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列表

本網站不支援IE瀏覽器,功能可能無法正常運作!

恭禧 倪淨 獲得 收藏,哎喲,您可真識貨呀!

恭禧 雯子 獲得 月票,支持我就對啦!

恭禧 桔子 獲得 月票,支持我就對啦!

恭禧 金晶 獲得 收藏,哎喲,您可真識貨呀!

恭禧 石秀 獲得 收藏,哎喲,您可真識貨呀!

恭禧 金晶 獲得 月票,支持我就對啦!

恭禧 唐梨 獲得 月票,支持我就對啦!

恭禧 金晶 獲得 收藏,請繼續投餵!

恭禧 小绝 獲得 月票,支持我就對啦!

恭禧 羅微 獲得 收藏,哎喲,您可真識貨呀!

首頁/文庫/盤絲(下)~陰陽 卷十一/第5章 第十一章

第5章 第十一章
綠痕

第十一章

十日之前,打從仙海孤山一役以來,由六界的代表們合力藏放於神界的神之器彎月刀,不知遭何界眾生自神界盜出,下落不明。就在十日後,鬼界正欲大肆慶祝鬼後壽辰的那一日,因叛變之名逃向地獄深處的鬼界羅剎,廣向鬼界眾鬼宣佈,神之器彎月刀落於他之手,即日起,以彎月刀為憑,號令鬼界眾鬼從於他的刀下,聽他之命將鬼後拉下後座,自鬼後手中奪來鬼界。

在聽聞這消息後,滕玉迅速將盤絲山莊遷移至靠近陰陽交界的盡頭,恆久燃燒著萬念業火的噬焰關口處,並派遣了盤據在莊裏的幽冥大軍,前去鬼界與夜叉等六部眾們會合,暫時性地守護住了鬼後的安危。

而就在今晚,在鬼後派來了鬼界新任國師軒轅衛,前來莊裏與他商議之後,即使事前滕玉再怎麼不願與神之器交手,終也成了一場無法實現的幻夢,逼得他不得不再次重新體驗,與生死交關面對面時的那份感受。

一見滕玉獨自步出大廳,候在廳外的廣目與法王立刻緊張地走上前。

「大師兄……」

滕玉皺著眉,「你倆還不動身?」不都說情況危險叫他們先回鬼界了嗎?怎都擱下正事還杵在這莊裏?

對此事始終抱有疑慮的法王,難得抗命地垂下頭低問。

「咱們真得去對付那柄神之器?」倘若這只是一場普通的叛變那還好,但……神之器?神界出動了多少的神仙也都無法得其一,亦無法與之對抗了,更何況是他們?

「此乃鬼後親命,不得不從。」也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那麼棘手的滕玉,很是後悔當初他為何要刻意讓羅剎有了喘息的機會,並且在日後得到神之器,為鬼界帶來了更大的災難。

法王不滿地握緊拳心,「你明知這根本就是有去無回。」

在鬼後的座前,不是有著一大票專司諂媚逢迎的閻羅嗎?為什麼每回有事時,就不見他們一如以往地爭著出頭,反倒全躲得不見蹤影?而羅剎想要一統鬼界,這不是全鬼界的大事嗎?他們師兄弟六者之責,也不過是專司守護鬼後而已,憑什麼這一回又要滕玉領著他們去做這等吃力不討好之事?

他們又憑什麼……要已死過一回的他們,冒著那等可能會灰飛煙滅的危險,而又總在事後,在眾鬼的眼裏,只能換得了個求仁得仁的眼神?他們從不想要這樣的好嗎?

「法王。」滕玉揚聲打斷他,以眼看向身後,小聲向他示意,「別忘了新上任的國師仍在莊裏。」這話他在這兒說說就好,可千萬不能傳到鬼後的耳裏。

「可是──」

滕玉仍是不給他質疑後命的機會,「根據夜叉回報,羅剎已率眾打下了大寒與烈焰兩座地獄,咱們得在他有機會打到鬼後座前之前將他給攔下來。」

「那子問呢?」眼看怎麼也沒法說動他,法王索性將心一橫,再也不管他與子問兩人到底是想自欺到什麼時候。「你要帶著我們回去鬼界拚命是可以,但她呢?難道你就這樣不負責任地扔下她?」難道他以為,子問會眼睜睜的看他死在鬼界裏嗎?還是說,他太有把握可以實現對子問的承諾,因此他絕不可能會死在刀靈的手下?

「二師兄……」左右為難的廣目,在滕玉驀然木著一張臉,不肯在他們面前洩漏半點情緒時,忍不住拉了拉法王的衣角,要他少說兩句。

「你究竟知不知道現下是什麼節骨眼了?你以為她還有多少──」法王壓根不管那麼多,毫不客氣地繼續戳破滕玉在骨子裏壓根就不敢承認的事實,可在這時,一道耳熟的女聲及時阻止了他未竟的話。

「法王,別再說了。」

早在得知刀靈被竊出神界後,和滕玉一般始終抱著對神之器隱憂的子問,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她從不懷疑離開了仙海孤山的神之器是不可能有平靜的一日,對於這事,她想六界也早已做好了準備,而她更不懷疑的是,無冕早晚都會找上刀靈的擁有者,殺了之後再奪得另一柄神之器。

站在遠處廊上的子問,在法王收聲住口,黯然地垂下眼眸時,一雙水目改而看向那個打從鬼界新任國師來到莊裏後,就一直不肯好好看著她的滕玉。

她輕聲叮囑,「你去吧,記得早去早回,我等你回來。」

「嗯。」撇過臉去的滕玉,即使是在她離開廊上之後,亦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廣目不解地看著他倆之間不自然的生疏模樣,還未搞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時,一刻也不能再待的滕玉,已大步地走向莊門,就在他即將走至莊門之處時,莊外突如大霧般快速漫來的霞光,令他不得不再多拖延上一段時間。

他彈彈指向身後交代,「你們先走,我隨後就到。」真是,什麼時候不找上門,偏偏挑在這個當頭。

亦感覺到與上回一模一樣的佛界氣息後,廣目刷白了一張臉,連忙拉走仍是一心抗拒著返回鬼界的法王,匆匆遁向莊內的後門以避強大的佛氣。

盤據在莊門外,看來雖是祥和美麗,但對鬼輩之類卻是絲毫都不願領教的佛法霞氣,令站在原地不動的滕玉,即使已盡全力撐持著了,仍是不堪忍受地往後倒退了數步,但出乎他意料的,自門外走來的不速之客,在察覺到了自身強大的佛氣造成了他的不適後,即刻意收斂了自然而然顯露在外的法力,並停住步伐不再往前多走一步造成他的負擔。

看了來者的反應後,只聽廣目說過一回,卻從沒機會親眼見過,因此不是很有把握的滕玉,試探性地問。

「佛界聖徒?」原來……從不曾交過啥子友朋的鬼後,她口中的那個界外之友,生得就是這副不像佛界中佛又不像人間的和尚,不倫不類的模樣。

「正是。」晴空悠然自得地頷首,「在下晴空。」

「有何貴幹?」他可沒大把的時間留在這代鬼後交際。

早就聽聞鬼界發生何事的晴空,先是看了看滿面不耐,甚至還帶了點心火的滕玉一會兒,隨後便將目光調至他的身後,一逕地開始在莊裏尋找著子問的身影,可他雖很快即找著了,但那個子問,卻在察覺了他的到來後,反而不像上一回般地主動出來見他。

唉……不都早就警告過她了嗎?偏偏她就是要一意孤行不肯聽勸。

「我來這,是因我想有始有終。」在滕玉的目光已從不耐演變成全面不友善時,晴空不禁撫著額,直在心底大嘆好佛難為。

「什麼?」沒頭沒腦的,他說什麼?

