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恩顧
陳誠實當然不知道解救自己的人是楊師弟,他聲淚俱下繞著白左寒訴苦:「白教授您老可算來了,大三的課即將完結,那些學生叫我幫他們修形,立雕本來就是我的弱項……」
白左寒端著一杯即溶咖啡,優雅地抿一口,「你還有臉說!」
「動嘴巴還勉強有臉的,要我動手修形就更沒臉了!」陳誠實巴住導師,眨巴著水靈靈的眼睛扮可憐,「白教授您行行好吧,您這學期的課幾乎都是我上的,我才研一耶,還有很多自己的課要上,一邊上別人、一邊被人上,又要準備考試……」
白左寒沉吟著問:「那個會展你有沒有拿什麼獎?」
陳誠實狗腿狀,「有、有、有!有教授您玉手操刀給我修了幾處,立即蓬蓽生輝,拿了個雕塑類銅獎。」
「嗯,不錯。」白左寒一聽心情大好,慷慨地一揮手,「也快期末了,今天開始課全交還給我,好好準備公共課考試。」
陳誠實感激地眨出一顆淚珠子,「終於苦盡甘來了!上學就是一場強暴,而我遭遇雙重強暴……」
白左寒指著他的鼻子,「誰強暴你了?再說?」
「師尊後會有期!徒兒駕鶴西去了!『古德拜、古德拜』……」陳誠實夾著尾巴,撒歡兒跑了。
白左寒既好氣又好笑,「這死小子……」
路過楊小空上課的教室,陳誠實炫耀地一甩頭,「我放假了!」
「白教授來上課了?」楊小空假裝不知,「恭喜!」
陳誠實得到點甜頭就得意忘形了,攤開手做傷腦筋狀,「我導師是多麼溫柔可愛、天仙下凡的人兒啊,唉,不和你說了,說了你也不懂,你這種凡夫俗子,是不會明白的!」
楊小空抽嘴角,懶得反駁。
陳誠實把楊小空拖到樓梯口僻靜處,從包裡抽出一本薄薄的拍賣圖冊,翻出一頁彩圖,手指一撣,「我打聽到消息了,就是它!」
彩圖上面赫然是一對乾隆琺瑯彩花鳥罐。
陳誠實咧嘴一樂,「抱歉,家裡人都把我當小孩,從不讓我插嘴大事,我只能幫些小忙。」
「足夠了。」楊小空不動聲色地收起圖冊,「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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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左寒上課第一天就被方霧逮住了,他正在給學生修泥塑,方霧大剌剌地站在泥塑室門口喚道:「白教授,請你出來一下。」
白左寒頭皮發麻,生怕在教室門口囉囉嗦嗦惹人生疑,只好偽裝出一副客氣態度,請方霧到辦公室喝杯茶。
辦公室門一關上,方霧就急躁地攥住白左寒的手臂往懷裡扯,「你幹嘛躲我?你以為你還小嗎?和我玩小孩子玩的把戲?你再不出現我就衝去你家了!好玩嗎?啊?」
白左寒等他把火都發完了,這才不緊不慢地說:「我們一刀兩斷吧!」
方霧傻眼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白左寒冷然道:「對不起,我反悔了。」
「白左寒!你他媽的,別鬼迷心竅!」方霧急赤白臉地低吼:「我告訴你,等他出了社會,見多五花八門的誘惑,一轉頭就把你甩了!全世界只有我最了解你、只有我最適合你!我不就是一時頭腦發熱,做了蠢事嗎?你到底要怎樣才原諒我?」
白左寒抽出手,退出幾步,站在一米之外的地方,苦笑,「我原諒你,求你也原諒我,我捨不得他!」
方霧猶如遭了一記悶棍,跌跌撞撞地邁到他面前,手指攏進他的髮間,寶貝般地摩挲,眼圈發紅,「左寒,我有錯,你怎麼罰我,我都認!我離了婚、分了財產,這一顆心就是只想和你復合,你是我唯一想要的!當年我媽氣得病倒了,你跪在我媽床前發過什麼誓?你說你這輩子……」
「別說以前!求你別說以前!」白左寒歇斯底裡地推開他,「我欠你的還不了了!求你了,求你放了我吧!」
