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十七章 交易
寂月皎皎
這晚半夜,我正躺著卻睡不著時,一旁沉睡的蒙儀忽然渾身劇烈抖動一下,接著竟失聲地大叫起來。
我一驚,他被噩夢魘著了?
「蒙儀!蒙儀!」我大聲喚他,將他半扶著坐起來,試圖讓他醒過來。
蒙儀終於睜開眼,卻是滿眼的迷亂,淚水撲簌簌直往下掉。
「蘇影!」他一下子抓住我的雙肩,失聲哭道:「聖女出事了!聖女出事了!」
我忙半擁著他安慰,「蒙儀,你在做夢呢,做夢呢,沒事,沒事。」
「不是夢!不是夢!」蒙儀痛苦地捂住臉,說道:「我曾將附著我一魂一魄的命蠱奉獻給聖女修行,只要聖女活著,那一魂一魄就永遠回不來。可是……可是剛才,那奉獻給聖女的魂魄,突然自己回來了!」
我有好一會兒的迷糊。
如果換了以前在中原,打死我也不相信魂魄離體的說法。
可如果一個人可以一個接一個在身上長出血洞,一個人可以在傷口長出妖草來,直至變成了稻草人,這南詔詭異神祕的天地,似乎沒什麼不可能發生的了。
「蘇影,蘇影,我知道你劍法高強,武功也不弱,陪我去一次玄水宮好不好?我想見她!我現在就想見她!雖然她說了,要我別回去,可我一定要去確認一下,她現在到底好不好!或者……或者聖女嫌我的魂魄不夠純淨,所以才自己放出了它們……一定是……聖女有玄月圭守護,玄水宮又有那麼多高手,一定不會有事,一定不會有事……」
他眼睛一會兒亮閃閃,一會兒晶瑩瑩,跳躍變換著不知多少的恐懼和狂熱,卻始終有種受傷小獸般的無辜和無助。
這個人的魂魄,會不純淨?
「我陪你去。」我柔聲說道,擦淨了那少年的眼淚。
☆☆☆ ☆☆☆ ☆☆☆
去玄水宮並不困難。
蒙儀雖已離開,顯然還保有著原來的特殊地位,玄水宮守衛見了他,很恭敬地將他讓了進去,即便是跟在他身邊的我,也只是多看了兩眼,並不阻攔。
但甫一踏入玄水宮,我便能嗅出氣氛的詭異來。
勉強維持的鎮定背後,每個人都有難以掩抑的驚惶與悲涼,看人的眼神,如驚弓之鳥般無措著。
蒙儀帶著我直衝大殿,很是無禮地推開緊閉的殿門,然後在冷淒淒的哭泣聲中僵硬了身軀。
大殿正中,赫然放了一具屍體,從頭到腳,用一幅繡了一輪銀絲圓月的長長帛布覆了,小蚊等紫罌粟的貼身侍女,正在哭泣著點燃屍體周圍的無數盞白燭。
燭火掩映,明亮卻慘白,悲戚的氣氛,如漣漪般圈圈擴大,和燭光一般佈滿了大殿的每一個角落。
「怎麼回事!」蒙儀全然失去了一貫的溫厚平和,衝上前去,猛地揭開了那塊長帛布。
然後,他似被抽去了筋骨,驀地軟倒在地,伏在那人身上,緊握住那人的手,啞著嗓子喊:「聖女!」
竟連哭都哭不出來。
聖女紫罌粟,那個表面很惡毒地待我,卻暗中想法幫著我和柳沁的那個紫罌粟,竟真的死了。
她的面色很蒼白,卻很恬靜,甚至嘴角還微微上揚著,隱見安然的笑意。
生時那麼驕狂任性的人物,死後居然是這樣安謐溫柔的表情,彷彿胸部那個破開的血洞,並不在她的身上。
我跟小蚊多少有些熟悉,轉頭急問:「誰害死了聖女?」
小蚊搖頭,哭道:「是教主親自將聖女送回宮來的,還讓暫時別向外宣佈呢!我從沒見過……從沒見過教主那樣氣恨的表情,而且身上好多的血跡……」
眼見小蚊哭得氣哽聲噎,一旁別的侍女插嘴道:「這個,這個破天術,分明只有教中之人才會,可聖女有聖月圭護體,怎麼……怎麼就……就被人暗算了呢?」
白教內訌?
我幾乎第一時間閃過這個念頭。
柳沁和白教教主泠塵顯然是站在一條線上,那麼他近期的失蹤,是否也與此有關?
