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一百零五章
花飛雪
明臺的臉上,化了死氣沉沉的妝,靠坐在床上的他真的少了一點生氣,明鏡一進房就看見了這樣的明臺,手上還拿著一張照片。
這裡是蘇醫生的診所,他們已經離開了祕密待著的宅子,因為今天要上演的是明臺詐死的大戲。
明樓還沒有機會告訴他們明誠沒死,也想著或許這樣他們才能演得真,這場戲演完,就是明樓要解決孤狼的時候了,死了自小養大的明誠、死了弟弟明臺,又走了唯一有血緣之親的大姊,明樓殺了孤狼,日本人還能懷疑明樓不是因為恨意,而是為了忌憚孤狼這個眼線嗎?
明鏡坐到了床邊,看著明臺手上的照片,那是婚紗照,而明鏡只看過明臺及程錦雲的婚紗照,卻不知道他也和其他女孩子拍過。
「這是誰啊?」
「她是我的戰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叫於曼麗,可是已經不在了,她一直都想見見我的家人,我答應過她,要介紹你們認識的,可是現在……」
明鏡把照片接了過去,於曼麗的故事,她聽言默提起過,說她雖然是特務,但卻是一個很真性情的女孩子,而且,還是一個有恩必報的孩子,似乎是怕明鏡不喜歡她一樣,他說是明誠託他一定要告訴明鏡的,於曼麗會進軍統,是因為殺了人,可她會殺人,是要為明誠報仇。
明鏡的確不害怕於曼麗殺過人,反而因為她為明誠所做的而心疼她,當然,她也透過言默的話,猜測出於曼麗是喜歡明臺的,只是明臺對她,又是什麼感情呢?明鏡想起了營救勞工營戰俘後,她在明誠的病房外聽見的話,只可惜就算現在明臺真對於曼麗有什麼感情,於曼麗怕也是心寒了。
欸……明鏡無法怪明臺放不下程錦雲,畢竟他對程錦雲是真心的,她也無法怪於曼麗不諒解明臺,畢竟明誠對於曼麗那麼重要。
「這就是阿誠那個妹妹吧!一看就是好孩子,長得也很漂亮。」明鏡輕輕撫過照片上於曼麗的笑顏,於曼麗看著明臺的眼藏不住,那是愛意,很深、很深的愛意:「不過我想,她也一定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你可以懷念她,但別因此傷了身子,知道嗎?」
明臺把照片收回,好好的放在了心口,對明鏡露出了一個讓她放心的微笑:「我這是演戲,臉上的是妝,我沒事的,大姊妳放心,我已經開始期待去澳門了,我聽人說澳門可好玩了!」
「別是想一頭栽進賭場裡或是抱著舞女玩樂就好。」
「大姊……」
明鏡拍了拍明臺的肩,不笑話他了,而後,蘇醫生進來了,給明臺打了一針,這針劑能讓明臺的呼吸及心跳減緩,讓明臺陷入昏迷,當然,這一針不是沒有風險的,事先蘇醫生已經與明臺說過了,明臺同意用藥,只是讓蘇醫生瞞著明鏡,否則明鏡不會同意他施打。
不久後,明樓來了,少了明誠,明樓升了陳祕書當祕書長,李祕書因為是汪曼春的眼線,也被拔除了,祕書室又補了兩個祕書接替了陳祕書及李祕書,明樓知道,藤田無能已經讓日本軍部對他產生了不信任感,所以新來的祕書還是眼線,只是是日本軍部所派。
明樓冷笑著自嘲,儘管他已經失去了這麼多,日本人還是不信任他,這若真是一個投誠的人,怎能不對新政府心寒?
