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二十章 陌路
寂月皎皎
醒來時,外間走廊上幽黃的燈光透過窄小的窗戶透入,淒黯無力。
勉強動彈時,已覺身上披了九公子挺厚實的長袍,唇邊的鮮血也給拭乾淨了,只是五臟六腑,因為強運內力,竟如刀絞般疼痛著,但心頭倒還鬆快,多半是託了九公子那顆藥丸的福了。
只是,影兒……
當日,我中了千秋附骨毒,自度必死,他就那麼恬淡淡地說,如果我死了,我也不會寂寞。
他說,我不會寂寞,因為他會陪我。
結果,他用自己的性命,來換我的。
直至今日,他居然還是那麼傻!那麼傻!
影兒,你難道不明白,便是我果然死了,心裡也只盼你好好活著?
否則,當年又怎肯用那種羞辱你的手段,生生把你趕走?
你要我死不瞑目嗎?
而你可曾想過,如果我沒死,看你為我先一步而去,我又情何以堪!
若你現在站我面前,我必定好好責罰你一頓,打醒你這個不知輕重的小混蛋!
我曾經極討厭那個楚宸,他長得比我漂亮,性情比我溫柔,年齡更是佔盡了絕對的優勢。
他讓我始終有著可怕的危機感,擔心著有一日,他會取代我的地位,守在你的身旁。那種危機感讓我幾次憤怒得即將喪失理智,恨不得將他永遠從這世上除去。
但現在,我卻盼著,他真的能取代我,守在你的身旁。
只要……
他能救你,你能活著。
☆☆☆ ☆☆☆ ☆☆☆
輕輕咳著,胸腔陣陣疼痛,但終於沒有吐血。
暈眩之際,鐵鎖鋃鐺聲傳來,牢門開了。
勉強抬頭,一個高大的人影走進來,隨手又關上了門。
背著昏暗的光線,我半晌沒看清那人的面容。
這時,那人沉重的腳步已踏到跟前,緩緩蹲下,那尚算端正的面孔,泛著可怕而猙獰的冷笑。
一隻大手,迅速揪住我的前襟,那人森然說道:「柳宮主,你也有今日嗎?」
我的身體一陣發冷,幾乎克制不住打上一個寒噤。
這人,居然是鐵血幫的岳弄川!
鐵血幫幾乎被我毀滅殆盡,只有幾個高手僥倖逃得性命,一路上也是被我追得狼狽如喪家之犬。
他……
不對,不只是他,只怕鐵血幫所有的殘餘勢力,都已重新選擇了新主子,和楚宸、九公子共同的主子!
淡漠地一笑,我嘲諷道:「披上官家這層皮,不容易吧?」
他的穿著,已是大內侍衛的穿著。
以江湖人素來懶散自在的性子,一時受著官家制度節制,恐怕也開心不了吧?
話未了,臉上已狠狠著了一耳光,胸前被他一推,已倒在地上。
我淡淡笑道:「惱羞成怒了?只是你別忘了,我可是你們頂頭那位至高無上的主子,留著派用場的,不怕將我弄死了,自己也給拉進來陪葬嗎?」
他們的主子要的是活的柳沁,好去威脅晏逸天,奪晏逸天的權。
他若只顧毒打我洩憤,以我的身體狀況,想我死是件很容易的事。
關鍵是,我死了,他也得吃不了兜著走,光是九公子和楚宸那裡,就夠他喝一壺的了。
岳弄川陰晴不定地望著我,眸中暴戾不減,忽然盯住我嘿嘿地笑,「柳沁,我聽說,你將葉纖痕賣入下等娼寮時,曾經說過,要讓人日日夜夜折磨她,卻不讓她死,是不是?」
他慢慢將他的掌心移到我的後背,笑聲猶如從地獄中發出,「我有一種天磔掌,能將你體內自身的真氣分裂開千絲萬縷,如無數小刀般四處亂剮亂竄,來達到讓人如受磔刑的目的,你想不想試試?」
他的笑聲很是柔和,卻已將掌中力道緩緩吐出,「這種刑罰,死不了人吧?便是死了,也無人知道你是怎麼死的吧?」
慘烈的劇痛,在那瞬間從背心迅速蔓延。
不是千絲萬縷的真氣,而是千把萬把的小刀,由裡向外四處竄著。
我曾經受過千秋附骨毒的折磨,也算對疼痛有了一定的忍耐力了,但這種周身如受凌遲的疼痛,顯然也已超出了人體所能承受的極限。
大顆大顆的汗珠,迅速從周身滲出,我緊緊拽住鎖住自己的鐵鍊,忍不住痛苦地呻吟。
影兒,沒有你將我抱在懷中,沒有你在一旁呼喚我的名字,所有的疼痛,都是如此地難以忍耐……
影兒,你現在醒來了嗎?你可知,我很盼著再見你一面?如果我被折磨死去,依然不能得到你安好的消息,我將永遠睜著眼睛,向你所在的方向……
影兒,請你活下去,代替我,好好的活下去……
我發出了一聲嘶喊,看見自己緊拽住鐵鍊的手垂落下去……
我耐不住疼痛,終於暈了過去。
可我再度被另一種疼痛和不適激醒時,寧願自己是死去了,而不僅是暈過去。
雙手的鐵鍊被拉起,我的身體被半懸於空中,底褲盡去,被迫以最難堪最屈辱的姿勢,接受著岳弄川的凌暴。
「上次在鐵血幫大牢,我只享受了你的影兒的味道,沒想到,你比蘇影更勝一籌,實在是個……尤物……你放心……即便衝了你這副好軀體,我也不會輕易地……讓你死!」
那個混蛋,一下一下的衝撞,借了半懸的鐵鍊的力道,幾乎要將我本就受傷不輕的內臟撞得碎裂。
我緊咬著牙關,一聲不吭,只是手指甲已將掌心扎破。
岳弄川,若我還有機會走出這扇門,我也絕對不會輕易地,讓你死!
