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物小傳——唐仁
勞倫斯·金
1.
我叫唐仁,今年十四歲。
如果說人的性格會在八歲到十八歲期間形成的話,那么我會是個個例,因為我在襁褓中時就已經有了意識——或許這就是我無法融入新家庭的原因吧。這是個值得慶幸的事情,因為如果我像普通人一樣,那么在我四歲時被新父母收養之後,我會變成一個虛偽、小心又世故的人,我不敢說這有什么不好,但我確實比較喜歡現在自己的性格。我的母親叫尼娜,她是個美麗溫柔又堅強的女人,我第一次見她——也就是我剛出生的時候——是在一個令人迷醉的傍晚,她抱着我依偎在一個男人的懷中,她在哭,濕熱的眼淚落到我的額頭上,就像我身上尚未擦去的血跡一樣,那種潮濕的感覺令人不安。我不自覺地開始掙扎,輕微的動作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母親又哭又笑地說:
「尤金,你瞧,他笑了。」
「老天,他可真美,不是嗎?」
我想那個叫做尤金的男人是我的父親。
不過在我的記憶里,他只是一個模糊的黑色人影,就像是合影中那個被挖去的人影一樣,或許這有點難以解釋,從出生起就有記憶、有意識的我既然可以記住母親的樣子,為什么卻記不清他呢?我不知道,可能是有人並不想讓我記得他,總是尤金在我腦海中,是父親、是一個名字、也是一個黑人影。不過他的聲音很溫柔,沉穩又堅毅,充滿了疼愛:「就叫他奧布里吧。」
「奧布里?這是統治與主宰的意思,我不……」
「也是精靈的意思。他會是啟世者的主宰,但也會是你的精靈。」
「是我們的。」
「噢,對,親愛的,是我們的。」
這是我唯一一次見到父親。
在那之後他就消失了,我知道他可能是離開了、可能是死了、也可能是拋棄我們了,我試圖從母親臉上看出什么來,我猜想她沒准會偷偷哭泣,但她從來沒有過,她正常地好像從來沒有過尤金這個人。而當我忍不住問她的時候,她也是平靜地和我說:「你的父親不被允許我們生活在一起。」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我的寶貝。」
「為什么會沒有為什么?他不被允許總要有個理由吧。」
「奧斯,這世上有很多事是無法解釋的。禁止他來見我們的人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是規則,已經形成了幾千年,可能人們都已經忘記它到底為什么會存在,但規則就是規則,我們都沒有能力改變什么。」母親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但我卻從她眼底看到了凄涼,我知道她不喜歡這種規則,但無力反抗。
既然這是規則,既然不被允許,那她又為什么和尤金在一起?
這已經是一種反抗了不是嗎?既然已經反抗了,為什么不再堅持一下?我想不通,我認為她應該去找尤金。母親說我是他的牽掛,為了我她不願意再反抗,她寧願屈服在這種規則之下,只要我能安全。於是從我出生,到我四歲那年母親死去,她都沒有再見過尤金,尤金也沒有來看過我。母親的死在我腦海中沒有絲毫具象的記憶,因為我根本不在場,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在什么時候、以一種什么方式死去的,我更不知道是誰殺了她。
我只記得那天中午她把我塞進時光松果,又把提前准備好的一袋子東西交給我——那里有充足的水,一兜核仁與奇異果果凍、一本童話書,以及一枚胸針。她似乎在趕時間,我從未在那張嫻靜的臉上看到過如此慌張的神情,她不斷地親吻着我的額頭,然後把那句已經重復了無數遍的忠告又搬了出來:「奧斯,我的孩子,記住,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是啟世者的後代,記住,你是最後一個了,寶貝,最後一個,你必須要確保自己安然無恙。」
「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你是最後一個了,保護好自己!」
母親不斷地重復着,直到我可以一字不漏地復述出來。
「媽媽愛你。」
母親哭了,這是我出生後她第一次落淚。
她的淚落到我的額頭上,與淚水一起落下的是一個鋒利的尖頭,那個東西插進我的額頭,接着狠狠一劃!鮮血涌出,混着她滾燙的淚,令我在劇痛之中又仿佛回到了那個傍晚,獻血與眼淚令我渾身不適。我開始嚎啕大哭,額頭上火辣辣的痛讓我想要昏過去,恍惚之間我看到母親手里拿着一個東西,那上面還帶着血。
剛剛她就是拿那個東西插進我的額頭的。
我不知道為什么,但我沒問,因為我知道很多事是沒辦法解釋的。
母親哭着把滿臉是血的我塞進時光松果,接着用力地合上蓋子!這是我最後一次見母親,其實我並不知道她到底去哪兒了,但我深信母親不會拋棄我,她這樣做一定是遇到了大麻煩,需要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而她自己……我想是已經死了,說不定尤金也死了,此刻他們終於可以毫無障礙地在一起了。
2.
