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十六章 沉淪
寂月皎皎
馬車內原來是簡樸,連椅子都是最簡單的硬質木椅。每日我給扔進來,都是捆縛著重重鐵鍊,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而今日,車內的木椅被加寬,鋪了厚厚的錦被,十分暖和舒適。
可是我不知道,這樣的陳設,到底是為了便於我休養,還是為了便於柳沁行事。
馬車剛緩緩行駛時,柳沁已一邊親吻我,一邊解我的衣帶。
「不要……我……有傷……」我下意識地掙扎著,含糊地說著,卻捨不得離開他讓我心亂神迷的唇。身上的傷口承受著他身體的重量,正悶悶地疼著。
「不要我?只要你的宸嗎?」柳沁泛著紅暈的綺麗面龐漸有羞恨之色,揉著我的胸口,惱道:「即便晏逸天也說那九公子來頭不小,我也不會放過他。他竟敢……動你……」
他的喘息漸漸粗濃起來,將纖長手指緩緩探入我體內,溫柔卻霸道地挑逗我的慾望。
我不敢拒絕,也不想拒絕,閉上眼睛默默承受。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已經無法拒絕眼前這個男子,渾不管他是不是很粗暴,很無禮,甚至有時候還很狠毒。
或者,昨夜那一場夢中的纏綿,對他同樣是酒後半清半醉的淺嘗輒止,根本無法盡興;或者,他太心急於宣佈自己對我的所有權,馬車上的這次纏綿,讓我一生難忘。
我根本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清醒時傷口的疼痛比夢中凜冽多了,而柳沁的動作又劇烈得可怕,伴隨著馬車行駛時的起伏顛簸,強烈的刺激和生猛的疼痛交織著,讓我眼前一陣陣的昏黑,偏又不想讓他停止,由著他那樣的衝擊著,一下又一下,幾乎把五臟六腑都撞到了一起。
外面便是人群,甚至是鬧市。
我聽得到喧囂的人聲,更聽得到前行中的雪柳宮上下的馬蹄聲,甚至有流月、心素等熟悉的笑聲。
所以即便刺激或疼痛到極點,我也不敢出聲,只是緊緊咬住被子,背心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柳沁顯然不會不知道我的疼痛和難堪,他很邪肆很得意地笑著看我臉色蒼白地掙扎,為我擦著額頭的冷汗,極溫柔地深深淺淺吻我。
我已經不知道,這到底是歡好,還是蹂躪了。
只知道,我畏懼甚至帶了幾分心虛地由著他摧殘,等他終於放開我時,我的喘息都變得微弱無力,蜷在被褥上,幾乎無法再動彈一根指頭了。
我只能認為,他在懲罰我,以他柳沁對待心上人的獨有方式。
果然,等他自己緩過力來,為我清理了身體,披了小衣,裹在被中,伏著身向我綻開很嫵媚的笑容,「記住了嗎?」
我瑟縮一下,沒有回答。
柳沁依然笑得極好看優雅,眸光卻冷了起來,「你若讓人再碰你一根指頭,我非活活幹死你不可!」
他自己和晏逸天胡來,甚至以前養過那麼多的男寵,卻不許人碰我一根指頭,把我當成什麼人?
我別過臉去,不理會他。
「你不願意嗎?你還想著你的宸嗎?」柳沁扳回我的臉,迫我面向著他。
我淡淡道:「你可以有晏逸天,我就可以有宸。」
給我一個承諾,從此不理晏逸天,那麼,我自然也會和與楚宸一刀兩斷。
只是宸……怕會很難受吧?
低低吐一口氣,逼自己不再想著這煩人的事,只盼著柳沁給我一個順水推舟的承諾。
柳沁若有所思地望著我,然後將頭靠到板壁上,仰頭輕笑,「你還敢想著他?放心,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再見到他!」
他斜睨著我,笑意有些冷,「我不知道你昨晚對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話,我也會好好將這事查下去。那麼多人見到的藍髮人縱然是有人易容嫁禍,天底下會明月劍法的人,卻找不出第三個來。」
他俯下頭,輕嘲道:「你那麼喜歡那個宸,不會連明月劍法也教給他了吧?或者,教給了葉纖痕?」
「沒有!」我絕不想他對我的誤會進一步加深,也不想他誤會楚宸,強撐著身體坐起,一手撫著身上幾處裂開的鞭傷,一五一十解釋道:「當年,九公子無意間救下我後,就出了山谷,到江湖中去了,再回去已是去年的秋天,才帶了我一起出谷。毒王知道九公子喜歡我,便在我身上下了蠱,讓我以為自己餘毒未清,容貌毀敗,不敢去找你。我出谷不久,九公子收到幽冥城指令,才用胭脂蠱指使我重傷了你。」