我也會讓你,嚐盡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等他終於完事時,我口中已接連噴出了幾口鮮血,感覺出身體內流下的骯髒液體,我更忍不住自己的反胃,無力地掛在鐵鍊上乾嘔。
岳弄川詭笑著走到我跟前,俯身在我耳邊說道:「柳宮主,今天……只是開始……」
我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然後啐了一口,迅速將一口血水吐到他的臉上。
岳弄川臉一冷,一拳砸在我那給他糟蹋得血肉模糊的下身,看著我忍不住的低低呻吟,才滿意地走開,擦著臉上的血水,說道:「柳沁,我一定會把你訓練得和葉纖痕一樣會叫床,然後,也想法子把你扔到下等娼館裡,讓你嚐嚐一天給二十個男人上的滋味!」
他說完,揚長而去,竟沒有鬆開我的鐵鍊,由著我半死不活地半懸在鐵鍊上,骯髒而狼狽地嘔吐著。
正如他所說的,這一天,只是開始。
他分明也是派來鎮守這座地牢的侍衛首領之一,並且應當是一天隔一天換班看守。
因此,每隔一天,他便將他第一天的戲碼重新在我身上上演一遍,用盡了表面看不出傷痕的毒刑對付我,還有……給予我身為一個男子最無法承受的污辱和踐踏。
有時,甚至帶來了和他一同歸順官府的心腹,將我的慘痛呻吟,當作了他們調笑中的下酒菜。
每天凌晨交班前,他會放開我,正好讓我休息一天,養著些精神,好在第二天繼續承受他的折辱。
我恨得幾乎將牙根咬斷,偏生一身功力無法用出,竟不得不一日接一日忍受下去!
影兒生死未卜,再不會有人氣恨地走上前來,惱怒地問我:「誰碰過你?」
然後用從未有過的蓬勃殺氣,痛快淋漓地將污辱我的男子砍作兩段。
那種憤怒和悲傷,當日曾讓我在絕望中驀然覺出春天的生機來。
因為我終於知道,他並非不在乎我,只是不說,執拗地不肯說出而已。
有時想著,這樣受人折辱,不如死了的好,免得牽累了晏逸天,害他處處受制;可我承認我放不下,這世間,還有太多我放不下的東西。
因我一時衝動進攻幽冥城,而元氣大傷的雪柳宮;那些受傷的兄弟部屬,若無人帶領,只怕也會四散零落;還有,影……
我盼著九公子前來,不為向他訴苦求饒,只盼著他告訴我一聲,蘇影,他到底有沒有醒過來?
我還想著,我該怎樣才能讓那個小傻瓜明白,不論我是生是死,不論我身在何方,我總是盼著他,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 ☆☆☆ ☆☆☆
我並不記得,我到底受了多少日子的折磨,也懶得去想自己還要苦熬多久。
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覺得自己能活下去,必須活下去。
再難撐,我也要剛硬而冷漠地苦撐下去,不放過未來可能有的任何生機。
至於曾經受過的屈辱,我可以找一百種方式為自己清洗乾淨!
我可不是那個肯輕易放棄自己生命的傻影兒!
除非……
除非影兒真的死去了,除非他告訴我,他很孤單,希望我一路去陪著他。
那麼,我就不得不陪著他了,免得他寂寞無助,傻乎乎的總給人哄騙。
這一日,岳弄川繼續著他的蹂躪和摧殘時,我已無力再咬牙或握掌,只覺自己已經弱得如同泊於水中的浮萍,或隨海浪翻滾的浮木,隨時可能被一個浪頭衝來,翻個無影無蹤。
口中的鮮血再次湧出,眼前更是一陣陣地昏黑,而耳邊不斷在隆隆響著,什麼也聽不清。
倒是岳弄川加諸於我身體上的刺激和痛楚,已經一陣陣的麻木,似快要感覺不出來一般。
我還想撐下去,至少,撐到我知道蘇影消息的那一天。
但我,恐怕已撐不下去了。
影兒,你在哪裡……
麻木的腦海裡,漸漸浮泛出蒼白的影像。
是影溫柔的笑臉,很淡很淡的笑意,卻連眸光都點亮了,如春陽融去了清冷,那樣俊嫵清澈……
沁……
沁……
他低而柔和地喚著我的名字,將他的胸與我緊緊相貼。
你沒聽到嗎?我們的心,在一起跳動……
以一樣的節奏,訴說著一樣的愛情……
你的心裡有我,我的心裡,也只有你一個……
恍惚,有人很清脆驚怒的聲音,打斷了如薄暮濃霧般的夢境。
又似聽到有人俯身磕拜惶恐地稱罪。
我的身體似乎鬆快些,卻還只是飄在空中般無著無落。
「柳沁!柳沁!」有人很焦急地拍著我的臉,將一粒異香紛呈的藥丸塞入我口中。
「服下,把大還丹服下去。」終於聽出,那男子的聲音有幾分熟悉。
我捲動著僵硬的舌頭,努力將那硌人的藥吞下,然後勉強睜開眼,矇矓了好一會兒,似乎辨出了,眼前站的是九公子。
「九公子,居然……來幫我嗎?」我輕輕地笑,依舊被懸著的手臂,因為失力和虛弱,微微地顫動抽搐著。
若不是他將我困於此地,憑岳弄川這個骯髒潑才,還想碰到我,讓我受到如此的屈辱?