正在一陣寒意直冒時,蒙儀的嘶嚎驀然吼出,那種傷獸般的慘叫和縱聲大哭,讓人不由心下慘然。
我跪到一邊,扶起他,用力攬住他,惻然道:「蒙儀……蒙儀,別這樣,別這麼哭,傷身……」
我終究是個笨蛋,連安慰人都找不出幾句話來,眼見他越哭越凶,只是茫然地將他摟得緊緊的,拍著他的肩背,盡力安撫著他,由著他的眼淚,漸漸將我單薄的衣襟沾濕,浸透。
不久,緊閉的殿門,又被人推開。
「教主令人將聖月圭送來,命好好保管。」兩名衣著普通的白教弟子跪到聖女跟前,呈上一只濺了血的包裹。
小蚊接過,打開看時,是一枚明光輝耀的玉圭,上面刻了一輪圓月,和一些類似文字的花紋,想來就是玄月圭了。那燦爛的光芒,將燭光都壓得為之一暗。
大約這是紫罌粟生前最珍愛的寶物,小蚊抱住玄月圭,再次哭得涕泗交流。
那白教弟子勸慰道:「小蚊姑娘節哀,教主必定不會放過凶手,搶回聖月圭後,這會子還在繼續搜尋叛賊下落呢!」
「到底是誰……殺了聖女?誰能勝得過聖女,還能奪走聖月圭?」小蚊抽泣著,霧氣迷濛的眼中火光閃爍,顯然恨毒至極。
那白教弟子支吾道:「這個……這個教主沒說呢……屬下還要回去覆命,先行告退。」
那人說著,又向紫罌粟磕了頭,方才慢慢退著離去。
另一個一直不曾開口說話的白教弟子,跪著的位置就在我跟前偏右兩三步,我正摟著傷心痛哭的蒙儀,也顧不得細瞧這兩人樣子。
誰知,那人退去時經過我身畔,忽然極快地伸出手來,竟在我腰間使勁擰了一下,痛得我差點叫出來。
猛回頭時,那人也正看著我。
平平淡淡的面孔,是那種一滾入人流再也找不到的平淡,一雙眸子卻瀲灩著冰晶般的光華。
這眼神……
眼見那人出了門,我再顧不得,猛地丟開蒙儀,說道:「我去去就來!」
直衝出門,追向那人。
明月高懸,素霜將杜鵑花染了層純銀的輝澤,又似蒙了層細紗,頓時將那流錦樣的花兒敷出一種特別的溫柔纏綿來。
而那兩人的身影,在一帶粉牆後一閃,便不見了。
我顧不得多想,提起輕功來,急往前追時,他們已飄出宮外,隱入一帶松林中。
明知一入密林,能追到人的機會少之又少,我還是竄了進去,沒頭蒼蠅般在林裡撞了一會兒,忽然背後有人一掌劈來,又狠又快,不由大驚,忙側身避過,拔劍對敵。
那人蒙著面,在松林之中,更是看不清面容眼神,只覺他的功力高出我極多,雖是赤手空拳,速度和力道均遠在我之上。
只是,騰挪閃避之時,哪裡來的陣陣柳葉清新氣息?
這裡明明是松林,半棵柳樹也沒有。
而他雖然用的招式是我全然不熟的,可揮舞之間依然有著我熟悉的勁氣存在。
還有,那身形,如此相似……
我心魂俱馳,頓時放慢了速度,幾乎在頃刻間被他一腳踢掉了寶劍,一掌打在後背,然後迅速拎起,用一根繩索將我雙手緊緊縛了,面朝松樹扣了起來。
那繩索是金色的,不知是什麼質料的,應該也是寶物吧,竟讓我無法掙斷。
「喂……你……你……」
我有些無奈的掙扎之際,已覺衣帶一鬆,接著下身一涼,竟被他將底褲除了下來。
我不由苦笑,「你……你不會在這裡吧……啊……」
沒有任何親暱,更沒有溫柔的撫摸作為足夠的前戲,那樣猝不及防地便被他分開雙腿,生猛惡毒的插入。
不待他動作,我已痛得滿頭冷汗,渾身戰慄,忙開口求饒:「沁,饒了我吧!想……想弄死我嗎?」
身後那人反似怔住了,頓住自己的動作。
良久,終於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你認出我來了?」
我咬牙道:「你化成灰我都認得!」
「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居然敢勾三搭四,見個和我像的男子就將我拋在腦後!和他上床,很舒服嗎?」
柳沁比我還咬牙切齒,緩緩將身體抽離,又猛地挺進,迫得我不由發出一聲慘叫,差點掉下淚來。
那個,他的反應,似乎在意料之中……
只是,我已習慣了他的溫柔,一時無法接受這種強暴一樣的歡愛了。
知道那些風言風語必定一字不漏地傳到他耳中了,我努力地想要解釋清楚,卻被他按下腰去,被迫承受他劇烈的衝動。撕裂的痛楚,從某一處四散傳導開,讓我全身痛得顫抖,除了不成語的呻吟和痛叫,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了。
好容易覺得有些鬆散,感覺到屬於正常歡愛的快感時,我的腿都在打顫了,溫熱的液體,順了修長的腿慢慢掛了下來,殷紅的一串。
該死的柳沁,真想把我折騰死啊?
