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它來了
秦蓝舟
沒有盡頭的迷霧,空氣里多得令人窒息的粉塵,馮陶在鉛灰色的世界里與眾多低頭行走的影子背道而馳。他艱難地攀過重重人影的肩頭,眼看着那一點光明就在前方他卻被擁擠的人群摩肩接踵地帶離原地,腳不沾地地往着相反的地方退去。
人影越來越多,光明越來越遠,馮陶目呲欲裂地向前伸着手,喉嚨里卻像堵了一團棉絮發不出丁點聲響。要不了多久他就會隨着人流一起落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懸崖,懸崖底下猙獰的人面巨獸張着嘴盼着他卷入獠牙,最後絞在齒縫之間化作肉沫。
這個夢馮陶做了很多次,每當他入眠後那人影、那巨獸都會出現,被絞成肉沫的痛感呈現在真實的肉體上,雖然沒有傷口但痛得叫人肝腸寸斷,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拒絕睡眠,他再也不想夢見那些東西了。但這次卻不同,在他落下懸崖的那一刻懸崖底下的巨獸居然沒了蹤影,他跟那些迷茫的影子一起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地上,如同果凍一般脆弱的影子有很多都變成了四分五裂的殘肢斷塊。
砸在地上的感覺也不好受,馮陶迷迷瞪瞪地爬起來抱着肩膀跌跌撞撞地往前傾,朦朦朧朧地竟從人影堆里沖了出去撞進了一個十字路口,三條路上都有人影晃動,但唯有中間那條發着暖黃的光。也不曉得是被誰給推了一爪,馮陶直直往前栽進了中間那條小路。
小路兩側拴着紅線,紅線上的鈴鐺一碰就齊刷刷地一齊響,鈴鐺下面暖黃的光一直通向很遠的前方,馮陶搖頭晃腦地瞧着這些鈴鐺紅線竟覺得異常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來是在哪兒見過。
小路也就看着長,沒幾步就到了頭,盡頭是扇木門,宛若喝了二兩老白干的馮陶也終於在到達門前的時候腦子清醒了過來,看着那門好一陣兒發呆:“這不是我姥姥的房門嗎?”鏤空紅檀,確實是他姥姥的房門沒錯。
不是,醒着的時候進來,睡着了也要進?
沒等馮陶伸手推,那門自己就緩緩打開了一條縫,他稍微往里看了眼只看到一片黑,外頭的光像被阻斷在了門檻處,愣是透不進分毫。
馮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推開了門往里探個頭:“Hello?Excuseme?”這房間不僅收光,似乎還收聲,沒見半分回響。
仗着是在夢里,馮陶兩腿邁進屋里,但還是讓身後自動“咔噠”關上了的門嚇了一跳,而關了門後的屋子顯得更黑了。
照着記憶,馮陶順着牆摸到了他姥姥的床,手也往床頭探去想摁亮屋子里的燈。尋到了地方他卻沒摸到按鈕,手底下一條冰涼涼的手臂滑過開讓他猛吸了口涼氣,腦神經登時一綳。
“嗨?”手臂的主人發話了。
卧槽卧槽卧槽???這體溫涼成這樣還能是個活人?!馮陶又是一驚沒趕上回話,而是哆嗦着按着床沿坐下了:“你、你好?”
畢竟是在夢里,什么都可能發生,在馮陶回話的一瞬房子中央的桌子上出現了一盞風燈,看樣式似乎是秦鳧那柄。因為這盞風燈屋里才算是有了些許光亮,馮陶得以看清他眼前這“冰冰涼”的樣貌。模樣瞧着也就四五來歲的小男孩,穿個紅短襟,抱着膝蓋蜷在床頭,眼圈紅紅的可能剛兒才哭過。
馮陶有些迷茫:“你是,你是?你怎么會在我姥姥房間里?”
“我叫阿山,跟家人走丟了,”阿山說着說着眼圈就又紅了,“我好餓啊,房子里的婆婆不給我飯吃,紅色的叔叔不讓我從這兒離開,我好餓啊……”他抽着鼻子一副將哭不哭的樣子。
見小孩哭馮陶是最受不了的,一個頭能比倆頭大:“誒,你別哭啊,你穩住,穩住o不ok?你要吃什么哥哥給你找去行不行?”
“嗚哇,我想吃房子里的肉靈芝啊,肉靈芝!”阿山聽馮陶一勸哭得更猛了,眼淚是嘩嘩的流。
“哎喲我滴個天,我提這一茬干嘛?”馮陶恨不得抽自己巴掌,“我沒聽說過我家里還有肉靈芝這種東西啊,你確定你沒說錯?”
阿山抽抽搭搭地說:“有、就有,肉靈芝是婆婆的寶貝,她不讓我吃。”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什么婆婆什么肉靈芝啊?紅色的叔叔又是個什么?
“這樣這樣,你、你自己找行不行?在哪兒你自己找行不行?找得到你就吃。”馮陶太陽穴陣兒陣兒的發脹。
“真的?”阿山眼里跳出光,眼珠咕嚕一轉嘴角又撇了下來,“肉靈芝我找得到,也找到了,但是我出不去,紅色的叔叔不讓我出房子。”
“我帶你出去我帶你出去,要是有紅色的叔叔不讓你出去我把他打成綠色行不行?”
