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拼接公主
夜蛊从来不拖更
步履交錯之間女孩的裙擺四散開美妙的形狀,就連早春的第一朵盛開的鮮花也無法用來形容此刻的美麗,畢竟這世上的鮮花有着五彩斑斕的色彩,可沒有一朵如少女那般能以來自於夜色的漆黑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眉目清秀的少年並沒有出眾的樣貌,可當他攬住女孩的腰肢優雅地邁步時,就連燈光也很難從他身上移開。有的生物習慣於生活在黑暗之中,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就不能站在光下引動人們的目光。
很少能見到跟得上以舞蹈為生的女孩舞步的人,當艾琳舒展臂膀在為她留出空余的舞池里旋轉了三圈提裙向蘇恩行禮的時候,賓客們全都停下了交談,以鼓掌表達他們的贊美。
“您的舞技真令人印象深刻。”降雪的天氣里艾琳只穿着一條露肩的漆黑長裙,好在屋子里升起了暖爐,溫暖到令人困倦的溫度隔絕了所有的寒冷,“我想您是認識我的,不過出於禮貌,我還是應該向您介紹一下自己。您好,我是來自帝國劇團的艾琳·辛妮亞,很高興認識您。”
“明明您才是令人難忘的舞者,能得到您的贊賞是我的榮幸,”蘇恩握住女孩纖細的手腕親吻她的手背,延伸到手肘的蕾絲手套包裹住了她白皙的皮膚,“蘇恩·哈里柯,您可以直接叫我蘇恩。”
“哈里柯先生,我聽過您的名字。”艾琳點了點頭,將自己發髻里散亂的金發攏到耳後,柔軟羽毛包攏着的圓潤珍珠如同嬰兒安詳的睡顏。
沒必要思考她是從哪知道這個名字的,也不必弄明白她的出身和來歷。在大多數情況下曾經聽說過蘇恩·哈里柯這個名字的家伙,都是危險或是陰暗的人群中的一員。即便女孩有着甜美到足以讓任何人交付信任的臉蛋,這也一點不妨礙他人因為這句話而對她生出的戒備之心。
“這就讓人受寵若驚了,能被您這樣優秀的小姐記住名字更是我的榮耀,我猜您得知這個名字的同時也對我有了粗淺的印象,不是嗎?然後就應該有人告誡您,要離我遠遠的,”蘇恩從身旁侍者的托盤里拿了一杯冒着氣泡的果酒,搖晃着冰塊的淡藍色酒液似乎讓蘇恩的話語里也透着一股寒意,“您想要喝點什么?”
“果汁就好了,”女孩這樣說着,取走了一杯色澤鮮紅的飲料,不知是什么水果榨出的汁水有着鮮血一樣的質感,配上女孩梳理精致的發髻和小巧紅唇稱着的白皙皮膚,讓人恍然望見了一位來自於深淵的美麗魅魔,“該和什么人交往向來是由我自己說了算的,我喜歡一切有趣的東西。”
“那就感謝您的厚愛了。”蘇恩笑起來,將酒杯里的酒液一飲而盡,放回空杯之後帶着艾琳向遠離人群的窗口走去,“我們該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聊聊,您或許也很清楚,咱們和這群人其實並不是同類。”
“聽起來倒像是什么勾搭貴族小姐的說辭,告訴我,您想和我聊些什么?”艾琳斜倚在窗口,小口小口地慢慢喝着杯中的果汁,挑逗似的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沒必要這么直接,”蘇恩向來不掩飾自己的意圖,只是脫下外套,為一身單薄衣裝還靠在窗口的女孩披上,“我們應該先聊聊那些高尚優雅的東西,說說您之前主演的那一部歌劇,如何?”
“我向來不喜歡聽別人對我的意見,但這個例外可以留給您,請您先說說,您對那部歌劇有什么看法?”女孩高傲地揚了揚下巴,精致的臉龐上已經沒有了她扮演公主的時候那副天真或是英勇的神情。
“一部悲劇,優秀的悲劇,”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似乎大多數悲劇都是發生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像是凍死在牆角緊緊握着一把火柴梗的小女孩。蘇恩的眼睛里似乎被蒙上了一層厚重的白霧,面紗一般斂去了他眼中的全部情緒,“只是整個故事的悲劇性並不來自於公主殿下的結局,而是來自於整個故事的開頭,來自於女主角走上的那條錯誤的命運道路。”
“天佑女王,”艾琳又喝下一口杯中的果汁,嘲諷似的輕笑了一聲,“多可憐的女孩啊,父母的期望造就了一位溫柔的公主,王子的期望造就了一位乖順的情人,民眾們的期望造就了一位英勇的女王。您聽說過貧民區的小孩才會玩的破布娃娃嗎?它們用那些沒人要的破布頭拼接而成。這位公主殿下也不過是被人們的期望拼接而成的娃娃罷了,她自己還有什么呢?”
