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列表

本網站不支援IE瀏覽器,功能可能無法正常運作!

恭禧 金晶 獲得 月票,支持我就對啦!

恭禧 金晶 獲得 月票,支持我就對啦!

恭禧 青微 獲得 收藏,哎喲,您可真識貨呀!

恭禧 桔子 獲得 月票,支持我就對啦!

恭禧 喬湛 獲得 收藏,哎喲,您可真識貨呀!

恭禧 朱輕 獲得 禮物,親,您人太好了!

恭禧 朱輕 獲得 收藏,哎喲,您可真識貨呀!

恭禧 千顏 獲得 月票,支持我就對啦!

恭禧 雪珈 獲得 月票,支持我就對啦!

恭禧 雪珈 獲得 禮物,親,您人太好了!

首頁/文庫/鸞鳳錯 卷二:相思青蘿(BL)/第十六章 沉淪

第6章 第十六章 沉淪
寂月皎皎

第十六章 沉淪











  馬車內原來是簡樸,連椅子都是最簡單的硬質木椅。每日我給扔進來,都是捆縛著重重鐵鍊,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而今日,車內的木椅被加寬,鋪了厚厚的錦被,十分暖和舒適。



  可是我不知道,這樣的陳設,到底是為了便於我休養,還是為了便於柳沁行事。



  馬車剛緩緩行駛時,柳沁已一邊親吻我,一邊解我的衣帶。



  「不要……我……有傷……」我下意識地掙扎著,含糊地說著,卻捨不得離開他讓我心亂神迷的唇。身上的傷口承受著他身體的重量,正悶悶地疼著。



  「不要我?只要你的宸嗎?」柳沁泛著紅暈的綺麗面龐漸有羞恨之色,揉著我的胸口,惱道:「即便晏逸天也說那九公子來頭不小,我也不會放過他。他竟敢……動你……」



  他的喘息漸漸粗濃起來,將纖長手指緩緩探入我體內,溫柔卻霸道地挑逗我的慾望。



  我不敢拒絕,也不想拒絕,閉上眼睛默默承受。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已經無法拒絕眼前這個男子,渾不管他是不是很粗暴,很無禮,甚至有時候還很狠毒。



  或者,昨夜那一場夢中的纏綿,對他同樣是酒後半清半醉的淺嘗輒止,根本無法盡興;或者,他太心急於宣佈自己對我的所有權,馬車上的這次纏綿,讓我一生難忘。



  我根本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清醒時傷口的疼痛比夢中凜冽多了,而柳沁的動作又劇烈得可怕,伴隨著馬車行駛時的起伏顛簸,強烈的刺激和生猛的疼痛交織著,讓我眼前一陣陣的昏黑,偏又不想讓他停止,由著他那樣的衝擊著,一下又一下,幾乎把五臟六腑都撞到了一起。



  外面便是人群,甚至是鬧市。



  我聽得到喧囂的人聲,更聽得到前行中的雪柳宮上下的馬蹄聲,甚至有流月、心素等熟悉的笑聲。



  所以即便刺激或疼痛到極點,我也不敢出聲,只是緊緊咬住被子,背心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柳沁顯然不會不知道我的疼痛和難堪,他很邪肆很得意地笑著看我臉色蒼白地掙扎,為我擦著額頭的冷汗,極溫柔地深深淺淺吻我。



  我已經不知道,這到底是歡好,還是蹂躪了。



  只知道,我畏懼甚至帶了幾分心虛地由著他摧殘,等他終於放開我時,我的喘息都變得微弱無力,蜷在被褥上,幾乎無法再動彈一根指頭了。



  我只能認為,他在懲罰我,以他柳沁對待心上人的獨有方式。



  果然,等他自己緩過力來,為我清理了身體,披了小衣,裹在被中,伏著身向我綻開很嫵媚的笑容,「記住了嗎?」



  我瑟縮一下,沒有回答。



  柳沁依然笑得極好看優雅,眸光卻冷了起來,「你若讓人再碰你一根指頭,我非活活幹死你不可!」



  他自己和晏逸天胡來,甚至以前養過那麼多的男寵,卻不許人碰我一根指頭,把我當成什麼人?