不過,也許我還真是自找的……
明知他從來就是個醋罈醋缸……
☆☆☆ ☆☆☆ ☆☆☆
好容易等他結束時,我也算勉強攀到了愉悅的頂峰,濁白的體液,噴灑到了松樹漆黑的樹幹上,而自己的身體已支持不住,墜掛在樹腳下。
「你這個小混蛋!」柳沁依舊似不解氣,恨怒地在咒罵著,但終於將捆著我的繩索解了,由著我軟軟倒下,就勢撲在他的臂腕間。
長長吐一口氣,我伸手摘下他的蒙面布,露出的依舊是一張平凡不過的面孔。
試探著往他耳後摸時,終於摸到了一點異樣,揉搓幾下,終於捏到一點有彈性的東西,小心揭下,果然,人皮面具後,是柳沁怒氣不消的漂亮面孔。
嘆口氣,我將他抱得更緊些,「總算……見到你了。」
柳沁眸中冰晶略略一融,卻依舊板著臉,「哼,你故意找了個人夜夜歡好,還那般放誕地招搖過市,不就是想將我激出來嗎?」
我輕笑,「你知道啊?那怎麼還是出來了?」
柳沁狠掐我一把,正在男人最敏感的部位,痛得我尖叫起來。
「如果我不出來,你會不會再找一大堆的男子,在大街上演上一齣豔情戲?」他惡狠狠地問,又用手去搗被他弄傷、到現在還在流血的地方。
他再不出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刺激他到哪種地步。
只是,給他折騰起來實在不好玩,痛在我身上,他又不痛。
這個該死的,瘋狂的男人……
所以,我流著冷汗,匆忙地解釋:「沁……沁,只是……只是想引你出來而已,我沒敢……沒敢和蒙儀動真格的啊!」
柳沁立時不再折磨我,冰晶般的眸子若驚若喜,說道:「那個蒙儀……那個蒙儀受了你誘哄,在和你演戲?」
我疼痛大減,立刻有些得意起來,「你當真了嗎?」
柳沁臉上忽青忽白,欣喜中透出股子難言的羞恨來。
「臭小子……你……你居然敢戲耍起我來!」
他說著,翻過我的身來,「啪啪啪」三記不輕不重的巴掌拍在我臀部,又把我痛得叫起來。
那老小子惱羞成怒地盯著我,「下次敢再耍我,看我把你屁股打爛!」
我幾乎哭喪著臉了,「沁,柳沁,我不是三歲小孩!」
柳沁狠狠在我胸前咬了一口,「你做的事,卻常是三歲小孩做的!雪柳宮交給你打理,我還真不放心!」
「那你自己也回去啊!你打理,我協助,不是很好嗎?」我正中下懷,忙著勸說。
「不行!」柳沁眸中的愉悅立時隱去,見我深深望住他,一臉的渴盼,許久才勉強扯出一絲笑意來,「南詔,我還有事走不開。」
「那麼讓我幫你,我們一起把南詔的事擺平了,再一起回中原去,不行嗎?」
「不行!」柳沁再度拒絕,斬釘截鐵。
他垂下眸,溫柔地望著我,微笑道:「我的事,一兩個月間根本無法辦妥,可能到時要雪柳宮部屬前來幫忙。只是目前雪柳宮一團散沙,再不好好打理,人心渙散,我十幾年的心血,就完了。影兒,你不會希望我一手創建的雪柳宮,就這麼散了吧?」
最後的一句話,卻頗有誘哄的味道。
打理雪柳宮,原是我早就決定擔起的責任和義務。我一再拖宕,無非是傷癒後一直沒見到柳沁,又不知柳沁未來要面臨的,究竟是怎樣的難題,心下不放心,又不甘心而已。
「柳沁……」我放緩聲音,悠悠長嘆,「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了救我,你答應了泠塵教主什麼條件?」
我以為柳沁多半不會回答,但他沉吟片刻,終於作答:「影兒,其實也沒什麼,他只是……要我承擔起我逃避開的家族責任。」
家族責任?
「什麼家族責任?」我追根究底。
如果真要分別,至少我要確認,我的柳沁是安全的。
柳沁面龐上浮著月光,清淡美好,連聲音也如月光般清逸美好著,只是微泛著苦澀,「就是把自己家族發揚光大,讓自己至親之人揚眉吐氣。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所以雪柳宮只能交給你。」
把自己的家族發揚光大,似乎是件天經地義的事,可是……
我側頭盯住柳沁,「那麼,為什麼不明著跟我說,甚至見都不肯見我?」
「這是我和泠塵的約定……他不希望我的心志受到你的影響。」柳沁回答著,忽然又惱怒起來,「你只該聽我話便是,哪有那麼多的為什麼?」
我本來還有很多的問題想問,給他一喝,這下全問不出來了。
總算,眼前這一刻,柳沁在我身邊,好端端的,容貌美貌如花……
我扳過他的脖子,貪婪的吻他,那淡紅的唇,甘甜的舌,溫柔糾纏……
算是彌補前戲吧,柳沁的味道,如此甘美……
只是,我們下面真的會有三年都見不到嗎?
三年,那是什麼概念?
一千多天,手指頭數,怎麼也數不過來的日日夜夜!
於是,那吻,不自覺地便憂傷起來。
柳沁似覺察出我的憂傷來,將我擁得更緊了,很激烈地回應我。
當再次克制不住滾倒地上時,我雖然疼得不行,卻沒有絲毫抗拒。
痛,並快樂著。
只在今夜。
只在此林中。
地為席,天為幕。
老天為證:我們本該一體,我們本不該分開。
☆☆☆ ☆☆☆ ☆☆☆
不知過了多久,眼看天邊幾條嫣然的朝霞,將整個天幕拉出清鮮的紅藍之色。
而柳沁,終於走了。
他走得比我預料到的急促,極盡歡愛之後,他將我摟在懷中,清潔了身體,披了衣衫,吻了吻我的額,說了聲:「我走了。」
沒等我醒過神來,他已丟開我,迅速躍出林去。
我伸手搆時,連他半片衣袂都沒搆著。
我沒精打彩地再次回到玄水宮,再想不出,我和柳沁,這就算告別了嗎?