柳沁點點頭,嘲弄般道:「你知道自己被九公子控制重傷了我,還能當了我的面和他親吻?」
「沒有!」我發現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這種蒼白的否認,但如果我還想和柳沁好好處下去,我不得不否認。
「他是將……那種讓我白天變得很醜陋的蠱毒解藥度給我。我當時……以為是千秋附骨毒的餘毒未解。」
柳沁繼續點頭,「嗯,後來,你不放心我,一恢復就和九公子一起去擎天侯府找我?發現我和晏逸天有染,又聽我說些氣話,就帶了樂兒走,和九公子過你們雙宿雙飛的小日子?」
柳沁對楚宸這個人看來已深惡痛絕,必會除之而後快。
我簡直想不出,楚宸那樣溫順的少年,怎麼和柳沁久是一代豪雄的絕世高手相鬥。
斟酌再三,我還是選擇了將楚宸的存在繼續瞞下去。
我只是解釋:「從擎天侯府出來,我就病了,九公子帶我去了拈花別院養病。我病還沒好,他就給幽冥城主再三傳召,不得不回去了幽冥城。再見面……已是半年後了。就是……葉纖痕提到的那三天。他根本沒機會學到我的明月劍法。我一直是孤身住在積石山;而葉纖痕……我疑心是幽冥城故意引了她往那個方向逃,才好引我救人,終究把你也引了過去。」
「還有呢?」柳沁眸光寂然地望著我,似還在等著什麼解釋。
「還有……」我絞盡腦汁地想著還有什麼可以辯白的,皺眉道:「嗯,我曾去過幽冥城……九公子也解不了毒王下的蠱,他想幫我,就帶我去幽冥城,去找住在那裡的醫王為我解過蠱。」
不然,就解釋不了我怎麼對幽冥城情況為何那麼熟悉了。
「你和九公子相處的時間並不短。在毒王住的山谷裡,然後是一路出江湖,再是去幽冥城,回京找我,共住拈花別院,時間久得連幽冥城都不耐煩,要再三傳召,最後還有三日三夜沒完沒了的交歡……」柳沁盯著我,森森眼神,銳利得似要釘穿我的腦門。
我以為他認定九公子偷學了明月劍法,忙道:「我們在一起時,我都沒怎麼練劍,他……他沒機會學到明月劍法。」
柳沁點頭道:「只怕也沒空學明月劍法吧?你明知……他指使你刺了我致命一劍,還能與他日日相處,夜夜歡好,甚至直到現在,你還萬般為他開解,處處維護他……」
他立起身來,繫了自己的衣帶,臉上帶了種白蓮的蒼白和悲傷,「原來你對我的感情,也不過爾爾。」
我胸口似給人重重砸了一拳。
沒錯,自從九公子讓我傷了柳沁之後,我一直恨之入骨,即便有楚宸開解維護,我還是想著必要時將抓了他來當替死鬼。
只為九公子傷了柳沁,我恨極了他,哪裡可能接受他?
我接受的,是另一個人,楚宸!
我只顧著維護楚宸,卻根本沒想到這一層上。
我竟肯接受重傷他的敵人!
柳沁,當然很不開心,甚至很傷自尊,覺得我沒將他當回事兒。
要不要將楚宸說出去?
想著他溫柔的笑容,呢喃的話語,和千般萬般的容讓忍耐,我閉上了嘴,只是臉色必定也已十分難看了。
柳沁緊盯著我的神情,眸中波瀾翻滾,終究依舊歸於平靜,淡冷若冰晶。
他輕笑道:「不妨,不妨。縱然你心裡把別人看得比我重要,也是不妨。我會好好教你,怎麼做一個合格的男妻。我要的,是蘇影,而不是能縱橫江湖的夜公子!我就是鎖,也會把你鎖著。這輩子,你休想踏出雪柳宮一步!」
看著他蒼白到泛青的面容,冷靜到可怕的眼睛,我不由身子一軟,又跌躺回榻中。
柳沁笑意冰冷,俯下身,為我蓋好被,在我額上親了一親,溫柔說道:「好好睡!」
說著,他伸指點了我的昏睡穴,不由我半點思考和反抗,便已沉沉入睡,人事不知了。
☆☆☆ ☆☆☆ ☆☆☆
我是被手掌間傳來的一陣尖銳刺痛驚醒。
睜開眼時,已是傍晚時分,分明正處於一家客棧的上房中,臥於一張陳設甚為精緻的大床上。
燭光明耀,蓮花狀的燭臺,六支兒臂粗的紅燭高燒,將錦衾上絲繡的每一朵並蒂蘭花都映得清清楚楚,纖毫畢現。
而他們點那麼多的蠟燭,自然不會為了看蘭花。
我分明看到,副宮主雲真子,正拿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緩緩往我掌心扎去,尚有三四寸的針尾在外,再不知已經扎下去多長。那陣持續的尖銳疼痛,正是從掌心傳來。
我大驚,正要運勁掙扎時,一旁伸來一對纖長駢指,迅速點向我穴道,頓時讓我動彈不得。
抬眼看時,柳沁正倚了床欄,默然看著我,黑眸倒也不見有什麼怒意,反夾雜了些微的懊惱。
尖銳的疼痛,沿了手腕,臂骨,一路向上至肘間,抽骨伐髓般疼痛著。
柳沁,要做什麼?
我強忍著痛楚,有些驚慌地望著他,卻也不害怕。
畢竟,他是柳沁,救我護我,同時愛我惜我的柳沁,又能對我怎樣?
