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柳沁篇
寂月皎皎
迷濛醒來時,已覺出自己穿著單衣,被塞在箱子之類的狹小空間內,幾乎渾身被綁縛著鐵鍊。
微微一動時,周身俱是肌膚破裂的疼痛,骨頭也像散了架般鬆軟著。
倒是在激戰和偷襲中被重傷的內腑,一時麻木地感覺不出疼痛來。
不知為什麼,那一刻,我只想起了蘇影。
那孩子,也曾被我打得很慘,用鐵鍊鎖著,扔在冰冷的馬車地板上,待過好幾天。
只為我不肯信他,他便寧可吃盡苦頭,也不向我求饒哭喊。
那樣倔強而孤冷的性子,若不在我跟前,會多吃多少的苦頭?
影兒,影兒,你究竟在哪裡?
為何搜遍幽冥城,只引出了當日冒充你的人?
你沒死,我相信,你的確沒死。
那麼,你在楚宸身邊嗎?
那個幽冥城主的第十弟子,在幽冥城陷落之時依然不曾出現的第十弟子,他,不簡單!
如若他真心待你,還好些;如若不然,以你的單純,只怕會給他玩弄於掌心而不自知。
你可知,那看來大大咧咧心無城府的九公子,竟是假扮你的藍髮人,還會一身極精純的明月劍法!
那麼,那個看來溫順體貼讓你毫無戒心的楚宸呢?
那個分明也讓你心生愛憐惺惺相惜的楚宸呢?
影兒,我很擔心你,你知道嗎?
我以為我夠強,夠機警,武功夠高,可以將你一世呵護在身後,可終於……
我也淪為階下囚!
默默想運功理氣時,不出意外地發現周身所有重穴都已受制,根本無法用出分毫的力道。
記起了攻打幽冥城的那場血戰。
我們雪柳宮建立那麼多年的基業,只怕已折損大半了;而與不夜天交手時,雖是勉強勝了半籌,我也同樣受傷嚴重。
然後是九公子假扮影兒引我走入埋伏……
其實,我後來也看得出,我所追的並不是蘇影,可我相信那個假扮他的人,必定知道蘇影的消息。
我又怎肯放棄能尋找到他的線索?
我知道了答案,這一切,可能都與九公子以及楚宸有關。
或者,他也僅僅是個棋子,可人生本就如棋局,誰不是有意無意被命運擺佈的棋子?
怕只怕,他也把蘇影當作了棋子……
勉強提起功力去衝穴時,反彈的力道倒噬內腑,喉嗓口一陣鹹腥往外直冒。
抑不住那鹹甜的液體,我忍不住輕咳一聲,將那黏稠的血液吐出。
該死的,下了如此重手的禁制,想衝開穴道脫身,只怕不容易了。
正閉了眼睛,努力控制因牽扯了重傷的內腑而痛楚得顫抖的肌肉,我聽到了九公子的聲音:「喂,老林,他似乎醒了。」
另一個中年人回答:「醒了又如何?」
那聲音很熟悉,我辨識得出,那是伏擊我的九名高手之一,身手之強,應在影兒之上,卻絕不是我的對手。
若我不是和不夜天激戰時受傷不輕,便是他們來再多高手,也休想生擒我!
