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恩顧
在這裡上班真的是個很錯誤的選擇!武甲越發害怕多年來的那些惺惺相惜和曖昧不休的糾纏,會將兩個人的關係攪和得一發不可收拾,他打算再上幾個月的班,存點錢換個工作,將房子轉租給別人,好像這麼做才會心安一點。
其實他沒那麼好強,什麼事都堅持自己扛,他內心裡不想拒絕段殺的關心和幫助,也不願刻意抗拒一段新的感情,當兵時和段殺形影相隨的日子裡,他曾經在段殺和周烈之間徘徊過,段殺很適合他,甚至比周烈更適合,兩個人在性格和觀念等各方面都出奇地契合,想必這輩子再也不找不到如此交心的知己。
可是,當年有周烈,現在有柏為嶼;不過他看得出段殺和柏為嶼的感情不穩定,也有自信自己只需一句話就能把段殺拉過來,不過,不這麼做的原因不是同情柏為嶼,他和柏為嶼有仇,懶得理會對方死活,只是良心上說不過去,不想讓自己當第三者。
天氣變化之際,或許是由於肺部舊傷的緣故,呼吸有些憋悶,連帶著心臟跳動也遲緩而沉重,武甲混混沌沌地上班、下班混日子,生活太冷清了,那種患得患失的情緒,怎麼也沒法排解。
夜間值班一個人走在僻靜的樹蔭下,正想著這個禮拜抽個空去小學看看兩個小傢伙,就聽到一句清脆脆的喊聲:「武叔叔!」一聽到這聲音,武甲立刻停下腳步,同時往聲音發出的方向張望去,心中湧起不可抑止的歡喜。
「武叔叔!」橫空撞出一隻野豬下山似的小傢伙拱向武甲,還沒等他應句話就八爪魚狀攀住他一個勁往上爬。
武甲猝不及防,先是給撞得暈頭轉向,接著又差點被帶到地上去,欲哭無淚,「杜卯,你重死了,快下來!」
「不!」杜卯死絞著他不放,抱著他的臉啾啾啾連著親,鼻涕、眼淚混著口水糊了他一臉。
武甲只好摟著杜卯免得他掉下去,這才剛站穩,跑得慢的杜寅這才一頭撞過來,抱著他的腰,哭得更加慘烈,「叔叔……」
天天想見這兩個小鬼,但見了又頭疼欲裂,武甲眼一瞥,見杜佑山正躲在遠處,一臉巨賤無比的幸災樂禍。
「叔叔,我好想你……」杜寅仰視著他,淚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憐,「你和爸爸吵架,就不要我們了嗎?」
武甲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沒有啊!」
「那我們回家吧!」杜卯騎在他的手臂上,摟著他的脖子,目露殷切之情。
武甲沒法答應,只得抿緊嘴巴。
兩個孩子沒有等到滿意的答覆,雙雙嘴巴一扁,嚎啕大哭,「啊!叔叔不要我們了……」
武甲急忙安慰:「別哭、別哭,聽我說……」
「說!」兩個孩子齊刷刷地屏住哭腔。
「我,不回家了!」武甲躊躇地說:「你們要聽爸爸的話……」
話還沒說完,孩子一個在他懷裡蹬腿痛哭,另一個也不閒著,只差沒有哭厥過去,含含糊糊地嚷:「不要,我就要叔叔!」
杜卯這半大小子重得像死豬一樣,武甲抱著他手臂發麻,額頭上直冒汗,「杜卯,你是男子漢,別哭!乖,下來!」
「不要、不要!沒有叔叔我就不當男子漢了!」杜卯捧著他的臉抽噎不停,小鹿一般黑漆漆的眸子,可憐兮兮地對上他的眼睛,睫毛上都是淚花,說話時鼻涕吹出透明的泡泡;「叔叔,我很愛你,你別不要我!」
杜寅唯恐說遲一步就沒人要了,搶著說:「我也很愛你!叔叔,你不要我,我就不去上課了,我也不吃飯了!」
「傻瓜,這是誰教你們說的話?」武甲心尖發顫,知道自己就算再不情願也栽了,杜佑山那豬狗不如的混蛋,居然拿小孩子來打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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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甲煮了一鍋香噴噴的肉燥醬汁麵,端給兩個小鬼一人一碗,然後又盛了一碗擺上桌面。
杜佑山受寵若驚地伸出手,「謝謝、謝謝……」
武甲無視他,自己吃了一口,以示這碗是自己的,問杜卯:「你這幾天有沒有乖乖做作業?」
「沒有!」杜卯答得爽快:「杜寅也沒做!」
杜寅鼓起腮幫,「說你自己就好,幹嘛說我?」
「嘖,你們真不乖!」武甲皺了皺眉頭。
杜佑山悻悻然起身鑽進廚房裡去,心說:得,我自己盛。
武甲將荷包蛋放進孩子們的碗裡,又問:「最近有沒有挨打?」
杜卯打小報告:「爸爸沒空打我們,他忙著哭呢!」
武甲心中五味陳雜……我都沒哭,他哭個屁!