我蜷縮在時光松果中,不知道在時光中飄盪了多久。
時間的長河波瀾不斷,我仿佛是漂浮在了浩瀚的大海之中,一直在起起伏伏。當我袋子里的食物快要吃完的時候,一個巨大的波浪似乎打翻了我的松果房子,當時我正在吃果凍,劇烈的顫動使得果凍卡在了我的喉嚨里,我想我窒息了,我的臉色一定變成了青紫,當時我唯一的念頭就是愧疚——我沒有聽母親的話,我沒有保護好啟世者一族僅剩的自己,我要死在這里了。
這時時光松果的蓋子被打開了。
幾個男人站在松果外,看到我後驚訝地大叫:「老天,是個孩子!」
這幾個男人其中之一,就是我的養父哈倫•格林,他山崗光之靈一族的族人,光之靈屬於光明精靈類,天生容貌美麗、氣質高貴,並且也是繁育精靈,多子是他們一族的象征。但哈倫卻實族中的異類,他和妻子結婚多年都沒有孩子,於是一直被族中人排擠——當然,這些信息都是我之後才知道的。那天我被光之靈族人撿到之後,其他同伴為了羞辱哈倫,便向族長提議讓沒有子女的哈倫收養我,向來不喜歡哈倫的族長同意了他們的提議,於是我就這樣成為了哈倫的孩子。
不過我能看得出來他不是十分的情願。
他是個還算英俊的男人,但眉眼間永遠都藏着懦弱的笑。哈倫明知其他人是為了羞辱他無子,但他還是收養了我,並且要做出高高興興的樣子來。哈倫是我所見過的最怯懦的人,因為即便是在我面前,他都是笑呵呵的,似乎對我稍有怠慢族人也會知道似的,那時的我並不明白他的真實想法,只是覺得養父對我很不錯;養母新子是個很冷漠的女人,她不愛笑,即便面對哈倫時也是,他們夫妻倆平時都沒有什么交流。
我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里面掛滿了各種可愛嬰兒的照片,但照片中的主角都不是我。房間布置的很精致,但物品都有些陳舊了,應該是在我搬進來前就有的,現在房間屬於了我,但哈倫卻不允許我碰里面的玩具,他說只有那張硬邦邦的床是我的,所以那時我終於明白,既便是到了新家、有了屬於自己的房間,但在這里,也只有這張床和母親留給我的童話書是我的。
來到新家不久之後,我發現了一件事情。
那是在我住進來半年的時候,哈倫出門工作,我被新子派去鎮上購買食材,當時我雖然智力成熟,但身體卻仍舊是個四歲的孩子,我在去鎮上的路上撿到了小獵犬索索,它似乎是受傷了,所以我想先帶它回家包扎,當我回到房子之後,我看到了養母新子和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他們發現了我,一路追趕,我抱着索索躲進了木屋,新子在屋外讓我保守秘密,否則會殺掉我,連同索索一起。
為了索索,我決定不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於是除了隱瞞自己啟世者的身份以外,我又多了一件不能說的事。
「小伙子,想想你和那條爛狗的命,管好自己的嘴巴。」
自那以後,這是新子最常對我說的一句話。
又過了半年,新子懷孕了,族人都覺得這是我給他們帶來的好孕,哈倫對我的態度有了明顯的好轉,但是他卻讓我搬到了閣樓去住,那張貼滿了嬰兒照的房間終於迎來了它的主人。雖然住進了閣樓,但我很開心,因為這里面的東西都是屬於我的,雖然不太多,但我也很滿足。新子的孕事令家里的氣氛不再那么沉悶,哈倫的笑容漸漸變得真實,新子也不再那么冷漠,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十個月之後,花井出生了,我的弟弟。
他長的特別漂亮,是比精靈還要漂亮的漂亮——我很喜歡他。
雖然花井出生了,但只有一個孩子的哈倫仍舊沒辦法在族人面前抬起頭來,所以喜悅過去之後,他又恢復了小心翼翼的樣子,只不過不像原來那樣陰郁了。新子把花井保護得很好,他在家中的地位甚至超過了哈倫,新子不再那么冷漠,經常為了花井對哈倫大呼小叫,但哈倫對此並不介意,總是傻笑。而我呢,六歲時被新子送到了寄宿學校上小學,於是我的房間從小閣樓變成了宿舍。
上學是件很令人興奮的事情,但唯一令我難過的就是要離開索索。
但我仍舊對學校充滿希望,我覺得或許這個地方可以令我變強,直到足以重振啟世者一族的強大。但那個地方只是讓我不斷進行枯燥的抄寫、背誦,對我來說這並不能給我帶來什么變化,因為我仍然很弱小,這從我被欺負這件事上就能看出來,其實我不介意被欺負,單方面的被揍也算是一種提高能力的方式吧,起碼我可以鍛煉抗擊打能力——是的,凡是能令自己變強的東西我都願意去嘗試,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想變強,或許是因為我是啟世者一族的最後一個吧。
最後一個了……如果太弱的話會不會活不久?
