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對質
峰亦尧vay
不過,他早在處決五王的時候就把這面具丟開來了。
趕赴趙王的鴻門宴,卻是坐實謀逆的釣竿,更是孤注一擲、自負的賭徒心理。
只是沒有人能做出及時的阻止,但恐怕此時想要阻止也已然無法扭轉。
在他踏着宇文贇的屍首被擁上左大丞相位置的時候開始,命運的天平就似乎已經偏向於他,從宮里到宮外一步步鏟除異己的計劃實在都過分順利了。
日後,他若是能夠登極,奉承的史官一定會寫上幾句“承天景命”、“真命天子”的馬屁話。
可這也正是楊麗華現在最難以接受的事實。
明明,明明父親做了這么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是為何沒有人去反抗他呢?
是不敢嗎?或許所謂“人以類聚,物以群分”,確實聚在父親身邊的人多是奸邪之輩吧。
想要反抗的人都成了刀下之魂。是一陣難抒的憤懣。
可是,他身邊明明是有忠良之輩的。
文有李德林,武有楊素。一個直,一個忠。以為楊堅是拯救大周中興之人,所以會聽信了鄭譯劉昉的把戲,私自草擬了本不該存在的聖旨;不知赴宴實為將計就計的陽謀,依舊拼死相救……
因為相信所以被欺騙得以至於不忍揭穿假面具,是李德林的悲哀;有所察覺所以將宇文氏至寶交付於無邪的自己,卻不敢明說父親的不是,是楊素的不勇。
楊麗華越如是以為,越為父親的不恥所羞愧。
不管如何,得和他談談,讓他攤牌。在周國的大廈根基俱毀之前。
想着,楊麗華到了丞相府門口。
見到了宇文述正從丞相府里出來,走下台階,關於戰事,確實沒他什么事。
看到楊麗華白皙的臉上殘存着兩道淚跡,澄澈的眸子無情地紅腫着,宇文述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她已然處在了自己所想看到的境地。內心卻絲毫沒有喜悅的快感。
年少時父親的糜爛導致的跌沛流離讓他不相信人間之情,可是因為缺少,心底的渴望也是極其強烈。
楊麗華的拒絕讓他無法理解,他以為對珍兒對她做出來的報復會讓自己好受很多,卻恰恰相反,楊麗華對他的厭惡加深更讓他心里難受。而在他心里如此可人女子的傷惘,也會感染他。
他覺得後悔,若他在被大內侍衛追趕至萬級階的風中沒有看穿這一切;若果他只是個並不十分聰明的大理寺少卿的話;若他沒有選擇保命依附的情況下,或許這份真誠能打動面前的人,攜手私奔,縱是被四海不容,畢竟相伴彼此。
再不濟因為發現了楊堅的陰謀,被他毒害,在她的心中也至少留着初見時的美好印象……
只是,他把這份真誠早早地丟了,連同自己的心,熱血流淌的心。
“你想看的,你現在看到了,滿意了,心里高興了?”楊麗華一句一頓,似有魚骨梗舌,難以啟齒。
聽在宇文述耳中,卻是字字辛辣,字字戳心。他竟連掩飾的笑意也擠不出來:“我……我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說得好聽,說來你也只是怕死,你沒種。”楊麗華走上台階,和他並立,冷眼瞥向他。
“是。我怕死,但我只是想活着。”
“那你當日在天香宮,陳月儀面前又何必裝英雄?”
“此一時彼一時。我說過,我要守護重要的……”
楊麗華不聽他走上了台階,宇文述也識趣地停住了嘴,往下走。
兩個人的身影越距越遠,就像只是擦肩而過的路人。
丞相府的門開了又合,一個肥胖的身影邁了出來。
“娘娘。”鄭譯給楊麗華行禮作揖。
楊麗華不動聲色,卻趁着他擦身而過的時候跨出右腳擋在他路前。
一個踉蹌,搖搖晃晃的鄭譯重心不穩,摔向了台階,順着台階翻滾了下去一陣才險險停住,他滑稽的樣子活像是一只極大的皮球。
“下來倒是挺方便。”沒想到元樂尚生前的這句玩笑話,竟在這里成了現實。
“是微臣走路不當心。”鄭譯自知此舉為何,一時如啞巴吃黃連,還得賠罪。
“鄭大人,以後可要注意了。”楊麗華眼下是沒心思笑得出來的,推門就入了丞相府。
“眼下朝中可無良將,罷了,只得請鄖國公出山了。”楊堅捋着胡須對李德林說道。
李德林有些心憂:“只是韋公年邁,即使願意出征平定尉遲迥也恐怕會力不從心啊。”
“可是你說,現在這朝中還有誰能擔行軍元帥之任?”