  我別過臉去,不理會他。



  「你不願意嗎?你還想著你的宸嗎?」柳沁扳回我的臉,迫我面向著他。



  我淡淡道:「你可以有晏逸天,我就可以有宸。」



  給我一個承諾,從此不理晏逸天,那麼,我自然也會和與楚宸一刀兩斷。



  只是宸……怕會很難受吧?



  低低吐一口氣,逼自己不再想著這煩人的事,只盼著柳沁給我一個順水推舟的承諾。



  柳沁若有所思地望著我,然後將頭靠到板壁上,仰頭輕笑,「你還敢想著他?放心,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再見到他!」



  他斜睨著我,笑意有些冷,「我不知道你昨晚對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話,我也會好好將這事查下去。那麼多人見到的藍髮人縱然是有人易容嫁禍,天底下會明月劍法的人,卻找不出第三個來。」



  他俯下頭,輕嘲道:「你那麼喜歡那個宸,不會連明月劍法也教給他了吧?或者,教給了葉纖痕?」



  「沒有!」我絕不想他對我的誤會進一步加深,也不想他誤會楚宸,強撐著身體坐起,一手撫著身上幾處裂開的鞭傷,一五一十解釋道:「當年,九公子無意間救下我後,就出了山谷,到江湖中去了,再回去已是去年的秋天,才帶了我一起出谷。毒王知道九公子喜歡我,便在我身上下了蠱,讓我以為自己餘毒未清,容貌毀敗,不敢去找你。我出谷不久,九公子收到幽冥城指令,才用胭脂蠱指使我重傷了你。」



  柳沁點點頭,嘲弄般道:「你知道自己被九公子控制重傷了我,還能當了我的面和他親吻?」



  「沒有!」我發現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這種蒼白的否認,但如果我還想和柳沁好好處下去,我不得不否認。



  「他是將……那種讓我白天變得很醜陋的蠱毒解藥度給我。我當時……以為是千秋附骨毒的餘毒未解。」



  柳沁繼續點頭,「嗯,後來,你不放心我,一恢復就和九公子一起去擎天侯府找我?發現我和晏逸天有染,又聽我說些氣話,就帶了樂兒走,和九公子過你們雙宿雙飛的小日子?」



  柳沁對楚宸這個人看來已深惡痛絕,必會除之而後快。



  我簡直想不出,楚宸那樣溫順的少年,怎麼和柳沁久是一代豪雄的絕世高手相鬥。



  斟酌再三,我還是選擇了將楚宸的存在繼續瞞下去。



  我只是解釋:「從擎天侯府出來,我就病了,九公子帶我去了拈花別院養病。我病還沒好,他就給幽冥城主再三傳召,不得不回去了幽冥城。再見面……已是半年後了。就是……葉纖痕提到的那三天。他根本沒機會學到我的明月劍法。我一直是孤身住在積石山;而葉纖痕……我疑心是幽冥城故意引了她往那個方向逃,才好引我救人,終究把你也引了過去。」



  「還有呢?」柳沁眸光寂然地望著我,似還在等著什麼解釋。



  「還有……」我絞盡腦汁地想著還有什麼可以辯白的,皺眉道:「嗯,我曾去過幽冥城……九公子也解不了毒王下的蠱,他想幫我,就帶我去幽冥城,去找住在那裡的醫王為我解過蠱。」



  不然,就解釋不了我怎麼對幽冥城情況為何那麼熟悉了。



  「你和九公子相處的時間並不短。在毒王住的山谷裡,然後是一路出江湖,再是去幽冥城,回京找我,共住拈花別院,時間久得連幽冥城都不耐煩,要再三傳召,最後還有三日三夜沒完沒了的交歡……」柳沁盯著我,森森眼神,銳利得似要釘穿我的腦門。