針尖完全沒入掌心時,雲真子沒有住手,運著勁氣,依舊把那針往內逼去,而那種疼痛越不可忍,我終於痛得悶哼出聲,額上已是冷汗涔涔。
柳沁不忍般別過臉去,柔聲說道:「忍一忍,很快就過去。」
我一邊苦忍,一邊本能地應了一聲,溫順地望著好容易團聚的柳沁。
他本是我這輩子最敬重也是最愛慕的人,我當然該聽他的;何況,他總不致會害我。
柳沁卻似被我順從的答應和依賴的目光驚住一般,放下了抱著肩的手,眼看雲真子又提過我另一隻手來,眸中一絲猶豫和掙扎閃過。
「宮主,要不要繼續?」雲真子顯然也看出來了。
柳沁望一望我,又望一望雲真子手中長長的銀針,臉色有些蒼白,終究卻什麼也沒說,揮了揮手,已提步走出了門。
他這意思,顯然是讓雲真子繼續了。
於是,我的另一隻手,以及我的兩隻腳掌,都被深深扎入了一尺餘長的極細銀針,深入骨髓,痛入心肺,再不知能不能取得出來。
等雲真子終於行針完畢時,我的小衣已經濕透了,眼前也是一陣陣的發黑發暈。
柳沁走過來,默不作聲取來更換的衣衫,解了我的穴道,親自幫我脫著濕漉漉的衣衫。
我忙道:「我自己來。」
柳沁遂端來熱水,用溫熱的巾帕為我小心地擦拭著汗濕的身體,眸光望向我時,隱隱泛著歉疚和不安。
我配合地由他幫我換了衣裳,又讓人端了晚飯,在床上吃了,默默靠在棉枕上憩息。
柳沁脫去外袍,躺到我身畔,摟住我,臉色依然不是太好。
「怎不問我,我讓人對你做了什麼?」他輕輕地問,握住我的手。
我剛受了那樣的痛楚,還沒恢復過來,手有些涼,但柳沁的手卻比我還冷許多,簡直和冰塊一樣。
我默默反握住他的手,低聲道:「你做什麼自然都是對的。」
柳沁靜默了半晌,才道:「我不想再有那種無法掌控你的感覺,所以我決定廢了你的武功,讓你從此只能乖乖待在雪柳宮,永遠依賴著我,寸步離不了我。直接破你氣海穴,對你元氣損傷太大,所以我讓雲真子用了這種銀須鎖脈法禁錮了你手足部的氣脈運行,間接廢了你的武功。」
我想我的身體在那一瞬間一定也冷得像墜入冰窖了。
我早知道那銀針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我還是沒想到柳沁居然想廢了我的武功。
柳沁也感覺出我的異常來,掌心更涼了,只是緊緊擁著我,我聽得他心跳得很不規則,顯然也在為自己的這個決定惶恐不安著。
我的武功,本是他一手安排打下的根基,最高超的劍法,也是他一招一式傳授,其中不知融入了他自己多少的心血,以及我自己多少日夜的辛勤與汗水。
他居然,說廢就廢了,只為徹底困住我,捆住我。
「恨我?」柳沁低聲問,光潔好看的額抵住我的,不經意般淡淡說著:「那就恨我吧。寧肯你恨著我,我也不會讓你離我半步。困不住你的心,我只能困住你的人了。」
他這樣說著,扳著我肩的手,卻在微微的顫抖,一雙冰晶一樣的眼,緊緊盯著我,查看著我的神情。
他那樣強悍的一個人,說著這樣色厲內荏的話語……
我努力平抑住心頭的起伏激動和巨大的失落灰心,慢慢吐了口氣,回身抱住他緊實的腰線,勉強笑道:「那麼……就這樣吧!沒了武功……也沒什麼了不得,我知道沁會一直護著我。」
柳沁雙眼連眨,泛出驚異來,瘖啞著嗓子道:「你不怪我?我甚至沒跟你商議,直接就這樣做了……」
我低低嘆道:「只要你覺得開心,你覺得開心,就好,就好……」
其實我真的有種想哭的衝動。
我的武功,苦練了十一年……
可這時柳沁緊緊擁住了我,我感到有溫熱的液體滴入了我的脖頸。
我頓時硬生生將在喉間的氣團嚥了下去,輕輕一笑,溫柔地親吻著他的胸口,直到他慢慢放鬆了自己的肌肉,我才閉上眼睛,疲乏地沉沉入睡。
那種要命的疼痛,還真能傷人。白天睡了大半天,晚上還是一早就想睡。
柳沁的懷抱,真的很舒服,那讓人迷醉的氣息……
沒了武功,也許……也沒什麼大不了……
柳沁……
重要的是,柳沁回到了我身邊,我可以跟他相守相依,再不分開……
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乖乖待在他身邊,他自然不會再疑心這、疑心那的,也犯不著日日猜測著我的想法,並為猜不透而煩惱……
隔壁的客房,隱隱傳來樂兒格格的笑聲,似乎玩得正開心。
自從我將樂兒交託給了流月、心素,他們便一直將那孩子帶在身邊,沒再讓他受過罪,而柳沁似乎從不曾干預過。
如今我和柳沁和好,樂兒便更不用擔心了……
睡意迷濛間,一直有熟悉的柔軟唇瓣,溫存地小心在我額前輕啄著。
☆☆☆ ☆☆☆ ☆☆☆
我們並沒有立刻回雪柳宮,一路之上,柳沁繞了一個大圈,為的是確定那些被他迫得無路可去的鐵血幫弟子,是不是真的給幽冥城救走了。
幽冥城雖是做事周密,但總會留下一點蛛絲馬跡,若是確認了他們暗中救人,順著這個方向找,不難發現破綻。
我算是避嫌了,下意識地從不問他們所調查的事,只默默在客棧中品茶飲酒,逗逗樂兒,倒也自在。
而身畔,正常會留下一名護法和幾名弟子,我確定是在保護我,而不是監視我了。
幾乎稍微劇烈一點的動作,都能引起手足中十分尖銳的疼痛。我不能確定,那細如牛毛的銀針,到底是釘在哪些筋脈中。
這樣細長的針,必須永遠生根在我筋脈中,想起來,還真是件毛骨悚然的事,甚至比被廢去武功本身更令我感到驚悚。
以這樣的身體狀況,柳沁自然不必再擔心我逃去,或者跟哪個俊男美女私奔了。
而柳沁再沒有折騰過我,不論是平時,還是夜間,待我都極盡溫柔,輕言細語,呵護備至。
我知道他是歉疚。
他雖然有時行事任性霸道,可這樣禁錮住我苦練半生的武功,心中還是不安的。
我也不想他一直這樣不安下去,表面只是淡淡的,似對失了武功的日子安之若素,不顯出自己的沮喪和委屈來。
有得必有失。
如果與柳沁的相親相愛,一定要用我的武功來交換的話,那麼,就捨了武功吧!