刻意窺探的眼神,飛快地掃過滕玉的胸膛一回,大抵知解了滕玉的心中事之後,晴空的眉心忍不住又再打上一圈結,並且有些後悔,他幹嘛不肯老老實實地照子問的要求袖手旁觀,反而今晚要來這兒挖掘自己善心的底限究竟在哪兒。

「你可知子問是何等佛物?」

「不知道。」

晴空的嘆息更深了,「她從未告訴過你?」她也不必連這事也一路瞞到底吧?且就算是要瞞,那麼瞞盡天下人都無所謂,怎麼她就連這個滕玉也不讓他知曉?

滕玉無奈地笑了笑,「誰教你們佛界的口風都緊得很?」為了自己的諾言,因此子問不說,他就不刻意去問。

「她是佛祖因憐憫人間而流下的一顆眼淚,此乃佛界的說法。」他才懶得管佛界上頭那些拉拉雜雜,卻什麼道理也沒有的一堆規矩是怎麼講,既是都無佛要說,那就由他來說吧。

滕玉沉默了一會兒,直接挑明了方才那句話裏招來他疑心的部分。

「你的看法呢?」

晴空以眼神嘉許著他的上道,「依我看,她不過是遭佛界所遺棄的一樣佛物罷了。」

「那……」面上神情明顯受到動搖的滕玉,口氣有些不穩地問:「她也是這麼看待她自個兒的?」

「應該是。」將他所有的反應都給看進眼底後,一陣不好的預感直在晴空的心底來去個不停,同時也令他的眉心愈結愈深。

一想到還有另一件不能耽擱的要事還等著,原本心緒紛亂的滕玉,飛快地重新振作起情緒,不改習慣地先行懷疑起來者的目的。

「你來這的理由是什麼?」

「我想向你傳個訊。」晴空想了想,乾脆轉而改把目標放在他的身上。

「我?」可廣目說過子問才是他的朋友啊。

晴空搔搔髮,「因她出手神之器一事,遂令佛界改變了心意,佛界有意讓她重返佛界並安排她潛修佛法。這是那日她在仙海孤山上,不惜豁出一命所換來的恩澤。」

恩澤?

不要她、不理會她的死活、不在乎她流下了多少眼淚,任由她痛苦地活了一輩子,在她即將要殞命之前,就只因為她想要為人間盡最後一份心力,因此才對她另眼相待,重新記起他們佛界,原來曾經在人間遺棄過她這麼一顆眼淚?

這等佛界,未免太過勢利,也太過一相情願了。

滕玉不以為然地道:「她不會領情的。」子問的固執,何下於他?更何況是在她恨了佛界那麼多年之後。

「那你呢?到時你會不會領情?」不在乎被潑冷水的晴空,一臉興味地看著他面上藏都藏不住的怒意。

他又再次陷入十里迷霧中,「什麼意思?」

「你很快就會明白的。」晴空含笑地朝他擺擺手,打算就此住口不再打擾他手邊待辦的正事。

站在原地思索著他這句話的滕玉,怎麼也想不通他的話意,當晴空的身影就將消失在大門處時,他沉聲地道。

「我不會讓她離開我的。」

晴空回過頭來,鼓勵地朝他眨眨眼,「那,你可得盡力留住她了。」

他不是……一直都這麼盡力著的嗎?

滿園的花兒已全數謝盡,眼看著讓人流連的春日已然走遠,在他記憶中滿是心傷的憂日又再次地到來,滕玉不知,在這一回,他要如何說服自己,必須將大義擺放在他的面前,強行將胸懷裏的柔情抽走,他不知道,在他轉身遠赴鬼界之時,子問她會不會就此消失在他這已停止的生命裏?又或者,在他離開她的這段期間內,她會不會一聲不響就悄悄地離他遠去?

方才不看她,是因為他清楚的知道,再多留戀一眼,他恐怕就會棄鬼界於不顧,什麼都不要看不要管,拋責棄任不顧一切地留在她的身邊,可就在他別過臉去後,他又擔心,這麼做是否會傷了只想與他好好道別的子問。

可他……並不想道別。

他不想道別的,對於她,他從來就不想。

即使都已遭法王拆穿、遭子問看透,他還是不想承認真會有那一日的到來,因在他的心底,總有著一道聲音,夜以繼日地不斷告訴且安慰著他,只要不去承認,那麼他就多勾留住了一份希望,哪怕是幾月幾日都好,甚至是幾個時辰也可以,只要他能夠留住她……那就好了。

留在莊外始終沒有離開,一逕呆站苦等的晴空,在莊裏那一道不得不割捨的腳步,總算追著其他師弟的腳步返回鬼界報到後,有些受不了地大大嘆了口氣。

「唉……」沒事讓他知道這麼多幹啥?這教他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有機會去試試袖手旁觀這門學問啊?

橫過夜空的夏日銀河裏,叢聚且燦人眼的繁星沒有回答他,倒是在他近處的莊門在滕玉走後即緩緩關了起來,晴空不經意瞥看一眼,赫然發現在這莊裏還有著誰留守在裏頭後,他莞爾地揚揚眉,而後開始一下又一下地敲起刻意將他拒在莊外的門扉。

被敲到煩不勝煩,可敲門者卻又像是有著可以敲到地老天荒、非把莊門給敲開不可的耐性,特意來此將鬼後之命交與滕玉,同時也照鬼後之命,在這躲上一陣好避過鬼界之亂的軒轅衛,在敵不過這陣磨鬼的折騰後,總算如晴空所願地前來應門了。

「許久不見了,大人。」

瞪著他面上的笑臉,軒轅衛不禁很想同他好好抱怨一番。

「你交友的範圍也未免太廣泛了些吧?」為什麼他只要一出現在人間,不管他上了哪兒,他就絕對會撞上這尊他怎麼也避不掉的閒佛?