我的唇邊勉強帶了不屈的笑意,手指卻一根根屈蜷起來,憤怒氣恨地捏住,可惜再也沒有力氣將指甲掐入肉中,用疼痛逼退自己的虛弱,好讓自己重新堅強起來。
「我不是九公子,我是楚宸。」那男子喉中微有哽聲,「對不起,這些日子,我只顧照顧著蘇影,晗兒又出京有事,沒理會到你,讓你受這樣的污辱。」
蘇影,楚宸……
我的神智漸漸明朗。
打量著眼前之人,紫衣玉帶,四爪蟒袍,分明是親王服色,正印證了我當日的猜測。
「蘇影……一直在慶王殿下府中嗎?」或者那什麼大還丹真是醫王的不傳寶藥,我的精神略略振足,拖起一個淡淡嘲弄的笑意,說道:「麻煩慶王殿下親自照料,還真是影兒的福分呢!」
當今皇室,正是楚姓。
皇帝楚昭,排行第四,今年方才一十九歲,自從登基之日,直至十六歲起,大權一直旁落於權臣之手;但晏逸天曾評論,小皇帝楚昭,雖是示人以弱,但暗中一直培養著自己的心腹勢力,只怕並非池中之物,早晚會一飛沖天。
楚昭有弟兄五人,其中老大、老三先後在當年太後與諸妃以及眾多輔政大臣的鬥爭中喪命,成為皇位下最高貴的幽魂;老二據說有瘋疾,終日縮於府中,只知鬥雞遛狗,不問朝事;老五楚晗,是唯一被當日太後容下的皇子,並且被留在自己身畔,和皇帝楚昭一起教養。
太後過世後,楚晗封慶王,別府另居,依舊常常來往於皇宮中,甚至有時不避忌地與他的皇兄同宿一處。
唯一讓人奇怪的是,這慶王的性子陰晴不定,有時候嘻笑打鬧,有時候安謐如水,像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而我自從九公子被人稱作小王爺起,便已猜到,慶王不是像兩個人,而是壓根兒就是兩個人,容貌長得幾乎一樣的一對雙胞胎。
太後以及皇帝從不公佈他們是兩人,自然是為了方便行事:他們隨時可以離去一人,去學醫學毒學武功,甚至輪流混跡在江湖幫派之中,而不被人發覺。
因為人們會發現,當那個九公子在江湖上鬧得正歡騰時,慶王正安然地坐在皇宮中,在大臣們的眼皮子底下,與他的皇帝哥哥下棋遊玩。
皇帝楚昭胸有丘壑,早已計畫奪權,他所依賴的人,自然是那對在他身邊長大的雙胞胎兄弟,以及,先皇太後的弟弟周太尉。
雪柳宮背後,支持的人是擎天侯;鐵血幫背後支持的人,是梁王一系;那麼幽冥城那一支,能將慶王容留那麼久,自然是和皇帝走得最近的周太尉一系在扶植了。
而皇帝的意圖,已經十分明顯。
梁王日漸勢敗,幾乎在鐵血幫敗落的同時,就被收去了兵權,諭令回封地養老;擎天侯晏逸天,行事也多被駁回,上次進京時,已聽得他偶有抱怨,我只為蘇影之事煩惱,竟不曾好好為他思慮過;再則,原來和皇帝合作的周太尉,只怕也到了狡兔死走狗烹的地步了。
經歷了近十年權臣把政,小皇帝絕不會留個尾大不掉的局面。
所以,楚宸最終將我的矛頭引向了幽冥城,利用雙方的火併,一舉將擎天侯和周太尉的臂膀盡數斬斷!
卻不知,在他一連串天衣無縫的計畫中,蘇影,是不是也僅僅是一個棋子?
楚宸見我道破身分,也不驚訝,只是鬆了口氣般自語道:「還好……若你出了事,他若醒來,豈不是要怨死我?」
我的身體本來就已被各種刁鑽古怪的刑罰折磨得麻木一片,連痛楚都感覺不出來,但這一刻,我感覺到了冷意。
「影兒還沒有醒?」
我到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來,只怕也快有一個月了吧?
他難道,還昏迷著?
楚宸沒有回答,只是側了頭,冷然望向跪在一旁的岳弄川,問道:「誰讓你動他的?」
岳弄川有些遲疑道:「慶王殿下,這人是囚犯。」
楚宸輕輕一笑,看來頗是柔媚,連聲音也帶了屬於美少年的脆朗,卻夾了一抹若有若無的譏刺:「你以為,這是你們的鐵血幫?」
岳弄川面色發白,並不說話,只是恨恨地盯著我,顯然還記著我的滅幫之仇。
「下去吧!」楚宸眉目不動,淡淡吩咐。
岳弄川略鬆了口氣,立起身來,將衣帶繫了一繫,慢慢往牢門外走去。
他走到牢門口時,楚宸的一雙眼瞼微微下垂,捲捲的黑睫將他的眼眸覆住,默然聽著身後動靜。
他踏出牢門口時,楚宸右手飛快一翻,一道銀光閃過,冰冷的短劍迅速飛向岳弄川背心。
岳弄川一驚,飛快躲閃時,楚宸左手又一道銀光飛出,速度比剛才快了數倍,正對著岳弄川躲閃的方位。
一聲慘叫,蓋住了刀刃入肉的輕撲聲。
岳弄川的躲閃,看來竟像是主動往楚宸的劍鋒上撞一樣。
楚宸不但會劍法,而且會雙手劍法,極高明的雙手劍法!
「來人!」這個抬眼間殺人的少年懶懶吩咐:「此人對本王無禮,著實該死,給我扔出宮去!」
岳弄川分明還沒死,猶在地上掙扎著。
但楚宸話一出口,早就有踩低就高的獄卒衝來,將扎在岳弄川身上的寶劍向下一拉,才緩緩拔出,恭聲道:「慶王殿下好劍法!此人已一劍喪命!」
給他這麼一拉一拔,岳弄川不死才怪。
而這獄卒也算是聰明的了,楚宸說了這人該死,自然不能讓他活著出宮;而岳弄川如此死法,鐵血幫要追究,也只能怪到慶王楚宸頭上了。
只是,岳弄川居然如此的輕易死去,叫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可惜,現在我一身狼藉,淒慘得無以復加,甚至連抬起頭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對他如此輕易的死亡表示任何意見了。
何況,身陷囹圄,有人能把我從那種屈辱中解脫出來,我就該感激不盡了吧?