  我以為他認定九公子偷學了明月劍法,忙道:「我們在一起時,我都沒怎麼練劍,他……他沒機會學到明月劍法。」



  柳沁點頭道:「只怕也沒空學明月劍法吧?你明知……他指使你刺了我致命一劍,還能與他日日相處,夜夜歡好,甚至直到現在,你還萬般為他開解,處處維護他……」



  他立起身來,繫了自己的衣帶,臉上帶了種白蓮的蒼白和悲傷,「原來你對我的感情,也不過爾爾。」



  我胸口似給人重重砸了一拳。



  沒錯,自從九公子讓我傷了柳沁之後,我一直恨之入骨,即便有楚宸開解維護,我還是想著必要時將抓了他來當替死鬼。



  只為九公子傷了柳沁,我恨極了他,哪裡可能接受他?



  我接受的,是另一個人,楚宸!



  我只顧著維護楚宸,卻根本沒想到這一層上。



  我竟肯接受重傷他的敵人!



  柳沁,當然很不開心,甚至很傷自尊,覺得我沒將他當回事兒。



  要不要將楚宸說出去?



  想著他溫柔的笑容,呢喃的話語,和千般萬般的容讓忍耐,我閉上了嘴,只是臉色必定也已十分難看了。



  柳沁緊盯著我的神情,眸中波瀾翻滾,終究依舊歸於平靜,淡冷若冰晶。



  他輕笑道:「不妨,不妨。縱然你心裡把別人看得比我重要,也是不妨。我會好好教你,怎麼做一個合格的男妻。我要的,是蘇影,而不是能縱橫江湖的夜公子!我就是鎖,也會把你鎖著。這輩子,你休想踏出雪柳宮一步!」



  看著他蒼白到泛青的面容,冷靜到可怕的眼睛,我不由身子一軟,又跌躺回榻中。



  柳沁笑意冰冷,俯下身,為我蓋好被,在我額上親了一親,溫柔說道:「好好睡!」



  說著,他伸指點了我的昏睡穴,不由我半點思考和反抗,便已沉沉入睡,人事不知了。







  ☆☆☆   ☆☆☆   ☆☆☆







  我是被手掌間傳來的一陣尖銳刺痛驚醒。



  睜開眼時,已是傍晚時分,分明正處於一家客棧的上房中,臥於一張陳設甚為精緻的大床上。



  燭光明耀,蓮花狀的燭臺,六支兒臂粗的紅燭高燒,將錦衾上絲繡的每一朵並蒂蘭花都映得清清楚楚,纖毫畢現。



  而他們點那麼多的蠟燭,自然不會為了看蘭花。



  我分明看到,副宮主雲真子,正拿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緩緩往我掌心扎去,尚有三四寸的針尾在外,再不知已經扎下去多長。那陣持續的尖銳疼痛,正是從掌心傳來。



  我大驚,正要運勁掙扎時,一旁伸來一對纖長駢指,迅速點向我穴道,頓時讓我動彈不得。



  抬眼看時,柳沁正倚了床欄,默然看著我,黑眸倒也不見有什麼怒意,反夾雜了些微的懊惱。



  尖銳的疼痛,沿了手腕,臂骨,一路向上至肘間,抽骨伐髓般疼痛著。



  柳沁,要做什麼?



  我強忍著痛楚,有些驚慌地望著他,卻也不害怕。



  畢竟,他是柳沁,救我護我,同時愛我惜我的柳沁,又能對我怎樣?