杜佑山在廚房裡打轉,發現所有的鍋都洗乾淨了,竟然真的沒有給他留一份!
杜寅用筷子捲著麵條,怯怯地說:「爸爸不接送我們了,他要我和杜卯自己坐公車去上課。」
武甲的眉心皺得發疼,「你們才二年級,走那麼遠的路多危險,好好地和他說說,讓他……」
「沒關係,我們很多同學都是自己上下學。」杜卯腳翹到椅子上,哼道:「再說有我保護杜寅,怎麼會危險呢?」
杜佑山沒撈到一條麵吃,無聲無息地坐回桌子邊;武甲端著碗離他遠一點,碎碎念地囑咐:「那你們過馬路一定要小心,放學就回家,不要到處去玩,路邊的零食很髒,不要吃……」
杜寅嘟著小嘴,「叔叔,你真的不能和我們回去嗎?」
「不能!」
「那我們和你住行不行?」
杜佑山大聲咳嗽,「咳、咳!」杜寅畏懼親爹的恐嚇,喪眉耷眼地收聲,乖乖吃麵。
杜卯不知死活地追問:「行不行呢?」
「不行!」武甲絞盡腦汁想出一個藉口,「叔叔養不起你們。」
杜卯指著他爹,「跟他拿錢!」
杜佑山拍開他的小手,面目猙獰,「什麼口氣?老子欠你啊?」
杜卯揉揉手背,委屈地咬了一口荷包蛋。
杜寅囁嚅:「叔叔,那我們能常來嗎?」
「當然可以。」武甲摸摸他的小腦袋,憐惜之情溢於言表,「我有空也會去學校看你們的。」
吃完麵,武甲收拾碗筷到廚房去,杜佑山見他沒有配電棍,登時色從膽邊生,恐嚇兩個孩子:「給我老實坐在這裡,誰都不許動!」然後躡手躡腳跟進廚房,做賊似地關上門;武甲不冷不熱地掃他一眼,繼續洗碗。
「親愛的,嘿嘿……」杜佑山狗皮膏藥狀貼近過來,獻媚地陪著笑臉,「乾脆跟我回去吧。」
武甲沒應,杜佑山壯著膽子從後面摟著他,見他沒有反抗,激動得聲音都變了,囉囉嗦嗦地嘮叨:「寶貝,我知道你是賭氣,我有錯,你打我一頓就原諒我吧!你看,家裡沒有你都亂套了,只要你原諒我,我什麼都順著你……」
武甲洗好最後一個碗,擱進碗櫃裡,洗個手擦乾淨,回身對杜佑山扯了一下嘴角,拳頭捏得格格作響。
廚房裡忽然傳來驚天動地的鬥毆聲和爸爸的慘叫聲,兩個孩子面面相覷,杜寅扯扯杜卯,「爸爸挨打了,要不要去救?」
杜卯剔著牙,「他叫我們坐著不許動的。」
武甲略施拳腳便將杜佑山打得鼻青臉腫,不屑地拽了拽他的領口,沉聲說:「杜佑山,我勸你最好別靠我太近,否則我見一次,打一次!」
杜佑山抹了一把鼻血,厚著臉皮握住他的手,「你打唄,告訴我打幾次你才能消氣?」
武甲抽出手站起來,憐憫地俯視著他,「我們不可能了,你死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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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空暗地裡偷偷搜羅杜氏的漏洞,可惜收效甚微,杜佑山隱藏得太深了,財務方面的一些小罪名,對於生意人來說不值一提,罰點錢就可以了事;文物盜賣和作偽欺詐之類的證據難以挖出來,倒是有幾筆涉黑走私案件一旦定罪,可以判個十年八載。
楊小空找段和和夏威商量,夏威喊著要立刻告發杜佑山,段和則建議不宜輕舉妄動,免得打草驚蛇,畢竟杜佑山後臺強硬,說不定輕輕鬆鬆地就能抹滅這些證據,到時沒告倒杜佑山,反而還暴露了自己!