心底暗哼一聲,自嘲地苦笑。
楚宸望著獄卒將岳弄川的屍體拖出去,依然淡淡而不失溫雅地繼續吩咐:「去為我打盆熱水來。」
一旁看守雖是疑惑,卻也只敢照辦,不一時拿了個洗得乾乾淨淨的舊銅盆過來,裡頭果然盛了一大盆溫水,然後看一眼楚宸的眼色,小心翼翼退了出去,掩上牢門。
我同樣疑惑著,眼看他親自走到一邊,將鐵鍊鬆開放長,讓我懸著的身子慢慢落在乾草間,垂了頭低聲道:「柳宮主,受委屈了!」
我伏於草間,咳了兩聲,努力穩了心神,輕笑道:「成王敗寇,本是天經地義。柳沁不才,落於令昆仲之手,自是由得令昆仲處置。」
楚宸面色微變,聲音依舊不慍不火:「柳宮主,請原諒。是我考慮不周,雖然知道了葉慕天歸順了朝廷,被分散開來授了職,並沒想到會有你的仇人混到這裡來。」
我微哂一聲,冷淡笑著,也不答話。
而楚宸已脫下他的四爪蟒袍,捲起他質地極好的中衣袖子,拿了兩塊絲帕扔入溫水中,然後……
為我清潔起身體來!
被關押這麼久,加上不斷禁受的骯髒凌辱,汗垢和穢物,早已在皮膚上糾結了厚厚一層。
我並不知此人到底懷著什麼樣的心思,但有一位高貴至極的親王殿下為我收拾,我倒也樂得享受。
好一會兒,楚宸才算為我收拾完畢,而那盆水早就一片污黑了。
「只能這樣了,待你出去後,再好好沐浴下吧。」他嘆息著,解著自己的中衣衣帶。
我微微瞇起眼睛,饒有趣味地懶散而笑。
難道他將我洗刷乾淨,也是別有所圖?
他不但喜歡蘇影,還想與蘇影喜歡的人歡好?
他雖不如我的影兒好看,可比我那些男寵漂亮多了,更別說那個該殺千刀盡噁心人的岳弄川了。與他一起,也未必是我吃了虧……
正猜度時,他的舉動讓我暗叫一聲慚愧。
他解下自己的中衣,只是……
幫我穿上而已!
很輕柔地幫我扣好衣帶,他低聲道:「柳宮主,你好好養著。我會留意著……絕對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
我盯著他墨黑如玉的雙瞳,突兀地發問:「為什麼?」
楚宸抬起眼,與我相對,似有幾分不解我的意思。
我抬起手,磕住他近在咫尺的下巴,望著他線條柔和美好的面龐,邪肆笑道:「你生得很好,對蘇影也好。若是我死了,你不是更有機會收了蘇影的心,和他歡歡喜喜雙宿雙飛?救了我,不怕我有朝一日出去,再把蘇影從你手裡輕鬆搶過來嗎?」
楚宸向後略退了退,避開我顯含輕薄之意的手掌,苦笑道:「柳宮主,日後在蘇影跟前,你最好能自重些。若他見著你和別的男子在一起,口中不說,心裡必定難過得緊。」
萬想不到,他居然說這樣的話。我抬起的手頓時僵住。
良久,我懶懶笑道:「你倒是好心。不過我不得不提醒你,如果我有機會,我不會對你容情。任何阻礙我和蘇影在一起的人或事,我都不會留著。」
楚宸笑得很溫柔,「我知道,我不是已經受過柳宮主一劍了嗎?」
我銳利地盯著他俊秀的面龐,輕笑,「那一次……你是故意的。你這麼聰明的人,當然知道我就是再踹再打蘇影,也不會傷他性命。你有意激怒我,受了我一劍,為的……是引起蘇影對我的不滿,同時利用他可笑的善良以及對你的感激之情,讓他一怒帶你離去,才有機會挑動雪柳宮和幽冥城之間的爭鬥。……蘇影,也是你手中一粒很好用的棋子嗎?」
楚宸聞言一笑,年輕的面龐居然帶了一抹他那個年紀不該有的滄桑。「柳沁,你告訴我,這天底下,誰不是棋子?人的一生,也不過是一場棋局而已,紛紛擾擾,營營役役,所得結局,無非成敗輸贏。你之於晏逸天,晏逸天於你,甚至我之於我的皇兄,皇兄之於我,何嘗不是棋子?」
他年紀輕輕,這般吐著字,倒似歷經了多少年的滄桑,連生死榮辱都參透了一般,少年老成得讓我心頭陣陣詫異。
正盯著這少年沉吟,想著他如今風光榮華背後的可能經歷時,我聽到了一個聲音,從牢門外傳來。
「宸,你在裡面嗎?」
平淡而低沉,帶了獨有的清醇和令人心蕩神馳的磁性。
那是,蘇影的聲音?
我差點兒被胸中突然湧上的氣團噎死,忙掙扎著要坐起叫喚時,楚宸飛快伏下身來,制住我的啞穴。
這時,牢門打開了。
一雙修長的腿,緩緩踏了進來,熟悉的頎長身材,熟悉的清美面龐,熟悉的烏黑瞳仁,連眉宇間那抹萬事懶得理會的清冷和漠然,都是那麼的熟悉,熟悉到讓我一陣陣地心悸。
更讓我意外的是他的頭髮。
那種代表了毒素未盡的冰藍色頭髮,竟然不見了!
他的頭髮居然回復了原來的漆黑如墨,此時正用了暗紫的髮帶將頂部略略攏了一下,下面的一概滑在後肩上,絲緞般閃亮著。
除了略覺清減,他的氣色很不錯,依然是我那漂亮到連女人都自嘆不如的蘇影!
我只是不明白,楚宸點我啞穴做甚。
蘇影眼睛又不瞎,便是我不說話,難道他就認不出我,不為我的事追問楚宸了?
我更不相信,蘇影會眼看我在牢中受苦受辱而視若無睹。
我只擔心,那小子再一衝動,來個大鬧皇宮,到時連楚宸都保不住他。
但叫我目瞪口呆的是,蘇影的第一眼,竟然沒看我!