以後三年,我們再也不能見面?
回到大殿時,才發現,蒙儀已經走了。
「你走之後不久,他就也衝出去了。」小蚊憂心忡忡,「我總覺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對。」
當然不對。
紫罌粟是他最心愛的人,她死了,怎麼著他都應該守著她,直到她入土為安。
傷痛成那樣,然後那麼突然地離去……
我不安地握著劍柄,不顧自己給折騰了半夜,甚至行動都有些不便,便急急忙忙趕回蒙家,希望能找到悲痛欲絕的蒙儀。
問了下人,蒙儀並不曾回來,我折返身來,準備再往三宮方向尋找,這時,虛掩的院門,忽然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
似有什麼鈍物,猛然敲擊在朱漆的大門上。
我心裡一緊,迅速奔過去看時,已見蒙儀緊閉著眼,灰白著臉倒在門前。
「蒙儀!」我大叫著,忙將他抱住時,只見他胸口正滲出大片鮮血來,幾乎把半邊衣衫浸透了。
扯開外衫,驀然便見他的胸口和紫罌粟一樣,破開了一個大洞,血流不止。
玄水宮的人說,那是白教的破天術……
我不知道什麼是破天術,但一個連白教聖女都給除掉的招式,被用在了蒙儀身上,我實在不敢樂觀。
將他扶起,餵他吃了一粒益元補氣的藥,又將自己內力度給他,努力去喚醒他,希望能挽留住他年輕而憂傷的生命。
「蒙儀,蒙儀!」我柔聲喚著。
蒙儀終於睜開了眼睛,不若以往的淡淡憂鬱,清澈如水,純淨得反而讓我膽戰心驚。
「聖女……」他安謐地微笑,「我終於可以見到她了。我會告訴她,我報仇了,我為她報仇了……」
我微詫,「你……知道是誰殺了聖女?你去為她報仇了?」
「我自然知道……破天咒……只有大祭司的破天咒最厲害,才會連聖月圭都護不了聖女。」蒙儀笑得有些得意,又有些天真,「聖女一直不知道,我其實是大祭司的弟子,從三年前跟她偶遇,直到成為她的裙下之臣,這一切,都在大祭司的設計之中……」
我頭腦有些轉不過彎來,「大祭司……大祭司為什麼要設計聖女?」
蒙儀顫著身子在笑,透過那種顫抖,我緊張地意識到,這少年最後的生命之火,已經燃燒殆盡,即將熄滅了。
「大祭司與教主政見不合,已非一兩年的事了。教主地位雖尊,可論本領根本敵不過大祭司,所以這些年,教主對大祭司控制白教內外事宜,雖是不滿,可是只得隱忍,同時刻意拉攏能與他和大祭司……鼎足而立的聖女。……聖女她,的確也在有意無意間,總會偏向教主,所以大祭司……想試探監視聖女……已非一日兩日了……」
蒙儀越說越慢,臉上的蒼白漸漸轉作不正常的潮紅,甚至連雙眸都熠熠閃光,「我……被派去監視聖女,做……做大祭司的眼線……可我不知道,大祭司選上我,只是因為……我長得像聖女的心上人……我好喜歡……聖女溫柔看著我的眼神……哪怕……她只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我好喜歡……」
他自嘲般笑著,「大祭司居心不良,我自然不能……讓他害聖女,回報給他的話……一直都對聖女有利……我也曾勸聖女自保第一,不要參與大祭司和教主的鬥爭……她也答應了我。可……可……柳沁一出現……甚至不要去相勸,她就主動……站到了教主那邊……只為柳沁……柳沁在幫教主……」
冰冷的淚水,從他與柳沁相類的面龐,悲傷地滑落。我攥緊了他的手,望著這個為愛情傾盡最後心力的少年,竟也禁不住地熱淚盈眶。
而柳沁見了我,什麼都不想我多問,也就有了解釋。
他也正心煩,或者說,正為因他而死的聖女黯然神傷,只是不肯在我面前露出分毫,怕我疑心了,更不肯安心離去。
「大祭司……不該殺我的聖女……便是她將天下的人殺盡了,大祭司……也不能殺她。所以……我為聖女報仇……我知道被教主和柳沁逐得無處可逃的大祭司藏在哪裡,所以我去了……我暗算了他……他活不了了,他活不了了……」
他的身體越發的冷了,我望住他擴散得看不到焦距的漆黑瞳仁,低低安慰,道:「你既然報了仇,聖女也該瞑目了。你安心養著身體,我陪著你,沒事的,沒事的……」
