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17章:白臉
熊伍郎
青綠色幽光里,我能看清那是個六七十歲上下的光頭和尚,渾身只着一件黃袍。不知是不是闔着雙目的緣故,他面相看上去很是平和,此刻手捧一卷佛經,盤腿坐在一座蓮台上,更是有種佛光照面的感覺。我四下打量一番,發現這間密室相當潮濕,水泥地面濕漉漉的,牆上也有水痕,似乎不久前還有過積水。室內空間並不大,大約只能並排放下兩張雙人床,但即便是如此促狹的空間,此時竟也顯得空盪盪的,因為除了那棵插在水泥地中的樹,這里什么都沒有,三面牆上也光禿禿的,只有凜凜青光在微微閃爍。
支小瑾這么個大活人,此處肯定是放不下了,這里一定修有密道。
我視線轉向樹洞里的和尚,心念或許他知道點什么,遂恭聲叫了幾聲大師,卻沒得到任何回應。我心頭頓覺不妙,湊上前去,探了探他鼻息,一絲氣兒都沒有,我猛地縮回手,頓了頓,又摸摸他頸動脈,毫無波瀾,靜的跟一潭死水似的。
我捂捂狂跳的額角,連忙對着和尚的遺體躬身致歉,眼皮抬起的剎那,視線一滑,落到了和尚身後的漆黑中。我心頭一顫,忙打手電照進去,光線劃破黑暗,一下子照到了一張五官扭曲的臉。
我一連倒退了好幾步,抖了半晌,腦中一激靈,又覺得這副神情似曾相識,好像不久前才在哪里見過。心念一轉,陡然想起了香案底下那具屍體,我立時咽了口唾沫。
看來,嚇死的人還不止一個,而且瞧他們身上打扮,好像還是同一個組織的,難道,最近還有除了我和蚊子以外的二貨組團摸到祠堂來找死?我又想到,兩具屍首都被藏到了離牌位架很近的地方,莫非,牌位架就是打開密道的肯綮?
我退出密室,摸着木架上的每一個牌位擰來扭去,從最底下的曾祖父輩一路試到了最頂上的唐朝祖先,周圍卻沒半點動靜出現。我踅摸片刻,心想莫非是因為牌位架被人挪動了,所以搭不上機關?轉念我又猛拍自己腦門。我最近一定是腦溝被填平了,支小瑾既然會引我進密室,說明關鍵就在這里,若是在牌位架上,她又做甚把它挪開?
我又拍了自己幾下,重新回到密室里,在看到樹洞那一刻,我腦中一閃,忍不住又想給自己一頓胖揍。樹,我還沒檢查那棵樹!
剛才我就瞧見,這是一棵兩人合抱的大樹,主干非常壯碩,目測至少有百年樹齡。我打手電往上照了照,發現樹洞以上的部分都被鋸掉了,樹身只到天花板底下就戛然而止。樹干的下半截都埋在水泥地里,沒看到樹根,所以看上去既像是從地下長出來的,又像是從別處移栽到這里的。不過,我每年來島上參加清明會,在外面也沒見祠堂有樹枝伸出來,看來還是後者更有可能。樹皮很濕,說明這棵樹剛剛移植不久,而且樹洞里的和尚屍體看上去很新鮮,這就意味着,密室里現在這光景是最近才布置的,而且很有可能與守護祠堂秘密有關。
這么一想,我再看向那和尚時,滋味可就大不一樣了。先前只瞧見一身佛氣,眼下卻怎么看怎么覺得妖異。心中正擂鼓,我忽然見那和尚眉眼一扯,嘴角一咧,驟然換上了一副凶相,我冷汗刷的涌出來,眨眼再去看,卻又只看到他慈眉善目,一臉安詳。
我抖抖抽筋的腿肚子,暗道一定是自己眼花了,抹抹冷汗,又朝樹洞里照去。我一面不迭聲說着得罪,一面扳着和尚肩膀,把他屍體往旁邊挪了挪,我彎腰探進去,剛要去擺弄里面那具屍體,耳邊嘩啦一聲響,我扭頭一看,和尚手里那本發黃的佛經滾了下來,此刻仰倒在地上,自動翻到某一頁後就停下了。
我只看了一眼,渾身就被電了一下。這佛經是用篆書寫的,里頭的內容我看不懂,但其筆跡卻是再眼熟不過了,分明就跟鏡像房間里那個筆記本上的字跡是一樣的!
我連忙退身出去撿起來,手剛摸到封面,立馬就認出來,這棱角分明的冰涼感,跟那筆記本的封皮也是毫厘不差。我猶自吃驚,很快又發現了一件令我大受震動的事。方才我一看到蓮台整體外觀,先入為主,以為上面的雕飾都是蓮花,可我現在才發覺,每片蓮花上竟都刻着與地下室那些紫木匣子一模一樣的花紋,尤其是上面那彎月牙,我當時留下的印象很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認錯的。
難道,蚊子說的話是對的,我爹娘他們,真的跟“那個世界”存在千絲萬縷的關系?
