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命數
峰亦尧vay
“謝主隆恩。”楊麗華接過聖旨,叩頭謝恩,身體激動地瑟瑟發抖。
她心中暗暗發誓:這次重來,自己要留着心眼,不能再讓莫名其妙的女人走近他的身邊。
同樣的聖旨下了多道,自然也要傳到東宮太子府。
宇文贇接過聖旨,謝主隆恩。
“太子殿下,恭喜。”是高順親自來念得聖旨,他此次前來還有別的事情。
高順很容易地就在叩頭的宮女中,找到了挺着肚子的朱滿月。
他走上前去:“你可是朱滿月?”
“正是奴婢。”朱滿月抬起頭說。
“起來說話。”高順說着,朝身後使了個眼色。
兩名手里端着珠寶的小太監,走了上來。
“公公這是……”朱滿月看到這么多的首飾,有些驚恐。
“陛下賞賜給你的,明日便會有人送你出宮的。”高順直截了當地說。
“陛下,怎么會?陛下不是說要……”朱滿月情緒有些失控地說,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表態的宇文贇。
宇文贇看着她眼里的淚水,低下頭:“抱歉,是本宮……是我讓父皇……”
“為什么?殿下難道不想認殿下和奴婢的孩子了嗎?”朱滿月不管其他宮女的小聲議論,摸着肚子,一臉想不通。
“……不是不想認。是她,她不想……”宇文贇無力地說。
“呵,怪不得。說到底就是因為奴婢身份低微……那殿下當日在浣水池又何必要和奴婢搭話,又要將奴婢收歸於東宮中,何必?”朱滿月回憶起最初,更是愁腸掛肚。
“本宮只是一時……”
“一時興起,將奴婢視為玩物,玩膩了就如同棄子毫不客氣地踢開……”
“朱滿月,東宮之地請慎言。”高順打斷了她的話。
“是哦,公公說得對。”朱滿月一臉譏笑。她又冷冷地說:“這些珠寶低賤之人無福消受,但奴婢也絕不願離開皇宮。”
“你可知你這是在違背聖意,更何況你如此,以後如何在宮中服侍?”
“眼下奴婢還有一處地方可去。”朱滿月定了定神,說。
“你要去掖庭?”高順覺得她的想法有些瘋狂。
誰都知道,掖庭是給宮中罪人或是不赦皇族待的地方,其中萬般艱苦,不曾踏足,任誰都無從想象。
“是的,公公。”
“你,你別這樣。”宇文贇心中到底是過意不去。
“殿下既然早已為了美人跟奴婢撇清了關系,此時念及又是作甚?”朱滿月心里已是冰寒,說得話語越發刻薄起來。
她又說:“高公公,請替奴婢轉告陛下,說是奴婢真心想法,別無他人逼迫。”
高順咽了口口水,點點頭:“且隨我來,若是陛下想要見你,你不妨親自訴說。”
“是。”朱滿月跟着高順走了,跨過門口的時候,回過頭眼淚汩汩地看向宇文贇,細聲說着:“殿下會幸福?”
……
行拜天之禮,再行拜地之禮,跨過火盆,一身紅衣嫁裝、披珠玉霞冠,牽手入殿敬拜君父,楊麗華與他行完對拜禮後,轉入紅燭新房……
掖庭破舊的棚屋中,朱滿月與數個老嫗同處同住,面前火盆火苗竄動着,她嘴里念念有詞,放入一捧孔方紙錢……
……
楊麗華的肚子大了起來,心里的不安也愈發明顯,有時候整整一夜她都無法入眠。縱是入睡也總是會夢到一個叫陳月儀的女人,還有一個叫元樂尚。
那是個噩夢,她們把他從她的身邊拉走了,越拉越遠,她和他之間隔着一條長河……
這一天,她撞見了鬼鬼祟祟從她身邊掠過的鄭譯。
“鄭大人,這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了?”楊麗華叫住了他,對於這樣的小人她已無閑暇防備。
“拜見太子妃。下官找太子殿下有要事相商。”鄭譯說着官腔。
“要事?可否告訴我一二呢?”楊麗華心中有個極其強烈的猜測。
“這……太子妃還是不知道的好。”鄭譯狐狸似的轉着眼珠,不想告知。
“可是要為太子納側妃?”楊麗華先發制人,率先說了心中猜測。
鄭譯被言中似的一怔,不自然地笑起來:“太子妃多慮了,下官怎敢有這樣的念頭。”
“你昨日可是從東宮順走了一支狼毫筆,是殿下心愛之物……”楊麗華不懷好意地看着鄭譯。
鄭譯知道其意:“是劉昉出主意告訴下官說,禁軍將領陳山堤和元晟的女兒都長得傾國傾城……下官只是想取悅殿下,並沒有蒙蔽太子妃的意思,請恕罪。”
“承認便好,你知道該怎么做了吧。”楊麗華手握把柄,心里很是舒坦。
“是是。下官以後絕不敢在殿下面前提起此事。”
“甚好。”
……
“你怎么一臉垂頭喪氣的,事情沒辦好?”陳月儀看着低垂着頭的陳山堤從門口進來,說。
“可不是嘛,拜托了太子身邊的兩個人,他們倒好拿了獻禮,一句被太子妃發現了就把我給頂了回來。”陳山堤端着茶,邊喝邊說。
“沒用。”陳月儀白了他一眼。
“我看啊,這太子妃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你若是真進了宮我也不放心。”陳山堤打心眼兒里擔心她。
“可是,除了這個方法,我們要如何才能復仇,你倒是說?”陳月儀復仇心志未滅,卻不知所措。
“我怎么可能想得出好方法。不過聽聞老元也給了那兩個人錢讓他女兒進宮,也被捏了,倒是心里平衡了些。”
“沒志氣……”陳月儀還在埋汰他。
“等一下,你剛才說到誰?”