蒙儀頓時笑了,「蘇影……你是個好人,外冷內熱的好人……柳沁很幸福……你也會很幸福。等他吧,三年……並不長……如果我能等得到我喜歡的人,三十年,三百年,我都願意等……」
這是他為他無望的愛情,作出的最後的宣誓。
也是他這一生,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白駒過隙,短暫的一生。
☆☆☆ ☆☆☆ ☆☆☆
安頓好蒙儀的後事,我即刻回了中原,再不曾耽擱。
蒙儀說的對,三年並不長。
只要活著,便有希望。
他那麼辛苦地撐著回來,告訴我那一切,其實也就想傳遞這麼一個訊息給我,讓我懂得去珍惜,珍惜我和柳沁的緣分。
哪怕,暫時只是別離。
他那麼詳細的告訴我經過緣由,自然也是為了暗示我,柳沁留在南詔,必定是為了幫助白教教主泠塵,而他們最厲害的對手,晴窗大祭司,已經被他們擊敗,又被他反戈一擊,再也活不了。
也就是說,柳沁目前很安全,我可以很安心地回中原,按照柳沁的吩咐,打理雪柳宮。
☆☆☆ ☆☆☆ ☆☆☆
雪柳宮風景如昨,連楓葉也和多年前一般,在夏日裡亂舞瓊瑤,在秋日裡飄落如雪,又在春日裡蓬勃新一年的生機無限。
接掌雪柳宮,帶領雪柳宮部屬恢復元氣,甚至進一步擴展勢力,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困難。
在連滅鐵血幫、幽冥城兩大勢力之後,雪柳宮雖是人才有所凋零,但聲名已大盛於從前,即便柳沁帶我離開了那麼些日子,大部分江湖幫派,但要聽得雪柳宮三字,無不退避三舍。
因有一部分人是擎天侯府出來的,晏逸天擔心我彈壓不住,不時過來幫忙照看,倒是讓我對這老狐狸的馭下之術刮目相看,才知他當日能混到萬人之上的地位,絕對不僅憑他的運氣或僅憑他雷厲風行的手段。
心服口服之餘,我自然也從他身上學到不少東西。
柳沁不在身邊,原來我那萬事不理的淡泊性情,不得不改變了。
雖然,那對我,比練劍要痛苦很多。
可柳沁,你希望我改變,那就改變吧!
你一定會發現,你的影兒,終究已長大,並能離開你的翼護,自由翱翔。
☆☆☆ ☆☆☆ ☆☆☆
投奔雪柳宮的那群殺手中,林秋瀟並不在其內。
即便後來聽說,他和楚宸、九公子一起回京了,他也不曾到雪柳宮來瞧我。
似乎玄水宮那一場借著媚香佯作瘋狂的遊戲,只是一場夢而已。
他依然伴在九公子身邊,哪怕那個驕奢淫逸得不像話的九公子,在楚宸的支持下,把周若水偷出南詔,娶作了妻子。
也許,在所有人之中,他才是最清醒的一個,永遠明白什麼是自己能要的,什麼又是自己要不起,只能偶爾借酒裝瘋而已。
我聽得說楚宸回京,我這裡又已安頓下來,就派人去京中接我的樂兒回宮;同時,又叫人去打聽雨兒的消息,聽說她還住在那個小鎮上,並未字人,不覺心下感慨,遂讓人將她接回宮來。
既然她始終都不能拋開,那麼,我只能將她留在身邊了。思量著當日我和雨兒的關係,柳沁也是知道的,也不致會為難她。如今將她接回宮來,可以依舊留在我身邊照顧我的生活起居,又可以照應樂兒,也可算是兩全齊美了。
雨兒被我送走時,形容還很青澀,再接回來時,已是十八九的大姑娘了,見了我只是抿唇微笑,淚珠子直掉下來,更顯得楚楚動人。
而更讓我心中悸動的是,她隨身帶來的衣箱,有兩大箱是她為我縫的。
我打賭,三年之內,我絕對不需再添置新衣了。
叫我驚訝的是,雨兒接回來的第二天,晏逸天就趕來了,不過寒暄幾句,問了問雪柳宮的近況,便提出要看我的「新人」,把雨兒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打量了好多遍,才似鬆了口氣,皮笑肉不笑道:「影兒,她長得不如阿沁好看呢!」
我啼笑皆非。
有把女人和男人放在一起比的嗎?
不過也難怪,柳沁也實在算是個妖孽了,男人長那麼嫵媚秀美幹嘛?
總算晏逸天認定了雨兒對柳沁還不致構成威脅,待了兩日,見我不曾留宿在雨兒房中,便放心離去了。
柳沁不在,他這算是什麼?
為柳沁看守著我,防我紅杏出牆嗎?