總是笑咪咪的晴空,下一刻,斂去了面上所有的笑,兩眼老實不客氣地用力將他打量過一回。

「大人,在下可以向您討份您欠過的人情嗎?」眼下能夠左右鬼後之鬼,大概也只有軒轅衛這位殿前紅臣最具分量了,而他呢,則是一點也不介意再多拖幾個人下水。

他不是慈悲為懷、重視友情的佛輩嗎?居然在忠人之事後,還不忘為自個兒討些好處當報酬。

軒轅衛不情不願地問:「你希望老夫怎麼做?」

*  *  *

位於鬼界眾地獄裏,除開無間地獄外,可算是最深處的大寒地獄,終年披覆著不融化的雪花與吹之不盡的風霜,一座又一座有若尖刃的冰山山頭,靜靜聳立在冰原的那一端。

在這片觸目可及的大地上,風兒日日夜夜颳起新雪,帶來了從沒有停止過的冷意,白雪在風兒的捲勢下,一道道捲飛上天形成了一條條肆虐且割劃大地的飛刀,冒著遍身的寒冷踏上此地的滕玉,在找著了手擁刀靈,全然不避諱就這麼與他衝突上的羅剎時,並沒有急著追問他想要登上鬼界九五之尊的理由,他只是淡淡地問。

「我很好奇,你是怎麼自神界得到神之器的?」

羅剎揚起一手,朝身後彈了彈指,「我有個很好的幫手。」

「座前玉面閻羅?」一見到自羅剎身後探出來的那張面容,滕玉恍然大悟,「潛進神界的是你?」怪不得……

怪不得任他再怎麼想破頭,也想不出究竟鬼界哪一鬼有那等本事,可事先得知神界將神之器藏放於何處,並繞過三界聯合佈下的守衛,沒想到,盜出彎月刀之鬼,竟就是當初由鬼後親派至神界,與其他兩界一塊拿下刀靈,也一塊封藏神之器的鬼界代表。

可他既然當上鬼界代表一職,那麼在鬼後座前的眾位閻羅中,他定是鬼後最是深信,也最是倚重之鬼,既是如此,他又為何要著手背叛?

面容上覆戴著一張白玉所製的面具,身著一襲白袍貌似文人的玉面閻羅,緩緩走出羅剎的身後,和羅剎肩並肩的站定,不疾不徐舉目與他相望。

「不錯,正是我。」

滕玉總算是搞清楚了,「策畫叛變一事,是你的主意?」他本在納悶,羅剎不過只是隻空有武藝卻沒有半點腦袋的莽鬼罷了,怎可能會有那個心思和計較去扯鬼後下臺?原來背後真正的主謀,竟是另有其鬼。

「我不過是順勢乘勢罷了。」早在無冕於神界放話欲得鬥神一位之時,他就已開始計畫了,只是他沒想到,事情竟進行得這麼順利。

「你對鬼後有何不滿?」

本是單調無半點表情的玉製面具,在他的話尾一落後,隨即變得猙獰可怖,隱忍多年的玉面閻羅,再也不想囚禁心底那頭名叫恨意的獸。

「你何不去問問闇緲,為保後位,這幾百年來她做了多少齷齪之事?」他人或許不識鬼後真面目,但他可清楚了。

滕玉有些沒好氣,「她的性子本就不光明,這事,不是眾鬼皆知嗎?」都在座前伺候鬼後那麼久了,他是頭一日認識鬼後嗎?

神界雖由天帝一統,但除開戰事之外,天帝可沒法強迫神界眾神去做什麼違心之事;而佛界則是眾佛各居一方並各自為政,每尊佛都由己得不得了,也從沒能拘束他們些什麼。

可鬼界就完全不同了,這座鬼界,從頭到尾就是鬼後高站在萬鬼之上,一鬼獨大獨統的世界,就算鬼後心情一好,要明日的日頭打從西邊上來,或是想把整座鬼界的所有地獄重新排列過一回,也沒有任何一隻鬼敢有半點意見,更何況是該怎麼去對待座下眾臣眾鬼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

且聽前人說,眼下的情況,其實已經比千年前的景況還要來得好多了,至少鬼後漸漸學會了下放權力,就像是與鬼界息息相關的投胎大事,職權已交由織命、問命、判命三位閻羅去做,不再如同以往一般,將眾鬼的生死全都緊緊地握在手中不放。

「但就算是齷齪,也得齷齪得有品。」回想起在座前所見鬼後的所作所為,以及鬼後又對他做了什麼令人髮指的事後,玉面閻羅就恨不能盡快趕至鬼後座前一清舊恨。

滕玉再賞他一記白眼,「在鬼後的身上,怎可能會存有品德那類玩意?」也不想想她根本就不是那塊料,不覺得太強求了點嗎?

「玉面,別同他廢話那麼多了。」老早就想一試神之器威力的羅剎,不具耐心美德地向身旁的同僚建議。

豈料玉面閻羅卻揚起一掌制止他,「不,朕等了那麼久,就等著能夠與他面對面的這一日。」

朕?

「你……」為了那耳熟的聲調與用詞,滕玉登時愣了愣,不敢相信地瞧著始終將真面目埋藏在面具底下的同僚。

「君臣一場,你連朕的面貌都不記得了?」徐徐揭下那張面具之後,他仍是貴為一國天子傲視天下的目光,在滕玉的眼中看來是再熟悉不過。

片點仍殘留在滕玉心上、沒被子問帶走的記憶,像是根始終隱藏在心中的銳刺,一下又一下地再次刺痛滕玉之餘,也為他招來滿心的疑猜。

「在服完刑期後,你竟沒去投胎?」據他所知,與月裳犯下同罪的皇帝,不早在多年前已返回陽間了嗎?怎麼還會停留在……

玉面閻羅也不想有所隱瞞,「朕自願留在鬼後身旁擔任閻羅一職。」

「你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不好好的去人間重新做人,反而隱藏在鬼界裏,甚至參與了羅剎的野心?這個皇帝在攪和些什麼?

他狀似不經意的問:「難道那事你仍被蒙在鼓裏?」

「何事?」到底還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事?

「鬼後殺了月裳。」

慘慘的陰風刨起地面上由眼淚而凝結成的冰霜,化為一陣陣細小的箭雨,一下又一下地刮過他們的面龐。站在他面前的滕玉,有片刻間,還以為自個兒是因耳畔咆咆呼嘯的風聲而聽錯了。

「……什麼?」

執意要他聽清楚的玉面閻羅,一字一字地道:「月裳根本就沒有登上九轉蓮臺去投胎,當她在這座大寒地獄裏服完罪期後,鬼後即命魍魎將她杖殺於冰山山腳下,令她灰飛煙滅,而我,就連片點屍骨也尋不著。」

當他追逐著月裳病死的腳步,拋下人間站在萬民之上的天子地位,也跟著來到了鬼界時,他曾認為,生死並不能分隔有情人的兩顆心,也不可能令他冷卻下胸膛裏那份熾熱的真愛,可他事後才明白,他錯了。

因生前不容於世亦不容於天地的罪刑,死後的他倆,分別被判進了火炎地獄與大寒地獄裏贖償他們在人世時的罪孽,他原以為,只要他們挨過了百年的刑期,他們便能在投胎轉世前,相約在孟婆亭之前相會,再攜手一塊回到人間重新來過。

