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顏叔”的自尊
宁下涵
顏叔當初一直自訕是城里人,住在老黃埔,說我爸不過是從奉賢出來的鄉下小子。當初進宿舍的時候,我爸拉着個蛇皮袋,這顏叔可不同了,家里有些關系,拖着個行李箱就趾高氣揚到進來了,當初八人間,誰有這待遇。我父親是他的上床,用顏叔的原話來說:“和這種鄉下小子住到一起去,真覺得給我提鞋都不配。”
聽到這時候我有些理解那句我就是顏克俊本人了,這“顏叔”和顏叔有這一樣的記憶,卻就像是煉金術和道佛兩家從不同的角度去對待這個世界一般,“顏叔”無限放大了自己內心的高傲和我父親的渺小。
還是這想法本就是顏叔憋了近30年的最最不為人知的想法?
這“顏叔”沒給我靜靜思考的機會,繼續開口自顧自說。和李涵這老小子比,論賣象(上海話,長相),我比他高大;論家境,我父親是當時黃浦衛生局的一把手,他老頭子是個臭農民;論讀書,他大學這四年要不是抄我的卷子,還不知道能不能畢業出;論政治,組織主動考慮我入黨,學生時代我先是團支部的書記,再入了黨,你爸連黨員是個什么都不知道,天天窩在被窩里看他的狗屁宏觀經濟血。我當時就納悶了,一個專業課都讀不好的人還去學人家的東西?學有余力也就算了,他李涵憑什么?
這段經歷我爸談過。他說當初也是受了一個高人指點,示意中國未來的發展道路必然會經歷重大的經濟結構體轉型,讀工科沒什么前途,經濟才是王道。當時他也是將信將疑,心思又單純,見那高人說的煞有其事,就信了。當然這是我爸的酒話,事後再問,決口不提,也不知真假了。
其實顏叔和我父親的故事,我父親是一直津津樂道會提起的,他也就此一直教育我,大學里面的朋友可能能影響你的一生,這么看來,顏叔影響沒影響我父親我是看不出,我父親卻極度扭曲了顏叔。
雖說環境險惡,這工廠的機器聲聽着有些電鋸驚魂的意思,可談起上一輩的恩恩怨怨我倒是八卦性子有點起來了,反正八卦八卦,聽一半,信一半。就在這悄無聲息中,鬼蘿莉突然一拉我的袖子,神色緊張,我不知所雲,抱着已經半昏迷的小美就輕聲跟了過去。等到一處角落停下,只見“顏叔”晃晃悠悠的走到了我剛才所處的位置,鼻子緊貼地板,嗅了嗅。
這老小子走的時候悄無聲息,我意識到他莫不是通過講個故事分散我的注意力?
“顏叔”卻好似看出了我的心思一般,停在我能看見的位置,對着我的方向說:“放心,小子,這故事不講完,你還死不了。”
這話罷,他就接着抱怨了起來。之前提到我父親在學經濟,很快這四年一晃而過,這四年中的經歷和父親說得一樣,顏叔時不時請父親他們幾個烤串,兩瓶啤酒,就像是招待小弟一樣。四年過後,顏叔又是成績優秀,又是家里背景硬,立即是進了上海市第十一紡織廠,進去就相當於是副科級待遇。說這紡織廠,經歷過的人都知道,可是有醫院有學校,整個就一個小小的獨立社會。那年紡織行業尤為吃香,特別進去就是干部階級,顏叔自然是延續了他的趾高氣揚,學歷能力又過硬,加上朝中有人好辦事,不到30歲就坐穩副廠長的位置,前途無量。這十年我爸可苦了,一直沒個太正經的工作,老婆都娶不到,上海女人根本看不上他,最後有個湘西女人看上了他,一度還成了同學里面的笑話。
那湘西女人就是我媽,聽着一段我有些氣,說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沒成想“顏叔”臉色一變。
這後面的故事他就不服了,90年代,國企改革,證券行業興起。成就了我爸,毀了顏叔。顏叔說到這里是特別氣,當時廠沒了,工人是該下崗的下崗,領導班子也就是換換地方,最多降個半級,可他一說背景過硬,二是學歷也高,不成想就是遭了小鞋。就連科級干部都能去個什么鋼廠之類,他卻被派去什么狗屁教會局。
說這教會局是什么個東西,我之前也不知道,顏叔更加不知道,當下就不願意來了,覺得組織上虧待他,想着自己父親好歹一個局長,大不了下海。
聽到這里我驚了一下,教會局這東西看來還真是個神秘官方組織,當時還要招顏叔,看來這顏叔成了這般模樣,不是沒憑沒據的。
這時候“顏叔”仰天一聲長嘯,嚇得鬼蘿莉連忙往我懷里蹭了一點,我好一陣摸頭安撫。這小美早早昏迷了過去,我注意看了看她手上的傷口,黑氣沒擴撒,可能是受了小鬼的打擊,還緩不過來。
這“顏叔”一聲長嘯,一拳錘塌了身旁的流水線。一副悲壯樣子,這下海以後本是打算再開一家廠,勞動力又過剩,不怕找不到人。這當口就出了問題,他父親貪污被抓,進去了。他不服的吼道:“這天體下貪污的人那么多,不抓那些個貪了幾百萬的,我父親這種就貪了幾萬的有什么可抓的。”
90年代幾萬塊也不是小數目了,聽着“顏叔”的話,這人已經絲毫不講道理了,殺一個人不是殺,殺一群人才該抓?
這顏叔當時說到底還是靠着老頭子,老頭子一倒,牆倒眾人推,很多人為了明哲保身都斷了來往。顏叔之前混國企,待遇是好,可錢是固定的,這老頭貪污家又被抄了,一時間什么都干不成了。他說自己從來都是上天的寵兒,做什么都該高人一等,憑什么得落得這般田地。
就我現在看來,他也就是沒見過世面。我家里幾個億資產我還覺得自己窮的叮當響不過是個平凡小子。
說顏叔萬念俱灰,老婆都要跑了的時候,有一個人站了出來,沒錯,那就是我爸。我爸當時過了三年,財富的積累已經很恐怖了,十幾萬是拿得出手的,當下就出錢給顏叔在南通盤了個場子,也沒要股份,沒要借據,只答一聲這四年的烤串錢小弟我可給顏哥你連本帶利還了,接下來還是得看大哥你的本事了。
話是那么說,顏叔最開始幾個客戶也是我爸幫忙聯系的。照說患難見真情,在“顏叔”的口中,他只覺得李涵這老小子憑什么,一窮二白憑什么有一天能踩到他頭上。
這最後點怨氣就出在我頭上,他說本來二十年相安無事,雖然沒了年輕時候的光輝,也算日子小康,可我一來一去廠子就要倒了,這口氣他是怎么都咽不下。
我也沒和他爭,這時候“顏叔”早就不講道理了,說了也白說。不過我開始擔心,按他的意思,故事一完就要來要我小命,卻見他只是宿命的一陣狂笑,沒有過來的意思。
我想着說不准他沉寂在自我的世界里面,把我當個屁給放了,要不試着逃一逃?
“顏叔”此刻真如我肚子里蛔蟲一般:“小子,看看你女人的胸口,看你逃不逃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