方霧默然看著他,從頭涼到腳;前不久,他們肌膚相貼、五指相扣,耳鬢廝磨著規劃他們的未來,回到以前是多簡單的夢想,怎會只幾天時間,又變成另一番不可回頭的局面……
白左寒轉身背對著他,遮擋住顫抖的手指,點起一支煙平撫下情緒,又添上一句:「最後對你說一遍,你要怪我刺激你也罷,我真的很愛他!」
方霧展臂將白左寒圈緊在胸膛前,吻了吻他的耳背,自嘲地歎了聲,嗓音低得沉冷:「笨蛋!我知道你是可憐他,你想耗多久我陪你耗,我們不小了,你總有一天會知道,我們在互相等待中,白白消耗的時間有多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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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姊姊懷孕了!」樂正七說出這句話,當下語驚四座,眾人齊刷刷盯著夏威。
夏威的下巴快要掉在地上了,「開玩笑的吧?」
樂正七直勾勾地盯著他,「是真的,她昨天和我姊夫去醫院檢查,確定孩子快兩個月了。」
眾人皆保持沉默,一道道目光直戳夏威,只差沒把他戳成篩子。
夏威掐指一算,「豈不是吃下我的道符灰沒多久,就懷孕了?」
「好像是……」樂正七眼神矛盾。
夏威驚喜交加地捂著臉,「不會吧,這全是由於貧道法力高強啊!」
段和冷汗淋漓,「這分明是巧合!」
柏為嶼張口結舌,「這巧合也太奇妙了吧?」
楊小空揉揉樂正七的腦袋,「恭喜啊,你姊一定高興壞了吧?」
樂正七用力點一下頭,滿臉掩飾不住的喜悅,「是呢!她高興地哭了,姊夫和我爸現在把她重點保護起來,一點家務都不讓碰。」
夏威含情脈脈地拉著段和的手,「和哥哥,我也給你燒張生子符喝喝?」
段和額上青筋一跳,言簡意賅地吐出一個字:「滾!」
「我姊夫說除了會好好謝你以外,他決定用你名字中的一個字給孩子取名,我姊還說孩子要認你當乾爹。」樂正七啐道:「呸!根本不關你的事嘛!」
段和也十分歡喜,問:「你姊夫姓什麼?」
「邱,邱正威好聽還是邱正夏好聽?」
段和建議道:「邱正夏吧,男女都能用。」
其餘幾個人都表示贊同,夏威陶醉地捧著小心肝,「這可是我施法變出來的小人兒啊!我一定會將他培養成茅山派第一百代掌門人,道號嗎……男孩叫瀟灑子,女孩叫美麗子。」
眾人紛紛露出唾棄之情,異口同聲:「惡俗!」
一夥人照舊在大排檔吃宵夜,點一箱啤酒喝了個精光,楊小空比別人提早一年畢業,畢業創作和論文都搞定了,如今等著答辯,可他比誰都忙,臉色也不太好。
樂正七見他最近沒有到地下室去琢磨青銅器,便問:「南河又弄了幾件青銅器和不少資料,你這兩天在忙什麼?怎麼不過去看看?」
「有空就去看,青銅器和瓷器不一樣,一件就是一件,實物標本有限,我已經能摸出個大概,只是閱歷尚淺,還需要大量實踐來充實認識。」
楊小空沒什麼胃口,只吃了幾口菜,慢吞吞地說:「各種鑑定可以交叉學習,我現在對書畫認識剛剛入門,魏師兄那裡書畫較少,博物館館長允許我進出他們的藏經閣,裡面有不少書畫真跡和經書,是個很不錯的機會。」
「是嗎?也是靠摸?」樂正七一驚,書畫鑑定連魏老都沒有涉及。
楊小空搖搖頭,「不,不全是,摸只能摸出紙質、綾帛和墨料的新舊,這些對我來說簡單,但是……」
段和搭腔道:「但是很多仿品是古人仿古人,材質沒出問題不代表就是真跡,重要的還是靠眼力,畢竟仿者仿得出名家的形,仿不出神;這就是魏老為什麼無法涉及書畫鑑定,因為他看不到。」
「沒錯。」楊小空若有所思,「這也是我的瓶頸。」
夏威嚷嚷:「行了你們!吃個宵夜也討論那麼嚴肅的專業問題!」
「對啊!別在我們兩門外漢面前談什麼鑑定行不行啊?三位鑑定大師!」柏為嶼也很不滿。
楊小空對他笑了笑,疲倦的目光軟弱下來,「不說了,喝酒。」