他只是淡淡地望著楚宸,望著他穿一身小衣,點完穴後匆匆立起。
因為替我擦洗身子的緣故,他的額前散髮被汗水微微地濡濕,此時面頰因驚慌微見潮紅,連眸光都有些狼狽,看來甚至有幾分魅惑。
只是……
蘇影也不至於看他漂亮的小情人,看到完全無視我的地步吧?
我正在驚怒時,蘇影冷淡淡的眸子,輕輕轉了一下,終於從我的面頰掠過。
掠過而已,依然是……完全的無視!
胸中驟然疼痛到無以復加,即便這麼多日的屈辱全部加起來,也不及蘇影此時那種漠然的眼神,給我帶來的痛楚和驚怒。
那一刻,我唯一想做的事,確實是想用力地喊他的名字,最好能痛罵他一頓,問他是不是眼睛瞎了,居然看不到我!
但我只是在地上掙扎著,喉中喘著噝噝的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蘇影似根本不屑多看我一眼,掠過那眼後,轉過身,依舊緩緩走了出去。
一邊走,他一邊用比方才更加疏離冷淡的口吻說道:「對不起,楚宸,打擾到你們了。我和樂兒在外面等你吧。」
楚宸低頭瞧瞧自己,再瞧了瞧我,頓時流露出狼狽不堪的神情來,慌忙地匆匆套著外袍叫道:「影,我就出來,你……你別誤會……」
誤會?
蘇影……誤會我和楚宸?
而且看他的神情,似在為楚宸吃醋了。
而完全……沒為我吃醋……
他那清冷而漂亮的瞳仁裡,那一直讓我迷得神魂顛倒的瞳仁裡,映出的唯一身影,竟然是楚宸!
這不可能!
絕不可能!
到底,哪裡出了差錯?
我從不敢自作多情,認為蘇影有多麼地喜歡我,多麼地忠貞不二,但我至少知道,即便他也曾對別的男人或女人動過心,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依舊留給了我。
所以,才會連九公子都會驚嘆,驚嘆蘇影對我的感情。
他對我的感情,已經深到在認定我出事後,願意以身相殉,陪我共赴黃泉的地步,又怎會如此地無視我?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很瘦,經了那麼多日的折磨,必定也很蒼白很憔悴,甚至可能……很老。
可也不至於,他掠過我一眼,連絲疑惑都沒有就飄了過去,似完全沒認出我一樣!
楚宸追著蘇影走了,牢門在他身後迅速閤起,將一道屬於外界的光線放入,又極快地抽走,牢室中繼續維持著荒誕而怪異的暗黑無邊。
我在牢中待了那麼久,竟從未發現,這裡有這麼黑,黑得我全身發冷。
☆☆☆ ☆☆☆ ☆☆☆
大約隔了三四個時辰,又有人進來,卻是慶王府的侍從,送來了兩床棉被,兩套衣衫,還有一提盒的飯菜。
飯菜很是精緻,都用銀器所裝,自是為了撇清裡面不曾下毒。
銀碗銀盅盛的飯菜……
我估料著從古至今的囚犯,絕少有人能享受這樣的待遇吧?
如果不是蘇影那無視而去的身影,我想我還是能披上乾淨的衣衫,躺在暖和的被褥中,開心地對著許久不見的美食大快朵頤。
而現在……
我還是披上了乾淨衣衫,選了最舒適的姿勢,倚在墊高了的被子上,不緊不慢地倒一盅酒,就了幾樣清淡而精緻的小菜,優閒而優雅地品嚐。
縱然蘇影那莫名其妙的態度讓我恨到咬牙,我還是必須保持住最好的心態,努力把我這些日子給折騰得幾乎接近破敗的身軀,盡快調理過來。
蘇影好端端活著,我更沒理由放棄自己。
現在最想取我性命的,無非是新投靠朝廷的葉慕天等鐵血幫一眾人等。
但即便岳弄川身為侍衛首領,恨透毒透我,同樣不敢明目張膽殺我。
因為,那位設計抓我的始作俑者,拋棄了高貴身分流落江湖的慶王殿下,與蘇影糾纏不清的楚宸,根本無意殺我。
而且,他顯然並沒把這群投誠的江湖高手放在心上,抬手間便將岳弄川殺了,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如今,我勉強掙扎著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有楚宸上心留我性命,鐵血幫諸人再想殺我,可不容易了。
下面我要擔心的,只剩下晏逸天了。
皇帝楚昭,慶王楚宸,現在必定逼著晏逸天交權,退出當今朝廷的權力中心。
我,原來一心想幫他做些事,現在,居然成了用以威逼他的籌碼了。
晏逸天……
我嘆口氣,終於有些食不知味了。
這時,我聽到了牢外的鐵鎖被掀動的聲音。
「大人,請!」看守的聲音聽到多少有些謙卑,似正向著某位身分高貴的人物說話。
而那人根本沒理會看守,似乎只是靜默地站著。
那看守似乎在訕訕地笑著,然後慢慢退了開去。
我倚著石壁,努力保持著坐著的姿勢,撚著酒盅,慢慢啜著酒,卻由不得胸口的心跳,越來越激烈。
又隔了好一會兒,牢門被推開,修長的身影緩緩踱了進來。
髮黑如墨,眸光清冷,容貌絕美。
我輕輕地笑了,「影兒,你來了。」
我的預感,竟是對的。
來的果然是他。
蘇影的眸子一如既往地黑而冷,但聽我這般稱呼他時,有種無措般的徬徨和迷惑,許久才恢復清明,慢慢走到我跟前,跪坐到我的乾草前,依然只是靜默地望著我,一句話也沒有。
我撐著坐起身來,輕笑道:「來,影,喝口酒。你的楚宸送來的酒,味道還不錯。」
把酒盅遞到蘇影唇邊時,他似吃了一驚,立即側過臉去,冷淡地說道:「我不想喝酒。」
我自行將酒喝得光了,輕笑道:「可是這裡並沒有你喜歡的茶,更沒有湧溪火青。」
蘇影似怔了怔,居然回答我道:「湧溪火青嗎?味道很清醇甘美,你喜歡喝嗎?」
我瞇著眼睛看他。
他一雙黑溜溜的眼睛,也正用他特有的那種含蓄和細緻,小心翼翼般打量著我。
那種目光,不是尋常不安時窺我心思的打探,也不是心旌搖蕩時迷濛的眼神,更不是在我尋常不注意時,向我癡癡凝望的眸光。
而是一種看陌生人的目光,甚至略帶敵意。
我的蘇影,正用了那種帶著猜度和疑忌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
不對,蘇影身上,一定出了什麼問題!