默默調勻著呼吸,傾聽著外面動靜時,已又聽得九公子說道:「柳沁的傷很重,我們又已遠遠出了大漠,沒啥顧忌了,沒必要還將他裝在箱子裡吧?」
那位老林嘿然說道:「小王爺,便是到了京城,也該時時當心啊。」
九公子不屑般說道:「怎麼?怕到了京城就給擎天侯府的人發現嗎?可現在不是離京城還很遠嗎?一兩天內都到不了。現在讓他出箱子透口氣也好啊,真的弄死了,我們也不好交代吧?」
那位老林好一會兒才說道:「嘿,小王爺不會還在打他的主意吧?那才更容易玩死他呢!」
九公子笑道:「玩死他?放心,你捨得,我還捨不得!」
老林不作聲了,看來是默認了九公子的舉動。
只聽鑰匙叮噹碰撞聲,箱子被打開一條縫來,九公子那張燦爛的笑臉伴著熾亮的光線直透進來。
我故意迷茫地睜了睜眼,然後又無力閉上,將頭垂下一邊,由著唇角新吐的鮮血慢慢掛下。
「柳沁!」他果然顯出幾分焦急來,俯身將我從箱中抱出,置於一旁軟墊的座位上。
而我聽出了馬車軲轆飛快轉動的聲音,顯然正在奔往京城的路上了。
「柳沁,你撐著點,我可沒想要你死啊!」那渾小子說著,將我倚到他身上,用件袍子披了,然後將一粒藥丸塞入我口中。
我早聽說了九公子擅用毒,但也頗精醫理;影兒也曾說過,九公子是毒王的弟子。現在我落於他們手上,受傷極重,想來也沒必要多此一舉用毒藥來害我,遂順從地將藥丸含到口中,悄然細辨時,覺出確實是些療傷理氣的藥材所配製,遂吞了下去,微微喘著氣,只作無力動彈,並在心裡暗暗猜度九公子的真實身分和生擒我的用意。
當年,九公子因為任性放誕,甚至曾經主動來招惹我。我將他捉住時,晏逸天特地命人過來,要我放人。
當時,我便知此人必與朝廷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如今,那位老林居然稱他為小王爺……
那麼他的身分,我也可以猜度個十之八九了。
以他的立場,殺我無疑是意料中事。可他們僅抓了我,卻沒有殺我,甚至我從他們的口吻中可以覺出,他們後來也沒有動雪柳宮的部屬。
幽冥城一戰,雪柳宮元氣大傷,如果他們的目標僅僅是雪柳宮,那麼,完全可以趁此機會,一舉將雪柳宮趕盡殺絕斬草除根。
他們的目的,不在雪柳宮,不在這個為太多朝廷勢力所控制的江湖。
那麼,他生擒我的目的,自然是為了晏逸天,為了晏逸天手中所握的重權……
心中寒了一寒。
我不知道晏逸天會為了我做出多少的讓步和退卻,但他的個性和以及我們之間多少年的情誼,他只怕不會對我的處境坐視不理。
這次攻打幽冥城,本是我的主意,晏逸天再三勸我不要操之過急,都被我一口拒絕。他在萬般無奈之下,才派了手下的高手暗中幫忙。
幽冥城滅了,可我,怕也給人利用一回了,做了一回借刀殺人的工具。
而晏逸天,難免被我拖累了。
還有影兒,以他清冷孤僻卻又單純善良的個性,若是知道我因他出事,一時衝動起來,不知又會做出什麼事來。
這孩子也不知現在在哪裡,料想他一直不曾出現,身體必定遠未恢復。
那林中斜插的流魄劍,淋漓四處的鮮血,以及跌落的結髮蝴蝶……
心頭陣陣絞痛,似已壓過了內外沉重傷勢所帶來的痛楚,我連呼吸也不穩了起來。
「柳沁!柳沁!」九公子喚著我,帶了幾分無奈,「喂,你別出事啊,不然小蘇兒知道了,不是心痛死了?」
我驟地心頭一跳,迅速睜開眼,冷聲問:「你們把他怎樣了?」
明明我給他們捆作一團,連手腳都無法動彈,但九公子給我冷冷一瞪,居然有幾分瑟縮之意,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當年被我抓起來關到黑屋子裡的事。
「那個……」他嘀咕似的道:「誰敢把他怎樣啊?我弟弟為救他,差點把自己性命給搭上了。」
「他在……楚宸手裡?」他沒事嗎?心裡似有什麼緩緩落下,不再給懸在半空般驚怖不安。
天知道,這些日子,我幾乎沒有一晚不做夢,沒有一晚不見到他滿身鮮血站在我跟前,一聲聲叫著沁,只用那樣清冷而憂傷的黑眸子,鬱鬱地看著我,並不求救,卻讓我心頭陣陣絞痛,直至痛到醒來,面對獨自一個人的孤寂,以及無邊無際將人籠罩的黑暗……
「什麼叫在楚宸手裡啊?」九公子明顯對我敵對的話語很不開心。
「楚宸是個大傻瓜,你知道嗎?」他絮絮地說道:「他自己受傷那麼重,還一心一意護著小蘇兒和他的寶貝兒子,如果不是我和師父師娘及時趕到,差點被老六和老七兩個混蛋生吃了……我承認小蘇兒的確長得好看,那氣質也怪,讓人近又近不得,遠又捨不得,只想將他扣在身邊。可宸宸做到這樣的地步,我都想不通了。我看他們兩人的樣子,分明是小蘇兒將我家宸宸吃得死死的,哪裡能算落在宸宸手裡?」
「影兒對你弟弟也不賴。」我強撐著身子,說了這麼一句。
等說完了,才覺得出自己話語中的醋味和酸勁兒。
這時候,我居然還在吃醋嗎?