兩個人碰個杯,柏為嶼喝乾杯底,勾住楊小空的肩膀嘀咕:「我看了你的漆畫草稿,幫你把銀地鋪了,你抓緊時間做。」關於鋪銀地之類的工藝性技巧,普通學生都是自己動手,到了什麼「家」級別的人物,則是丟給助手去做。
楊小空不自在地蹙起眉頭,「為嶼,我自己做就行。」
「你那麼忙,哪有閒工夫做些瑣碎的事?交給我就行了。」
柏為嶼拍拍他的臉,「我希望你能爭取參加下個月的雙年展。」
楊小空握著柏為嶼擱在自己臉上的手,歉然道,「我這個月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打算參加那個展了,再說那是全國性的,獲獎機率很小,參不參加無所謂。」
柏為嶼的笑意淺了些,也不再勸,只是淡淡說:「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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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楊小空的觀念裡,沒有比整垮杜氏更重要的事了!他在暗地裡周轉的計畫,連魏南河都不知道,白左寒更是一絲半點都沒有察覺。
魏南河發現楊小空的人脈圈裡,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絲毫不遜他這個大師兄,他花了十幾二十年摸爬滾打的圈子,楊小空只用了半年就攏絡成形,這其中不僅依靠魏家這個後臺和出神入化的能力,還有一個速成的契機,「利益」!
半年時間,人人都看出來楊會長的變化,天翻地覆,他如今八面玲瓏,年紀輕輕的就拉攏勢力,穩固了自己的地位,附庸風雅的人群裡總是藏龍臥虎,敗錢如流水的富豪一抓一大把,如今皆唯楊會長馬首是瞻;不少人以為他剛踏進圈子時的靦腆木訥是裝出來的,這樣一來人們更認定此人不簡單,敬畏之心又添了幾分。
而楊小空的底細,魏南河最了解不過,打心裡不希望他變化太大……
白天上完課,楊小空到工瓷坊去拿魏南河剛幫他弄來的青銅器資料,魏南河挽留他吃個飯,有事想談談。
楊小空一看時間,「魏師兄,我今天有事,改天吧。」
「那我們就長話短說。」魏南河口氣強硬。
楊小空把資料挾在腋下,笑盈盈地說:「你說吧。」
魏南河問:「那個日用瓷作坊坊主前兩天撿了個大漏,一件成化瓷翻手就賺了三百多萬……」
楊小空直言不諱:「是我在背後操作的。」
「進出口公司老總倒騰的那件璧……」
「也是我。」楊小空截斷他的話:「魏師兄,我只是想多交些朋友。」
魏南河苦口婆心地勸:「小空,交朋友也要看人……」
「哪些人值得深交,哪些人純粹是互相利用,我明白。」楊小空一臉的無所謂,態度卻不容質疑,「我自己會掌握的,你放心。」魏南河啞然。
楊小空又一次看了看時間,「魏師兄,我約了人,先走了。」
魏南河清喝:「你站住!」
楊小空已走到了門口,聽到這一聲喝斥老實地站住,眉間明顯有了些情緒。
魏南河軟下語氣:「你交的那些朋友,有不少是杜佑山關係圈裡的,我覺得,你還是少涉及為好!以我的人脈網可以罩得住你,你沒必要去拉攏網外的人。」
「魏師兄,你和杜佑山分兩派對立了這麼多年,多幼稚啊!我們不是與他和解了嗎?那麼朋友也可以共用的嘛,不要太死心眼。」楊小空一手插在褲兜裡,側過臉看了他一眼,臉上掛著淡薄的笑容。
魏南河嚴肅地盯著他,「你別以為那些人真的能當朋友,他們遇上利益紛爭絕對偏向杜佑山,你根本是做白工。」
「我和他們沒有利益紛爭;好了,魏師兄,我是成年人,做事有分寸,你別過分擔心。」楊小空笑咪咪地打馬虎眼,魏南河不用提醒他也明白,正是如此,他才要一步一步滲透杜佑山的人脈網,等杜氏垮臺便可順水推舟,輕而易舉地拉過來,否則今後沒有了杜氏,再去與那些人建立友好關係,目的性豈不是太赤裸了?