“老元,元晟啊,也掌管着禁軍。”
“好極了。”陳月儀吹滅了蠟燭,喜笑顏開:“獎勵你一下。”
……
“陛下駕崩了。”高順悲喊着。
“父皇。”宇文贇在宇文邕床前痛哭流涕。
楊麗華看到他自己的勸告下,本性未失,稍稍有些心安,她覺得自己似乎能看到未來兩人老去還依偎在一起的場景。
“皇上,這是先帝遺詔。”高順遞過了宇文邕的遺詔。
宇文贇看着聖旨,轉過頭去對楊麗華說:“父皇讓我把孩子從掖庭接出來,讓你養大成人……”
朱滿月的孩子?楊麗華心頭怎么想都不是滋味,可到底覺得孩子是無辜的,便說:“皇上去吧。”
六歲的宇文闡被宇文贇帶進了蝶槐宮:“闡兒,以後皇後便是你的母後了。”
宇文闡搖搖頭:“我的母親在掖庭,她不是。”
“這孩子……”宇文贇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楊麗華說道。畢竟是自己做的孽緣。
“慢慢來,他會習慣的。”楊麗華大度地說着,這本是她的慣常之態。
“娥英過來。”她牽着娥英的手交到了宇文闡手上:“你是哥哥,以後要好好照顧妹妹。”
這次,宇文闡沒有拒絕,點點頭。
“若是你思念你生母的話,隨時都可以抽空去看看她。”楊麗華說。
宇文闡一聽,終是高興起來了。
“謝謝你,朕沒有選錯人。”宇文贇歉笑着,抱起了她。
“放我下來,孩子們看着呢?”楊麗華錘着他的肩,有些羞澀。
“哈哈……”
時間一晃到了一年一度的皇家祝日,按理三品以上官員的夫人或是皇族女性都要入朝祝賀,並設宴款待。
楊麗華在一個個華貴的命婦中看到了那個似乎不帶人間一絲穢氣卻美艷動人的尉遲熾繁,杞國公的兒媳婦。
縱是楊麗華看來,同為女子,她都有將她據為己有的念頭,何況是男人?
宇文贇正在上座飲酒,眼光正駐足在熾繁的身上,卻還算是正襟危坐。
不能讓他靠近她。楊麗華本能地想着,看到了末座坐着鄭譯和劉昉,兩人喝得很是挺歡暢。
她計從心來。讓劉昉以討教宇文溫琴法為由,送熾繁回家;鄭譯則負責引開宇文贇的注意力……
“父皇母後,兒臣回來了。”宇文闡從掖庭回到了蝶槐宮。
“你母親現在如何,可否要添置些什么去?”這是宇文闡每次回來,楊麗華必問的一句話,這么多年過去了,她有些自己當年殘忍的決定慚愧。
掖庭深深,不知她這么些年是如何熬過來的?
“母親沒事,就是風痰,老毛病了。”宇文闡說。
“還是得請太醫多配些葯,你下次去看她的時候捎去便是。”宇文贇說。
楊麗華附會地點點頭。
“是。”
“不好了,皇上。”鄭譯撲了進來。
“怎么了,如此慌張?”宇文贇問。
“杞國公謀反了。”
“怎么回事?”
“下官不詳。”
“豈有此理。”
楊麗華有些震驚,難道是熾繁又被灌醉……
祝日當日,鄭譯酒足飯飽走出宮門的時候,劉昉失魂落魄地沖了過來,朝他說:“老鄭,救我。我闖大禍了。”
“你干嘛了,皇後不是讓你送人回家嗎,你怎么這副樣子?”鄭譯疑問。
“她太美了,簡直比添香閣的女子……我又喝醉了……就……”
“你……真是找死,你犯在女人身上的事還少嗎,我這次也幫不了你。”
“兄弟啊,你順手牽羊的時候,我也沒少幫你,你可別忘了。”
“好了好了,讓我想想……”
片刻,鄭譯便想出了個很方法:“杞國公最寵愛這個兒子,你現在就把他兒子和女人抓進大理寺……”
“然後呢?”