  針尖完全沒入掌心時,雲真子沒有住手,運著勁氣,依舊把那針往內逼去,而那種疼痛越不可忍,我終於痛得悶哼出聲,額上已是冷汗涔涔。



  柳沁不忍般別過臉去,柔聲說道:「忍一忍,很快就過去。」



  我一邊苦忍,一邊本能地應了一聲,溫順地望著好容易團聚的柳沁。



  他本是我這輩子最敬重也是最愛慕的人,我當然該聽他的;何況,他總不致會害我。



  柳沁卻似被我順從的答應和依賴的目光驚住一般,放下了抱著肩的手,眼看雲真子又提過我另一隻手來,眸中一絲猶豫和掙扎閃過。



  「宮主,要不要繼續?」雲真子顯然也看出來了。



  柳沁望一望我,又望一望雲真子手中長長的銀針,臉色有些蒼白,終究卻什麼也沒說,揮了揮手,已提步走出了門。



  他這意思,顯然是讓雲真子繼續了。



  於是,我的另一隻手,以及我的兩隻腳掌,都被深深扎入了一尺餘長的極細銀針,深入骨髓,痛入心肺,再不知能不能取得出來。



  等雲真子終於行針完畢時,我的小衣已經濕透了,眼前也是一陣陣的發黑發暈。



  柳沁走過來,默不作聲取來更換的衣衫,解了我的穴道,親自幫我脫著濕漉漉的衣衫。



  我忙道:「我自己來。」



  柳沁遂端來熱水,用溫熱的巾帕為我小心地擦拭著汗濕的身體,眸光望向我時,隱隱泛著歉疚和不安。



  我配合地由他幫我換了衣裳,又讓人端了晚飯,在床上吃了,默默靠在棉枕上憩息。



  柳沁脫去外袍,躺到我身畔,摟住我,臉色依然不是太好。



  「怎不問我,我讓人對你做了什麼?」他輕輕地問,握住我的手。



  我剛受了那樣的痛楚,還沒恢復過來,手有些涼,但柳沁的手卻比我還冷許多,簡直和冰塊一樣。



  我默默反握住他的手,低聲道:「你做什麼自然都是對的。」



  柳沁靜默了半晌,才道:「我不想再有那種無法掌控你的感覺,所以我決定廢了你的武功,讓你從此只能乖乖待在雪柳宮,永遠依賴著我,寸步離不了我。直接破你氣海穴,對你元氣損傷太大,所以我讓雲真子用了這種銀須鎖脈法禁錮了你手足部的氣脈運行,間接廢了你的武功。」



  我想我的身體在那一瞬間一定也冷得像墜入冰窖了。



  我早知道那銀針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我還是沒想到柳沁居然想廢了我的武功。



  柳沁也感覺出我的異常來,掌心更涼了,只是緊緊擁著我,我聽得他心跳得很不規則,顯然也在為自己的這個決定惶恐不安著。



  我的武功,本是他一手安排打下的根基,最高超的劍法,也是他一招一式傳授,其中不知融入了他自己多少的心血,以及我自己多少日夜的辛勤與汗水。



  他居然,說廢就廢了,只為徹底困住我,捆住我。



  「恨我?」柳沁低聲問,光潔好看的額抵住我的,不經意般淡淡說著:「那就恨我吧。寧肯你恨著我,我也不會讓你離我半步。困不住你的心,我只能困住你的人了。」



  他這樣說著,扳著我肩的手,卻在微微的顫抖,一雙冰晶一樣的眼,緊緊盯著我,查看著我的神情。



  他那樣強悍的一個人,說著這樣色厲內荏的話語……



  我努力平抑住心頭的起伏激動和巨大的失落灰心,慢慢吐了口氣,回身抱住他緊實的腰線,勉強笑道:「那麼……就這樣吧!沒了武功……也沒什麼了不得,我知道沁會一直護著我。」



  柳沁雙眼連眨,泛出驚異來,瘖啞著嗓子道:「你不怪我?我甚至沒跟你商議,直接就這樣做了……」



  我低低嘆道:「只要你覺得開心,你覺得開心,就好,就好……」



  其實我真的有種想哭的衝動。



  我的武功,苦練了十一年……



  可這時柳沁緊緊擁住了我,我感到有溫熱的液體滴入了我的脖頸。



  我頓時硬生生將在喉間的氣團嚥了下去,輕輕一笑,溫柔地親吻著他的胸口,直到他慢慢放鬆了自己的肌肉,我才閉上眼睛,疲乏地沉沉入睡。



  那種要命的疼痛,還真能傷人。白天睡了大半天,晚上還是一早就想睡。



  柳沁的懷抱,真的很舒服,那讓人迷醉的氣息……



  沒了武功,也許……也沒什麼大不了……



  柳沁……



  重要的是,柳沁回到了我身邊,我可以跟他相守相依,再不分開……



  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乖乖待在他身邊,他自然不會再疑心這、疑心那的,也犯不著日日猜測著我的想法,並為猜不透而煩惱……