魏南河連連頓首,「好、好,我信你,你別再想報復之類的傻事,沒有意義的。」
「當然,絕對不再提報復。」楊小空滿口應承……不是報復,是對抗、是爭奪!
他已經不再幼稚了,不會為了報復而報復,正如當初杜佑山對柏為嶼痛下死手,最終目的卻是他楊小空;如今他暗裡籌劃打垮杜氏,最終目的乃是為自己的前途掃平隱患,拉攏至關重要的人脈,奠定堅實的後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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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甲很快熟悉了新工作,第二個禮拜排班換成三天白班三天夜班,他不怎麼愛說話,故而獨來獨往,和同事沒什麼交情。
段殺沒有主動聯繫他,只有一次他巡邏的時候碰到面,他先打招呼:「上班啊?」話說出口,覺得自己說的真是廢話!
「嗯,上班。」段殺也只有廢話可說:「巡邏啊?」
「嗯,巡邏。」武甲哭笑不得。
段殺刻意無視他的目光,悶聲說:「再見。」
相比之下,武甲倒是常碰到柏為嶼。
柏為嶼有事沒事就牽條狼狗出來遛達,住這裡一年多,和誰都熟,比武甲還熟悉社區裡的幾個保全;在這社區裡遛狗的人、乘涼的人、路邊下棋、打麻將的老人家們,甚至夜市小販和盜賣光碟的小哥都跟柏為嶼稱兄道弟,他也挺有能耐,一聊起來能和掃馬路的大叔扯半小時,武甲看在眼裡,心裡嘖嘖稱奇。
不過柏為嶼和武甲沒什麼話可說,遇到他大大方方地一笑,「你好。」
武甲也敷衍地應聲:「你好。」然後各走各的路。
經歷過那些動刀動槍的破事,兩個人對對方都極度反感,能保持表面和睦已經很了不得了。
楊小空在一個下著暴雨的中午來找武甲,他撐著傘在社區裡繞了幾圈,最後截住了正在巡邏的武甲,微笑著開了腔:「好久不見了。」
武甲以為楊小空是去找柏為嶼時,恰巧碰到他,便不鹹不淡地往右一指,「柏為嶼家往那兒走。」
楊小空幾步走近他,「武先生,我特地來找你的。」
武甲訝異,「找我?」
楊小空神情誠懇,「我想和你商量些事。」
瓢潑的大雨傾覆了整個天際,不絕於耳的雨聲伴隨雷電轟鳴,武甲的褲腳全淋溼了,肩膀和後背的衣料貼著皮膚,很不舒服;他沉吟片刻,笑道:「我知道你想商量什麼,我拒絕。」
「武甲!」楊小空不死心,攥住他的傘柄,目光灼灼,「你已經和杜佑山鬧崩了,還顧及他什麼?為什麼不肯幫我一把?」
「幫你害杜佑山?」武甲戲謔道:「楊會長,你這麼年輕,前途一片光明,何必總想著害人?」
楊小空冷冰冰地回答:「笑話,我沒有害人!我需要的是杜氏的漏洞,財務方面或者貨源方面,肯定有違法的漏洞,你一定瞭若指掌;你也明白,我不可能從中撈到任何好處!你被他利用這麼多年,不想報仇嗎?」
武甲不想和對方起肢體衝突,便放開傘柄,退後一步站在雨中,「楊會長,你說的不錯,我是掌握杜氏的所有紕漏,想搞垮他不費吹灰之力,所以,根本不需要和你合作。」
「那你為什麼……」
武甲摘下帽子,往後抓了一把淋溼的短髮,面無表情地說:「我看你是誤會了,我是和杜佑山有仇,不過面對你的時候,我永遠站在他那一邊,你別想拉攏我。」
楊小空愣了愣,面上的急切之情化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他抬手把傘拋還給武甲,笑容轉瞬即逝,漠然中帶著些許恨意,「打攪您了,抱歉。」