夏威恨聲道:「上次爆炸案過後,杜氏勉強撐著苟延殘喘,此時不出手,等他的所有經濟運作恢復過來就更難打擊了。」
「不,段和說的沒錯,我們無權無勢,想動他太難了,多跟他小打小鬧幾次,一定會引起戒備,要嘛按兵不動,要嘛就一擊斃命。」楊小空的胳膊支著桌面,兩手交握擱在下巴上,眼中戾氣浮動,「當務之急是打垮他的後臺!」
夏威一挑眉毛,「你有辦法?」
楊小空拋出一個肯定的答覆:「我有!」
段和也不和他廢話,直奔主題,「要我們幫什麼忙?」
楊小空思慮良久,慢悠悠地說:「我希望你們能給我弄出幾十萬。」
夏威眼睛瞪得幾欲脫眶,「幾十萬?老子賣器官啊?」
段和喝道:「你閉嘴,聽小空說。」
楊小空冷然道:「沒辦法,我需要資金去操作並且收買人情,其實短期內想弄出錢來很容易,只是那種錢實在不乾淨,我不想做;我已經從白教授的帳戶裡抽了三百多萬,應該是夠的,你們再借我一些,有備無患。」
夏威額頭上掠過一絲涼意,「這麼多錢,白教授知不知道?萬一打水漂了,誰賠?」
楊小空篤定道:「我保證一個月之內就能周轉回來,他不會知道的。」
段和的指尖輕輕敲打桌面,半晌,緩聲說:「我和夏威可以貸出五十萬左右。」
楊小空一點頭,「謝謝!」
「告訴我們是什麼計畫?」
「對不起,我不願讓你們知道。」楊小空站了起來,露出一個感激的笑,「相信我,我是不想讓你們操心,我一個人就夠,你們知道了也幫不上忙。」
楊小空走後,夏威揪住段和撒潑,「五十萬你也借得出手?萬一他周轉不回來,我們喝西北風啊?」
段和順毛安撫之,「你沒有看出來嗎?他志在必行,如果不能在我們這弄到錢,他會不惜弄髒自己的手去籌錢!」
夏威撩起衣角咬扯,聲淚俱下:「死了、死了,楊小空瘋了,你也瘋了!」
楊小空沒有瘋,他的頭腦比誰都清醒……破釜沉舟,成敗在此一舉!
工瓷坊冷清了不少,樂正七自從念大學後社交漸多,三五不時有考古實踐,近期還要準備期末考,家裡好吃、好喝不肯待,偏要和同學去圖書館唸書,聲稱圖書館比較有學習氣氛,魏南河拿他沒辦法,便隨他去了。
楊小空到妝碧堂拿一些資料,順便在自己的畫上動幾筆,也看看柏為嶼的新作。畫作上沒有實體人物,色調絢麗、紅光浪漫的舊牆上樹影斑駁,映襯幾個跳躍靈動的孩童影子,漆皺肌理控制恰到好處,高光部分的螺鈿磨得薄且透光,光影朦朧耐人尋味,主體奪目,意趣盎然。
楊小空默默地仰頭看著,有些失神。
「好看吧?」柏為嶼一巴掌拍得他東搖西歪。
楊小空澀澀地說:「你進步很大,這幅畫用色韻味和技法處理都耐琢磨多了……」
「那是!」柏為嶼臭屁地一甩頭,「我這種天才,三天走一小步,十天邁一大步。」
楊小空擠不出笑臉,柏為嶼何止是簡簡單單的「進步了」,作品一幅比一幅精湛,卻沒有人欣賞,他不知道柏為嶼在想什麼,是否常會和他一樣心臟絞痛?
