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十二章 南詔
寂月皎皎
「楚宸這小子最近在忙什麼?」到近午時,蘇影仍未出現,我終究忍不住,問起晏逸天。
晏逸天啞然笑道:「我以為你當真清高到不願打聽情敵動向呢!原來也只限於對蘇影有把握時才能做到不去理會他?」
「蘇影……他沒道理這麼晚還不來!」我到底忍不住,陰沉下臉來。
晏逸天調笑道:「怎麼,別人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是一夜不見,如隔三年嗎?」
「那臭小子什麼時候能安分些?」我慢慢將劍別在腰間。
我的功力也恢復了六七成,便是慶王府,怕也沒人能攔得住我。蘇影再不來,我打算去找他了。
晏逸天凝視我半晌,苦笑道:「我若與你三五年不見,只怕你也不會如此擔憂著急吧?」
我嘆道:「你和他怎麼一樣呢?那孩子壓根兒就是個傻瓜!現在還和那個楚宸在一起,說不準給賣了還為他數銀子呢!天天讓他回楚宸身邊去……我準是瘋了,難道他一輩子想不起我來,我就由得他和那個楚宸睡一輩子?」
想像著他和楚宸一起時可能有的妖媚旖旎,我恨得直咬牙。
恨恨地說了半天,忽覺有些異常。
怎麼安靜得似乎我是在自言自語?
一回頭,晏逸天眸光深深,正有些黯然地凝注在我身上,嘴角的笑意十分苦澀。
我忙收拾起自己的煩躁心情,走到他跟前微笑道:「怎麼了?」
晏逸天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自嘲地輕笑一下,他轉過身去,負手望著階下一叢開得豔美異常的紅牡丹,低聲道:「在你心目中,唯一看重的人,唯一放不下的人,只有他吧?晚上即便你睡在我身畔,即便我們再親密,你夢裡思念的人,還是他吧?他是江畔的磐石,我則和你生命中無數歡好過的過客一樣,是江中的流水。」
晏逸天很少這麼感性地和我說話,話語中的無奈和惆悵,竟讓我心疼得抽了起來。
「是不是我對你不夠好?」我張開臂膀抱住他,嘆息。
「我有很多姬妾,甚至也有過不少的男寵。不過,阿沁,你似乎從沒在意過?你所在意的,只是你的影兒是不是專一,有沒有與別的男子在一起。」晏逸天苦笑道:「你待我再好,心裡唯一看重的人,還只是影兒!」
他不提時,我還真沒什麼感覺,聽他這麼一說,彷彿是這麼回事。
便是當年蘇情連娶五位夫人,我都沒現在這麼坐立不安過。
我居然讓另一個人完全控制了自己的喜怒哀樂,也算是越活越回去了。
但那人是蘇影,似乎也沒什麼,只要他乖乖的,乖乖做我的人,不是想什麼楚宸、九公子……
煩惱地嘆了口氣,我抱住晏逸天,吻著他的面頰,低聲道歉:「對不起,逸天。」
待晏逸天的感情,的確和待蘇影不同,雖然我一樣與他親吻,擁抱,甚至同床共枕,但似乎,那更多是男人的生理本能,而不是心理本能。
能將我心時時充滿的,似乎只有那個傻乎乎的漂亮少年……
正用自己的懷抱試圖慰撫晏逸天時,晏逸天身體一僵,慢慢放下了攬住我的手,聲音有些發苦,帶了明顯的警告意味,「阿沁!」
我驚悸回頭,已見到蘇影正站在我們身後,默然望著我們,臉色很是蒼白,唇邊卻是紅潤潤的。
「影,你來了。」我放開晏逸天,笑得多少有些虛假,卻下定了決心,如果他敢生氣拔腿就跑,我絕對將他捆了,關起來不讓他離我半步。
雖然是我不對,雖然是我和晏逸天不清不楚……
好在蘇影遲疑一下,已走上前一步,將手捏起,不經意般遮在唇邊,微笑道:「嗯,有些事情,所以來晚了。」
他不在意?