雷陣雨很快停了,可是還沒有下班,武甲到值班室脫下溼透了的制服外套,同事打趣道:「你掉游泳池裡去了?」
「傘差點被風颳走,淋透了。」武甲擰了擰身上溼漉漉的襯衫,眉頭直皺。
同事揮揮手說:「你回去換身衣服吧,離開一會兒沒人知道的。」
武甲謝了聲,拎上外套往家走,邊走邊掏口袋裡的東西,溼透的煙可以丟掉了,錢包得拿回去晾一晾,手機倒是沒事……
拐過幾棟樓,迎面撞上個人,卻是剛下班的段殺,武甲侷促地笑笑,「下班啊?」
段殺幾步走過來,「你怎麼淋得像隻落湯雞?」
「剛才雨很大。」武甲尋思著兩個人就站在段殺家樓下,最好少逗留。
「趕緊回去換身衣服,這兩天天氣時冷時熱,容易感冒。」
「嗯,這不就是回去換嗎?」武甲繞過他要走。
段殺猶猶豫豫地喚道:「武甲……」
武甲無奈道:「段殺,你覺不覺得你現在非常婆媽,你以前不這樣的,我都快不認識你了。」段殺無言以對。
「我自己可以過得很好,你別掛念我。」武甲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段殺站在原處,傻愣愣地看著對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一想到武甲就寢食難安,某種念頭如同鬼魅一般纏繞不絕,攪得他心神不寧。
如何催眠自己都沒有用,當年對武甲的那番暗戀幾乎透支了他所有的感情,後來他不再對任何人熱情過、傾心過,欲求而不得的念想猶如野草瘋長,一度以為自己早已斷然放把火全燒盡了,哪想只探出一絲破口立即死灰復燃,武甲的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能在他心裡搖出狂瀾巨浪……
他望著武甲離去的方向著了魔般站了許久,轉身時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他看到柏為嶼站在高高的陽臺之上,雖然看不清神情,但可以確定對方也在看著他。
自從那一夜在武甲家樓下逮著段殺,段殺更是惜字如金,一整天不說一句話,柏為嶼也不想開口,兩個人心知肚明,皆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貌合神離的關係,熬到今時今日,柏為嶼終於受不了了。
段殺到家時,滿地打碎的煙灰缸碎片,他出口便問:「你幹什麼?」
柏為嶼原本就沒什麼涵養,此時更是殺氣沖天,「讓他滾!別住在這!別在這上班!」
段殺不想和他吵架,拿過掃帚把碎片掃在一起。
柏為嶼揚手給他一個巴掌,「姓段的,你他媽給老子一個交代!你到底在想什麼?」
段殺挨下這一巴掌,火氣也冒上來了,「你發哪門子瘋?」
柏為嶼二話不說,從段殺口袋裡掏出手機,埋頭翻電話號碼。
「你打給誰?」段殺緊張地搶了一把。
柏為嶼用力推開他,憤恨地爆粗口:「打給你姘頭!讓他給老子滾得越遠越好!」
段殺按住柏為嶼的肩膀,粗暴地奪回手機,「我什麼都沒做,你別發神經!」
「沒做?你敢說你沒想?」柏為嶼揪住段殺的領口,抬手又是一拳。
段殺及時截住他的拳頭,順勢將他搡出老遠,低喝:「柏為嶼!你夠了!」
「我夠你媽!你心裡沒鬼就別見他!讓他滾到別的地方,別在老子面前晃來晃去!你不說,我說!」柏為嶼吼完拔腿就往大門走。
段殺扣住他胳膊,「我警告你,你敢找他麻煩我就揍你!」
柏為嶼不可思議地盯著段殺的眼睛,一步步逼到他面前,「你再說一遍!」
段殺心虛氣短地退開,「我和他只是朋友,你別無理取鬧。」