意外的是,派去接樂兒的屬下空手而返。
據說因為楚宸離開期間下人照顧不周,樂兒有些咳嗽了,楚宸認為他不宜長途跋涉,將我的人打發回來,說隔幾天樂兒好了,便送過來。
我問明派去的屬下,曾親眼看了樂兒活蹦亂跳的,這才放了心。
想楚宸那等高明的醫術,治癒小小的咳嗽,必是藥到病除,不必擔憂。
大約一個月後,樂兒才被送回雪柳宮,卻是楚宸親自送來的。
樂兒養得極好,圓滾滾的冰雪可愛,再看不出一絲病容,倒是楚宸有些憔悴,眸中隱有血絲呈現,看來精神不太好。
「你還好吧?」我不由為他憂心,「是不是朝廷的事太過操勞了?」
楚宸微笑,「影,你放心,我天生的勞碌命,那點子辛苦並不算什麼。」
我捉過在楚宸懷裡亂蹭的樂兒,輕斥道:「小傢伙,是不是你吵著叔叔了?一天到晚必定調皮搗蛋得很。」
「他很好!」我還沒罵完,楚宸已截口笑道:「我就沒見過比他更乖的孩子了。」
小傢伙已經懂得聽人的話了,聞言立刻掙脫我的手,跑到楚宸腳邊,一臉的乖巧嬌憨,抱住他的腿癡纏。
楚宸神情溫軟如春水,微笑著抱起,在樂兒紅撲撲的面頰親了又親。
是晚自然他是下不了山的,樂兒挑人,不要我,更不要雨兒,晚上還是和他睡作一處。
第二日楚宸要告辭離去時,樂兒大哭大鬧,我一時惱起來,抓起他來,在他肥嘟嘟的小屁股上好生打了兩巴掌,卻發現他哭得更厲害了。
楚宸心疼不已,遂又多留了兩日,直到晏逸天聽說,也不知是不是怕我們舊情未了,趁了柳沁不在,來個「死灰復燃」什麼的,又趕了半日的路程跑到雪柳宮來,卻找我「談心」來了,談柳沁待我的一片心……
楚宸與他本就政見不合,他的倒臺,更是楚宸暗中一手策劃。晏逸天一來,楚宸未免尷尬,第二日,便丟下樂兒離去了。
可憐我那樂兒,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楚宸不知哄了多少句改天再接他回京住的話,方才一時止了哭。可等他離去了,更是哭鬧個不休。
我與樂兒分開得久了,一心想拉近兩人的距離,宮中事務再繁忙,每日也會抽出時間來抱了他陪他玩耍,可惜我的性子終歸冷了些,始終不如楚宸那般溫柔耐性。樂兒問我最多的一句話是:「叔叔什麼時候來接我回去?」
他小小的心靈怎麼就不明白,我是他的父親,有我的地方,才是他的家呢!
一個多月後,樂兒又著了涼,我找了大夫看了,並無什麼大礙,誰知楚宸在京中聽聞,連夜便趕了過來,萬事不理地守著樂兒退了燒,方才放了心,和我商議著依舊帶回京去,就如走親戚般住幾日。
看樂兒臉兒瘦了一圈,只是往楚宸身邊擠擠挨挨,由不得我不答應了。
明明楚宸因這小子受累,可看楚宸的神情,倒似極高興一般,又再三跟我說道:「若是雪柳宮遇到什麼麻煩,一定告訴我,莫要悶在了心裡。」
我心照不宣地微笑。
到底,他待我,我待他,都不比旁人,雪柳宮重建過程中,官府方面不但不曾為難,甚至多方提供方便,便是有重罪的逃犯投到雪柳宮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來不加理會。
擎天侯已然失勢,如今一手遮天的,是深受皇帝寵愛的慶王殿下。官府如此,我不得不認定,這是楚宸暗中的授意了。
只是,我有我的柳沁,越是他不在,我越當自省。
不是為我,柳沁絕不會離開雪柳宮,離開我,待在那個他不願待的「籠子」裡。我無論如何,不能辜負他那片心,不能對不住他。
這一點,根本毋須晏逸天提醒,我清楚得很。
有著原來的聲名作基礎,加上楚宸明裡暗裡給予的支持,到一年之後,雪柳宮的實力已完全恢復;我不清楚再入南詔後還會遇到怎樣的危機,絲毫不敢懈怠,繼續招兵買馬,擴張雪柳宮的勢力。
不知不覺間,我的手段倒也和柳沁有了幾分相似,面對自己的敵人,一般的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對待自己的同盟或朋友,保持著最優雅的溫文有禮。只是柳沁常是掛著迷死人的微笑殺人,我卻終日眸凝冰雪,冷若寒霜。
叫我哭笑不得的是,我雖比柳沁冷淡百倍,但江湖上提起雪柳宮的夜公子來,倒比當日的雪柳公子更要欽羨百倍。
以前身畔有個柳沁守著,萬人不敢近身,我還無法了解自己的魅力;等我以夜公子之名代掌雪柳宮,江湖上對於柳沁的猜測莫衷一是,但柳沁不再守護我的事實,讓人認定我已是自由身,上門提親的,甚至借了拜訪或投奔為名跑來雪柳宮見我的,絡繹不絕。
不僅有絕色美女,更有絕世美男。
打發走了一批,轉眼又來一批,負責接待的宮中弟子,簡直不堪其擾。
若是柳沁在,只怕要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了。
我嘆著氣,不由想念我被他視作禁臠,不許離他一步的日子了。
原來以為只有柳沁那等性情容色的,天生是個妖孽;如今才知,我生得只怕比他還妖孽些,只是不像他那般在意著自己的容貌舉止罷了。
像這樣三天兩頭被些優秀青年男女追求崇拜,最緊張的不是我,而是晏逸天。
如果我將哪位來拜訪的美女或美男留下來超過兩天,到第三日,他一準兒在意料之中出現。
他哪裡知道,我只是想借機攏絡人心,並設法招來更多高手為己所用罷了。
給他這麼鬧著,我最煩的人成了晏逸天了。
想起當年他也佔過我便宜,如今這般為柳沁監視我,我還真不是滋味,遂決定教訓教訓他。
於是,某日我和兩名少年高手飲酒之時,眼見他在一旁守著,我也邀他坐了,然後,請他一起喝酒。
──那酒壺,卻和當日我騙倒柳沁時用來裝湧溪火青的茶壺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這一次,換成了烈性春藥。
我承認我無聊了,把這個曾經的高貴侯爺耍得很慘。
領他進入黑漆漆的房間後,我拉來一名男娼,送入他懷中……
待他過了癮,藥性退了,我把男娼替換出去,自己睡到他身畔,同枕共眠。
第二日,面對我故意的清冷幽怨的眼神,他臉色發白,灰頭土臉匆匆離去。
對他來說,這算不算監守自盜?