雖是難免鬱悶失落,卻也萬般無奈。
☆☆☆ ☆☆☆ ☆☆☆
這一日,柳沁又帶了人出去,我留在客棧中泡了幾盞茶喝了,看樂兒在地上玩著個小布熊不亦樂乎,百無聊賴地等到中午,見柳沁等沒回來,就帶了保護我的心素等人先去吃飯,又讓人燙了一壺女兒紅來,一口接一口地慢慢喝著。
這時,已開始有四處的客人前來吃午飯,無意間瞥過門外時,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
「小二,來幾樣小菜,一碗飯!」那人坐到我旁邊的一桌,高聲吩咐著,聲音也是很熟悉,只是面貌卻很陌生,很平常。
是一掉入人群,就如水滴融入大海般,再也找不出來的那種平凡樣貌。
可是,他的身形,他的聲音,我實在太熟悉了。
除了柳沁外,只有他,能讓我感到如此的溫馨和熟稔。
楚宸!
楚宸來了!
他自然不會看不到我,一雙平凡樣貌也不能掩去的清亮眼眸,迅捷而焦慮地從我臉上滑過,眼底的擔憂,已迅速被我抓到。
我立刻斷定,他是為我而來。
雪柳宮有雪柳宮的消息管道,幽冥城必定也有他們的消息管道,前段時間我被打成那樣,一路上下馬車,投宿客棧,自然會落到有心人眼中。
而現在,我看來自由,氣色卻依舊不好,臉上的腫雖消了,那兩道鞭傷卻也真真實實地刻畫在臉上,形成了相當可怕的兩道傷痂,雖然不算深,不致讓整張臉變形,但留下疤痕已是在所難免,怕再也不可能有原來那樣的俊俏漂亮了。
楚宸,必定認為我受制並受虐於柳沁,所以不顧一切趕來救我了。
可我不要他的救,我要的,是他的安全!
若是柳沁知道他的存在,還不讓他頃刻間灰飛煙滅?
不動聲色地迅速將飯吃了,我懶懶地向心素道:「嗯,我有些睏了,到房中睡一會兒,妳幫我看著樂兒。」
心素明白我身體近期受到的摧殘,連聲道:「放心,放心。」
☆☆☆ ☆☆☆ ☆☆☆
回房端了茶,靜默地等了片刻,果然聽到了輕輕的叩窗聲。
我忙打開窗來,楚宸已從窗臺一躍而入,迅速將自己的人皮面具揭了,遞給我道:「戴上這個,我現在就帶你離開!」
我搖了搖頭,沒伸手去接他的人皮面具,望著他帶著少年未脫稚氣的清秀面龐,微笑道:「我不走。我現在……很好。」
「很好?」楚宸走到我身前,摸著我臉上的疤痕,若水的眼眸中已是層層的霧氣,「這叫很好嗎?你身上到底還有多少這樣的傷?他……他怎麼能這樣對你?」
「已經過去了。」我溫和向他解釋,「開始有些誤會,現在……已經說開了,沒事了。」
「便是有誤會,也不該這麼……這麼心狠!我瞧著,瞧著……」明明是我的傷,明明我都快痊癒了,他倒顯出一臉的受傷來,霧氣傾落,聚成了透明的水滴,從眼角掛落。
「我真的沒事。」我坐下來,小心地尋找著措詞,「我很久沒回雪柳宮了,也想回去看看,住一段時間。正好和柳沁有點誤會,直接就被他帶出來了,也沒來得及和你說一聲。你……你不會怪我吧?」
「我……我怪你什麼?」楚宸笑得很勉強,只在我的臉上身上梭巡,聲音有些瘖啞:「我也知道……只要他肯回心轉意,你一定會回到他身邊。這半年……你幾時將他忘記過?」
「你……真不怪我?」我低了頭,有些不太敢看他那雙漆黑晶瑩的眼睛。
明明不開心,明明很委屈,卻努力裝出懂事的不在意,那樣澄澈地望著我。我記得我曾和他的纏綿,也記得我給予他的傷害,但他似乎全不知怎麼利用這些來質問我,怪責我的薄情和卑鄙,怪責我利用他來忘卻柳沁,怪責我毫無志氣,被柳沁打成那樣,還執意要跟他回雪柳宮。
楚宸握了我的手,一邊為我把脈,一邊柔聲問道:「除了臉上,身上還有沒有什麼傷?還疼不疼了?」
「沒事。」
我微笑著剛想抽出手來,楚宸搭脈的手指忽然一顫,緊緊將我捏住,失聲叫道:「他對你做了什麼?」
我猛地想到那什麼銀須鎖脈的事,忙掙扎要脫開手時,楚宸已將我整個身子拽得緊緊的,差不多要擁到懷裡。
「他為什麼用銀須鎖脈廢你武功?為什麼?你做什麼了?」他嗚咽起來,「他不是很喜歡你嗎?他不是已經和你說開誤會了嗎?為什麼?」
「沒……沒事。」我慌忙推開他,盡量擠出不以為然的笑容,「柳沁他……不喜歡我仗了一身武功四處亂跑,那麼……那麼我以後就待在雪柳宮好了。也沒什麼的……真的沒什麼……」
楚宸怔怔望著我,臉色比我還蒼白,許久,他擦了擦眼淚,從袖中開始掏東西出來。
「影,這世上,別人武功再好,也是別人的,緊要關頭哪裡能幫得了你?我來幫你把那四根銀須針取出來,你在柳沁跟前,還裝著不會武功就成。」他說著,示意我盤膝坐到床上,另取了數十根銀針排開,顯然準備幫我取出束縛我武功和體力的那四根討厭的東西了。
被柳沁不聲不響廢去武功,的確,是我最難受卻不願顯露的傷心事,能恢復武功,自然是再好不過。
只是柳沁若是知道,會不會不開心?