柏為嶼瞅著他連連歎氣,教訓道:「死咩咩,曹老叫我監督教導你,你就這麼給我敷衍了事?你要我怎麼把你捧成漆畫界新一代開山怪啊?」
楊小空將筆戳進松節油裡,辯解道:「等我忙完這一段,就全身心投入專業裡,你放心。」
柏為嶼揪揪他的頭髮當是體罰,「你忙什麼?」
楊小空撓撓頭皮,好脾氣地笑著,「很多,說了你也不懂。」
「嗯?說來聽聽嘛。」
「說不清楚。」
「那就說仔細點、說清楚吧!」
「總之我有我想做的事……」
柏為嶼勾著他的肩膀,吊兒郎當地摳摳下巴,「你想做些什麼?我看你都在忙著應酬周旋,完全沒有正事做……」
楊小空扭頭近距離凝視著柏為嶼,「柏師兄,我喜歡你。」柏為嶼怔在當場。
楊小空接著說:「以後你會知道,我為你做了很多。」
柏為嶼忙不迭撒下他,捂著臉嗷嗷後退,「咩咩,你看你把師兄嚇的!壞孩子、壞孩子!」
楊小空忙解釋:「你誤會了,我……」
柏為嶼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聽、我不聽,原來你暗戀我如此刻骨,不過這也是應該的,你師兄我閉月羞花、秀色可餐、獨帥一方……」
「懶得理你!」楊小空忍笑,慢條斯理地收拾好漆畫工具,「我還有事,先走了,你自己陶醉去吧。」
柏為嶼撲過來色瞇瞇地纏著他的腰,故作羞澀地扭捏道:「師弟,我也很喜歡你。」
楊小空鼻尖發酸,聽到這一句「喜歡你」,他冒險做的一切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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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殺下班路過傳達室,正巧遇到武甲也下班,兩個人迎面碰上,尷尬地互相笑笑,武甲把帽子摘下來挾在腋下,抹一把額上的細汗,說:「我正想找你。」
「什麼事?」
武甲走出幾步離傳達室遠一些,「我不想在這幹了,沒意思。」
段殺一愣,「柏為嶼找你了?」
武甲訝異道:「沒有啊,為什麼這麼說?」
「哦,沒、沒……」段殺不自然地摸摸鼻子,「你找到別的工作了?」
武甲往回家的路且走且說:「還沒有,先和你說聲,我準備在小學周圍找個工作,然後在那租套房子;說起來挺難堪,那兩個小孩總往我這跑,我也捨不得他們。」
段殺跟在他身邊,應道:「聽著挺好的,你自己定吧。」
武甲掏出一張銀行卡,「喏,上次你借我的,我哪裡需要這麼多錢?先還你。」
段殺推托道:「你留著用吧,等手頭寬裕了再說。」
武甲彈彈撣銀行卡,「這些加租房子的錢,大概有你兩個月的工資呢,我去取了趟錢才知道你借我這麼多,你自己不要過日子了?」段殺沉默不語。
「總之謝謝你!」武甲自作主張將卡塞進他的褲兜裡,「別的錢,今後我會想辦法還你。」
段殺道:「不用還了。」
武甲開玩笑說:「施捨給我?這麼看不起我?」
段殺有口難辯,乾著急,「我沒那意思。」
到了十字路口,一人要往左,一人要往右,武甲坦然笑道:「別說不用還,我會生氣的,走了,再見。」
段殺木訥地張了張嘴,悶聲道:「如果沒事,以後少聯繫。」
武甲了然,含笑點頭,「好!」轉過身,各走各的路,一如當年退役後斷了所有聯繫,既然永遠不能在一起,就不要偽裝好友,讓人牽腸掛肚;段殺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似乎放下了什麼,有些輕鬆,腦子裡想到了柏為嶼,他對自己說:不要再三心二意,不要再讓那傻小子傷心害怕了。
段殺走出一段距離,突然聽到身後有小孩的尖叫,混著刺耳的喇叭聲和路人的咒罵,他扭過頭,看到一輛熟悉的車飛速開過,心裡一咯噔,喊道:「為嶼!」
柏為嶼沒理他,車子打個轉彎往武甲奔去。
武甲聽到後面風聲呼呼作響,沒有多留意,正欲往旁邊避一避,卻聽到路人此起彼伏的喊聲:「你看那輛車……」、「喂!小心……」
一回頭,赫然看到一輛沃爾沃朝自己衝來,武甲驚愕了半秒不到,拔腿就跑,哪料那輛車不依不饒地追著他,一副非碾死他不可的架勢。
段殺打後面追上來,吼道:「柏為嶼!停下!」
柏為嶼車速一頓,換到四檔,油門一踩到底,猛衝向武甲;剛才他在遠處看著那兩個人說話,死面癱一會兒慌張、一會兒微笑、一會兒發愣、一會兒戀戀不捨,他知道那意味著什麼,等他後知後覺地察覺到恨意洶湧而來時,腳已經踩在油門上。
想不明白,段殺明明是愛慘了他,才會千里迢迢來找他,他們歷經了那麼多,朝夕相處一年有餘,為什麼每次那個叫武甲的人一出現,他的愛情就搖搖欲墜?