如果我死掉了,那么啟世者一族就變成零了。這可不是件好事。
雖然不介意被欺負,但我卻不愛學習,討厭背誦,那令我頭疼,這不是形容,是真的頭痛。我似乎只要過度思考就會頭疼不已,那種痛令人難以忍受,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橫沖直撞,好像下一刻就會從我額頭上的疤痕里沖出來似的。我就這樣一路從六歲被欺負到了十歲,一直保持着受氣包的地位。
直到十歲那年,學校里出現了一位轉校生。
這時我長高了些,也壯實了些,所以這一位比我要瘦小,於是大塊頭們很快就有了新的欺負對象,轉校生比爾。他分散了大塊頭們的部分注意,但這並不代表我就此就擺脫了被欺凌的命運。但我總是反抗,並且並不抵觸被欺負,比爾覺得我很奇怪,來向我請教是怎么做到的,我們就此成為了朋友。
受氣包與受氣包做朋友,就變成了一個更大的受氣包。
我十一歲時,花井六歲了,他也被送到了這里上學,我覺得很開心,因為我可以天天看到自己的兄弟,但很顯然花井並不是這么想的。花井和我的關系,只有在他出生後第一年是融洽的,當他會說話、會走路、會思考了之後,他變得不太喜歡我,即使我無限度的容忍他、謙讓他,他仍舊看我不順眼。
但我不得不說,花井是個天才。
他不僅長得好看,能力也非常突出,上學後連連跳級,之後竟和我成了同班。但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對我的厭惡似乎越來越深,我能感覺到花井討厭我的存在,哈倫因為疼愛幼子,所以只好讓我退學在家做家務。我沒覺得這個安排有什么不好,因為我不愛學習、不喜歡讀書,我喜歡運動,雖然體力不夠,但我願意動,我願意進行任何可以鍛煉自己體能的機會,可是當我回家之後,我發現索索不見了,新子說病死了,我感覺到非常難過,只比失去母親時弱一點的傷心。
相信我,索索是個很好的朋友。但我卻連它的屍體都沒見到。
於是我只好給他挖了一個空墳,然後將那本母親留給我的童話書埋了進去。
它的死令我更加堅定了要變強大的決心,因為只有足夠強大才能保護我所愛的人,不會讓他們再像母親與索索一樣離我而去。退學沒多久,我的機會終於來了——幾大宙界的學院開始招生,但很顯然,我並沒有入讀的資格,因為在他們眼中我只是個人類而已,而學院每次招收的人類屈指可數。
與人類不同,花井是光之靈族的驕傲。
他的父母雖然被族人欺凌,但他卻是族中的驕子,被所有寵愛,這次的招生,族長更是對他寄予了厚望。但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破格錄取他的居然是厄門之都,哈倫夫婦不想讓他去那個邪惡又崩裂的宙界,於是打算讓我頂包去上學。雖然厄門之都聲名狼藉,但他們的這個決定仍舊讓我雀躍不已。
厄門之都,充滿了崩裂的邪惡力量。
只有這種地方才能打造英雄不是嗎?我的機會終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