大傻瓜看來不只楚宸一個,我遇到影兒的事,也會變成一個白癡,全然的心不由主。
從理智上講,我該為影兒高興才對,如果楚宸果然真心待他,至少目前他是安全的。
而且,即便……即便我出了事,以楚宸的權勢和地位,以及那深藏不露的心機和武功,應當有足夠的能力守護蘇影。
只是,那時,他已不是我的影兒,而是楚宸的影兒了。
胸中的劇痛讓我閉上了眼睛,已分不清到底是因為傷勢,還是因為蘇影。
他可真是我……前世的冤孽!
「你的傷口很痛嗎?」九公子嘆著氣,「別怨我,也別怨楚宸,大家都是各為其主而已。」
我忍了痛,低聲嘆道:「晏逸天並無叛亂之心,何必苦苦相逼?」
我不是不問世俗之事的蘇影,幾乎從創建雪柳宮的那一天起,我就和晏逸天一樣,隨時關注著朝廷上下的一舉一動。
九公子和楚宸都不是尋常人,居然肯紆尊降貴,混跡江湖之中,親自安排了幾處勢力的火併,在貌似江湖仇殺的表象下,斬斷了幾位權臣的羽翼,顯然已不是一天兩天的計畫了。
而能調得動九公子和楚宸的,天下應該只有一人了。
那個處於權力最巔峰卻處處受掣肘的少年!
他終於長大成人,擁有了和晏逸天、梁王、周太尉那樣的權臣相抗衡的實力,並且如此巧妙地掩飾著他的實力,讓晏逸天至今未曾對他起足夠的防範之心。
九公子沒有否認。
他出神般望著窗外,許久才嘆息道:「功高震主這句話,雪柳公子你應該聽說過吧?何況……他……這些年過得是有些窩囊。」
朝廷紛爭……
我一時沉默,無法作答。
捲入其中的人,只怕沒有一個能有著退路。
高處不勝寒。
一時的位高權重,只能把自己置於風口浪尖。
登得越高,可能跌得越重。
我暫時不擔心蘇影了。可我不得不擔心晏逸天。
我一直不知道,如果當年不是我選擇了蘇情,拒絕了和他糾纏不清的交往,他還會不會如此執著地步入仕途,甚至改變了自己生性不羈的性情,娶了一位能為他贏得政治資本的郡主為妻?