“我放出謠言說是天子強行灌醉了她,再找人模仿他兒子的筆跡寫封絕命書,保准他反。”
“好,聽你的。”
“那還不快去,他們要是上告了天子,你就死定了。”
“這就去。”
……
高順也神色緊張地進來:“禁軍將領陳山堤和元晟謀逆已經攻下北門和南門,西門將領臨陣脫逃,現只剩下東門在堅守……”
“怎么會,為什么,朕到底做錯了什么?”宇文贇始料未及。
楊麗哈也是未曾預料到境遇會如此急轉直下,等一下,是陳月儀。
是她搞得鬼。本以為安全了,終還是被她擺了一道,不讓她進宮,她竟還有別的方法。
盞茶過後,東門失陷。
蝶槐宮外四面楚歌,守衛皇城的禁軍已然倒戈相向。
“宇文贇,你還要龜縮在里面到幾時?”是個女子的聲音。
楊麗華聽得出,正是陳月儀。
“隨朕出去,朕倒是不信,有何過錯讓人抓了把柄不成。”宇文贇拉開門,邁了出去,面前槐花正香,卻是處處甲胄。
楊麗華跟了出來,高順也是。鄭譯躲在門口只露出半個身子。
宇文闡趁着沒人注視,偷偷從袖中拿出一包東西,全倒入酒壺之中,穩穩搖勻。
“你是何人?”宇文贇問。
“高齊後人,這么一說你也想必明白了,是為了復仇。”陳月儀說。
“此事,我無話可說。若是朕主政絕不會有此事發生。只是,陳山堤和元晟,請給朕一個反朕的理由。”
“父債子償,天經地義,要怪就怪你的命數不好吧。”陳山堤說得頭頭是道。
“既是如此,朕無話可說,論成敗是我輸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們是何時開始謀劃的。”宇文贇昂着頭卻絲毫不懼。
……
“老元,這是小女月儀。”陳山堤介紹道。
“果然是傾國傾城。”元晟盯視着陳月儀贊嘆不已。
陳月儀給元晟遞上一杯酒,輕彈指甲,七罪蠱毒毫不經意地進了酒中:“月儀敬元伯伯一杯。”
“哈哈,好說好說。”
一個月後。
“女兒,我要娶陳伯伯的女兒為妻。”
“父親,你答應過女兒的,不再帶別的女人回家,你說話不算話。”
“你這孩子,真是平時把你慣壞了,為父心意已決。”
……
父親。
楊麗華念起了父親,可是在夢境里,他還只是個小小的國公,手上沒有實權。
宇文贇握起她的手,抱歉地說:“朕答應你做個好皇帝,可是恐怕要等到下輩子了。”
楊麗華眼里泛出淚花,自從到了這里,她已經不記得上次哭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她感慨地說:“但你是個只對我一心一意的好丈夫,我就足夠了。”
宇文贇笑了一聲,大喊一聲:“臨死前怎么能無酒呢,拿酒來。”
宇文闡像是早已准備好似的,端上來兩杯酒:“父皇母後,請慢用。”
“不錯。好孩子。”
宇文贇拿起一杯一飲而盡,瞬間感覺喉口火熱,腹中難忍異常,幾瞬間兩眼黑了下來,倒了下來。
“贇哥,你怎么了。”楊麗華搖動着他的身體,他的嘴唇泛出紫色,酒里有毒。
“你……”楊麗華很想謾罵,卻哽咽地說不出來。
“我母親被你們害得這么苦,這都是你們活該。”
“來,殺無赦。”陳月儀一聲令下,如潮水般涌來了數不清的禁軍士兵。
“不要……“
在廝喊、刀鳴中,楊麗華悲愴地叫出聲來,她猛地坐了起來,醒了。
“麗華,你終於醒了。”獨孤伽羅很高興。
楊麗華定了定神:“惠忍大師是不是來過?”
獨孤伽羅遞給她一封信:“剛走,說是要去很遠的地方,估計要很久才會回來。”
信上只寫了八個字:命數於此,順律而活。
看着紙字,呆坐許久,終是明白那渺渺夢境也是前途凶險,倒不如苟活於世。至少什么都沒了,她還有兩個可愛的孩子。
自此,楊麗華消失在了歷史的風口浪尖,恬靜一生。不久,楊堅便廢周自立,立國號“隋”,是為隋文帝。
只是古往今來,為惡之人皆無善果,倒像是一語成讖,翻開歷史,且看他們的境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