武功和柳沁之間,我寧願選柳沁。
我捏了捏拳頭,吐了口氣回答:「宸,我想……柳沁也是一時不開心,才閉了我的武功,等他隔天想通了,自然會幫我取出來。不必……急於一時吧?」
楚宸墨黑如玉的眸子頓時似有什麼碎去了,失神了片刻,才苦笑道:「影,你居然肯為柳沁這樣做?」
我低了頭不說話。
楚宸猶豫了片刻,還是道:「可是,你不能指望柳沁幫你把針取出來。這針極細,進入身體後不久就會與人自身的血肉黏連起來,漸漸完全長在其中,根本出不來。現在才被下的針,我還有法子,再隔幾天,我也幫不了你了。若是入肉三個月以上,連我師父也沒法子了,想取出針來,除了把手和腳剁下來。柳沁……他沒打算讓你恢復。」
一輩子,背負著四根針……
我禁不住身體有些顫抖。
而楚宸第一次沒問我的意思,一把將我拉上了床,解開了我的衣衫。
「影,我一定要幫你恢復武功。你這樣子毫無自保能力地和柳沁回去,我……我不放心。」他憂傷地說著:「你若有了武功,我還可以一直安心地告訴自己,影很強,別人欺負不了他,吃不了虧……」
拿起銀針幫我扎穴時,他的眼神很澄澈,很乾淨,乾淨得幾乎可以映照出我自己心底的骯髒和醜陋。
這樣美好的少年,竟是我注定辜負的人。
點點滴滴的真情,溫溫柔柔的話語,總是忍耐著痛楚的無辜眼眸……
我真的很對不起他。
銀針才下,我體內的銀須針似乎活了過來般,竟在體內顫動起來,隔了好久,我才覺得其實不是針在動,而是筋脈氣血在顫動,並按著楚宸自己內力所引的方向,慢慢向前湧動,漸漸迫得那根銀須針慢慢向體外跑去;於是,如被扎入一般的痛楚,再次襲來。
等覺出掌心微微一痛時,一根銀須針已破膚而出。
楚宸歡喜地輕呼一聲,等出來三四寸時,轉到前方,小心地將那根銀須針拔出。
才出來一根,我已覺得精疲力竭一般,吐一口氣,滿頭汗水地將頭靠到身後。
楚宸猶豫一下,道:「上次給你的大還丹還有嗎?吃上一粒,不然還有三根針,拔出來時也會……有些痛,你會受不住。」
我點點頭,找出一直藏於貼身處的大還丹,楚宸幫我捏去外面的蠟殼,倒了半盞茶來,試了茶水涼溫,才讓我就著茶將藥服下。
雖然無法運功催化藥力,但片刻後,我的精神的確恢復好些,楚宸才開始動手幫我清理其餘三根針。
他為我驅針,顯然也不那麼輕鬆,俊秀的臉上也是泛著汗水,不一時,連額前的碎髮,和長長的眼睫上,都是大顆晶瑩的水珠了。
我忍不住輕輕道:「宸,宸,我值得你這麼辛苦嗎?」
楚宸的手似乎抖了一下,然後繼續扎針,運氣,似乎沒聽到我的話。
☆☆☆ ☆☆☆ ☆☆☆
我本來一直擔心著中途柳沁會回來,好在一直到四根銀須針全部取出,雖已近傍晚,柳沁依然不曾回來。
借了大還丹之力,我將被禁錮多日的內力運行一周天,頓時全身一鬆,暖洋洋幾乎要飄起來。
有功力在身的感覺,到底好得太多了,連心裡都似踏實了一般,如在飄泊的大海中找到了立足之處。
不覺嘴角抿出一絲笑紋,側頭去看楚宸。
他正靠在枕上,半閤著眼,虛弱的吐氣,臉色竟是一片灰白,眉際眼梢盡是濕淋淋的汗水。
見我瞧向他,他微微笑了一下,道:「我沒事。休息片刻,就恢復過來了。」
這也叫沒事嗎?分明已經耗盡心力了。
想那雲真子功力這等高強,為我下針時尚花了一番手腳,取出來必定更是困難重重了。
我慌忙立起身來,披了衣下床,倒盞茶,將他扶到我肩上倚著,遞到他唇邊。
楚宸就著我的手喝了半盞,喘著氣,眼神才漸漸清亮過來。
我用袖子為他擦著漸漸冷卻的汗水,將自己剛剛恢復過來的內力緩緩度入他體內。
片刻之後,楚宸面色已略有好轉,低低道:「嗯,我恢復得差不多了,還是先走吧。」
我也不敢留他,若是柳沁回來,見到我這樣與他半擁半抱,必定又要生事。
何況柳沁若知道他就是信中的那個宸,只怕要將他即刻碎屍萬段了。
但這少年……即便我放棄了他,他依舊如此無怨無悔護我幫我,甚至不向我索求任何回報……
我負疚地望著他,輕聲道:「對不起,謝謝!」
楚宸自然知道我為什麼道歉,為什麼感謝。他的眸中浮上一層水氣,忽然緊緊環住我的腰,已哽咽出聲。
「沒事,沒事,只要知道你好好的,我……我就很開心。」他滿面淚水,抬起顫抖的唇,吻住我。
我無聲地將他抱住,溫柔地回吻他,盡可能多地向他傳遞我的歉疚,以及我的感激。
與這個少年的相遇相處,必定是我這一生最美好的回憶,沒有索取,沒有掠奪,沒有血腥。
只有純之又純的溫柔依偎和近乎透明的彼此信賴。
讓我最悲哀的是,這些感覺,竟不能出現在我最愛的柳沁身上。
不由將楚宸抱得更緊,用更熱切的姿勢與他擁吻。
楚宸微微一掙,別過了潮紅的臉龐,輕輕說道:「影,我……我還是這就走吧!……再纏下去,我可熬不住……」
不必低頭,我已知他的身體有了反應。
而我自己,面對這樣美好的少年,同樣有些情不自禁。
不敢引火焚身,我放開他,為他包好那些隨身帶的銀針藥丸等物,而他自己依舊戴了那張讓他不引人注目的人皮面具,理了衣衫,跳下床來。
「我可……真的走了。」
楚宸戀戀地又望了望我,淚光點點。
若依了柳沁性子,這輩子,我都不太可能再有機會出雪柳宮了。
那麼,我還有機會再和他見面嗎?