晏逸天,希望我在你的心目中,沒有我自己想像的那麼重要……
希望,我的魯莽行動,沒有連累到你……
我寧願在必要時,為你的權力犧牲……
身畔的九公子也在沉默。
他出神地望向春風拂拂的窗外,嘆息道:「當日,我實在不該招惹小蘇兒。若不是我,宸宸也見不到他,更不會有機會和他日日相處,然後越陷越深。我可害了我弟弟了!」
那日我發現假扮蘇影的人是九公子後,曾經一度很後悔聽了晏逸天的話輕易放過他。如今,我覺得我可能做得對了。
說起來,他並算不得是壞人。
站在他和楚宸的立場,雪柳宮和幽冥城、鐵血幫一樣,都是罪該萬死的權臣幫凶。
「你們的明月劍法,自然是小時候向蘇情學的了。」我嘆息著將我的另一個猜測說出。
九公子會明月劍法,那麼雙胞胎的楚宸必定也會明月劍法。那假扮蘇影在鐵血幫出沒的藍髮人,必是他們兄弟中的一個,為的,就是利用我對蘇影的疑忌心理挑起兩派內鬥。
當時,楚宸和幽冥城主必然是一條心。
當鐵血幫被滅,只剩了雪柳宮和幽冥城時,楚宸必定打算犧牲幽冥城了。
幽冥城主的背後主子,同樣對他們效忠的人陽奉陰違,早被列入了清剿名單……
九公子聽我提起明月劍法,神色有些怔忡,「嗯,你也猜出來啦?沒錯,當年我和四哥還有弟弟,都住在慈和宮裡,太後說我們幼小,恐怕長大了會給人欺負,蘇大公子就在宮中待了十天,將他的明月劍法都傳給了我們。……其實所學的不過是劍訣而已,哪有那麼快就全學會?可宸宸實在是聰明,他將蘇大公子教我們的劍訣全用筆記了下來,長大以後一點一點參悟,到了前兩年,才算把那全套的劍法學會了。」
十天,記全如此複雜的明月劍法……
蘇情將明月劍法視為不傳之祕,奉太後之命傳藝,顯然也是走走過場,教了就算敷衍完事了。再不想,當年那八歲的小男孩,居然能將劍訣全部記錄下來,還在十年後派上用場。
我不但低估了楚宸的武功,更低估了他的聰慧,淪為階下囚,也算是活該了。
☆☆☆ ☆☆☆ ☆☆☆
數日之後,我被帶到了京城,自然是祕密帶入京城。裝我的那個箱子,蜷著身子時,連呼吸都無法順暢。
九公子的確並不想為難我,幾乎每日都給我吃一兩粒治療內傷的藥丸,雖不見神效,卻也能保證我的傷勢不致惡化。
我默默調理著身體,積攢著精力,以圖尋隙脫身;表面只作傷重至極,終日靜臥。
九公子見我這樣,倒也不像以前那般浮誇地毛手毛腳佔我便宜,照顧我飲食時居然頗是盡心,而老林等明顯來自皇宮大內的侍衛高手很是不以為然,只是礙著九公子身分尊貴,不敢明說而已。
入京後,我便又被塞入箱子,送入一處大牢。
真正的官家大牢。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所身處的大牢,應該是皇宮大內的一處地下祕牢。
不屬於刑部,不屬於大理寺,不屬於任何權臣可以輕易掌握的範圍。
而擎天侯晏逸天,自然也無法知道,我已被帶到京城,祕密關押於他的眼皮子底下,將會成為未來控制他的籌碼!
到如今這樣的惡劣局勢,我首先想到的,是怎樣才能不連累到他。
牢房很小,頭頂的天窗更小,簡直只能算是透光的小孔,讓牢房中勉強能視物而已。
牢房之中,石壁鐵柵,俱是最堅固牢靠的,倒是將我鎖於壁上的鐵鍊不算特別粗,卻是用寒鐵所製,顯然是特地用來鎖縛如我這等高手的。細觀那鐵鍊,長度可在一旁控制,若哪日想要刑訊於我,只須將兩邊一拉,便可將我呈大字狀牢牢困於壁上,寸步也動彈不了。
好在九公子似乎也無意報我當年關押他的仇恨,將那鐵鍊放得足夠長,又讓人重新抱來大捆的乾草鋪於地間,好容我躺臥著靜養。
「小柳兒!」他嘻嘻笑著摸一摸我的臉,說道:「你和小蘇兒都是那麼漂亮的人物,乖乖聽話,我和弟弟一定幫著你!」
我閉了眼,只作昏睡狀。
這一到牢中,九公子似放鬆了不少,把我安頓下來,也不急於離去,摸完臉,轉手又到我前胸後背亂伸爪子。
我只覺渾身給他那雙手激出了雞皮疙瘩,憋了一肚子氣,再忍不住,只得往後退縮著。
這時只聽九公子嘻嘻笑道:「你的皮膚和小蘇兒差不多,摸起來的觸感真好,就是不知抱起來有沒有他抱著舒服?小蘇兒個兒高高的,可抱起來並不覺得僵硬,也不像女人那麼柔軟,有一種叫人怎麼也捨不下的柔韌,簡直是男子中的極品。」
我再也耐不住,冷冽瞪著他,「你抱過他嗎?」
九公子這樣傳神的描述,用在蘇影身上的確再合適不過,故而不需要九公子的回答,我便知九公子的確曾抱過他。
這個蘇影,他也太會招蜂惹蝶了!