我望著他的背影,不由縱聲大笑,一直笑到眼淚都出來了。
柳沁,柳沁,連晏逸天都這麼想著你,為著你未來的幸福努力地守著我,你呢?你呢?
你在想著我嗎?
當看到夏天的玉帶雲,冬天的望夫雲,當對著南詔聞名天下的風花雪月,你有沒有想起我?
有沒有站在玉局峰上,眺望著中原的方向,一遍遍地喚著我的名字,影,影,影……
一定有吧?
不然,為何那麼多次,我夢到你那樣一襲青衫,煢煢孑立,那樣憂傷地望著我,溫柔地喚著我的名字:影,影,影……
每次的背景都不一樣,或是幽篁之中,或是山峰之上,或是水色瀲灩之中……
可每次的人都是一樣的,那眉,那眼,那唇,那風姿,是我的沁,沁,沁……
我不知道晏逸天後來有沒有覺悟出是我的計策,但從那次之後,他的確沒有再那樣刻意地來監視我了。
待到三年之後,夜公子容貌清好絕世,人品清冷端方的形象,倒是得到了江湖公認了。
當然,我還只是夜公子,雪柳宮的公子。
雪柳宮的人都知道,夜公子只是暫掌雪柳宮,雪柳宮的宮主只有一個,就是那個神祕遠遊,至今未歸的雪柳公子,柳沁。
雪柳宮在夜公子的帶領之下,聲名鵲起,高手如雲,實力更隆於當年。即便江湖上又興起了好幾個幫派,卻不能否認,雪柳宮建立起的形象已超脫群儕,幽然散著如高峰雪蓮般的風華氣質來。
江湖上若有紛爭,人們第一能想起的調解對象,必定是雪柳宮。
以前亦正亦邪的形象,在我手中終於轉變成正道的代表了。
雖然,我從不覺得自己算是好人……
無論如何,我的兢兢業業夙夜勤奮,算是得到回報了。
我相信如果是柳沁在,他可能會將雪柳宮建立得更加強大,卻不可能這般為人景仰稱道。
這樣的虛名,柳沁不是無法建立,只是不屑建立吧?
他遠比我更驕傲,慵懶的笑容,掩蓋的是對刀劍以及實力的絕對信任。
我想瘋了這個壞男人了。
看看三年之約屆滿,我精心挑了二十名高手隨同,安排好宮中事宜後,喬裝前往南詔。
楚宸聞知,自然又將樂兒接去。
這三年間,樂兒已長成五歲的幼童了,我甚至已經開始教他基本的功夫,可他依然更懷戀楚宸,一大半的時間,都在慶王府度過。
學會抓劍之前,他已學會抓毒蟲了。
有一次從慶王府帶回來的毒蟲,將我派去侍奉他的童子,咬得全身都是疙瘩,好在我因南詔興巫蠱之術,三年間刻意找來了不少的用毒用蠱的高手來,解毒解得還算快,不然這童子非癢得剝掉自己一層皮不可。
我真不知,楚宸是醫王的弟子,還是毒王的弟子了。教教樂兒如何治病救人還差不多!
不過我去南詔,倒也樂意將孩子丟給楚宸照應。
就是他曾經騙過我,對我用過心機,他還是我最信任的好友之一。
尤其他對樂兒,我絕對相信他的心意。
樂兒有這麼個叔叔,算是三生修來的福氣了。
☆☆☆ ☆☆☆ ☆☆☆
來到南詔,正是暮春時節,比當日離去時早了一個多月。
因不知柳沁目前在南詔正處於什麼樣的狀況,我也不敢大意,讓二十名高手分成四組,各自喬裝成遊人、商人或文人,分批潛入南詔。
而我自己則孤身進入南詔,著一身鮮豔的紫色錦衣,佩著劍,清冷著一張面孔,走到哪裡,都是萬眾矚目。
為的,自然是引來柳沁注意了。
他約了我來,卻沒說約見我的地點,我可以去玄天宮透過他哥哥泠塵找他,但我更希望他知道我來了,能主動來見我。
畢竟我對於算計自己親弟弟的泠塵,始終有著一份戒心,就如對著南詔那可怕的巫蠱之術一樣。
何況,柳沁,柳沁,我們快三年沒見了,我已相思成災,難不成你還能置身事外,不聞不問?