心裡忽然便好生埋怨柳沁的霸道。畢竟,我不是女子,當真想把我一直拘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嗎?
同樣戀戀不捨地握了他的手,送到窗口,推開窗,側頭向他柔聲道:「路上小心些,多保重。」
楚宸一面應著,一面要躍出窗外時,墨玉般泛著柔順光澤的眼瞳忽然放大,掩飾不住的驚怕。
若不是他戴了人皮面具,只怕也見到他臉色大變了。
我忙抬頭時,也驚得手足冰冷,呆若木雞。
窗外,竟然站著柳沁,那樣眸若冰晶,冷冷望著我們。
楚宸退了一步,與我握著的手已經在微微地顫抖。
我想也不想,將他的身子一拽,掩到自己身後,強笑道:「沁,你回來了!」
一面說著,一面將楚宸向客房門所在的方向輕輕一推。
楚宸不笨,立時醒悟過來,撒腿向門外跑去。
柳沁素來自負,便是知道了屋中有人,有意在外相堵,想來一時也不致讓屬下知道自己意中人房中藏了「姦夫」,門外不會有人守著。
嗯,他現在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看著紅杏出牆的妻子的眼神了。
我因治療的原因解了衣衫,到現在都不曾扣好衣帶,那樣鬆垮垮掛在身上,看來的確是會了情人後的狼狽相。
而且,看柳沁這樣冷如冰霜的模樣,他在窗外應該有好一會兒了,包括我和楚宸的擁抱,親吻……
無論如何是說不清楚了。
他如何處置我是小事,可我怎能讓他傷了一心為我而來的楚宸!
而他想千刀萬剮的,分明就是楚宸!
楚宸一動,他立刻飛身躍入,鬼魅般飄向楚宸,一道冷光,已從他手中揚出,劍氣過處,整間房都似凝了層冰一般。
我身形一轉,迅速踏前一步,揚掌相攔。
「你敢!」柳沁怒喝著,劍光一轉一揮,竟向我的手臂砍來!
他正在怒火中燒,若說要將我手臂生生砍下,也是絕對可能的事!
我不敢硬拚,忙縮手變掌為抓,一邊去拖他臂膀相攔,一邊急急解釋:「沁,他……他只是來幫我恢復武功。我們……我們沒做什麼……」
「你們還要做什麼?」柳沁眼圈都紅了,到底寶劍沒砍下來,只是又恨又怒,當胸一腳踹來。
我知道他正在火頭上,不發洩一下,只怕楚宸休想逃脫得了,狠一下心腸,運起功來,不閃不避,硬是受了他一腳。
那力道雖然沒有十成,倒也不小,胸口悶痛時,嗓子口也是一甜,我也不想硬撐,一側臉將一大口血吐了出來,人已就勢撲倒在地,只盼著柳沁見我受傷,能稍稍熄了怒火,一時顧不得去追楚宸。
柳沁果然眸光收縮,立刻蹲下身來,急急叫道:「影兒,你怎麼樣?」
而叫我險些暈倒的,是下一刻,本已奔出房的楚宸,飛快又閃了過來,同樣叫著:「影,你怎麼樣?」
我還沒來得及叫糟,柳沁已經臉色鐵青,羞恨地一劍甩出。
然後……
然後……
那個方才還和我卿卿我我的少年,如一隻斷了翅的蝴蝶,直摔了下來。
他摔落時,袖中飛出一道金線,飛快沿了那雪白的劍光竄上柳沁的手腕。
柳沁似乎悶哼了一聲,左手一抓一彈,一條金色的小蛇已被他抓落,生生捏作數段。
我顧不得楚宸臨危放出的那條蛇了,一把將楚宸抱到懷裡,急急叫道:「宸!宸!」
雪柳劍刺入人體內,即刻將附近血肉都凍結住,並不見血。我只能根據那種特有的可怕冰冷,感覺出那劍從後背刺入,前胸穿出,將他半個身子都激得冰涼。
撕下他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他慘無人色的容顏,我小心地再喚他:「宸!」
楚宸慢慢睜開眼,勉強綻開如梨花般蒼白的笑容,低聲地斷續道:「影……你要不要緊?胸口……疼得厲害嗎?」
我的淚水瞬間迸出,一把將他緊緊擁住,連聲道:「我沒事,我沒事!」
楚宸點點頭,笑了一笑,已暈了過去。
我抱起他,站起身來,瞪向柳沁,再也無法掩飾我的傷心和失望。
他低垂著劍,臉色蒼白,同樣正盯著我。
「柳沁!」我緊緊抱著楚宸柔軟卻冰冷的身軀,顫聲道:「我不想離開你,即便你廢我武功,我還是不想離開你!可是……你在逼我離開!」
柳沁眸光一閃,瞳仁中的冰晶似要燃燒起來。
他瘖啞地怒喝:「你敢!」
我退後一步,已將一直深藏於兩人包袱中的流魄劍取在手中,冷淡道:「你試試我敢不敢!」
柳沁連唇邊都失去了顏色。
而我,唇邊已經咬破,和方才吐出的融作一道,順著嘴角緩緩滴下,在我雪白的衣袍上靜靜綻成嫣紅的花朵。
小心將楚宸負到背上,我拔出流魄劍,冰寒著臉,徑衝出門。
柳沁似乎想追過來阻攔,但他的身子搖晃著,居然沒有追來。
☆☆☆ ☆☆☆ ☆☆☆
我一直在想著,如果他追過來,我到底有沒有勇氣,為了背上的少年,和他拚個你死我活?