我狐疑地抓了他半掩唇的手,盯住他。
他立刻臉紅了,轉過身柔聲道:「沁,咱們療傷練功去。」
按他一貫的性子,見我和別的男子在一起,心中不悅就是不表現出來,至少不會如此俯就我,倒像……
負心與別的男子擁抱偷歡的人,是他一樣!
他的唇色一向比較淡,今天紅潤得不正常,甚至,看得出腫脹來!
那種腫脹……
我的臉不由得黑了下來,一把拽起他,向房中跑去。
晏逸天很曖昧的笑聲,被拋在了身後。
☆☆☆ ☆☆☆ ☆☆☆
這一天,蘇影沒陪我療傷,因為我一直陪著他在床上度過。
晚上,他也沒再堅持回慶王府去。
我的體力基本已經恢復,怒火中燒時,真沒打算讓他好過。
總算後來檢查他身體,沒發現什麼楚宸弄出的痕跡,問他自然問不出什麼來,於是,一切付諸行動。
他的身子骨雖然很結實,但我確信,到傍晚時,他已經被我榨得乾乾淨淨了,極度的愉悅加上我刻意的懲罰,憑他再強的體力,也無法下床了。
後來晚飯是在床上吃的。
蘇影在我笑吟吟的注視下,喝了幾口湯,又倒在床上臥著,很是不滿地嘀咕了一句。
雖然聲音很輕很含糊,我還是聽出來了。
他在說:「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我緩緩在他線條優美的肌膚上輕撫著,慢慢游移向腰腹以下,詭笑道:「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蘇影慌忙拉住我的手,伏到我胸前,低啞著嗓子道:「沁,饒了我吧!」
我微笑著親吻他,看著他被我吮吸得更是紅腫的唇,與他相擁而臥,然後款款道:「我為什麼待晏逸天好,其實你該知道的,對不對?」
蘇影點頭道:「我知道,我……我不介意。如果我不能陪伴在你身邊,讓他陪你共度一生,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我吸了口氣,正式認定蘇影在找死,並且,我決定讓他半個月下不了床。
後來我確定蘇影真的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才放過了他。
不知他笨小子到底明白了沒有,我對晏逸天只是歉疚與補償,以及昔日情誼的延續,只有他蘇影,才是我執手一生的對象。
看著他疲倦沉睡的面龐,在恢復烏黑的如瀑長髮映襯下,絕美中依然泛著少年的未脫稚氣。
緊擁著他,輕輕用唇觸碰著他的額,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將他毫無芥蒂地留在身邊,永不放手。
「影,快想起來,將一切都想起來。你會記得,我才是與你結髮相守的那個人,而不是楚宸。」我對著無知無覺的蘇影,無奈地低訴。
蘇影的身體動了一動,手臂畫過一個漂亮的曲線,環過了我的腰,抱得緊緊。
我不禁微笑。
我失去記憶的影兒,和擁有記憶的影兒,一樣的可愛,一樣的迷人心魄。
☆☆☆ ☆☆☆ ☆☆☆
第二日晨間我醒來時,發現蘇影已經坐起來了,正對著什麼出神。
看來精神恢復得不錯,我正想著要不要繼續昨天的活動,完成讓他半個月下不了床的目標時,忽然看到了他手中的東西。
竟是兩縷頭髮。
都是漆黑的,其中一縷顏色稍深,髮絲極細,正是我自己的,另一縷,分明是蘇影自己的。
低頭看自己頭髮時,果然被剪去了一縷。
「怎麼了?」我笑問。
「怎麼結髮?」他問。
我一時窒息,許久,才小心翼翼問:「你想起來了嗎?」
「想起什麼?」他的大眼睛無辜得讓我很想上去打一拳。
努力捺下性子,我苦笑著問:「如果沒想起來,怎麼會想到要結髮?」
「你不是說,你是與我結髮相守的那個人嗎?」
蘇影微微笑著,面頰如籠了層輕淡的紅紗。
我恍然大悟,「你沒睡著?假裝的?」
他悻然道:「不然你有那麼容易放過我?」
這狡猾的小東西!