獨自在忘川橋面上等待的他,等待了數之不盡的長夜,卻遲遲不見月裳前來的身影,而看不過眼的守川人與孟婆,則在他仍是不死心地想繼續等下去時,這才告訴了他,無論他再如何癡盼下去,他所等到的,終將只是個虛無。

月裳怎會死在鬼後的手裏?他不信。

可即使再不信,自他盜來的前孽鏡裏,仍是清清楚楚地映照出欲前來赴約的月裳,以及帶著魑魅和魍魎的鬼後他們的身影,無止無盡的霜雪盛大吹來,掩去了月裳微弱的呼救聲,也吹散了她所有曾經存在的痕跡。

看著他那雙因恨意而顯得灼灼燦亮的眼眸,曾經也同樣深陷在那等情緒中無法抽身的滕玉,再了解不過那代表著什麼樣成分的恨意,同時他更清楚的是,一旦傾其所有動用了恨意後,那麼像道影子的它,不會隨著日換星移而消減,也不會因任何人而熄滅,若非找著由滿腔憤恨所構築而起的迷宮出口,那麼便將身困其中永遠苦無去路,如同逆風點火反燒己身般,到頭來,頭一個遭恨意所毀滅殆盡的,即是擁有者本身。

只是滕玉還是不明白,當年殺他的這個皇帝,手擁三宮六院、妻妾無數,而月裳只不過是他的戰利品之一而已,為何他要為了月裳離開人間,甘心放棄投胎的契機,停留在這不見破曉的世界裏,甚至因鬼後殺了月裳,而不惜要賠上整座鬼界也要鬼後生悔?

「你真愛月裳?」想來想去,能夠讓人捨生忘死的,也只有這個千古不變的答案了。

玉面閻羅自嘲地笑問:「若非如此,朕又何須甘冒罵名永垂青史,不計一切奪臣之妻,而後,甚至更進一步拋家棄國?」

「月裳不過是想當上皇後罷了,為達她的私心,她不在乎她曾利用過誰。」雖說不想質疑他的真心,但滕玉還是要告訴他,令他不惜拋棄一切的女子,在仍是他人之妻時,總在人們面前隱藏的真面目。

他毫不後悔地道:「而朕心甘情願成全她。」

高掛在漆黑有如暗墨的天際上,時而遭雲朵遮蔽的殘缺月兒,忽隱忽現的光影,無言地照出兩道一模一樣,迷途已久卻不想知返的身影,滕玉看著他面上的堅定不移,恍惚地覺得,這莫不也是現下的他自己?

皇帝是如何待月裳的,不就像他一樣是怎麼待子問的?不約而同的,一前一後的他們,都選擇了不看不理不聽,毫無悔意,執迷不悟的陷下去,明知苦無一線生機,卻還是不想逃離,也不想為自己求得半點解脫。

就像法王警告過他的,在事前,他明知日後的他,對於子問與子問的心事,那不會是他所能承受或是逃開的,可是百年來滿目瘡痍的孤寂,與一片空白的生命,在有了子問的介入後,就像她總愛著的衣裳般,漸漸地重新有了大地回春的契機,那以往他不敢再次想像的愛恨別離,化為子問總是不怎麼高的體溫,雖是一開始有些想逃避,但最後還是安安靜靜地棲息在他的懷裏,視他為唯一的港岸,任由他為她抹去所有淚滴,而他,也因此想再冒險賭一賭,哪怕最終將會是遍地再也不能收拾的傷心。

就只是為了她而已。

下一陣風雪颳過之時,吹掀起玉面閻羅的衣袖,他瞬也不瞬地凝視著滕玉的眼眸,讓滕玉清清楚楚的認清他此刻從何而來的恨意源頭。

「鬼後是為了你而殺月裳的。」他能得月裳,是因滕玉,可他作夢也想不到的是,他之所以會失去月裳,竟也是因為滕玉。

滕玉撇過臉,「少把責任推到我的頭上來,我可從未示意過鬼後要她為我做任何事。」他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可去左右那個女人?還有,他是同情皇帝與月裳的際遇,可那並不代表,在已託付了忠心之後,他會容許任何原因而引起的背叛。

「但你卻不知,鬼後為了將你留在鬼界,不惜斬去所有與你有關之人或是鬼。你不會真傻傻的認為,你的死,與你宗族所有人之死,僅僅只是朕的一念殺心而已吧?」

從不曾有所動搖的過去,在那雙帶著快意的眼眸裏,沒來由的開始顫搖,滕玉瞠大了眼瞳,下意識地想要去反抗玉面閻羅口中所說的那些他從不知道的一切,因為長久以來,在他的心底,所經歷過的事就是理所當然的認知,可他卻從不知,那竟會是一場精心巧設的算計。

這不會是真的……這怎麼可能會是一場騙局?

這要他……怎麼去承認癡愚遭騙的他,胸口裏那一相情願相信的真心?

反覆試了好幾回才有法子開口,滕玉的聲音,沙啞得不可思議。

「鬼後她……在我生前即勾結了你?」誰來告訴他,他脫口說出的猜測,並不是真的,這只是……只是……

「她答應成全朕一個心願,且助朕一臂之力。」玉面閻羅揚高了下頷,滿面快意地笑諷著他面上的震驚,「你的死,從來就不是朕與月裳兩手造成,當初提供這主意的,可是鬼後!」

到底還有什麼是值得相信?

難道就連死亡,也不能拋開身不由己,好讓他毫無疑慮的全盤置信嗎?死後遭逢的鬼輩人生,他從不怨,也從未有過不平,可為什麼,就連他仍活在人世時的人生,也得接受他人惡意的擺弄,也要同樣的身不由己?

「現下你終於明白你所效忠的鬼後的真面目了吧?」遍身舒暢的玉面閻羅,在他垂下頭不發一語時,再進一步地逼問:「告訴我,被強行奪走了性命還得效忠於她的裙下為她賣力賣命,這滋味好受嗎?」

一逕任由風雪吹打狂襲的滕玉,許久過後,總算是緩緩抬起頭。

「就算真是如此,那也與你無關。」

在一旁聽了他倆之間陳年舊恨已夠久的羅剎,失了耐性之餘,直向踩在滕玉頭上踩得正過癮的玉羅閻羅提醒。

「別同他囉囉唆唆那麼多了,你若要報仇,待會兒由我殺了他便是,別忘了咱們還得趕去鬼後的座前。」這個滕玉也不過是附加的利益而已,真正的大禮,則是那個鬼後必須得因他們而讓賢的大寶之位。

「告訴我。」自覺已經聽得夠多,也懶得再耗下去的滕玉,木著張臉,伸手扳了扳頸間,「你就為了月裳而反鬼後?就如此?」

玉面閻羅森冷一笑,「闇緲她不該因你而毀諾的……」為免滕玉因月裳再妄動他心,或是有了想要與月裳遠走高飛的意圖,故鬼後才不惜毀諾也要殺了月裳換得滕玉永遠的留在鬼界,因此若他要算清,那麼,他既不能漏了鬼後,更不可能掉了滕玉!

