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佐胥華
學校裡微弱的燈光映在平靜的水面上,昏黃的倒影若隱若現,在陣陣微風捲起滿地枯葉後,為秋天的夜裡添加幾分蕭索。
教室佈置比賽的時間即將到來。為了趕進度,有一個班級特地將全班留下,準備把最後的佈置完成。身為資優班,各項比賽都得得到第一名,為了不讓其他班級看笑話,所以每個人都全力以赴,希望能從比賽中獲得優勝。
他們賭上的是自己身為資優班學生的名譽,也是為了符合學校與長輩對他們的期待。
「同學,待會記得把這張壁紙的邊修成齒狀,還有你手上的那朵花不行,要再做大一點……啊!班長妳那組顏料不要加太多水,否則顏色會直接在紙上暈開……」
教室裡,學藝股長在各組分工中跑來跑去,顯得特別忙碌。從她額前滴下的汗珠來看,可見這次比賽給她的壓力並不小,所幸大家都很配合願意留下來趕工,否則開天窗是遲早會有的事。
雖然班導曾叮嚀過大家要以課業為優先,但她知道,校長他們這些高層人物可不這麼想。這是所私校,要讓家長願意掏錢讓學生進來,那就需要有優良的升學率來幫他們打廣告,因此資優班就成了很好的誘因。
只要能進入這所私立學校的資優班,要考上全國的前三志願幾乎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即使進來後只能就讀普通班,優良的升學佳績一樣能讓家長覺得臉上有光,和鄰居聊起天來也會一致認為這是一所著名的私校。
但是,這些都是需要代價的,無論是課業還是競賽成績,只要對申請大學有利的加分項目,就會不斷有老師和高層人士來施壓,要他們勢必得拿下最耀眼的成績。
一想到這裡,她就開始頭疼了。雖然教室佈置比賽拿第一對升大學來說似乎沒什麼實質幫助,但這對學校來說可是有了十足的「面子」,在招生方面,學校可以拿這些佳績來矇騙那些無知的家長,告訴他們進入資優班的好處有多少,各項比賽都能傳來捷報,在備審資料的準備上有多大的加分效益……很明顯,這算是一種宣傳利器。
她揉了揉太陽穴,努力打起精神繼續將自己腦中的構圖畫出來。
其實,當幹部可以為升學加分這點她一直都持反對意見,因為並不是每個班級的幹部都是學生自願或者由大家推選出來的,她之所以會當上學藝股長,有很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她曾在許多美術比賽中獲得佳績,因此未來升大學如果想走個人申請這條路絕對握有很大的勝算。
由老師來指派學生當幹部,說穿了通常都具有目的性,而這也是現今升學製度造成的一大漏洞。
既然自己已經比別人站在更高處,那她就得承受比別人還要來得大的壓力。她咬緊牙,將水彩筆沾水準備開始上色。
現在她必須作的,是帶領大家贏得比賽的優勝。
「喀擦、喀擦。」
「喀擦、喀擦。」
「喀擦、喀擦。」
毫不間段的聲響,在無人談話的空間裡顯得格外嘹亮,當大家都低頭忙於自身的工作時,沒有人發現空氣中似乎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一種,令人躁動不安的氛圍。
「喀擦、喀擦。」
「喀擦、喀擦。」
「喀擦、喀擦。」
刺耳的聲音終於引起一名少女的注意,戴著黑框眼鏡的她抬起頭四處張望,整齊的妹妹頭一下子就貼緊她濕透的額頭,但放在桌上的藍色點名簿卻剎時映入眼簾,不斷提醒著她今晚點名時全員到齊,就連平時常生病請假的同學都來了,這讓身為風紀的她開始感到莫名的心慌意亂。
也許,是因為人數剛好的關係。
也許,是因為今晚那個人沒有缺席。
也許,是因為時間快到了。
她抬頭看向掛在黑板上頭的時鐘,只差幾分鐘的時間,指針就要走到十一的位置了。
風紀搖搖頭,不想讓臉上的陰霾影響自己的判斷,因為此時此刻她必須找出一個適當的時機行事,這是大家之前說好的,她得趁最後的時機想出辦法才行。當風紀選擇閉上眼睛開始冥想時,傳入耳中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彷彿在提醒她時間所剩不多了。
快!
要快一點才行!
時間快來不及了!
「喀擦、喀擦。」
「喀擦、喀擦。」
「喀擦、喀擦。」
她仔細聆聽那個聲音好一段時間了,但腦中的思緒仍是一片錯亂,被聲音干擾的她完全靜不下心來,等她再度睜眼時,眼神卻驀地停留在一個人身上。
那是讓她感到心煩意亂的源頭。
「喀擦」的聲響來自班上一名比別人矮小許多的女同學手上那把老舊的剪刀,生鏽的表面摻雜著少許的黃褐色液體,刺耳的聲響讓旁人不禁開始皺起眉頭,但女孩對這一切似乎沒有多大的在意,只是一味想做好自己該做的工作。
「啊!」
突然發出的一聲驚呼惹得眾人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女孩發現自己手指末端那豆大般的血珠沿著剪刀滴在裙子上,雪白的裙子就這樣染了紅。
那樣的紅,是多麼令人感到怵目驚心。
「妳有怎樣嗎?要不要送醫急救?」
同樣和她穿著校服的短髮少女趕緊抓住她的手審視,緊張兮兮的模樣讓女孩差點笑了出來,雖然送醫急救這句話聽起來讓人覺得少女實在太大驚小怪了,但不難看出少女對她其實很是關心。
她心裡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照理說,應該要這樣子的。
對吧。
對吧。
對吧。
咦,真的是這樣嗎?