估量著連力不能支暈迷過去也是假裝的!
我正要再將他撲倒,好好教訓教訓他時,蘇影將那兩縷黑髮舉得高高的,「怎麼結髮?就是把兩縷頭髮扣在一起嗎?」
我頓時被頭髮引住,笑道:「我來編!」
原來那一對結髮蝴蝶,早在幾番變故中不知零落何方了,重新編一對無疑是個好主意。
因為他的頭髮不再是冰藍色,兩種都是黑的,編出來未免不好看,遂讓蘇影找人要來紅綠兩色絲線來,將絲線摻入黑髮中,編出花樣來。
「綠色的,和我的纏作一處,代表陽,紅色的,和你的編作一處,代表陰。我們兩人的頭髮編作一處,代表陰陽和合,白頭偕老,知道嗎?」
我說這話時,已經起床吃過早餐了,蘇影正按他自己的口味泡了茶在吃著。
等我說完時,他將口中的茶吐了出來,瞪著我,一臉的怪異,分明在說:你把我當傻瓜嗎?
他以前一直期望找一名心愛的女子去陰陽和合,白頭偕老,如今卻被我曲解成這樣,連我自己也好笑了。
但當我將一對蝴蝶編好,墜上好看的流蘇,送到他手上時,他再也不那樣怪異地笑了。
對著燦爛的金色陽光,他將那對嶄新的結髮蝴蝶舉起,連眸光都如陽光般閃著璀璨明媚的光澤。
陽光籠在他近乎癡迷的臉龐,清美無瑕,卻又不失男子的英氣勃發。
淡青的袍子微微拂過,髮絲翩然,飄逸若仙,忽然回過身來,對我綻開極明亮的笑顏,勝過階下那如火如荼的紅牡丹……
我吞嚥了一下口水,忍不住想再去抱他時,只覺身體一騰空,竟已被蘇影抱起,扔到床上,潤濕的唇已壓住了我的,溫熱的氣息如羽毛般在臉頰撲過,竟迅速帶起了身體的一波熱浪。
給他壓著迷迷糊糊親了好一會兒,感覺他的手越來越不老實,才忽然意識到,這一次,他在上面,而且看情形,不打算做在下面的那個!
我可受夠了!
正掙扎著想將他推開或反過來壓倒時,蘇影放開我的唇,眼睛如明珠般溫柔閃亮著,柔聲說道:「影發誓,一生一世,只與沁一人陰陽和合,白頭偕老!」
他……他在說什麼?
我好一會兒回不過神來。
他在發誓?
他在說,一生一世,只與我一人陰陽和合,白頭偕老?
真的是這個木頭一樣的小傻子在說這話嗎?
甚至是個將我和他的過去,全部都忘卻了的小傻子?
橫豎,這麼會子,我已經傻了。
覺出他正將手指探入我體內溫柔動作時,我完全沒有拒絕的勇氣了。
罷了,罷了,就衝著這個木頭人那麼溫柔的誓言,再讓他一回又何妨?
我將雙手環住他的腰,由著他主導我的體內越來越激蕩的慾望,隨波浮沉……
我是不是該謝謝楚宸?