“好耶!”阿山雀躍地站起身在床上蹦跳。
馮陶圈住阿山的兩腿摸着黑抱着他往外走,孩子周身冰冰涼涼的凍得人一激靈,將要踏出門檻的時候他卻感覺什么東西掛住了自己的褲角,低頭一看居然是那個原本供奉起來的紅色雕像。
阿山顯得有些忌憚那個雕像,往馮陶懷里藏了藏,哆嗦着:“那個、那個就是紅色的叔叔……”
“一個雕像?”馮陶哭笑不得地把雕像放到門檻另一邊,“這有什么可怕的?”但在他抬腿要出去的時候褲角又被什么東西掛住了,低頭看居然還是那個雕像。
“嘖。”馮陶耐着性子又把雕像移走,但那東西就像是活的一樣不依不撓地“爬”過來勾住他的褲角。
馮陶撅着眉:“什么鬼東西?”同時腳下也忍不住踩了那雕像一腳,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雕像脆得跟什么似的,只一腳居然就碎掉了,幾大塊殘渣癱在他腳下。
“啊!”馮陶犯了難,姥姥既然把這丑雕像都供起來了那就說明她肯定很喜歡,要是姥姥回來發現雕像讓自己給踩得個稀碎,一准兒免不了又是一頓臭罵。
阿山倒很開心,在馮陶懷里欣喜地鼓起了掌:“好耶!紅色的叔叔沒了!”
對啊!自己這是在夢里,怕什么挨罵?馮陶頓時又把心擱回了肚子,手下抬了抬抱着阿山出了屋,這時屋外的鈴鐺卻如同受了驚嚇一般瘋狂亂響,紅線也接二連三地跟着斷裂,鈴鐺落在地上叮叮當當地滾動,暖黃的光以馮陶為起點向前延伸着熄了火。
“這……”屋外的環境同時也變了,但凡是紅線斷裂黃光消失的地方都變成了院牆,馮陶看着出現在眼前的自家房子傻了眼。對照現實的話那些紅線應該就是秦鳧往牆上纏的那些,光源是符咒。
而在夢外的現實,秦鳧磨着拇指上的戒指面色嚴峻地看着供台上突然碎裂的雕像,被他挪到牆邊的馮陶在雕像碎裂的時候也撅着眉頭小弧度抽搐,雙目依然緊閉但嘴里已經開始發出低低的喊聲。不到一刻,伴着雷聲屋外的馮紅線噼噼啪啪地斷裂了,鈴鐺全落了地,符咒也被雨水打濕松垮垮地掉了下來。
“來了嗎。”
懷里的阿山掙扎着要下去,馮陶一個愣神松了手阿山就落在了地上,但沒有摔倒而是穩穩當當地站在地面。
“謝謝哥哥帶我出來!”阿山欣喜地笑着在院子里跑圈圈,鉛灰的世界從這頭一點點染上了他短襟一樣的暗紅。
馮陶打了個寒顫隱隱有了不詳的預感,面對孩子天真無邪的笑臉卻往後退了兩步。
阿山背着手站在馮陶跟前,一派乖乖巧巧的模樣:“哥哥現在要兌現諾言哦,請我吃肉靈芝。”
馮陶問:“肉靈芝……在哪兒?”
“肉靈芝,就是你啊。”阿山嘴角微咧,“婆婆的寶貝,房子里的肉靈芝。”
天邊炸響一聲悶雷,馮陶分不清那道雷聲是夢里的還是現實的了,只屏住了呼吸看着阿山的身子極速脹大,紅色的短襟變作他的皮毛。羊身,人面,獠牙,目生於腋下,分明就是馮陶之前夢見的巨獸。
巨獸嘶吼着伏下頭朝馮陶咬來,馮陶卻因為嚇傻了站在原地動彈不得。秦鳧的聲音也是這時候傳了進來,似乎與馮陶靠得極近:“馮陶?馮陶?馮陶你聽見了嗎?如果聽見了就跟我一起在心里默念,‘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秦鳧話音剛落,馮陶便猛地從夢里抽離了出來,周身抖着激靈在地上坐直了大口喘氣,胸腔極速地鼓起癟下,臉頃刻漲得通紅,直到他緩過神身邊一直無聲站立的秦鳧才徐徐開口:“歡迎回來。”
馮陶一雙眼睛瞪得渾圓,抓着秦鳧衣擺的手止不住地發抖:“我、我剛才睡着之後,一個長着人臉的、人臉的怪物要吃我!”
“我知道。”秦鳧收起從他脖子上拔出來的銀針,窗外的閃電光劃過他的臉,“那就是讓你快死了的元凶。”
閃電很亮,亮到什么程度呢,亮到足以讓馮陶看清秦鳧眼眶里一對透亮的琥珀瞳。
秦鳧,不,被黑影附身的秦鳧輕聲說:“它來這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