先不論她的思緒似乎有些不大對勁,不知道為什麼,此時的她卻感覺到少女的臉在她眼裡開始變得模糊,她每次眨眼時就只能看見少女的眼珠或是鼻子,根本無法看清楚臉部的全貌,就連她的記憶也開始混亂起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她聽見腦中開始嗡嗡作響,就連耳邊也傳來一連串的嗡嗡聲。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她記得,今天大家留下來是為了替教室佈置作最後的趕工吧,既然如此,那個關心她的女生她應該認識才對,但為什麼她突然想不起對方的容貌和名字呢?
看著少女一開一闔的嘴巴,茫然的她發現自己現在唯一能辨識的只有聲音而已。
奇怪,她到底是怎麼了?
「拜託,妳是阿呆啊!又不是什麼重大事件,緊張成這樣會不會太誇張?只不過是剪到手而已,沒事的啦。」一名高大的男生拍了拍短髮少女的肩膀,示意要她別擔心,只是沒想到嬉笑的模樣竟然惹火了她。
「沒事?什麼叫做沒事?你搞清楚好不好,那把生鏽的破剪刀即使沒殺了她也很有可能造成破傷風,很危險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短髮女孩惡狠狠的瞪著眼前的男同學,一伸手就是要扯他的衣領,要不是其他人趕緊上前架住她,兩人交戰的場面很可能一發不可收拾。
「那、那個,其實我沒事……」
雖然嘴巴這樣說,但女孩的身體早已感到無比沉重,她手上的剪刀「鏘」的一聲掉在地上,眼前莫名的暈眩感越來越強烈,不知怎麼搞的,雖然讓人昏昏欲睡,卻沒有絲毫嘔吐感。
就好像,身體強製她進入睡眠模式一般。
「妳放心回去吧!這裡我們會完成的。」
風紀彎腰撿起地上那把老舊的剪刀,臉上有著一絲堅毅,似乎還帶了點……憂心。「以後我們不在了,妳要好好照顧身體,我們為了妳付出這麼多,妳可要活下來才行。」
妳在說什麼?為什麼我都聽不懂呢?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女孩原本想要聽個仔細,但耳邊再度出現的嗡嗡聲卻徹底打斷她的思緒,讓她只能迷茫的看著周遭的同學。
奇怪,怎麼連大家也變得不太一樣了?
究竟,改變的人是大家,還是她呢?
她已經無法思考了。
「來吧。」
不知何時,短髮少女轉眼間早已站在教室外向她招手。就像招魂鈴,隨著對方手擺動的頻率,女孩感覺體內的魂魄一點一滴開始迷失自我,最後只能遵照她的指示行動。
隱約中,她覺得雙腳好像會自己動似的,不用命令就逕自走出教室,那種全身輕飄飄的感覺在移動的過程中似乎有些不切實際,她想著,如果以後走路都不會感覺到累,那她還會有知覺存在嗎?
不久,她便隨著短髮少女來到校門口。
門口兩側微弱的光線正發出清冷的白光,光暈中難得沒有出現幾隻飛蛾旋繞飛舞,徒留冷清的燈光自黑暗中佇立。
「好好保重,知道嗎?」短髮少女緊握住她的雙手,但眼角泛起微微淚光,若隱若現,彷彿彼此將永久分別,握住手的力道似乎更緊些。
「如果可以,其實,我們想和妳再當一次同學。」
輕輕的,短髮少女將她推出校門口,只是這一推後,就像存在著兩個不同的世界,學校那一端已隔絕所有事物,清楚劃分彼此的界線。
意識昏沉的女孩獨自走在街上,身體彷彿被下了指令般,雙腳只能毫不間段的往熟悉的方向前進,一路上靜悄悄一片,沒有半個人影,只有幾盞孤獨的街燈及那枯黃的燈光伴隨女孩回家。
「喵嗚——」
突然,一隻黑貓從垃圾桶中跑了出來,讓女孩頓時從恍惚中清醒過來。
奇怪,我怎麼會在這裡?對了,我的書包呢?
女孩看著兩手空空的自己,緊接著環顧四周,馬上判斷自己應該是在半睡半醒下離開學校,因此才會連書包都忘了拿。
女孩對於記憶中同學們的怪異行為並沒有多想。
或者說,當中莫名出現了記憶斷層。
現在的她只想趕緊回到學校拿書包,以免隔天因無法準時繳交作業而被老師記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