蘇影的技巧居然好多了,幾乎沒有痛感,很快就將我帶上愉悅的極致,接著是另一波……
最終,我很不幸地發現,這一次,我還是沒能逃脫不能下床的噩運。
但這次,卻不曾禁受痛苦,只不過昨天對待蘇影的現世報而已。
給他壓榨到周身虛空,倒在他身畔睡時,還覺得他的唇誘惑地在我面龐蹭來蹭去,讓我一陣陣地恐慌,生怕他再來一次。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這句話,我算明白過來了。
下一次,下一次還是少折騰蘇影吧,不然倒楣的可能是我自己……
睡著的時候,迷迷濛濛,一直聽到有人在喚道:「沁……沁……沁……」
我想,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幸福得讓我不想睜眼,只想聽那個熟悉而溫柔的聲音,一遍,一遍,又一遍,癡癡叫著我的名字。
影……
結髮蝴蝶……
我們會幸福……
生生世世,白頭偕老……
☆☆☆ ☆☆☆ ☆☆☆
醒來時才發現,蘇影已經走了。
披衣起床時,已是傍晚時分。
夕陽透過窗櫺悠然射入,耀在桌上那隻結髮蝴蝶上,輝映著七彩的柔光。
輕輕捉起時,已看到蝴蝶下壓著的紙條:
沁,等我回來。影。
先是溫暖一笑,然後突然心中一跳。
他慣常今日去了,明天就來瞧我,按我們的約定,在他記憶恢復之前,只要我住在京中,他都會每日來瞧我。
何況,現在還沒到入夜他回慶王府的時間。
難道昨晚在這裡留宿了一夜,急著回去向楚宸解釋?
可不對,我還是不妥,不安,甚至感到不祥。
等我回來……
只離開一兩天,還特地留個字條,讓我等他回來?
「醒了?」晏逸天親自端了一個大托盤進來,都是我喜歡吃的清淡粥菜,含笑和我打招呼。
心裡一陣溫暖。
晚上本該陪著他的,可我和影兒佔了他的臥房,他並無一絲異議,端來的粥菜,一看便知是特地為我準備的。
鬧了這麼久,我早就餓了,應一聲,匆匆吃了一點,卻有些食不知味。
「蘇影什麼時候走的?」我到底忍不住,還是問出了口。
「午時以前吧。」晏逸天看了看天色,坐到桌旁,眸光微微凝滯,若有所思般撫著自己的下頷,很是優雅。
影兒離開已經半天了……
匆匆將碗中粥喝完,我微笑道:「逸天,我待會去一趟慶王府。」
「幹……幹什麼?」晏逸天現在的姿勢,似乎是想把快掉落的下頷裝上去。
便是告訴他家裡著火了,或者愛姬跟人跑了,只怕他也不會這般失態吧?
我臉色一沉,道:「我要去把影兒帶回來。」
且不說那張紙條帶給我的怪異不安,讓我想把可能發生的一切意外泯滅於無形中;單只他晨間那麼清晰明白的告白,就讓我有足夠的理由把他帶回來。
不管他是不是記得我們的過去,不管他對楚宸懷有多少的情感,他既已明白地選擇我,我便應該將他留在身邊,絕對不能再讓別人碰他。
還有,晏逸天有些不對勁,他似乎……瞞著我什麼。
我挑了出門的衣服換上後,晏逸天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默然地望著我。
直到我快出門,他忽然說道:「阿沁,蘇影沒住慶王府。」
這一回,輪到我的下巴快掉下來了。
我衝到他跟前,低吼道:「你說什麼?」
晏逸天懶懶伸了個腰,轉向漸濃的暮靄紛紛,無奈般嘆了一聲,道:「我還有些人手,對慶王府的動靜比較關注。蘇影在第一次送你回去後,當晚便收拾了東西投棧了,根本沒在慶王府留宿。以後的每一天都是這樣,離開你從這裡出去,就直接回客棧睡覺。」
我覺得自己似乎給人敲了一榔頭,悶森森地疼,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呆呆地又重複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蘇影每天都沒回慶王府,而是睡在客棧裡?
開什麼玩笑!
蘇影又在搞什麼鬼?
再不然,就是晏逸天在逗我?