比滕玉早一步先行返回鬼界,確定鬼後眼下安全無虞之後,本是留守在後座前的法王與廣目,在遲遲不見手下傳來滕玉已敉平叛軍的消息,捺不住性子,硬著頭皮匆匆趕來此地的他們,本是已做了前來替鬼收屍的最壞打算,可就在他們來到這座讓鬼一路清涼到底的大寒地獄後,卻愕然地發覺,事情,好像與他們所想像的有點出入。

不耐冷的廣目,邊抖索著身子,邊不解地瞧著連根頭髮都還沒掉的滕玉。

「大師兄,你……你在做什麼?」就先前所看到的,在對方有著神之器的狀況下,那位仁兄……不會是在聊天吧?

滕玉聳聳肩,「沒什麼,不過是聽聽他造反的藉口。」

「受不了他……」法王一手撫著額,萬萬沒想到他居然還可以在這時跟對手套交情。

眼看鬼後最想隱瞞的祕密,都一一來到了跟前,玉面閻羅忍不住仰起頭,對著漫天淒苦的風雪放聲長笑,再狠狠地回過頭來,一手直指向滕玉的心房。

「鬼後之事,你該怎麼去向你背後的那班師弟交代?在有了你的前例之後,你不會不清楚鬼後是如何照例挑選其他座前六部眾的吧?」

什麼?

就連法王他們……也都是?

「大師兄,他在說什麼?」嗅出其中不對勁的味道後,法王忙不迭地看向滕玉那張已然鐵青的臉龐。

在這節骨眼上,玉面閻羅更是不遺餘力地大聲喝問:「你敢讓他們陪你一塊認清事實嗎?」

「給我住口!」憤聲回吼向他的滕玉,壓根就不想在這時再去擾亂法王他們塵封已久的心情。

玉面閻羅不恥地哼了哼,「到頭來,你仍舊是個什麼都不敢為的懦夫,還是一心只想成全你自己的忠義而已,就像你上輩子一樣。」

「你錯了。」滕玉挺直了身子,在做足了準備後單腳往旁一跨,準備性地站穩了腳步,「這一回,我不是為了自己。」

遭他倆忽視很久的羅剎,眼看時機終於來到,先是一手將玉面閻羅推至身後,再朝滕玉亮出了手中之刀向他提醒。

「你似乎是忘了我手中有著什麼。」在他得到神之器之後,這個鬼後縱容在人間遊蕩的六部眾之首,還以為仍有著往日的威風嗎?

滕玉嘲弄地瞥看他一眼,對於他的搞不清楚狀況,有些不以為然。

「你不會以為……神之器,是不擇主人的吧?」枉他還以為這個羅剎事前是去練了什麼足以一步登天的神功,或是獲得了足以讓人刮目相看的法力,不然就是有著毀天滅地的意志,才有那份自信前去搶來神之器,沒想到,他居然還是以往的羅剎一個,這實在是太教人失望了。

「什麼?」

他乾脆說得更清楚,「憑你的道行,拿它,還嫌不配了些。」

「你說什麼?」莫名遭辱的羅剎,鐵青著一張臉,才忿忿地揚刀想要拉刀出鞘一刀解決了他時,身子猛地大大一顫,而後錯愕地看著手中文風未動的彎月刀。

「我說了,這神之器可不是人人都拿得起的。」滕玉很高興地看著自己的假設果然無誤。

「這……這是怎麼回事?」無論使上了多大的氣力,或是再怎麼催動自身的法力,卻怎麼也沒法將刀拉離刀鞘,這令從沒料想到這景況的羅剎,額上登時佈滿了大汗,並且心急地一試再試。

沒空耗在那兒看他不斷嘗試拉刀離鞘的滕玉,在原本滿心皆是勝算的玉面閻羅,一張志得意滿的臉龐轉瞬間變得訝愕與羞惱,眼見苗頭不對,即想要棄羅剎於不顧之時,自袖袍裏取來一卷畫軸,將它朝上一扔。

飄飛在空中已然攤開的畫布上,栩栩如生地詳繪著遭鬼後親封在畫卷裏的殺生百鬼,丹青筆下的他們,色彩鮮豔、繪功精緻,滕玉凌空捉來一支鐵筆,在畫卷落地之前,落筆如閃電般地迅速點閱了裏頭的數鬼,任由他們在下一刻,帶著淒厲的嘶叫聲破卷而出。

當破卷出世的眾鬼,爭先恐後地朝羅剎飛奔而去之後,跟在其後的滕玉,看也不看地朝旁搧出一記掌風,入鬼界多年,未曾有機會習過武藝的玉面閻羅,猶未逃遠,立即應掌倒地,少了一個後顧之憂後,滕玉瞬也不瞬地瞧著前頭,以一柄不出鞘的神之器,即嚇退眾鬼的羅剎,而就在他一接近後,他將袖袍一揚,盤據在他掌腕上的兩條滕蛇,即朝羅剎的頸子咬去。

不設防被咬了兩口的羅剎,在滕蛇的毒液麻痺了他的上半身之時,他大喝一聲,一記雷霆萬鈞、力摧群山的重拳,直直地捶落在腳邊的冰面上,轉眼間即塌陷毀壞的冰原,一鼓作氣地將無立足之地的滕玉逼退了數步,然而不打算讓他有機會拔出神之器的滕玉,一退到安妥之地站穩了腳步之後,便揚起兩掌使勁朝前一震,強烈的掌勢催動起冰原上所有破裂的冰雪,兇猛地集中襲向羅剎。

背後擊來的一掌,令倒在冰面上的玉面閻羅,腦中昏茫了許久,劃破他面龐的霜雪,在好一會兒後才令他清醒過來,兀自咬牙忍痛的他,掙扎地想要自濕滑的冰面爬起,驀然間,一雙青靴步至他的面前,攔阻了他的去路,他的身子大大一顫,未久,他不甘地閉上眼,靜等著奪去他這具死軀的重襲到來。

可等了許久,他所預期的毀滅並沒有來臨,滿心納悶的他,將雙目的視線一點一點地往上挪移,半晌,他不解地看向面無表情的滕玉。

「為何不殺我?」

滕玉平淡地答來,「我的職責,只是敉平叛亂,至於該如何發落你,那並不是我的責任。」

「我就不信你的心中無恨!」不在意料中的答案,令玉面閻羅的眼瞳不住地瞠大,未久,像是不甘似地,他瞪視著滕玉面上那極度令他感到刺眼的冷漠。

「對你,沒有,因該過去的都已過去了。」對於月裳所有相關之事,總覺得心湖再也泛不起一絲漣漪的滕玉,在這一刻,所深深回想起的,並不是記憶中月裳頭戴後冠時的模樣,亦不是這個皇帝那一紙親書他赴死的聖詔,而是歲月都已泛黃後,子問那為他而盛在眼裏的淚意。

玉面閻羅不死心地再問:「對鬼後呢?」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他不能就這麼簡單地轉身走開或是擺脫的,因在這其中,深受其苦折磨的,還有另一隻因愛孤獨了數百年的孤魂呀!