“什么也沒有,”蘇恩輕聲回應,伸手捉住女孩的一縷金發替她理順,“就連人生,也不過是一片虛無。”
“我喜歡您,先生,”艾琳回身讓自己的發絲從蘇恩手中滑落,她輕吻少年白皙的手指,抬眼直視蘇恩暗紅的雙眼,男性做起來恭敬優雅的吻手禮到了女孩身上便多了某種暗示的意味,“我猜我們有更多的余地可以互相了解。”
萬籟俱寂的深夜里,大雪終於漸漸停了下來。
達普瑞的風雪總是守時的,每一年都不多不少地只下上整整一天。夜色里威斯頓姆街的每一家店鋪都還亮着燈,路人稀少的道路上漸漸堆積起來的白雪被油燈暖黃色的光芒照得全無冰冷的跡象。琳琅滿目的商品陳列在一塵不染的櫥窗之後,店員們卻無精打采地垂着頭打盹,只有當顧客推門而入弄響門後的鈴鐺的時候,他們才會在短暫的時間里迅速變回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堆着笑殷勤地迎上去。
被塗上黑色漆料的馬車是內城最常見的交通工具,這座城市花了大價錢雇佣馬車夫來駕駛這些馬車,保證大多數內城的居民都能花不多的金幣乘坐馬車走過錯綜復雜的道路。即便在深夜,來來往往的馬車也讓寂靜的街道有了醒着的感覺,一輛由黑白花的馬匹拉着的馬車繞過了威斯頓姆街建築之間的暗巷,在一棟旅館的後門停了下來。
薄薄的雪層在皮靴之下被輕易地碾碎,蘇恩喜歡這樣的感覺。他掏出錢夾向車夫付清了車費,轉身回到車門的位置,撩開了掩住車廂的幕簾。
“請吧,”他笑,伸出一只手托住那只被黑手套包裹着的白皙手掌,“殿下。”
女孩提着裙擺從馬車上輕巧地跳了下來,車輪運轉的聲音在黑暗之中緩慢響起,建築的陰影之間悄然駛離的漆黑馬車讓人想起運送死者的靈車。四下無人的角落里艾琳毫無預料地靠上前吻住了蘇恩的嘴唇,少年卻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訝,甚至從容地攬住了女孩的腰,將這個吻延續下去。唇舌交錯之間艾琳嘗到了藍莓的甜香,沒來由地,她忽然覺得這樣的味道一點也不適合少年。可什么才適合少年呢?大概是罌粟或是毒堇?艾琳不知道,只是認定那些危險但誘人的東西才最適合蘇恩,甜膩的漿果可和他沒有半點關系。
多年混跡於宴會的情場老手吻技或許也比不上這個看上去清秀蒼白的少年,艾琳的腦海很快就被這樣的想法占據了,這是一場太漫長的纏綿,她快要喘不過氣了。
後背抵上落了門栓的旅店大門,艾琳才喘着氣結束了這個深吻,雪白的披肩從她的肩頭滑落,白皙的皮膚在月光之下仿佛能依稀尋見青綠色的血管。她溫熱的手臂如同兩條無骨的長蛇一般纏上了蘇恩的脖頸,任由少年的手指輕輕撫摸她的臉頰。
“好了,我的王子,”陰影之中女孩的發髻已經有些散亂,如同純金絲線一般的長發滑落在肩頭,她笑得像個惡作劇成功的調皮女孩那樣,伸手摩挲着少年的紅唇,隨後站直了身子,打整好雜亂的衣物,打開身後的大門,“這只是個晚安吻罷了,或許下一次約會,你能得到進門的許可。”
這樣欲擒故縱的把戲能讓任何男人惱怒起來,可蘇恩僅僅只是站在原地,輕笑着躬身行禮。
“晚安,辛妮亞小姐。”
旅店通向樓梯的長廊亮着昏暗的油燈,聽到少年聲音的艾琳回過頭,只看見長廊的盡頭蘇恩瘦長的影子矗立在黑暗里。緞面的黑馬甲與白色襯衣讓他看起來像是趕來為什么人送葬的賓客,這樣的聯想讓艾琳覺得渾身發冷,回頭看到的景象也似乎變成了失足者在深淵里望見的漸行漸遠的現實,死者在通向煉獄的陰影之中回望尋得的送別之人。
夜里的冷風穿過狹長的空間將艾琳的後背吹得發涼,她裹緊了自己的披肩,再不願回頭多看一眼,快步地走上了通向二樓的台階。
不知是夜風還是少年的有心之舉,雕花的雙扇大門在她身後緩慢合攏,發出緩慢而低沉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