  隔壁的客房,隱隱傳來樂兒格格的笑聲,似乎玩得正開心。



  自從我將樂兒交託給了流月、心素,他們便一直將那孩子帶在身邊,沒再讓他受過罪,而柳沁似乎從不曾干預過。



  如今我和柳沁和好,樂兒便更不用擔心了……



  睡意迷濛間,一直有熟悉的柔軟唇瓣,溫存地小心在我額前輕啄著。







  ☆☆☆   ☆☆☆   ☆☆☆







  我們並沒有立刻回雪柳宮,一路之上,柳沁繞了一個大圈,為的是確定那些被他迫得無路可去的鐵血幫弟子,是不是真的給幽冥城救走了。



  幽冥城雖是做事周密,但總會留下一點蛛絲馬跡,若是確認了他們暗中救人,順著這個方向找,不難發現破綻。



  我算是避嫌了,下意識地從不問他們所調查的事,只默默在客棧中品茶飲酒,逗逗樂兒,倒也自在。



  而身畔,正常會留下一名護法和幾名弟子,我確定是在保護我,而不是監視我了。



  幾乎稍微劇烈一點的動作,都能引起手足中十分尖銳的疼痛。我不能確定,那細如牛毛的銀針,到底是釘在哪些筋脈中。



  這樣細長的針,必須永遠生根在我筋脈中,想起來,還真是件毛骨悚然的事,甚至比被廢去武功本身更令我感到驚悚。



  以這樣的身體狀況,柳沁自然不必再擔心我逃去,或者跟哪個俊男美女私奔了。



  而柳沁再沒有折騰過我,不論是平時,還是夜間,待我都極盡溫柔,輕言細語,呵護備至。



  我知道他是歉疚。



  他雖然有時行事任性霸道,可這樣禁錮住我苦練半生的武功,心中還是不安的。



  我也不想他一直這樣不安下去,表面只是淡淡的,似對失了武功的日子安之若素,不顯出自己的沮喪和委屈來。



  有得必有失。



  如果與柳沁的相親相愛,一定要用我的武功來交換的話,那麼,就捨了武功吧!



  雖是難免鬱悶失落,卻也萬般無奈。







  ☆☆☆   ☆☆☆   ☆☆☆







  這一日,柳沁又帶了人出去,我留在客棧中泡了幾盞茶喝了,看樂兒在地上玩著個小布熊不亦樂乎,百無聊賴地等到中午,見柳沁等沒回來,就帶了保護我的心素等人先去吃飯,又讓人燙了一壺女兒紅來,一口接一口地慢慢喝著。



  這時,已開始有四處的客人前來吃午飯,無意間瞥過門外時,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



  「小二,來幾樣小菜,一碗飯!」那人坐到我旁邊的一桌,高聲吩咐著,聲音也是很熟悉,只是面貌卻很陌生,很平常。



  是一掉入人群,就如水滴融入大海般,再也找不出來的那種平凡樣貌。



  可是,他的身形,他的聲音,我實在太熟悉了。



  除了柳沁外,只有他,能讓我感到如此的溫馨和熟稔。



  楚宸!



  楚宸來了!



  他自然不會看不到我,一雙平凡樣貌也不能掩去的清亮眼眸,迅捷而焦慮地從我臉上滑過,眼底的擔憂,已迅速被我抓到。



  我立刻斷定,他是為我而來。



  雪柳宮有雪柳宮的消息管道,幽冥城必定也有他們的消息管道,前段時間我被打成那樣,一路上下馬車,投宿客棧,自然會落到有心人眼中。



  而現在,我看來自由,氣色卻依舊不好,臉上的腫雖消了,那兩道鞭傷卻也真真實實地刻畫在臉上,形成了相當可怕的兩道傷痂,雖然不算深,不致讓整張臉變形,但留下疤痕已是在所難免,怕再也不可能有原來那樣的俊俏漂亮了。



  楚宸,必定認為我受制並受虐於柳沁,所以不顧一切趕來救我了。



  可我不要他的救,我要的,是他的安全!