他絕不可能對我視若無睹,也不可能在我說楚宸是他的楚宸時,如此安之若素,更不可能,用這樣猜忌的目光看我!
楚宸走時突然點了我的啞穴,卻並不害怕蘇影見到我會立刻認出我來,不會毫無緣由。
他曾說,我若出事,蘇影醒來,會怨死他……
那麼,蘇影目前正處於什麼樣的狀態?
他又失憶了嗎?
繼續懶懶地笑著,我問道:「雪柳宮的兄弟們,都還好吧?」
蘇影似吃了一驚,更仔細地望我了一眼,才道:「他們都已回雁陵山去了。……你和雪柳宮,是什麼關係?」
一口酒,猛地嗆住了我。
我咳得搜肝抖肺,再也撐不住,丟開了酒杯,伏倒在棉被上,連內腑的鮮血都已咳得吐了出來。沉重的鎖鍊,磕於冰冷的石地,聲音沉悶而嘶啞。
「你……你怎麼樣?」蘇影眸中閃過慌亂,伏下身來,拍著我的後背,連連問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
我只是要給你這個小混蛋氣死了!
你記得雪柳宮,記得雪柳宮的兄弟們回了雁陵山,居然不記得我!
見他光潔的面龐已經湊到近前來,眸中的焦急和迷惘更甚,我吸一口氣,猛地將手繞過他的脖子,按下他的頭,吻住他的唇。
蘇影如被電擊,周身俱是一震,驚亂地將手向我胸前一擊。
用力並不大,只怕連他尋常一成的功力也不到。
可我功力被制,加上連日的折磨,早已衰弱得不堪。
一陣陣的暈眩,瞬間襲來,更有腥甜的一團鮮血湧了出來。
我的身體顫了一下,努力將那團鮮血吞下,繼續吻住他的唇,縱肆地逼開他牙關,強硬地侵襲著。
他本來不斷往後退縮著,但我的身體劇烈顫抖了那麼一下,他安靜地頓住意欲退縮的身體,以及意欲後撤的唇舌,由著我與他糾纏,將唇舌間悲怒而不甘的鹹甜血腥味,度入他的口中。
漸漸地,他的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按在地上的手慢慢環繞到我腰間,收束,與我緊緊相貼。
我的傻影兒,也不知遇到了什麼事,竟然把我也給忘了!
幸好,他的身體還記得我,記得我的吻。
眼看他清冷寧謐的眼眸漸漸散亂迷離,我便知,懷中這人,還是我的影兒,傻傻的影兒。
若不是我精神委實太差,我真想將他一口給吃了。
不過是一個長長的吻,我已胸口憋悶到疼痛了,再也無力去抱緊他,只是輕嘆一聲,偎住他的身體,與他相擁著。
好在,蘇影並沒有放手。
他依舊將我緊緊抱著,年輕的手臂堅實而有力。
於是,本來是我抱著他的,現在成了他抱住我,不甘不捨般輕淺吻著,漸漸在我下頷乃至鎖骨處廝磨。
感覺到他漸漸勃起的慾望,我有些微地難堪。
我現在的身體狀況,虛軟而脆弱,可著實不適宜與他歡好。
正要向後退縮時,衣帶已被蘇影解開,溫暖的手指,迅捷地在我胸前撫過。
而他的唇邊,正微微泛出一抹柔和的微笑。
當日我討厭他這樣俊美,曾有意打花了他的臉,也不知那個楚宸為他用了什麼藥,現在居然連半點傷痕也看不到,還是美得驚心動魄。
我又是一陣暈眩,卻不是因為受傷了。
該死哦,我還是半點也抵不住蘇影的一個輕輕微笑!
我輕噫般嘆息,忽然之間,便已是丟盔棄甲,任憑著他胡亂折騰了。
當他的手指觸碰到我被岳弄川折凌多次,未及痊癒的下體時,我禁不住呻吟出聲。
「影,等我好些吧!嗯……咱們以前說好的,得我在上面……」我的面色想來已十分難看了,勉強維持著笑意向蘇影說道。
蘇影卻似沒聽見我說話一般,只在我耳邊低低問道:「他碰你?」
聽來好生悵惘,失落,甚至有種不及掩起的易碎和憂傷。
如水滴般,一個字一個字,落在心底深處最柔軟的地方,讓我好生心疼,甚至伸出手去,想撫摸下他那若含愁意的眉。
但下一刻,我只想同情我自己了。
那個小瘋子,竟然……那麼毫不容情地從身後猛地進入我本就受傷的體內,痛得我差點迸出淚來。
「影!」我失聲驚叫,周身戰慄起來。
我可以忍受岳弄川的污辱和傷害,完全把他的行為當作刑罰的一種去忍受。
可蘇影,與我如此親暱的人,我並不認為我需要掩飾自己的痛楚和受傷。
而此時,我才後知後覺地恍惚悟出,蘇影說的他,不是指岳弄川。
他一定以為,我是和楚宸歡好時弄傷了自己。
慢著!哪裡不對……
天哪,那麼,他與我歡好,可不一定是因為抵抗不住我的親吻而一時衝動了。
他是……
在報復楚宸!