在最熱鬧的街口轉了一天,然後選了最豪華最熱鬧的一間客棧住下,一路不冷不淡打發了幾個不長眼的紈袴子弟,入夜不久,果然有了動靜。
店小二引來了一個青衣侍僕,模樣甚是幹練。
「公子,我家主人請您過去。」那侍僕恭聲說道。
他的主人……
我心裡一跳,如此迫不及待想見我的,一定只有柳沁了。
披了一襲披風,掩了自己的忐忑,我默然隨了那人上了馬車,向前行去。
漸至某處甚是幽靜的山腳,一棟富貴家的別院出現眼前。
一時下車走入去看時,只見陳設甚是豪華,高照的燭火下,鮮紅的窗幃通天落地,綿聯的流蘇編作一朵一朵相連著的合歡花紋,桌椅案榻也頗有異域色彩。
「公子,請您稍等,我去稟告主人。」那名侍僕笑得很誠摯。
我點頭,打量了一下四周,找了個椅子坐了,一旁立時有侍女送上茶來。
揭開茶蓋,我怔了一怔。
是花茶。
茉莉花和珠蘭花正在杯中起伏不定,上下飄擺。
我微微瞇了瞇眼,寬袖半掩茶盅,輕啜一口。
不一時,原來那侍僕又走來,行禮道:「蘇公子,主人說,公子不是外人,請直接入內相見。」
「哦。」我微笑著應了一聲,眼睛在那人身上一轉。
那侍僕笑道:「咱們主人可等不及要見公子呢,公子請吧!」
起身隨那人出了大廳,穿過一道迴廊,果然見一處暢朗臥室,正亮著燭火。
細密的窗紗上,正投了一人的身影,安然不動坐於桌邊,看來眼熟至極,幾乎可以迫出我的淚來。
侍僕撩開窗紗,躬身道:「公子,請!」
我略一點頭,叫一聲「沁」,往內走去。
但走至門口處,我便已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迅速扣了那侍僕的脈門,不等他驚叫出聲,便點了他穴道,將他扔向那個坐於窗邊的人影。
只聽短促的一聲驚呼,那人影劍起劍落,已將那侍僕一劍貫穿。
我迅速退出了那間臥室。
而那臥室中已傳來幾聲怒吼,衝出幾名短打的高手來,接著是院中,同樣是黑衣的高手團團圍住我,向我怒目而視。
一個身材和柳沁頗為相似的男子走出來,輕輕擊掌道:「果然有幾分頭腦,不愧是柳沁調教出來的小情人!」
我冷眼看他時,只見他穿著柳沁素常愛穿的寬袖黑袍,但容貌與柳沁分別頗大,略有相似而已;年紀更要大上一截,看來有三旬之上,接近四旬了,遠不如我的柳沁那般風姿出眾,但神情頗是倨傲,看著我,倒似在看落入羅網的小雞一般。
我眉目不動,冷冷而笑,「你想誘擒我,來為難柳沁是嗎?教你個乖,下次要設計誰時,一定要打聽清楚對方的性情喜好才成。柳沁知道我素喜淡雅,要約我相見,必定也是挑在素潔的地方,不會弄些花紅柳綠的陳設;我素喜茶,但從不喝花茶,柳沁除非瘋了,才讓人端一盅花茶給我。」
那個假扮柳沁的男子臉色變了變,「你沒喝那茶?」
我輕笑,「再提一個醒:柳沁的個性雖然很穩重,但遇到我時常會很急躁,絕對不會把我丟在大廳中等他,早該衝上來迎我了。你說,我又不瘋,明知那麼多疑點,還敢吃你家的茶?」
我們三年沒見了,如果柳沁知道我來,除非他自己有事耽擱了實在不能成行,否則早該親自到客棧見我了。那個壞男人,瘋狂起來比我離譜多了。
「不過,你還是休想逃走!我非要柳沁看著他的小情人一寸一寸死在他跟前!」那男子咬牙切齒,手勢比畫處,那群高手立刻一擁而上,持了兵器向我衝來。
我略一挑眉,不屑一笑。
他們身手是不錯,可想留住我,還差了那麼一點。
橫豎我現在不想追查這些人的身分,也不想殺人,只想脫身而已。
這三年來兢兢業業練功習劍,進益頗大,焉能隨便就給人困住?
拔出流魄劍,一道清光映了明月,泛著溫潤的光澤,卻在下一刻,籠上了鮮血的嫣紅,流出近乎凜冽殺機,洶湧奔襲。
那輝芒,在一瞬間,已將眾人的刀鋒亮色壓得不見,只是仗著人多,對方還不見有多少的怯色。
打鬥正激烈時,只聽呼哨聲響,不知哪裡又衝來數十名蒙面黑衣人,一聲不吭,衝過來就幫我打人,出手極狠,而且刀劍之下俱是藍光閃閃,必定塗了巨毒了。
我心頭疑惑,悄然脫身退到一邊時,旁邊立刻有人跑過來,輕聲道:「蘇公子,咱們來遲一步,讓您受驚了!」
來得早或遲,似乎也沒什麼緊要,我並不認為那些膿包有將我怎樣的實力。
遂抬眼望了來人,淡淡問道:「你們是誰派來的?」
柳沁雖然心狠手辣,但從不用毒,這樣的群鬥,又沒什麼深仇大恨,更不會派人用如此歹毒的手段傷人。
果然,那人微笑,「我們是白教的人。教主等候蘇公子多時了。」
泠塵的人……
我本不想透過他來找柳沁,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去見他了。
只是心頭的疑竇卻越發得重了:我這樣在市集間招搖,將他的對手和盟友都驚動了,柳沁卻跑哪去了,到現在也不見動靜?
再也不管那兩方人鬥得怎樣地熱火朝天,我自顧隨了那人,徑奔向白教總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