  若是柳沁知道他的存在,還不讓他頃刻間灰飛煙滅?



  不動聲色地迅速將飯吃了,我懶懶地向心素道:「嗯,我有些睏了,到房中睡一會兒,妳幫我看著樂兒。」



  心素明白我身體近期受到的摧殘,連聲道:「放心,放心。」







  ☆☆☆   ☆☆☆   ☆☆☆







  回房端了茶,靜默地等了片刻,果然聽到了輕輕的叩窗聲。



  我忙打開窗來,楚宸已從窗臺一躍而入,迅速將自己的人皮面具揭了,遞給我道:「戴上這個,我現在就帶你離開!」



  我搖了搖頭,沒伸手去接他的人皮面具,望著他帶著少年未脫稚氣的清秀面龐,微笑道:「我不走。我現在……很好。」



  「很好?」楚宸走到我身前,摸著我臉上的疤痕,若水的眼眸中已是層層的霧氣,「這叫很好嗎?你身上到底還有多少這樣的傷?他……他怎麼能這樣對你?」



  「已經過去了。」我溫和向他解釋,「開始有些誤會,現在……已經說開了,沒事了。」



  「便是有誤會,也不該這麼……這麼心狠!我瞧著,瞧著……」明明是我的傷,明明我都快痊癒了,他倒顯出一臉的受傷來,霧氣傾落,聚成了透明的水滴,從眼角掛落。



  「我真的沒事。」我坐下來,小心地尋找著措詞,「我很久沒回雪柳宮了,也想回去看看,住一段時間。正好和柳沁有點誤會,直接就被他帶出來了,也沒來得及和你說一聲。你……你不會怪我吧?」



  「我……我怪你什麼?」楚宸笑得很勉強,只在我的臉上身上梭巡,聲音有些瘖啞:「我也知道……只要他肯回心轉意,你一定會回到他身邊。這半年……你幾時將他忘記過?」



  「你……真不怪我?」我低了頭,有些不太敢看他那雙漆黑晶瑩的眼睛。



  明明不開心,明明很委屈,卻努力裝出懂事的不在意,那樣澄澈地望著我。我記得我曾和他的纏綿,也記得我給予他的傷害,但他似乎全不知怎麼利用這些來質問我,怪責我的薄情和卑鄙,怪責我利用他來忘卻柳沁,怪責我毫無志氣,被柳沁打成那樣,還執意要跟他回雪柳宮。



  楚宸握了我的手,一邊為我把脈,一邊柔聲問道:「除了臉上,身上還有沒有什麼傷?還疼不疼了?」



  「沒事。」



  我微笑著剛想抽出手來,楚宸搭脈的手指忽然一顫,緊緊將我捏住,失聲叫道:「他對你做了什麼?」



  我猛地想到那什麼銀須鎖脈的事,忙掙扎要脫開手時,楚宸已將我整個身子拽得緊緊的,差不多要擁到懷裡。



  「他為什麼用銀須鎖脈廢你武功?為什麼?你做什麼了?」他嗚咽起來,「他不是很喜歡你嗎?他不是已經和你說開誤會了嗎?為什麼?」



  「沒……沒事。」我慌忙推開他,盡量擠出不以為然的笑容,「柳沁他……不喜歡我仗了一身武功四處亂跑,那麼……那麼我以後就待在雪柳宮好了。也沒什麼的……真的沒什麼……」



  楚宸怔怔望著我,臉色比我還蒼白,許久,他擦了擦眼淚,從袖中開始掏東西出來。



  「影,這世上,別人武功再好,也是別人的,緊要關頭哪裡能幫得了你?我來幫你把那四根銀須針取出來,你在柳沁跟前,還裝著不會武功就成。」他說著,示意我盤膝坐到床上,另取了數十根銀針排開,顯然準備幫我取出束縛我武功和體力的那四根討厭的東西了。



  被柳沁不聲不響廢去武功,的確,是我最難受卻不願顯露的傷心事,能恢復武功,自然是再好不過。



  只是柳沁若是知道,會不會不開心?