我正恨恨想著時,九公子已嘻嘻笑著將我也抱了一抱,道:「我自然抱過他,不過……後來不知怎的成了他抱我。這傢伙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差點把我弄得背過氣去。我倒很想知道,如果他知道我把他的心上人也弄到背過氣去,他那張漂亮臉蛋,會有什麼樣的神情?」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我胸前揉捏,涎著臉嘻嘻笑著,趴下來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我什麼也不說,只是冷淡地盯著他,一瞬也不瞬。
片刻之後,九公子終於不自在了,那雙不老實的手慢慢縮了回去,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道:「算了,你的傷勢正重,等你好些再來和你樂一回。橫豎……你在這裡也跑不了,哈哈!」
他乾笑幾聲,和楚宸一樣的漂亮眼睛頗有幾分留戀地在我身體上掃了掃,方才起身而去。
而我著實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這該死的蘇影,他和楚宸不清不白便罷了,怎麼和九公子也糾纏不清?
當日將他武功廢了,扣在身邊實在是明智之舉!
只是廢了他武功,我一出事,他豈不是毫無自保之力?
輕輕嘆著氣,心裡只是七上八下地不安著。
晏逸天,蘇影,萬一我出了事,只盼著你們不會受牽累,還能好好活著,代替我,每日看那明媚的陽光,碧藍的天空……
☆☆☆ ☆☆☆ ☆☆☆
牢中的看守極嚴,幾乎每天清晨,都有高手前來,仔仔細細將我全身十餘處重穴用重手法一一再封一次,務必將我的所有內力都鎖得死死的,連翻個身都覺得很是吃力。
但或者是九公子打過招呼吧,那些守衛的獄卒倒也不曾來囉唣過我,連飲食都很是清爽,不像尋常牢獄中那麼粗劣骯髒。
如此休養了數日,雖是半分不得自由,也毫無機會脫身,但內外的傷勢,倒也略有平復。
因無法運功療傷,大部分時候,我還真的在睡覺,以睡眠養著精力。
這日正養精蓄銳時,忽覺一陣暖暖的鼻息撲到脖頸間,心中一驚,忙睜開眼時,卻是九公子無限放大的臉。
我不由皺眉。
再漂亮的男子,若是這麼近地在睡夢間顯出那麼張大臉來,都好看不到哪裡去。
九公子似也知道驚嚇了我,忙將臉移開,陪笑地望著我,問道:「你好點沒有?」
我輕輕一笑,「小王爺如此照拂,在下怎麼不好?」
九公子居然像模像樣地點點頭,「我也不希望你出事啊!你這麼漂亮……」
他說著,很肉麻地握著我的手,放到唇邊親了一親。
我憶及他說過等我好些要佔我便宜的話,皺了皺眉,將臉側了過去,淡淡道:「天下漂亮的男男女女多呢,小王爺打算一個個拉到床上睡個遍嗎?」
九公子揉揉鼻子,道:「我沒打算睡誰啊!你嗎……嗯,我不欺侮你,小蘇兒已經那樣了,若知道你給我欺侮,只怕更難好起來。」
小蘇兒已經那樣了……
我猛地坐起來,不管用力大了,幾乎半邊的筋脈都在痛得抽搐。
「蘇影……你們拿他怎樣了?」
「沒……沒怎樣……」九公子陪笑著,眉宇間有一抹慌張。他別過臉,笑容大大地綻開著,說道:「宸宸把他當成了寶,能怎樣?」
但剛才他的話外之意,分明是有事。
心中盤算糾絞了片刻,我輕笑道:「不會是你和楚宸都看上了影兒,你爭不過你弟弟,所以就想著到我這裡來尋找安慰吧?」