他還是沒認出我來,只是把我當成了搶走他的楚宸的情敵……
我承認我的神經還不夠堅強,這一想法,剎那把我好容易激起的一點慾望澆得連半點火星也不見了。
何況,這些日子被岳弄川無止境地壓榨和凌踐著,我的身體早已疲遝到無以復加。
閉了眼睛,我強撐著接受他明顯過火的熱情,低低地呻吟著,卻不由伴了無奈的嘆息。
蘇影的動作漸漸舒緩下來,俯下身輕輕吻我的後頸,低喘著問道:「你……你疼得厲害嗎?」
我苦笑道:「你說呢?」
他不作聲了,抱住我止住了自己的動作,溫熱的鼻息一下一下撲在我的脖頸間,觸感極好的手臂環著我的胸。
「影!」我撫著他的手,感覺著他身體熾熱的溫度,低低嘆道:「你到底怎麼了?難道你和楚宸好了一陣,就由著他擺佈,把我都丟在腦後了?」
蘇影身體僵了一僵。
我再道:「告訴我,他是不是在你身上下了什麼迷魂藥,才讓你把我忘得精光……」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這混小子從身後的一記衝撞逼作不堪忍受的呻吟。
「楚宸在我身邊還在記掛著你,你為什麼你總說楚宸的不是?」他含著怒意,毫不客氣地放縱著自己的慾望,終於成功地將我後面想說的話語,全部逼作為破碎的低哽。
該死的蘇影,你真想整死我嗎?
眼前陣陣地昏黑著,我的手腳軟軟的垂落被間,周身越來越冷,似連心跳也緩慢了許多,終於漸漸失去知覺。
如果我沒死在岳弄川手裡,卻被蘇影活活弄死,我還真要死不瞑目了。
☆☆☆ ☆☆☆ ☆☆☆
好久以後,我才覺出,一道熱力緩緩從後背透入,沿了各大筋脈流動著,讓我冷得發僵的軀體漸漸暖和起來,恢復些許的活力。
不必回頭看,我便知是蘇影在為我療傷了。
我甚至感覺得出,我的身體頗是清爽,他後來應該沒有繼續他的動作,而是克制了自己,放過了我。
到底,他也不想把我給害了吧?
可他到底怎麼了?怎麼了?
「影……」我輕聲嘆息,「把我的穴道解開吧。不然,你的內力輸來,也未必能支撐我多久。」
身後的人毫無動靜,內力依舊緩緩傳來。
我正覺失望落寞之際,蘇影駢指點處,已將我數處穴道都解開了,然後繼續運著功。
我吐一口氣,忙將自己禁制了一個多月的零落內力重新調理起來,在蘇影內力的配合下,小心運轉,力圖恢復。
大約半個時辰後,我終於覺得好了許多,或者,楚宸給我吃的那顆大還丹,在功力運轉之中也發揮出它的神效,竟對我的傷勢十分助益。
蘇影也收了功,倚著石壁,默默望著我,眸子深鬱如潭,再不知在想著什麼。
我嘆息一聲,微一側身,故作依舊虛軟無力一般,枕在他的腿上,閉了眼睛,衝著他的懷抱,悄悄嗅著他的氣息。
如夜梅般,幽幽淡淡的清新暗香,平白地將牢室中的污濁之氣沖去了不少。
蘇影低了頭,垂了眸子靜靜看我,黑漆漆的瞳仁,泛著些微的淡愁與迷惑,似也不明白,他自己為何那等輕易地放過我。
並且,容忍我這樣懶散地臥睡在他的腿上,以極曖昧的姿勢。
「你不記得我嗎?」我忍不住地輕嘆,將手指緩緩地抬起,在他的下頷和臉龐滑過。
蘇影將臉側了一側,似想避開我,但躲閃的幅度並不大,眸光轉到我面龐時,清秀的眉蹙了起來,低下了頭,由我撫摸著,許久才問:「我該認識你嗎?」
「你說呢?」我苦笑道:「你十歲,我把你從火堆中抱出;十七歲,我帶你進入雪柳宮,十八歲,你喜歡上了葉大小姐,離開了我,十九歲,你又回到我身邊,守著我……共度過一段很平靜的歲月……然後,我們聚少離多,明明彼此心裡只有對方,可兩人的關係,一直如走鋼絲一般……激烈而危險。」
我凝視著他,柔聲道:「影,你當真忘了嗎?你當真忘了嗎?」
蘇影微瞇著眼,與我對視著。
片刻之後,他轉過臉去,困惑而艱難地說道:「我……的確不記得你。我記得雪柳宮很多人,流月、心素、驚秋,還是杜先生他們。可我在雪柳宮見過你嗎?」
我承認,我的確耐心不夠,我依舊臥在他腿上,玩弄著他如今回復漆黑如綢的飄逸長髮,一圈一圈地在手上繞著,然後問他的聲音保持了低沉,卻不由得凌厲:「你不記得嗎?你不記得我教你劍法嗎?你不記得雪柳林中的相依相伴嗎?你不記得你是我最心愛的情人嗎?還是,你連自己多少次在我身下呻吟顫抖,也忘個精光?」
蘇影驚愕地望著我,侷促不安的搖著頭,用手撫住自己的額,紅了臉道:「你是說,我們……我們……」
我就不相信,他的記憶裡如果少了我,還能保持一份完整!
就當楚宸在他身上做了手腳,讓他不再記得我,難道他自己,就不曾為自己不連貫的記憶產生過疑心?
何況,那段缺失的記憶裡,是我!是我!