所以,他當然也要偶爾反抗一下,才符合人性,他把新來的兩個祕書虐得很慘,是在告訴軍部他雖然忠誠,但不代表沒有脾氣。
陳祕書長雖然能力不如明誠,但因為他不像明誠一樣,還得私下幫明樓做些軍統及組織的任務,所以他有更充足的時間用在工作上,倒也勤能補拙,明樓用得很順手。
所以明樓沒再讓他的祕書長為他開車,把開車的任務交給了另一個--身實身分是日本軍部的眼線--祕書,今天來見明臺「最後一面」,就是他開的車。
明臺似乎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明樓來的時候他已經斷了氣,明鏡已經哭昏在一旁又醒了過來,明鏡終究不是偽裝者,明樓怕她演得不像,索性讓她演一個萬念俱灰沒什麼表情,死了弟弟的大姊。
這一點,明鏡倒演得很真,因為她想的不是明臺,而是明誠。
「我要把明臺給火化了,帶著他的骨灰離開上海。」
「大姊……」
「我說要離開上海的事並不是第一次告訴你,你也已經勸過了,明臺在的時候你勸不了我,現在他不在了,你更勸不了了。」
「大姊,你忍心讓我一個人留在上海。」
「你已經不是我的弟弟明樓了,你是新政府的明長官,與我明家沒有一絲瓜葛了,我今天把你叫來,只是給你一個面子,我要把桂姨一起帶走。」
「去哪裡?」
「或許去香港、或許去巴黎,我一生為這個國家付出了這麼多……」
「大姊!」明樓像是忌諱著什麼打斷了明鏡的話。
明鏡只是抬眼看了明樓身後的祕書一眼,一臉無所謂的笑了:「你不用為我擔心,過去的沒人找得到,未來……也沒有能讓他們找到的東西了。」
那個祕書似乎懂了什麼,但臉上還是裝做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孤狼同時也接收到了訊息。
明鏡她心寒了,她已經放棄繼續為共產黨提供資源了,孤狼扼腕,她還沒能來得及找到明鏡的罪證,她便要收手了。
不過……看到躺在一旁蓋著白布的明臺,還有那個終於被由蘇州老家接來的阿香就跪在床邊哭著,明鏡沒能流出來的淚水,大概都由阿香的眼睛裡流出來了,明鏡現在活著應該比死了還痛苦,孤狼反而不想她死了。
所以她不能跟著明鏡去香港或是巴黎,那離明樓太遠了,汪曼春也已經被捕,她得靠自己扯下明樓了。
「大小姐,我……不能跟著大小姐離開了。」
「為什麼?妳若是怕明樓對妳做什麼……」
「不是的,大小姐,阿誠做出這樣的事,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明家,再說了,我這把老骨頭了,去香港已經是折騰了,哪裡還能去得了巴黎,大少爺給了我一筆錢,我準備到鄉下去買個小房子,種菜養雞,總能過日子。」
明鏡本想挽留,一臉的欲言又止,而後想了想,也釋懷了:「是啊!雖然留在國內,戰禍不知道什麼時候波及到鄉下去,但總歸是自己的家,要不是真走不下去了,誰想離開呢?」明鏡說著,但雙眼都是看著那個蓋著白布的軀體的。
「謝謝大小姐體諒。」
「既然妳有自己的路要走,那麼我就不留妳了,我後頭……還有不少事要做。」明鏡說著,又流下了眼淚,她走到床邊坐下,隔著白布輕撫著明臺的臉:「明樓,你也走吧!我們終是走上不同的道路了。」
「大姊,總有一天,妳會理解我的,妳會明白……殊途同歸。」
明鏡不想再回答他了,明樓走到明臺身邊,一臉落寞,最後也是隔著白布拍拍明臺的臉,隔著白布,感覺他掉下了眼淚,明樓知道,那是明臺在對他說再見。
明樓終究還是轉身離開了,在一切結束之前,他將有好一陣子見不到他的家人了。
* * *
朱徽茵這一生若有一刻是後悔加入了中共地下黨的時候,那就非這個時候莫屬了。
她是地下工作者,但她也是有野心的,她自認她的能力也不輸給明誠,否則灰狐不會那麼看重她,甚至把她派到明樓的身邊做通訊官。
但此刻的朱徽茵真的後悔了,她加入共黨可不是來當個送信人的,而且讓她送信就罷了,為什麼她還要冒著瞎了的風險看這樣的信啊!
明誠隱居的地方要保持隱密,明樓就不能時常去看他,為了保護明誠,明樓連電話都不敢打一通,就怕電話被竊聽,讓人發現明誠根本沒死,所以明樓再一次公器私用了,居然拿通訊用的電臺給明誠發報,還用了一本多年前就已廢棄不用的密碼本做密碼,確保連自己人接收到電波都破譯不了。
人人說明樓學究氣果真不假,他一個留洋的博士,寫情書居然用的是古文,沒錯,就是情書,朱徽茵現在每天的工作增加了一事,就是每天幫明樓把他的情書譯成摩斯電碼,然後再發報給明誠。
朱徽茵藉著每天幫梁仲春送工作報告的機會來見明樓,順便接收明樓讓她轉傳的信,今天明樓把信交給她後,讓她多補上了一句。
「把明臺的死訊一併通知了。」
「是,軍統那邊呢?要發報嗎?」
「先不發,一連死了兩個下屬,軍統那邊怕是不會相信我如此無能。」
「我明白了,那麼我先……」
「等等。」明樓喊住了朱徽茵,看著她,卻有些欲言又止,直到看見朱徽茵不解,他才問了:「我一直沒問妳,為什麼願意背叛灰狐,幫我隱瞞阿誠沒死的消息?」
朱徽茵知道明樓不是試探,所以她也實話實說:「明誠他太感情用事了,不適合這份工作,更何況……他若不死,我永遠出不了頭。」
明樓聽了,止不住幾聲大笑,他一直沒發現朱徽茵竟然是如此有野心的人。
「現在,青瓷玉碎,妳有什麼想法?」
「明長官,你現在應該缺一個副官、一個直屬下線吧!」
「妳想我在軍統及組織裡提拔妳,讓妳接替桔梗及青瓷的工作?」
「我的能力不足嗎?」
明樓想了想,比起明誠朱徽茵的確稍嫌不足,但這段時間他們配合得不錯,有了足夠的默契,怎麼都比一個新人強。
「要完全接手阿誠的工作是不可能,但總算新政府裡的工作,也有一個想上位的人急著表現,讓你們兩個人來分擔,應該能抵得過。」
「那麼我就當成明長官已經同意了?」
「給軍統及組織發報吧!」
* * *
明誠這頭接電報的人是於曼麗,明誠見過明樓之後的隔天,就讓人給他送來一本密碼本,說了以後他們見面、聯絡不易,都用電報來連絡。
一開始言默送來了電臺時,明誠還躺在床上,所以電臺及密碼本是交到於曼麗手上的,於曼麗認出了那是共黨使用的密碼本,明誠終於對於曼麗說出了他的另一個身分,本以為於曼麗多少會怨他的,但沒想到於曼麗只是點了點頭,說幾次任務都與共黨的人碰上了,她早就懷疑他們兩邊的主子是同一人了。
於曼麗能想到這裡,連明誠都意外。
雖然接收電報的事讓於曼麗負責,但譯文明誠總覺得這些信件的內容還是別讓人經手才好,所以於曼麗給她的一直只有電碼,他自己才拿著密碼本破譯。
然而他譯了不過一行字,就不得不慶幸他真有先見之明。
明樓居然用電報給他發情書!