「才沒有呢!」九公子立刻跳了起來,急急道:「我雖然也挺喜歡小蘇兒,可哪像宸宸迷得那麼神魂顛倒啊?他又比我小,自然應該讓給他,不和他爭……唉,早知道當時不叫人佈置你假死的現場,結果弄成這樣……宸宸給弄得很不開心,很不開心……」
他們佈置了我假死的現場……
蘇影必定瞧見了。
而他那樣孤僻而怪異的性子……
我胸口陣陣的血氣翻湧,只是盡力用平靜的聲音笑問:「哦?我那傻影兒,不會做出什麼傻事來吧?」
「他也沒做什麼,只不過在見到你的假屍體後,回到幽冥城就將自己關在屋子裡,吃掉了三朵黑色曼陀羅花而已……」
九公子玩世不恭的笑意,有些發苦發悶了。
黑色曼陀羅花,應該是一種有致幻作用的毒花。
但如果僅吃三朵毒花的話,以影兒的功力,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
「黑色曼陀羅花,應該比一般的曼陀羅花要毒些吧?不過,估計難不倒醫王、毒王和他們的弟子吧?」我同樣笑得邪肆,宛若不經意般地帶了幾分輕佻,斜睨著九公子。
九公子果然神情帶了幾分迷惑,順了我的話音點頭道:「應該……或許……不會有事吧?小蘇兒昏迷了七天了,宸宸已將他帶到京城來,讓京中的藥王和我家毒王師父、醫王師娘三人會診,逼著一定要救活呢!」
昏迷七天……
胸口的血氣翻湧得越發厲害。
影,你這個傻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九公子還在繼續嘆氣著,「唉,小蘇兒躺在那裡不聲不響倒也沒什麼煩惱,只可憐了我弟弟,帶了個小孩衣不解帶守在他身畔……也不知前世欠了小蘇兒啥債了……」
我再抑不住自己的怒恨,猛地將鎖鐐揚起,利用巧勁一甩一纏,已將毫無防備的九公子繞住脖頸,狠狠拽到自己跟前,沉聲道:「開鎖,帶我去見影兒!」
九公子猝不及防,被我壓在懷中,臉色已經刷白,哽著嗓子道:「小柳兒,你瘋了?」
我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強行動用內力的結果,是幾處主脈受到內力反噬,傷得更重了。
頭暈目眩之際,我已忍耐不住,一口鮮紅的血,嗤地吐出,連手上的力道也頃刻間消失了大半。
鮮血甫落之際,九公子一個後肘擊在我胸前,迅速撥開我的手臂,逃出我的束縛範圍,神魂不定地驚恐喘息著。
危急之際,九公子那一肘著實不輕,我撲倒地上,竟是一大口一大口地向外吐著鮮血。
「喂,喂,柳沁!」九公子見了我的模樣,又滿臉焦急地衝過來,抱住我的肩道:「我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你……你看你剛才那吃人的模樣,真給你嚇死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幾粒藥丸塞入我口中,惶急叫道:「小柳兒,你可千萬別死啊,我不想你死啊!你瞧,我要出京前,還特地跑來看你……還有,小蘇兒醒來萬一找不到你,還不和我拚命?再就是宸宸,一定也不肯放過我……」
勉強吞嚥了那顆藥,我勉力撐著,低低喚道:「影……影兒……」
「柳沁,柳沁,你放心,宸宸不會讓他死,就是拚了命,他也會把小蘇兒救活……喂,喂,柳沁……」
我已被失血後的巨大昏黑包圍,身子一軟,已倒在乾草上,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