踏出房門,轉彎之際,我隱約聽到了刀劍落地和什麼重物倒地的聲音。
而我已不想回頭。
不想回頭再看一眼,那個只想用強力將我禁錮的男子。
那個傷了待我最好的楚宸的男子。
如果說他愛我,那麼,我實在不知道,那是怎樣可怕而殘忍的一種愛!
我必須,沒有尊嚴,沒有武功,沒有自由,也沒有朋友,甚至沒有自我,只與他一人相處。
那麼,我和他原來那些男寵,又有什麼區別?
迎面看到心素攙著樂兒從樓下過來,我奔過去,一把將樂兒也抱在手中。
「夜,你……」心素失聲喊道。
我顫了幾下嘴唇,摸到身後冰涼的軀體,好容易才擠出了幾個字:「他……太可怕了……」
他可以傷害我,但我已無法容忍他將我最親近的朋友也重傷。
抱緊樂兒,我逃也似的飛奔了出去。
☆☆☆ ☆☆☆ ☆☆☆
因所在城鎮已經接近雪柳宮了,我不敢多待,往著相反的方向一氣奔出十餘里,才在山野間找了個獨門獨戶的農家借宿,只說弟弟生病,暫住幾日。
檢查楚宸傷口時,只見那一劍相當狠厲,後背刺入,前胸穿出,險險地插在心肺之間,沒有刺中心臟,以楚宸的自身護體內力,只要調理得當,本不該有生命危險。
要命的是柳沁劍上的寒冰之氣太過凜冽,怕連他的附近臟腑都凍損了。
我不敢怠慢,先將止血的藥為他敷在傷口,再運功將那寒氣化了,果然見傷口處緩緩流出血來。
「宸!宸!」
聽到他微微的呻吟,我將他平放到床上,小心喚著。
楚宸睜開眼,原來那樣清亮的眸子,已黯然無光。
但他見到我時,居然又是很淺地一笑,「影,我沒事。」
其實,我寧願他告訴我,他很痛,很難受,或者怪我無能,竟將他都連累得傷成這樣。
望著他胸口不斷溢出的鮮血,止血藥都止不住,我抓著布條,難受而無措地在傷口前徘徊,一時都不敢去包紮。
他閉了眼睛,長長的睫毛顫動片刻,似在將某種痛楚壓了下去,然後又睜開眼,微笑著道:「影,把我腰間那個小錦囊拿出來,裡面有一種紅色的藥丸,幫我……一粒內服,一粒磨細了外敷,我……很快就能好……你……你別難過。」
我連聲應了,依言做了,為他將傷口包紮好,他才鬆了口氣般,軟軟伏在棉衾上,輕聲道:「影,我……我已經沒事了,你快回柳沁那裡去吧!」
樂兒跌跌撞撞在一旁走著,含糊地說著:「我要阿姨……素阿姨……」
一定是指心素了。
我搖了搖頭,低聲道:「宸,你別理,等你好了……再說吧。」
楚宸著急地抬起頭,道:「影,柳沁的性情,斷然容不得你這樣叛他而去。而且……而且他刺我這一劍時,我……我放了金線蛇,只怕咬著他了。那蛇挺毒的,他的功力雖高,怕……怕也沒那麼容易就解得了毒。」
我猛地想起臨走時柳沁蒼白的臉,還有,我帶了楚宸離開,他居然沒有追出來……
臨走時,我聽到刀劍落地的聲音……
還有,什麼重物倒地的聲音……
難道,柳沁當時就毒發了?
楚宸雖是師承醫王,可我絕對相信他用毒用蠱的技巧,要遠勝於他那身為毒王弟子的弟弟。
「解藥……解藥在哪裡?」我衝口而出,才覺得自己的口吻是多麼的焦急,甚至帶了不滿的責難,對著……那個因我重傷的少年。
楚宸張了張嘴,眸光又黯了一黯,泛起自嘲般的輕笑,默默低下頭去,到腰間取藥。
我很想一拳砸在自己頭上,頹然跪坐到地上,將自己拳頭緊攥,再放開,緊攥,再放開……
剛走的時候那般決絕,恨不得再不見他。可才不過一刻兒的工夫,只一聽說他中毒,我竟是如此的……情不自禁!