「那則不是你該關心之事了。」不願再多看他一眼的滕玉,扭頭朝旁喝聲一喚,「廣目!」

六部眾的職責裏,身負審斷一職的廣目,聞聲後即低首攤開兩掌的掌心,在兩掌掌心浮映出血色的文字後,大聲唸出鬼後的聖裁。

「鬼後有令,即決即斬!」

自冰原地下竄出的六陰差,皆有著同樣炯青色的臉龐,破冰而出的他們,迅速在安靜的冰原上分散開來,其中三名陰差捉住了早已趴平在冰上的羅剎,拖拉著他的兩腳,一語不發地將他給拖至冰雪底下,而另三名,則是不顧玉面閻羅的掙扎,其一緊緊箍住了他的頸子,另兩者則是分別站立左右扯住他的手腳,在玉面閻羅不及喊出聲時,三者同時奔竄向不同的方向。

在那一刻,滕玉別過眼,並未去看玉面閻羅的下場,也無心再去探究,為愛不惜一切這麼做,究竟是值與不值。

「餘孽呢?」他在收拾好畫卷後,拾起那一柄令各界眾生瘋狂的神之器,再緩緩踱向法王的身旁。

「他們跑不了的,夜叉他們去追了。」法王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手裏的東西,「這就是神之器?」怎麼看起來就像是一柄普通的大刀而已?在那裏頭,真住了個由三界聯手合造的刀靈嗎?

也是頭一回有機會親眼一瞧神之器的滕玉,揚高了手中之刀,回想起方才羅剎欲拉刀出鞘時面上的拚勁後,他也試著一手覆上刀柄想要拉刀出鞘,藉此試試自個兒的能耐,可在這時,一股強大的拒力自他的掌心傳抵至他的心梢,令他的十指有若熾火焚燒之餘,亦令他掌心麻痺得什麼知覺也沒有,他不禁愕看著手中無論是誰也不願成全的兵器。

刀靈她……竟對自個兒下了咒,強行將刀身封在刀鞘中,不願為任何人所用?

很少能看見滕玉滿面錯愕的法王,才想問他是怎麼回事時,近在他面前的滕玉警覺性地望向天際,並一掌狠狠地將他給震離了原地老遠。

在確定他倆已走得夠遠後,雙目一刻也不敢自天際移開的滕玉扯開了嗓朝他們交代。

「廣目、法王!你等速返鬼後座前保駕!」

「什麼……」好不容易才站穩的法王,下意識地隨著滕玉的目光看去,就見本是幽暗不見一絲光明的天際,頓生了萬般耀目的強烈金光,「這是怎麼回事?」

「快走!」沒空同他解釋的滕玉,不遺餘力地揚聲催促,同時拉卷出袖,一鼓作氣地將卷中的百鬼全都點閱出世。

宛若流星墜落的刺眼燦光,將純白的雪地映照成一片難以逼視的碎金,大地驀地重獲光明,雪原上,道行淺了點,來不及隱匿其行跡的鬼輩,在一具身影逐漸成形,圍繞在周圍的萬丈金光朝四下劇射而來時,登時形消於無,就連一聲嘆息也沒法留下。

身著一襲黃金戰甲的無冕,手握神之器劍靈,任由身後一襲戰袍在風中不斷飄打,面上那冷然傲視一切的神態,並不是與他闊別數月的滕玉所能想像的,而滕玉更沒料到的是,區區一介神界之神,在沒有其他神人的助勢之下,竟能憑藉著一己之力,打開鬼後為他界眾生所設下的鬼界結界,就這麼大剌剌地闖進鬼界最深處的地獄。

「本神懶得同你廢話。」無冕將手中之劍的劍尖指向滕玉,全然沒將他看在眼底的道:「你聽清楚,我來這,可不是特意來同你敘舊的。」

「得到一柄神之器猶不能滿足,因此需要連另一柄神之器也給奪走,如此才能讓你心安?」就算他什麼原由也不多說,滕玉也知他會來此的來意。

無冕就是欣賞他的不拖泥帶水,「誰教我是個貪心的神仙?」

雖說早就料到會有此日的到來,但它,也未免來得太早了些,這讓事前只為平亂而來的滕玉,不禁滿心懷疑起,眼前這位身分與能耐明顯高出當時頭一回所見的神界之神,他究竟是怎麼在突破結界後,一舉跨越過鬼後在各層各殿地獄所佈下的重兵,來到這可說快抵鬼界之底的大寒地獄。

「你是如何來到這兒的?」

「你說呢?」無冕挪開眼,瞧了瞧手中之劍後,再滿意地看向他。

他……以手中所握的神之器,一路過關斬將,舉劍殺來此地?

恍然明白他做了何事後,滕玉震驚地握緊了手中不肯出鞘的刀靈,怎麼也沒法相信,那些成千上萬,數百年來安分固守於職位上的眾多鬼兵鬼將,在今日竟因另一柄神之器之故,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全都送了鬼命。

身為鬥神的無冕,真知道他做了什麼嗎?他不會以為就為了成全他個人的私慾,鬼界會容忍他這般大開殺戒大殺鬼界眾鬼吧?他知不知道他劍下所殺的,是一心只想等待刑期已滿,好能投胎回到人間的無辜之鬼?還是說,為了柄彎月刀,他不惜與鬼界為敵,也要挑起鬼界與神界之間的仇隙?

飄散在風裏的哀哀泣音,一聲又一聲地,彷彿這一刻都在滕玉的耳邊啜泣地低低傾訴,那不得不被迫殞命於無的不甘,這讓怎麼也無法嚥下這口氣的滕玉,難忍心中惻然地瞪向不惜代價的無冕。

「他們是被迫待在鬼界的,他們最大的心願,不過就只是想再投胎為人罷了!」雖說神之器無罪,但那些癡心的鬼類也無罪呀,他怎能就這般斷送了那麼多的思念與期待?