晏逸天琥珀色的眸子漸轉深沉,變得如夜色般濃郁。
「是真的,阿沁。」晏逸天苦笑道:「他每天都睡在客棧裡,然後第二天早上,他先去慶王府,應該是去看依然留在慶王身邊的兒子,不過片刻工夫,就徑到我們這裡來了。唯一意外的是昨天……昨天他在慶王府耽擱了很長時間,到快午時才過來。」
「這小瘋子在想什麼?」我想起我每天刻意對他的折磨,幾乎暴跳如雷,一把拽過晏逸天前襟,叫道:「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晏逸天一笑,居然有幾分落寞,黯然地問了我一聲:「我該告訴你嗎?」
他若告訴我……
他若告訴我,我絕對不會用懲罰式的蹂躪去傷害蘇影。
他若告訴我,我絕對不會讓蘇影離開香浮別院。
他若告訴我,每晚陪著我的,將不是晏逸天,而是蘇影。
從牢中出來的那一天,我告訴蘇影,我欠了晏逸天,很多,很多。
他是在給我時間和晏逸天相處,讓我陪伴安慰晏逸天,度過他人生的低潮期。
他自己,卻離開了慶王府,離開了楚宸,卻不說出來,寧可我誤會他,用我的方式懲罰著他。
可他為什麼離開楚宸?
他不是說,他記不得任何關於我的事,只記得他的楚宸嗎?
慢著,在牢中,他在折騰我時,就已記起我曾在他的身下掉過淚。
這麼多日的相處,難道還不能喚起他更多的記憶嗎?
而且,他肯在完全沒有記憶的情況下,就默無聲息地由著我折磨誤會,給我充足的時間,去補償我向晏逸天欠下的情債?
那一日,從牢中回來的那一日,兩人共浴,我讓他叫我沁,我告訴他,沁心中最重要的人是影,而影心中最重要的人,也只有沁……
我當時動情落淚,而他更是淚流滿面,無法掩抑……
他一聲聲地喚我,沁,沁,沁,如此地理所當然而溫柔含情……
他……他和我在一起的第一天,就已經想起了所有的事,卻裝作始終記不起我來,為的是,讓我安然地與晏逸天相處,毫無顧忌……
心裡如被人破開了一刀,冷風刮過般森冷疼痛,痛得我忍不住抱著心口,差點蹲下身去。
影,影,你還真是個傻子!
你不要讓我抓到,讓我抓到了,看我把你活活打死!
用力喘幾口氣,才覺胸口的氣團已經憋得我幾乎要背過氣去。
猛地立起身來,我抓住晏逸天的前襟,叫道:「他在哪個客棧?」
晏逸天嘆氣道:「我陪你去,不過,你先擦乾眼淚吧。」
我……我落淚了嗎?
迷惘地一摸臉,滿手濕潤。
☆☆☆ ☆☆☆ ☆☆☆
當我們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那家客棧時,似乎是意料中事,我們沒有找到蘇影。
「午時前就結帳走了,騎了一匹馬,走得飛快,似乎有急事呢!」小二如是說。
我扭頭看向晏逸天。
他搖了搖頭,顯然也不知道蘇影去向。
他要我,等他回來!
我柳沁,是該安分地留守在大屋子裡,等他回來的人嗎?
捏一捏拳頭,我轉頭便走。
「你去哪?」
「慶王府!」
昨天那紅腫的唇……
只有一個人可能碰到他,與他長吻到那種地步──
楚宸!
