁微微笑了一笑,伸手撫了撫我的面頰,道:「我和你哥哥蘇情,在隱瞞身分行走江湖時偶然遇到,一見傾心,互相愛慕,十分交好。但後來,我們知道了彼此身分,便有了隔閡。我想了好久,決定放棄剛成立不久的雪柳宮,和他雙宿雙飛;可阿情不願意,明月山莊在他手中重建威名,他不想為任何事放棄他的事業,甚至決定結束這段不為世人所容的斷袖之戀。他用最快的速度,一下子娶了五位原本就對他傾心不已的美人為妻。」
我的身體有些僵,「你是說,我哥哥辜負了你?」
「沒有。」或者喝了點酒,柳沁面龐浮出些微的紅暈,精神振足了不少,繼續說著:「他想捨了我,可終究捨不下,背地裡,我們還是有來往。只是各為其主,難免彼此猜忌,遠不如之前融洽。後來幼帝登基,擎天侯讓我對付阿情,被我拖了下來,沒去理會;想來太後也是急令阿情對付我,阿情終於採取了行動,他把我約到了黃山見面商談此事。」
「我哥哥要殺你?」
「不,他不會殺我。他同樣狠不下心,根本沒法對我下手。他……他把我引到了黃山,自己親自帶人攻上了雪柳宮。雪柳宮無主,高手損亡大半。我到了黃山不見阿情,便知上當了,眼見昔日兄弟被阿情斬殺殆盡,心裡又恨又怒,當即孤身一人前往明月山莊,在流香院找到他,將他的下人全都殺了,然後對付他。」
我的心裡忽然發寒,「就是我看到的那次?」
「對!」柳沁咳嗽片刻,憂傷而無奈地望向我,道:「就是那天,我已經給氣得差不多快瘋了,才會用狠毒的招式對付阿情。而阿情心中有愧,出手未盡全力,所以才被我重傷。你五個嫂嫂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我後來離去,實在是……實在是無法對他下殺手,胡亂拋下了幾句狠話就離開了。那天晚上,我住在揚州客棧中借酒消愁,到半夜受不了起身嘔吐時,發現了明月山莊方向的大火,連忙趕去時,只剩了你還活著……」
他苦笑著凝視著我,道:「可我實在想不到,我在流香院隨口說的幾句狠話,被你當了真,當時就認為我是凶手;我用忘憂草洗去了你的記憶,結果你恢復過來,還是認定我是凶手……」
我已經透不過氣來,顫聲道:「你是說,我弄錯了?」
「影……」柳沁的聲音也顫抖起來,「你到底有沒有心?我對你如何,你當真感覺不出嗎?我承認我有很多缺點,我自私,我霸道,我不會為你著想,我只想困著你關著你,把你一輩子羈在我身邊,但我真的很喜歡你,喜歡到一再被你設計,再見你時還是恨不起來……影,或者當日你就死了,我還快樂許多……」
我已止不住自己的淚水,捏緊他的胳膊,道:「如果你說的這一切是真的,那當日在倚紅樓,你為什麼不說?」
柳沁悲愴地澀笑,「影……你給我機會說了嗎?我都從不曾想過,你會恨我成那樣……那樣的折磨我!即便這群畜生這等糟蹋我,也沒你那日那般狠,那般絕,那般讓我這裡痛,這裡傷……」
他用手捶著自己的心口,笑著,笑著,已滴下淚來,軟軟地滴在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