看著他煩惱地想要閃避的神情,我又氣又怒,手中不由加大力氣,狠狠一拽,已將手上正玩弄的一縷頭髮拽了下來,在他猝不及防的痛叫聲中,烏黑的散髮,零落到我的手心。
他明顯露出了驚懼之意,掙開我半環住他的另一隻手,已閃身避到稍遠的地方,不安向我凝望。
他似乎忘了,我似乎也忘了:目前我是囚犯,身受重傷的囚犯。
本該我受他欺凌的,可不知為什麼,居然又成了我欺凌他。
而他似也壓根兒就沒想到過要反抗我,只是摸著被拽痛的頭皮,原先冷淡的面容,已是無可掩飾的又氣又急。
「有些事,可能時間長了,我的記憶很模糊。」蘇影艱難地開口:「可我並不認為,如果我們曾經那般……那般地親熱,我還會將你忘了。」
我恨恨道:「我也不信。你十七歲時,剛出擎天侯府就給我逼佔了,當時你恨我恨得要命;到你十九歲時,你已經心甘情願與我同生共死。那麼多生死關頭我們都闖過了,你居然敢把我忘了!」
也懶得想再招惹他會有什麼後果,我撲上去,將他壓倒在被上,狠狠地囓咬著他的唇舌,將手伸入他半敞的衣衫中,用力揉捏著他胸前的凸起,以及腰腹間觸感緊致美好的肌膚,痛得他低低地喊了起來,卻被我硬是將他的呼喊用親吻逼入唇中。
他看我的目光,依然很是陌生,只是比尋常多了幾分迷惑,以及,迷離。
或者就是因為那份沉醉的迷離,縱然他痛得驚叫,也不曾反抗過我。這總算讓我略有安慰。
我是否可以認為,他這份迷離,是因為心底還對我有著感情,才會不由自主地沉淪,由了我那般任性地擰捏著。
「蘇公子,您在嗎?」牢門外,忽然有人恭敬地問道。
蘇影匆忙推開我,顫聲道:「我在。」
屋外之人說道:「慶王殿下在找您呢,請問您什麼時候能回王府去?」
「我這就回去。」蘇影說著,已想立起身來。
「回王府?」
什麼時候,楚宸的慶王府,成了他的家了?
我恨怒地猛地將他一拉,已將他用力拉得屈下身來。等他蹙眉望我時,我笑一笑,又去親住他的唇。
蘇影呻吟一聲,已是銷魂蝕魄的失神模樣。
他猶豫著呢喃:「喂……我要回去了……」
他還是沒想起,我才是他最喜歡的人嗎?
居然還想著回去!
趁著他給吻得暈頭轉向時,我含住他的唇瓣,用力一咬。
蘇影驚叫一聲,再也不敢和我糾纏,跳起身來就往外跑。
我踞坐於棉被之上,望著他的狼狽,不由縱聲大笑。
他的唇邊已被我咬破了,滴下血來,想來那烏紫的血痕,幾天也消失不了。
而他的身上,更有我有意無意弄出的青紫虐痕,或者他此時心緒凌亂覺不出,等回去後看到一身的傷痕,看他怎麼面對楚宸。
楚宸心思玲瓏細膩,自然不會不明白出了什麼事,卻不知那般溫雅寧和的神情,還能不能維持得住!
不管你用什麼方式控制了蘇影,他終究還是我的,我的!
但我笑得雖大聲,心中著實歡喜不起來。
在他身上留下再多我的印記,他對我的感覺再曖昧不明,他還是記不起我和他的過去,還是把慶王府當成了他的家,把楚宸當成他的親人。
不對,是愛人吧?
我不在蘇影身邊時,他們曾那般親密!
如今,蘇影把我忘懷了,卻不會忘記,他曾和楚宸有過的諸多糾纏!
蘇影性情孤冷,卻比什麼人都渴望著陽光和溫暖。
而楚宸,他比我溫柔十倍百倍,笑容如此溫煦可親……
我幾乎可以看得到兩人親密相偎如魚得水的模樣了,雖是維持著笑容坐著,唇邊卻有了鹹甜的氣息。
不知不覺,我居然也把自己的唇邊咬破了。
唯一慶幸的是,傻影兒把我的穴道解開,不知是忘了,還是故意的,他沒有再封上我的幾處大穴。
他情緒不穩,胡亂折騰了我一場,見差點把我害死,大約潛意識裡,也害怕的吧?所以,後來會幫我療傷,為我解穴,甚至胡裡胡塗被我小小虐了一番?
不管出了多少事,目前他好好活著,我也沒死,一切都有希望。
一切都有希望,所以,我絕不放棄。
利用大還丹的藥力,以及蘇影之前為我療傷輸入的真氣,我繼續利用自己的功力調理著傷勢。
寒鐵鎖鍊雖然依舊堅不可摧,但只要我功力恢復,想脫身應該不難。
如果不是被那該千刀萬剮的岳弄川折磨了那許多日子,我就是功力被禁,傷勢也應該基本復原了,穴道解開,起碼可以先恢復個六七成功力,哪像現在,身體破敗到連一成的功力也發揮不出。
楚宸兄弟,包括他們的皇帝哥哥,大約都是無意取我性命,但我並不認為,我在這裡便穩如泰山。
葉慕天何等老奸巨猾,被迫投到朝廷門下,無非指望能在另一個天地混出點名堂來。
但岳弄川身為葉慕天的心腹,轉眼間死在楚宸手裡,楚宸只當是弄死條狗般不經意,以葉慕天的心機,自然很快會了解自己處境不妙。
楚宸能隨便處死岳弄川,自然也能找到藉口隨時處死他;何況就當不發生我的事,蘇影也會找機會對付葉慕天。
為了護住蘇影,攏絡蘇影的心,楚宸無疑會選擇盡快解決葉慕天。
說不準,為了不讓蘇影衝動行事,他至今也不曾告訴蘇影葉慕天已入仕朝廷的事吧?
而他殺岳弄川,並不僅是為了向我示好為我報仇,更可能是為了先行斬去葉慕天的臂膀,下一步行事才能更加方便。
葉慕天不是笨人,只怕他早就把這件事,當作了慶王展開誅殺行動的一個信號了。
我有理由相信,葉慕天下一步,也該採取行動了。
我毀他鐵血幫,他的弟子親友不知多少喪命在雪柳宮的刀劍之下,如果他有所行動,只怕先會將我宰了報仇。
而楚宸,只怕還沒想到那麼深遠吧?
並且,他第一個想到的,必定是如何將蘇影留在他身邊,尤其今日見到他身上那些虐痕之後……
──卷二完,請見《鸞鳳錯 卷三:南詔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