☆☆☆ ☆☆☆ ☆☆☆
見到楚宸時,他正不緊不慢地用把小剪子剔著燈花。
高高的長檠燈,燈花顫動,映著他俊秀恬淡的面龐,時明時暗,連那種驚人的美麗,都顯得飄忽不定。
樂兒正纏在他的腳邊,抓了根棒棒糖在啃著,黏乎乎的手將楚宸素潔的袍角抓出一塊塊的污漬。
可楚宸似完全沒在意樂兒弄髒了他的衣服,剔完燈花,他將樂兒抱在手中,向我微笑,「柳宮主,請坐!」
我不知道他怎麼還能對我笑得出來,就像我無法明白,當日他怎麼肯從岳弄川手中救下我一樣。
如果我死在牢中,見不到我,蘇影一定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一定還是乖乖地待在他的身邊,和他一起照看著樂兒。
或者,他們會白頭偕老。
「你把蘇影安排去哪裡了?」我直截了當地問。
他可以婆婆媽媽說話,我可等不及。
我現在只想立刻捉到蘇影,將他扣在我身邊。──便是真有急事,必須去哪裡,也得讓我陪在他身畔。
我一刻也不想離開他。
「蘇影是自由的,我沒有安排他去哪裡。」依舊是讓我討厭的不慍不火的回答。
也許蘇影的脾性為人比楚宸要壞上十倍,但是在我看來,蘇影要比楚宸可愛百倍。
雖然知道從始至終楚宸都沒對蘇影懷著惡意,可我還是沒辦法感激這個不知用了多少算計,慢慢走到蘇影心裡的少年。
「蘇影是自由的。」我冷笑著順著他的話音說道,「蘇影也是有恩必報的。不必你安排他,只要你告訴他,你遇到了什麼煩惱,他自然會順了你的意思主動去做,是不是?」
楚宸摸著樂兒茸茸的短髮,沒有回答。
我深吸一口氣,道:「那麼,我這樣問吧!蘇影去哪裡,慶王殿下應該知道吧?」
楚宸沉默片刻,終於答道:「他去南疆了。我弟弟晗兒,去和南疆的南詔國聯繫,想他們交出投奔過去的周太尉。但晗兒到南詔不久,就失蹤了。我懷疑是南詔的國教白教擄劫了他。」
「好!好!」我嘲諷笑道:「若是你向蘇影說了這事,不必你開口相求,他自然主動幫你去救人。以慶王殿下的聰明,自然也會猜到,蘇影去了,我不放心,必定也會跟去。這下,等於整個雪柳宮在幫你救人了,好得很,實在是好算計!柳某甘拜下風!」
這世間令人不悅的事,無疑是明知被人利用,還不得不去做!
我實在很想狠抽這少年兩耳光,但目前最重要的,應該是找到蘇影。
什麼南詔國、白教,都是我們所不了解的另一種江湖,另一個世界。蘇影年紀輕輕,單純善良,誰知道會不會闖出什麼禍來?
若是九公子沒救出來,搭上了我的影兒,可就栽大了!
也顧不得告辭,我轉身正要走時,楚宸忽然叫住了我。
我頓住身,只聽楚宸說道:「柳宮主,一路小心!幽冥城的不夜天,鐵血幫的葉慕天等餘孽,都已投奔了南詔,估計和白教很有些牽扯。」
我差點氣暈了,折過身來瞪住他,「幽冥城?鐵血幫?你認為,蘇影的實力足以和他們拚嗎?你是想送他的命,還是打算著借白教的勢力,將我和雪柳宮剩餘的勢力一網打盡,以絕後患?」
楚宸神色淡漠,轉向屋外深深夜色,說道:「蘇影實力不弱,未必不能全身而退,你完全可以不必幫蘇影。」
我冷笑,「慶王殿下,你不必激我。你的計謀,會成功的。我不是你,我絕對不會放任我的影身陷險地!」
轉身奔出時,樂兒正在楚宸懷裡呀呀叫著什麼,手上的污漬塗了楚宸滿襟。
楚宸並未回答我的話,連樂兒在他衣服上亂扯,也恍如未覺,只是神思恍惚地望著跳躍的燈花,看來居然有種說不出的悲哀和木然。
忽聽得格格亂蹦的聲音,回頭看時,楚宸前襟綴的一串珍珠不知怎麼掉落下來,撒了一地,在冰涼的石磚地面上,清冷地彈跳著,如四處滾落的淚珠。
楚宸垂著眸,依然保持了近乎呆滯的神情,不見素日的溫潤,再不知在想著什麼,我也懶得去猜度這個深沉少年的心思。
若是我的影兒有他一半的機心,我就不用那麼為他擔心了。
掠出慶王府的那晚,滿天星斗,爭輝鬥亮。
那點點閃爍的星光,也在耀著我的影嗎?
耀著他清冷的面龐,漆黑的雙眸,以及孤獨的身影!
影兒,影兒,獨自遠行,一定很寂寞吧?
你可真是個傻子,難道不知道,你寂寞,我也會很寂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