豈料無冕只是微偏過頭,狀似可有可無地問。

「我該在意嗎?」

徘徊在耳邊的嘯音,在風兒伴隨著耀眼的金光而來時,徹底在風雪中消失了最後一絲蹤影,五指緊附在刀柄上的滕玉,不管再怎麼握緊手中的刀柄,他仍是又惱又恨地發現,即使在這一刻,他手中的刀靈還是下定了決心,選擇不讓他挽回半點餘地。

「若我是你,我會主動交出彎月刀。」一開始即擺明了來意的無冕,更進一步地向他恫喝,「就算是鬼界之鬼不只千萬,只要劍靈在我手中,便沒什麼能阻擋得了我。」

滕玉反覆地咀嚼著他的話意,「這意思是,倘若我交出刀靈,你就會放鬼界眾鬼一條生路?」

「對。」

他笑了笑,隨後冷目以對,「可惜我不信。」

頭一回見著無冕時,無冕做了什麼,他自己或許已記不得了,但因子問之故,至今他仍是記得清清楚楚,那一日,若不是有著子問攔著,擺明了想要挑起神界與鬼界之戰的無冕,早就得償所願,弄得兩界一片風雨了,這要他現下怎麼去說服自己相信,如今已是如虎添翼的無冕,不會去完成當初功虧一簣之事?因為,無冕他,不就是一直想要有個開戰的理由而已嗎?

遭到拆穿的無冕,僅是撇撇嘴角,「嘖,你這麼難討好?」

「下回你不妨再有誠意一點。」滕玉隨後彈了彈指,那一隻以往總是追隨在他身側、前些日子就已先行返回鬼界的幽冥大軍,頓時出現在他的面前,各個已成骷髏的鬼界眾兵,在受令後即揚起手中各式的兵器,有若潮水般地洶湧奔向無冕,轉眼間將他淹沒。

崩天烈地的震動,很快地自前頭不遠處傳來,滕玉勉強定持住遭震亂的元神,懊悔萬分地看著長年來忠心隨在他身側的幽冥兵團,在神之器的面前,變得無比渺小,甚至可說是不堪一擊,一道又一道幽魂的身影,就這麼在他眼前一一被毀於無。

舉劍一口氣滅了螳臂擋車的幽冥兵團後,殺上了癮頭的無冕,邊再揚劍解決那些出卷的百鬼,邊忙裏分心地問。

「你肯定還有下回?」

「大師兄!」因不放心只遣了廣目前去護駕的法王,在眼睜睜的看著百鬼也煙消雲散時,忙不迭地大聲喚他,希望他能速速避上一避。

「你還在這兒做什麼?快走!」滕玉看了他一眼,棄下手中不管用的彎月刀後,抽出腰際的佩劍殺向無冕。

「慢著,大師兄……」沒法叫住他的法王,赫見彎月刀落地,忙不迭地衝上前拿來無冕一心想得之物,但兩掌掌心所傳來的熱意,又令他不得不飛快地棄刀。

炫白的光影逐走了滿天的金光,跌坐在地的法王,動彈不得地看著他前頭的雪地上,彷彿開了道門扉似地,遭人一掌劃開了冰冷的空氣,而後一道纖影自門內款款現形,朝滕玉的方向走去。

佛界的佛?

揚掌想要抵擋光束的法王,在某種熟悉的感覺漾至心梢時,突地睜大了眼,撤開了掌指,一骨碌地自地上站起身跑向她。

「子問!」

待在人間裏,始終沒法突破鬼後之法的子問,好不容易趁著鬼界結界遭無冕所破後,才有法力趕來此地,可兩腳才一踏上此地的她,映入眼中的頭一個景象,即是滕玉手拿凡器與手中有著神之器的無冕對抗的景況。

她心頭頓時狠狠一絞,欲發出的言語全梗在喉際中,怎麼也沒法發出聲。

滕玉他瘋了嗎?手中沒有刀靈的他,只憑己身之力也想與無冕抗衡?他究竟知不知道他所面對的,可是神界再過數千年也難再覓得的鬥神啊!

「子問……」在見到她的面容後,法王霎時忘了身在什麼處境,一來到她的面前,他即忙著想將她給拉離此地,可這時,子問卻硬是止住了腳步,直看向他手中所握之物。

「彎月刀?」滕玉他是在想什麼?為什麼它會在法王這個局外人的手上?

法王在她二話不說地將刀搶過手,並使勁地想要拔刀出鞘,好前去助滕玉一臂之力時,莫可奈何地垂下了頭。

「沒用的,別說是妳,就連大師兄也拔不出來……」

「出鞘啊!」根本就沒把他的話聽進耳裏的子問,猶不死心地一試再試,哪怕是遭燙傷了掌心,磨破皮的兩掌皆已滲出了汨汨不斷的血珠時,還是一心想要藉它挽回滕玉一命。

「子問……」不願見她如此折磨自己,可又不願見居於下風,一路遭無冕壓著打的滕玉將可能會形消骨散,勸與不勸皆不是的法王,忍不住因此而紅了眼眶。

「出鞘,快出鞘……」眼看滕玉再也撐持不住,心急的子問,哽著聲,再也忍不住地朝它大聲祈求,「求求妳,快出鞘啊!」

直沁耳鼓的尖銳嘯音,霎時平定下了大地上紛亂嘈雜的一切,令雪原上所有的眾生,好半晌都聽不見任何聲響音韻,也不知究竟是發生了何事,所有眾生都似法王那般不得不掩住雙耳,跌坐在地怎麼也站不起身,唯獨遠在雪原另一端的三者,仍好好地佇立在冰雪之上。

刀劍被迫交擊的那一刻,刀靈與劍靈所發出的強大刺耳悲鳴聲,令滕玉與無冕都因此而震懾住了心神與身軀,怎麼也沒法挪動自個兒半分,然而就在迴盪在雪中的聲音遠去,滕玉這才清楚地看見在他的身前發生了什麼事。

一手將彎月刀拔出鞘後,下一刻即現身在他倆之間的子問,及時以身擋住了無冕朝滕玉捅來的一劍,並同時以手中之刀奮力刺向無冕的右肩,在無冕不置信地看著她時,傷處血水直冒的她,傾盡全力再以一掌直擊向無冕的心房。

「妳……」受了這一掌的無冕,抽開了深深刺進她身子裏的雷頤劍,以另一手掩著胸口,顛顛倒倒地後退了數步。

劈裂天際的響雷,在這時再次奪走所有眾生的聽覺,無冕猛然抬首一望,就見不惜耗用上所有法力的鬼後,已自天際罩下一副巨掌,一把捉住了無冕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帶走了無冕。

不斷沁出的血水,像是沒有止意的暖泉,自子問背對著他的身子裏一逕地流了出來,濡濕了滕玉的雙手、漫過他的胸口,再將他淹沒在眼前一片似是永生不醒的血海之中。

無法停止喘息的子問,緩緩地回過頭,滕玉整個身軀霎時大大一震,忙不迭地將站不住的她一把擁住,蹲跪在地上,在確定將她抱妥後,再以掌心直壓住她冒血的胸口。

掌指之下的血液,溫暖得令人心驚,而她芳容上的笑意,則是太釋然、太滿足得令他心慌。

「你曾問過我,我的心究竟在哪兒……」子問深吸了口氣後,抖顫著手拉來他的另一掌按在她的心口,凝睇著他問:「它就在這,你感覺到了嗎?」

心中所有防備遭到擊潰的滕玉,難以承受地深深一喘,深知無論此刻他再如何欺瞞自己,遭神之器所傷的她,根本就沒有一絲存活的希望。

「這一回,我不救人間,不救眾生,我就只是為了你而已。」眼眸中光芒漸淡的她,像是早已接受了這個現實般,非但沒有半分的驚慌,面上甚至帶了點處之泰然。

他不斷搖首,「妳明知我不要妳來此的……」

「可我從來就不打算讓你一人去面對神之器,因為,沒有你的人間,我留著也沒有什麼意義。」她安撫地撫上他的面頰,心滿意足地感覺到他頰上那一如以往總能令她安定下來的冷意,可她並不想要的,是他此刻那一雙看來遠比在失去了月裳之後,如此悔痛難當的眼眸。