明誠當然知道明樓是不可能坐在電臺旁自己打電報,發報的人會是誰?朱徽茵而已,明誠想到就覺得羞惱。
明樓果然是明樓,情書居然是用古文寫的,但每封情書的最後一句不是古文,是帶點甜蜜、帶點苦澀的句子。
「我想你」。
這句我想你遠比「我愛你」還要讓明誠心動,但明誠每每想起這可能是未來好幾年的時間裡他跟明樓傾訴相思的句子,明誠也不免覺得苦澀。
經過這段時間的休養,明誠已經下得了床了,所以每天於曼麗都會陪他在院子裡走走、動動身子,並把前一天夜裡收到的電文交給他。
一開始明誠總是急著想看,但有一回讓於曼麗發現明誠徹夜譯電文,看著電文發呆到隔天早晨後,於曼麗就不肯當夜給他了,堅持要等隔天一早見明誠睡飽了才肯給。
今天,外頭下了小雨,明誠沒有去院子散步,所以於曼麗是把電文拿到他房裡給他的,敲門進明誠的房時,他正靠坐在床頭看著外頭的雨景。
「大哥,明大哥給你的信。」
明誠接過電文,並沒有急著打開看,只是看著外頭霧濛濛的天空,想著明樓最討厭雨天了,說是厚厚的烏雲壓得人心頭也覺得不舒坦。
於曼麗見明誠一臉的愁緒,想讓他轉變心情,便問了她一直以來的疑問:「大哥,明大哥給你的信,每次最後一句都是一樣的句子,這三個字是什麼啊?」
「沒什麼。」明誠的視線由窗外拉回了,臉色微紅,沒有回答於曼麗的話。
「該不會是……『我愛你』吧!」
「胡說什麼。」
「我覺得明大哥非常有可能用電報送情書呢!」
明誠不禁嘆息,他這個大哥,長官的威嚴蕩然無存了。
於曼麗見明誠沒有意思回答,她也不再細問了,就因為明誠不好意思回答,她更肯定了明樓每日發報的肯定是情書無誤了。
「不過今天,在那三個字之後多加了一句話呢!」
明誠拿起放在床頭的密碼本,先針對最後一句破譯,破譯完後,把電文拿給了於曼麗,於曼麗正不解,就看見上頭寫著……
「明臺病故」。
於曼麗已經許久沒再想起明臺了,不,這樣的說法不正確,應該是說,她已經許久不把明臺當成愛戀的對象來想念了,但如今看到了這句話,心緒難免波動。
她當然知道明臺不是真的病故了,她知道明樓的計劃,先讓明臺詐死,一方面明鏡就有了徹底死心出國的理由,另一方面也可以讓明臺脫離軍統。
「曼麗,或許妳無需急著與明臺發展什麼關係,但至少告訴他妳還活著吧!」
「不用了,既然我們兩個都是死人了,屬於明臺及於曼麗的緣分,或許早該斷了。」
「妳知道我會依妳,我只希望妳能想清楚,我不相信妳真能說不愛就不愛了。」
於曼麗是在避免自己成為程錦雲的替身,那對她及明臺都不公平,但她也不忍看大哥還要為她操心:「大哥,我們都要去法國了,明臺及明董事長則留在澳門,未來要見面也難了,你不是說法國男子浪漫又多情嗎?或許去了法國我會有艷遇也不一定呢!」
看著笑著挽著自己手臂的妹妹,明誠輕敲了她的腦門一記:「先學好法文吧妳!難不成妳想用比手劃腳的跟法國男人談戀愛。」
「知道了啦!我不是每天晚上讓大哥教我學法語了嗎?」
明誠想著,至少,於曼麗是答應陪他去法國了,那麼她與明臺或許不會毫無緣分,等西歐的戰事一結束,他把在國外的住處給明鏡明臺他們打理好,就把他們接去,到時他們兩邊離得這麼近,總會有機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