「朋友?」柏為嶼沉沉地喘了幾口氣,恨得咬牙切齒,「你以為我忘了嗎?當初我坐在拘留所裡一分也沒有闔眼,一個勁地回憶你每次見到他以後的態度,那麼明顯我居然沒看出來!你每次見過他後,心都不知道飛哪去了!你自己瞧瞧你看他的眼神,只恨不得能把眼珠掛在他身上!瞎子都看得出來你喜歡他!你這麼喜歡他,還招惹我做什麼?」
段殺硬著頭皮反駁:「我沒有!」
柏為嶼指著他的鼻子,「行,你說沒有,我就當你沒有!我現在去找他,你有種揍我!」
段殺攔腰抱住柏為嶼,「你別吵!我以後不見他、不想他,還不行嗎?」
「你終於承認你想他了?」柏為嶼眼圈兒通紅,「我和你同居了一年多,你轉頭對一個八百年見不上一次面的人念念不忘?」
段殺急躁地截斷他的話頭:「你別說了,我保證以後不再想!」
柏為嶼把手邊能摔的東西全摔在地上,暴吼:「你保證有鳥用?我就不信你說不想就不想,誰能證明你沒在想?」
「那你要怎樣?」段殺忍無可忍,「你不信就分手好了!」
這句話出口,兩個人都不吵了,屋子裡一片讓人窒息的安靜。
柏為嶼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分手!你說的!」
段殺當然不會讓他走,一步邁到門前堵住他的去路,隨即抱緊他,「對不起,我氣糊塗了,你打我一頓,算了吧。」
柏為嶼毫不客氣,一拳把他打得踉蹌幾步,「我操你媽的!為了那個死鴨子你要和我分手?」喊完,撲上去又添幾拳,像一隻吃人的野獸,狂躁地恨不得咬死對方。
段殺手忙腳亂地招架他的拳頭,逮住一個空隙,握住他的手腕拉進沙發裡;柏為嶼力氣上拚不過對方,掙扎著抬腳亂踹,段殺硬生生地挨了幾腳,忙換個姿勢用膝蓋抵住他的大腿,仍然控制不住他。
柏為嶼扯著嗓門問候了段殺祖宗十八代的生殖器官,段殺怎麼也勸服不了,乾脆一聲不吭地拆解他的拳腳,一心只盼他打累了能休息休息,哪知柏為嶼精力充沛得很,沒完沒了地痛罵毆打。
兩個人從沙發上滾下來撞歪了茶幾,這一撞不得了,茶幾上水壺嘩啦地被撞翻了,剛燒開的水一股腦傾倒而出,而滾燙的水壺沿著傾斜的茶幾面一路潑著水滾了下來,被障礙物東撞西撞,最後竟然往那兩個人砸下去!
段殺下意識抬手一擋,將柏為嶼的腦袋拉進自己懷裡,水壺悶重地落在了不遠處,剩下的開水則全灑在肩膀上。
柏為嶼在騰騰的蒸汽中鑽出腦袋,啞了;段殺拉開他,快速剝下浸透了開水的衣服,手臂上被不銹鋼水壺燙到的那一塊肌膚,登時呈褐紅色腫了起來,沾了開水的後背也是通紅一片。
兩個人無措地對望一眼,柏為嶼率先反應過來,扯住段殺丟進浴室裡,打開蓮蓬頭劈頭蓋臉地給他澆冷水;段殺這才感覺到疼,火辣辣的痛感從後背燃燒到手臂,禁不住嘶嘶地低喚了兩聲。
柏為嶼頹然坐在馬桶上,神情木然,憋在心口的那一股怒氣散了,疲憊和悲傷忽悠悠地冒了出來;段殺溼漉漉地摸了摸他的臉,又吻了吻他的額頭,他沒有反抗。
段殺把他拉起來抱在懷裡吻了吻唇,他順水推舟地勾住對方的脖子,自言自語:「真的有情侶像我們這樣打架嗎?」沒有得到回答,問出口後他也後悔了,他們沒有打架,是柏為嶼單方面把段殺暴打了一頓。
「你讓我很害怕!」柏為嶼用指腹小心觸了觸段殺身上的燙傷,他也不想動手,他也會心疼對方的,可是真的怕極了,無以發洩。
段殺心酸不已,緊了緊手臂,把懷裡的人抱得更緊些,「我和他真的只是朋友,我保證!」
就這樣,一場暴風驟雨般的鬥毆,算是告一段落,兩個人沉默地講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