慢了好一會兒,總算有法子看清發生何事的法王,跪立在雪原的那一端,極力想要否認現實地不斷搖首,卻怎麼也無法阻止自他喉際所發出的哭聲。

當不曾見過的淚意也跟著蔓延在滕玉的眼底時,躺在他懷中的子問,放鬆了身子,再也不想理會這片天地間所有繁瑣的人與事、大義與同情、私心與愛情,眼底,僅僅留存著一張她想要記住的面孔。

「你忘了?我還沒有好好同你道別呢。」這一生,或許處處都充滿了遺憾,或許都是一望無垠的不得意,可她仍舊因他而度過了一段真正的人生,因此,不管再如何,她都要像來時一般,和他好好地珍重道別。

她不想要有遺憾。

充斥在心房裏滿滿的懊悔,令滕玉難以自抑,他多麼希望時光能倒流回他所能緊捉住擁有的那一刻,可已錯失的過去,卻不肯讓他回到先前,只肯讓他一再地對自己埋怨。

為什麼……在離莊之前,他突然心生膽怯不敢面對?為什麼在軒轅衛來到山莊通知他之前,他不好好把握最後的機會,將她擁在懷中,珍重地與她話別,反而逃避似地躲開了她?

他明明是那麼的珍惜她……

可到了最後,逃開了的人,卻也是他。

「我一直都沒有告訴過你……」前所未有的倦累像是躡著腳步而來的偷兒,正俯首看著她,子問側過臉,疲倦地倚在他的胸前低聲說著。

「告訴我什麼?」

她總算是告訴了他,那個她一直不願啟口的祕密,「我是顆佛祖因憐憫人間而不意滴下的淚水,為了憐憫而生、為了憐憫而存在。倘若有一日,我對人間再無半分憐憫之心,那麼,即是我該消失的時候到了。」

聞言的滕玉,更是難以遏止心痛地將她用力擁緊。

「那種事,我早就知道了……」

我不怕的。

不必為我擔憂,也不需同情我,是我自作自受,我心甘情願……

這些話,是誰說過的?

而他,在這一刻,又怎能不怕?

是誰都好,誰來幫他否定一下眼前令人心碎的事實吧……拜託。

求求你們,任何一個人都好,誰來代他否定這噩夢般的現況吧,千萬別讓他獨自一人咬牙去承認,他亦是個罪人的這個事實……誰能來告訴他,在這刻,到底該怎麼繼續把這個謊言圓下去才能求得一個不破滅的夢想?

窮盡己身之力,看盡他此刻心事的子問,再也沒有力氣,如同以往抹去他的愛恨一般,再次抹去那些令他傷心的記憶,因此,縱使萬般不捨,更不願他再回到熟悉的孤寂裏,可她還是得帶著笑,好好的對他說──

「謝謝你給了我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不要,還不要……」強烈抗拒的滕玉,不住地將她擁緊在她耳畔否認,「妳聽我說,時候還未到……」

無能為力,就只能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想要說服她的面龐,曾經在子問眼眶中乾涸的淚意,在這一刻,像是總算見著春日的冬雪,無法遏止地崩落融解,而後悄悄滑至她的心底,告訴她,她是多麼的不願、多麼的不想與他道別離,她不捨地揚手撫遍他面上的每一寸、每一個令她追念的往昔,愛之恨晚的遺憾,坦坦映在她的胸口,就是不肯讓她挽回些許。

在認識他後,她才知道,人生裏所走過的步跡,可以苦澀難當,也可以是鮮美甜蜜,而那座她曾經愛之又棄之的人間,在有了滕玉的相伴之後,此時此刻回想起來,竟是讓她如此懷念如此美麗。

生命是如此落落起起,究竟是怎樣的柔情溫煦,才能融化永恆的寒冬散去她所背負的孤寂?該是如何的一往情深,才能留住水面上一朵偷偷漾開的漣漪?世上除了他外,還有誰能為她織造所有的溫馨,再為她留下不能抹滅的記憶?

這一次的放手,是否會成了永生的別離?她多麼想拭去那顆掛在他眼角卻流不出來的淚滴呀,可是不斷漫湧上來的倦意卻像一潭深沉且溫暖的幽泉,漫過她的四肢,蓋過她的呼吸,並且催促著她閉上眼睛。

很是傷心,怎麼也無法不去在意。

但她也知,上天不會再去成全她最後一個應許。

因此縱使她耗盡了身軀裏僅剩的骨血零丁,為他動用了這一生傾盡所有的全副感情,她還是不知該如何去猜臆,日後,在沒有了她的淒清長夜裏,當他仰望夜空熠熠繁星,卻再也看不見身旁相偎相依的知己,他那早已喊停的生命,會不會就此而成了一片灰燼?

而她,又該怎麼去忘記?

怎麼忘記?

「子問……」哽咽難以成言的滕玉,俯下身子,緊緊將她擁在懷中,他抱得是那樣的緊,並在她的眼眸漸漸不再睜動後,像是要將她嵌進他身子裏般,使勁地捉住她不讓她有機會離開他。

子問微微一笑,即使再怎麼不願分開彼此的距離,下一刻,她仍是在他極力想要挽回她的目光下,整個形體消蝕飄散,最終化為最初時的一顆淚滴,墜跌在他的掌心之中,無聲遠去。

禮物專區

  • 一般禮物
  • 神祕禮物

  • {{ gift.name }}

    {{ gift.coin }}讀客幣


  • {{ gift.name }}

    {{ gift.coin }}讀客幣

作者的禮物盒子

送禮名單

禮物名單

紅包專區

賞個紅包吧

作者收到的紅包 0

紅包名單

  • {{ slice_string(red_record.user.name, 6) }} 送{{ red_record.gift }} 1 個{{ formatter_date_time(red_record.created_at, 'MD') }}
  • 章節評論
字型大小
背景顏色
章節目錄
章節評論
贈送禮物×
{{ user.username }} 您目前有 {{ user.coin }} 枚讀客幣。
您的讀客幣不足夠 我要充值
贈送「{{ gift_model_option.gift.name }}」需支付{{ gift_model_option.gift.coin }}讀客幣,
是否確定贈送作者?
打賞紅包×
我要打賞:
{{ user.username }} 您目前有 {{ user.coin }} 枚讀客幣。
您的讀客幣不足夠 我要充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