孤身離家、求學坎坷、窮困潦倒、辛酸初戀,曾經的苦,他咬咬牙都扛了,因為至少還有夢想、還有憧憬,而如今一切已焚燒殆盡,他什麼都沒有了,裝得那麼自戀、那麼樂觀,誰能體會他骨子裡的自卑和傷痛?他以為愛情是自己唯一能抓緊的東西,可到頭來,他的愛人,愛的人不是他!
耳邊傳來段殺喊聲和路人的呼叫,柏為嶼血紅著眼,腦子裡一片空白,車子如失控般的野馬,直直地衝向目標,就在即將撞上去的一瞬,他對上武甲驚恐萬狀的眼神,驀地清醒了……自己在殺人啊!
他條件反射下,握緊方向盤狠狠地繞了一整個圈,一時間天旋地轉,震耳欲聾的巨響過後,眼前一黑,陡然渙散的意識,飄飄忽忽地沒法抓牢;路人的嘈雜聲,斷斷續續、時高時低,他努力撐著方向盤坐直,估計自己只昏迷了幾秒,額頭不知道撞到哪裡,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血。
車子撞在路邊的樹上熄火了,急轉彎還是沒能避開武甲,武甲不知道被撞到哪個部位,整個人甩出兩米多遠,顯然是傷得不輕。
柏為嶼晃了晃腦袋,視線飄搖,四肢無力,透過車窗,他看著段殺火急火燎地跑到武甲身邊,又扶又抱的;他看不清楚那兩個人的表情,也不懂武甲的傷勢如何,心下驚懼已極,跌跌撞撞地爬下車,一抹臉,鼻子也流血了,沉重的腦袋裡襲來一陣鈍痛,一頭栽倒在地。
段殺惶恐無措地摟著武甲,方寸大亂,「撞到哪了?」
武甲抱著右臂,難以出口呼疼,他死咬著嘴唇,鑽心的疼痛一剎那間,在每一根神經裡翻攪,渾身冷汗如雨,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
「撞到胳膊了?」段殺緊張地抱著他卻不敢亂動,「撐著點,我送你去醫院……」
武甲拽緊段殺的衣服,痛得幾欲休克,唇間不自覺地發出無法壓抑的呻吟,他覺得每一根骨頭都碎了,鼻端聞到的血腥味濃得嗆人,毫無意識地半站起來,還沒抬腿走出一步便又軟倒,這一回沒能再站起來,卻是徹底昏迷了。
段殺惶然地抬頭想找個人幫忙,回頭看到了柏為嶼倒在不遠處的車門邊,眼裡的憤怒轉瞬即逝,他腦袋裡懵了一下,待理智清醒過來,手裡卻換了一個人,他發了瘋般抹開柏為嶼滿臉的血,盲目急切地尋找對方受傷的確切位置,嘴唇顫抖了半晌也沒發出聲音。
圍過來的路人越來越多,有人在查看武甲的傷,大聲吶喊,還有人嚷嚷著打急救電話;那些聲音柏為嶼都聽到了,他半睜著眼、半開著嘴,眼裡沒有焦距,連呼吸都沒有,任由段殺左搖右晃了足有一分鐘,他也沒有反應。
段殺的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笨拙地給柏為嶼渡了兩口氣,接著撈起他就往車裡塞,塞了一半,發現自己把他塞進駕駛座了,忙又抱出來往後排放,一時間竟然失語說不出話,嘴唇徒勞地一張一合:「我送你去醫院,別怕!」
卻在這時,柏為嶼一轉腦袋,緩過來了!他抓住了車門連咳嗽帶喘氣,喘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段殺一愣,像長了八隻手一樣抱著他的腦袋、肩膀,囫圇摸了一遍,確定他只是撞到了腦袋和鼻子,正要鬆下一口氣,突然想起武甲丟在路邊了!
武甲是真的傷的不輕,段殺趔趄著擠開路人抱起他,目光矛盾地瞪著柏為嶼。
柏為嶼追上來扶武甲,還沒說話先慘白了臉,「咳、咳,對、對不……咳、咳……」
段殺啞了半天,筋疲力盡地丟出一個字:「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