我晃晃腦袋,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不管怎樣,事情已到了這步田地,不管孰是孰非,我也只能繼續自己未竟的事。
多想無益,我把那本佛經收進背包,重新鑽進樹洞,開始搬動里面那具屍體。果然給我猜對了,我一把屍體搬開,後頭就露出來一個磚頭大小的紫銅開關。這個開關深深嵌在樹身里,周圍殘留着一些刮擦木質部所造成的痕跡,說明前不久還有人動過。
看樣子,只要輕輕摁下這個開關,就可以開啟某條密道了。我心頭一喜,伸手按了下去,出乎我意料的是,等了許久,竟沒任何動靜。正忖着是不是自己想錯了,耳中就鑽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趕緊屏息,仔細分辨那聲音的方向,聽了片刻,我驚訝地發現,那聲音竟是從頭頂傳來的。我連忙抬頭,一滴水忽的滴到我鼻尖上,手電打去,洞頂是黑乎乎的木質部,此時濕洇洇地正在滴水。
難道那聲音是水聲?我斷然否決。那聲音絕對是干東西摩擦發出來的,我耳朵還沒暈到連這點都分不出來。我又下細聽了聽,很快意識到,那聲音似乎來自樹洞外。
我三兩下爬出來,舉手電朝樹上打去,可除了被攔腰截斷的樹干,以及上頭黑漆漆的天花板,死活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愕然聽着那繩繩繼繼的簌簌聲,心想難道是從天花板上傳來的?我腦中一下子閃現出有什么東西貼着天花板往下鑽的畫面,渾身立時一個哆嗦。
靠,那紫銅開關該不會是啟動鬼屋裝置的吧?我腦中浮起樹洞里那具滴血不沾的屍體,他死前似乎並沒有受過外傷,莫非,他是在按下紫銅開關後,被某種東西給活活嚇死的?
此念一生,我脊梁骨一下子墜入了冰窖,而幾乎就在同一瞬間,我忽然看到天花板下露出了一角白色。我還沒來得及眨眼,一張蒼白的臉就如同浮出水面那樣,從上面那片漆黑中浮了出來,然後,周圍的黑色就猶如波浪一樣,徐徐往四下盪漾開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我都沒想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就看見頭頂的漆黑宛如被攪動的水波一樣,更加劇烈地晃動起來,然後,一截細長的脖子就頂着那張白臉,緩緩露了出來。我愣了愣,旋即認出來,這白臉正是我在棺材下見過的那張。我心下不由一松,剛要叫她一聲,就看到一頭深綠色長發從黑色水波里浮了出來,然後是光溜溜的,沒有肩膀和雙手的,像蛇一樣極度扭曲的上半身。
我心臟登時漏跳了一拍,下意識往後倒退,剛退開兩步,就撞上了什么東西。回頭一看,蓮座上的和尚不知何時爬起來了,此時正站在我身後,睜着一雙干枯的眼,面無表情看着我。
我一瞬間什么反應都做不出來,只是頭腦空白地與他對視,等我稍微清醒時,就看到和尚忽然舉起了左手。我本能地往後躲,卻見和尚左手往旁一抬,指向了密室外的牌位架。
我心頭一面怕的要死,一面又有些哭笑不得。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是讓我用牌位架來砸白臉?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個主意好像不錯,於是拔腿就朝牌位架奔。手剛要摸上木架,眼前一花,就見一張白臉突然擋到了我面前,一雙黑漆漆沒有眼白的眼珠,正迷蒙地望着我。
我腦子一盪,差點就要抱上去,突然間卻鼻頭一癢,打了個噴嚏,抬眼再去看時,白臉已不見了,然後就忽然覺得背上涼涼的,好像有什么東西正在朝我身上澆。我猛然轉身,卻只看到一面牆壁,只是不知何故,上面青綠色的幽光已經消失了。正望着那面牆發呆,我背上突然被什么東西猛力一撞,猝不及防地,我一頭就朝牆壁栽去。
當時我離那牆大概兩步遠,這種距離大力撞去,不死也能腦震盪,所以我頭皮立即一麻,作出了撞擊前最常見的應激反應。可出乎意料的是,我沒有撞到牆壁上,而是栽進了一片漆黑里,然後整個身體突然懸空,仿佛一只飛到一半的青蛙一樣。就在我一頭霧水時,我臉上忽然一痛,旋即周身一涼,耳朵一嗡,冰涼液體就通過鼻腔鑽了進來。
我壓根就沒料到自己會落水,所以一掉進去立馬就嗆了一口水,差點沒要了我這條小命。好在我水性還不錯,下沉沒多久,就一邊掙扎着往上游,一邊尋找出口。就在這時,一片黃褐色的巨大影子從上方落下來,悠悠打入了我眼中。
在水中裸眼看東西,是相當費力的,而且這水不知怎么回事,進到眼里特別難受,我強忍刺痛往上望去,瞧了幾眼,發現那好像是一棵巨型珊瑚,看形狀,盤枝錯節的造型頗優雅,市面上應該價格不菲。
我一看就覺得奇怪,珊瑚蟲只在特定海域生存,這種地方怎么會有珊瑚樹?而且,珊瑚密度比水大,又為何能夠懸浮在水里?不過,在這種境況下,我沒時間去思考個中原因。我又往上游了游,然後就驚喜地發現,珊瑚叢里竟有亮光透過來,我這才意識到,我之所以能看到這珊瑚樹,肯定是因為上面有自然光落下來。
根據我以前的潛水經驗,那棵珊瑚離我約五米遠,不出意外的話,我只用十秒鍾就可以游上去,等上了珊瑚樹,水面應該也就不遠了。想到這里,我心頭不由一舒,雙腿用力往下蹬水,奮力往上游去。倒霉催的是,剛剛進入肺葉中的水,這時突然開始鬧騰起來了,我胸腔里一陣鑽心的疼,腦袋也隱隱作痛。照這樣下去,如果我不在一分鍾內出水的話,恐怕吾命今日就休矣。
於是我趕忙給自己打雞血,腿上拼命使勁,總算是順利游了上去。只是,沒撲騰兩下,我就突然感覺腳腕上多了什么東西。我以為是上面珊瑚樹的碎片落下來了,就沒在意,抖抖腳繼續游,可剛一蹬腿,我就發覺不太對勁了。
有什么東西,在抓着我的腳。我低頭一看,一只青筋畢露的手,正牢牢扣在我腳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