楚宸將兩只小瓷瓶遞給我,虛弱地笑道:「藥丸內服,藥粉外敷,以柳沁的功力,兩個時辰就能將毒素盡去了。」
我訕訕地接過解藥,默默望著楚宸,低聲道:「對不起。」
楚宸微笑道:「我沒事,你帶樂兒……快回去吧!若時間拖得久了,一則柳沁會多受不少毒傷煎熬,二則只怕又疑心我和你怎樣,更難解釋。我……我真的……沒事……」
他一邊說,一邊壓著胸前的傷口,面色越來越白,忽然嗤地一聲,已吐出什麼來,卻被他迅速用袖子掩了,伏在粗劣的棉被上,若無其事地緩緩吐著氣。
我很快將他藏起的袖子一翻,已顯出一抹鮮豔的嫣紅,分明是傷勢沉重,吐出了鮮血來。
可他忙著縮袖,繼續道:「我沒事,沒事……」
卻已更加有氣無力了。
「對不起。」我依舊是那句話,狼狽地發現自己的語言是何等貧乏,居然想不出別的話語來向他表示我的歉意和愧疚。
自從今天見他,似乎他說的最多的,是他沒事,而我永遠只一句:對不起。
看一眼坐到小幾上吃饃的樂兒,我緊握住藥瓶,已做出了決定,「宸,你在這裡先好好睡一晚。我這就回去,把解藥給了柳沁,就回來陪你。」
楚宸驚訝地抬起頭,「陪我?」
我生怕他誤會,忙答道:「我陪著你,一直到你傷癒。」
「好啊!」楚宸臉上泛出興奮的潮紅,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嗯……不然算了,我傷勢也不打緊,休息兩天就沒事了。多給這農家一些銀子,吃的湯湯水水,也就不用擔心了。」
我深深望他一眼,轉身去把農家主人找來,塞了幾兩銀子,只說我去抓藥,請他先幫看一會兒病人和孩子。那農家主人見了銀子,差不多抵他們半年的收成了,自是連聲答應。
轉身出去時,但見楚宸眸子亮晶晶的,只向我凝望,不由心下暗嘆。
他自然盼著我回來陪著他養傷,卻怕再引起我和柳沁爭吵,寧可一人在這荒野裡孤零零養傷了。而我將樂兒和他一起留下,自然是告訴他,我去見了柳沁,必定會回到他身畔,好好陪他養傷。
縱我肯捨了他,又怎會捨得下樂兒?
宸,你該放心了嗎?我一定不會將你一個人丟在這裡獨自舔著身心的雙重創傷!
可即便我陪他一段時間又如何?我終究會辜負他那一斛最純粹的情感!
☆☆☆ ☆☆☆ ☆☆☆
一路運功急奔,等回到客棧時,已是二更時分。
從樓下抬眼看去,已見得我與柳沁所住的那間客房,尚是燈火通明,心裡一緊,急急奔了過去,顧不得敲門,一頭撞了進去。
正圍在床前的心素、流月、雲真子等人,迅速握緊兵器轉過身來,待見到是我,立時鬆了口氣,轉身看向床頭的男子。
柳沁穿著月白的寢衣,臉色蒼白憔悴,泛著一層灰黑,而唇邊更是泛著青紫,氣色與我離去時差得不知凡幾。
他抬頭見到我時,眼中閃過一抹亮色,瞬即又轉為冰晶般的冷意,撐起身子道:「你還回來做什麼?和你的楚宸雙宿雙飛去啊!」
我慢慢走到他跟前,咬了咬唇,低聲道:「你當真……不希望我回來嗎?」
柳沁眼眸中漸漸湧動波瀾,忽然倚倒在枕間,輕笑,「你說呢?」
那抹笑意明明很清淡,帶了他慣常的不以為然的邪肆,可為什麼,我卻在那邪肆中看到了一抹不確定的憂傷,那不該屬於柳沁這樣強橫之人的憂傷?
是我讓柳沁很憂傷嗎?我的心裡忽然便很疼。
其實我一直盼著他開心。那樣開心而縱肆的笑意,才該屬於柳沁。
我默默望著他灰白的面頰,低頭拿了解藥出來,說道:「粉末外敷,藥丸內服,可以解蛇毒。」
流月、心素等立刻露出喜色,顯然正為柳沁的毒傷擔憂。
雲真子也大喜,隨即搓手道:「這藥,可靠嗎?」
我望他一眼,將那瓶中藥丸倒出一粒,仰脖服了;又抽出寶劍,在腕上輕輕一劃,在血流如注中,將藥粉撒向傷口。
如果有毒,那必定先將我毒死了。
雲真子頓時噤聲。
而柳沁望住我,眸光一片寂然。
心素驚叫一聲,已取了紗布來,要為我裹傷。
這時只聽柳沁輕嘆道:「你們都出去吧。」
雲真子等人對視幾眼,立刻退了出去;心素包裹了一半,猶豫片刻,也隨即出去,輕輕將門掩上。
屋中,便只剩了我和柳沁。
他有幾分吃力地坐起,低沉道:「影兒,過來。」
我不知道他在想著什麼,小心翼翼地在他枕畔坐了。
柳沁將我的傷手提起,一圈一圈,為我裹好傷,然後握著我的手,出神望著跳躍的燭火,許久才問:「影兒,你真的覺得,我很可怕嗎?」
「沒有。」我本能地立刻回答,卻突然想起,我抱走樂兒時,曾和心素說,他太可怕了。
那句話,竟傳到了他耳中了嗎?
這時,只聽柳沁又道:「我想把你扣在身邊,離我近些,再近些,是不是反而把你越推越遠,遠得你只想逃開,不想再見到我?」
「沒有!」我還是那樣毫不猶豫地乾脆回答著,心裡卻漸漸惶恐。
我給柳沁的感覺,就是那麼不安定嗎?
不安定到,即便他禁錮了我的武功,依舊無法安心?
再一想,我和楚宸的確算不上清白,即便我跟在柳沁身畔,今日一樣在我和柳沁睡過的床上,與他相擁相吻,又該用什麼讓他相信,在我的內心深處,始終只有他一個,讓我眷戀不捨,即便知道他和晏逸天不可能斷絕來往,依舊毫無志氣地只想和他在一起?
柳沁很仔細地觀察著我的神情,然後嘆道:「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說出來?你可知……我多希望,你把心裡所想的都告訴我?」
毫無志氣地告訴他,我只喜歡他,即便他還喜歡著旁人,我依舊只喜歡他一個嗎?
我將他的手腕提起,露出被蛇咬過的傷口,低低說道:「我給你療毒。」
柳沁沒有抽手,由著我為他上藥,逼毒,熾熱的目光不曾從我的面龐上移過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