歷來種種映在李德林腦海,他不得不認同:“丞相說得有理。”
“即刻你便去草擬密詔,任韋孝寬為相州總管,領十州兵馬,命他三日內到達任上,窺探尉遲迥動向,若是他果真反抗朝廷,代我大周伐之。”
“遵命。”
看着李德林順從地推下去草擬密詔,楊堅大舒了一口氣,正要發聲而笑,卻見得楊麗華立在門口冷眼看着自己。
“麗華……”
“父親,朝中如何會沒有良將,還要驚擾鄖國公安度晚年?”
楊麗華冷不丁地這么問,楊堅心里雖是察覺到了什么,卻也無法自圓其說:“本有齊王,可是……”
“確實,只是父親卻忘記了趙王他們、元晟還有陳山堤都是出生入死的將才……”
“女兒,你提這些企圖撼動帝國的奸佞作什么?”楊堅佯裝鎮定,嘴邊的胡須連同嘴巴卻已然開始打起冷顫。
“女兒提起,父親竟會全然不自知?”
“麗華,你今天說話怎么這么奇怪,父親可知道什么?”
“你那天未說完的那句話‘因為風一直吹打,不然或許還能……’,女兒現在終是明白了。攪動這皇宮里所有血雨腥風的人竟是你,我怎么也無法相信。”
“是不是有人對你說了些什么了,你竟這樣懷疑你的父親?”
“呵呵,父親。女兒已經全知道了,你為什么還不願意承認呢?”楊麗華輕蔑地笑了一聲,。
“你怎么跟為父說話的?真是放肆。”楊堅攥緊了拳頭。
“女兒放肆?早在宇文贇死的時候,女兒心里就暗暗發誓,一定要將殺害他的凶手揪出來,好好質問一下理由……說呀,你為什么要奪走女兒所愛?”
楊麗華的咽喉劇烈抖動,發出尖利的刺鳴,然後像是用盡氣力似的、不穩地伏倒在地,嗚咽起來。
“他不配,我看不過去。”楊堅幾乎也是用同樣的響度吼出了聲。
“但女兒離不開他,不管如何……你應該顧及我的感受。”
“我這么做都是為你好,在他手里大周遲早會成為第二個齊國。雖然父親承認有自己的私心。”楊堅還是語重心長起來。
“現在天下大白了,宇文贇是受七罪蠱毒所控,本性純良。”
“那若不是揪出了陳月儀的叛逆行徑,我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這個國家從上至下已經爛透了,為父做的只是給它做一個徹底的換血,恢復出一個全新的、千秋萬世的帝國。僅此而已。”
“所以這就是殺人不眨眼的借口?為了你所謂換血你就可以奪走這么多的人命,何況還有無辜的女人?她們如花的生命就該被你的罡風吹落凋零?”
“……”
“尉遲迥可是忠良,你又為何要逼死熾繁,逼迫他對抗朝廷?”
“成大事者不能拘泥小節,若是婦人之仁的話,滿盤皆輸。”
“確實女兒是婦人之仁,只知生命寶貴珍重,不可輕易剝奪。在生下娥英之前,我一直都不懂得小生命的來之不易。現在明白母親生了我們這么多孩子,每每臨盆可都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的,着實不易。這樣想來,父親你還忍心隨意就將一個人揮手抹去嗎?”
聽罷,楊堅心中真的有些動容,塵封在心里的記憶忽而打開,鋪成在腦海里。
幾瞬間,他竟掩口痛哭起來:“你且回去,讓為父獨自一人安靜些。”
確實,一個女人生孩子是多么的不容易,若是因為難產流血的話,大人和孩子怕是無法兩全。想想母親生子所受的苦,父親也定是會被說動的。
楊麗華起身,看着父親哽咽的表情,稍稍心安,慶幸父親終是良心未泯,知道了罪孽,可是心中卻依舊膽寒不止,無法原諒他這么做的瘋狂。
生孩子?孩子?
怎么把熾繁的孩子一個人留在韞絮宮里,可不要出意外啊。
楊麗華興沖沖地返回宮里,看到嗷嗷待哺的小皇子時,才松了一口氣。怕是餓了,但還是先帶回家里去吧。家里要安全些。
可是以後要怎么面對父親呢?
算了,別想了,還是先讓高伯找個奶媽來。
高伯?
想到這個熟悉的名字,這個掌管着家中大小事務的人,楊麗華眼中卻出現了一團陰郁。
眼下,怕是除了母親獨孤伽羅以外,她都是無法再拿正常的眼光去看待了。
她不禁深感所處如此環境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