  武功和柳沁之間,我寧願選柳沁。



  我捏了捏拳頭,吐了口氣回答:「宸,我想……柳沁也是一時不開心,才閉了我的武功,等他隔天想通了,自然會幫我取出來。不必……急於一時吧?」



  楚宸墨黑如玉的眸子頓時似有什麼碎去了,失神了片刻,才苦笑道:「影,你居然肯為柳沁這樣做?」



  我低了頭不說話。



  楚宸猶豫了片刻,還是道:「可是,你不能指望柳沁幫你把針取出來。這針極細,進入身體後不久就會與人自身的血肉黏連起來,漸漸完全長在其中,根本出不來。現在才被下的針,我還有法子,再隔幾天,我也幫不了你了。若是入肉三個月以上,連我師父也沒法子了,想取出針來,除了把手和腳剁下來。柳沁……他沒打算讓你恢復。」



  一輩子,背負著四根針……



  我禁不住身體有些顫抖。



  而楚宸第一次沒問我的意思,一把將我拉上了床,解開了我的衣衫。



  「影,我一定要幫你恢復武功。你這樣子毫無自保能力地和柳沁回去,我……我不放心。」他憂傷地說著:「你若有了武功,我還可以一直安心地告訴自己,影很強,別人欺負不了他,吃不了虧……」



  拿起銀針幫我扎穴時,他的眼神很澄澈,很乾淨,乾淨得幾乎可以映照出我自己心底的骯髒和醜陋。



  這樣美好的少年,竟是我注定辜負的人。



  點點滴滴的真情,溫溫柔柔的話語,總是忍耐著痛楚的無辜眼眸……



  我真的很對不起他。



  銀針才下,我體內的銀須針似乎活了過來般,竟在體內顫動起來,隔了好久,我才覺得其實不是針在動,而是筋脈氣血在顫動,並按著楚宸自己內力所引的方向,慢慢向前湧動,漸漸迫得那根銀須針慢慢向體外跑去;於是,如被扎入一般的痛楚,再次襲來。



  等覺出掌心微微一痛時,一根銀須針已破膚而出。



  楚宸歡喜地輕呼一聲,等出來三四寸時,轉到前方,小心地將那根銀須針拔出。



  才出來一根,我已覺得精疲力竭一般,吐一口氣,滿頭汗水地將頭靠到身後。



  楚宸猶豫一下,道:「上次給你的大還丹還有嗎?吃上一粒,不然還有三根針,拔出來時也會……有些痛,你會受不住。」



  我點點頭,找出一直藏於貼身處的大還丹,楚宸幫我捏去外面的蠟殼,倒了半盞茶來,試了茶水涼溫,才讓我就著茶將藥服下。



  雖然無法運功催化藥力,但片刻後,我的精神的確恢復好些,楚宸才開始動手幫我清理其餘三根針。



  他為我驅針,顯然也不那麼輕鬆,俊秀的臉上也是泛著汗水,不一時,連額前的碎髮,和長長的眼睫上,都是大顆晶瑩的水珠了。



  我忍不住輕輕道:「宸,宸,我值得你這麼辛苦嗎?」



  楚宸的手似乎抖了一下,然後繼續扎針,運氣,似乎沒聽到我的話。







  ☆☆☆   ☆☆☆   ☆☆☆







  我本來一直擔心著中途柳沁會回來,好在一直到四根銀須針全部取出,雖已近傍晚,柳沁依然不曾回來。



  借了大還丹之力,我將被禁錮多日的內力運行一周天,頓時全身一鬆,暖洋洋幾乎要飄起來。



  有功力在身的感覺,到底好得太多了,連心裡都似踏實了一般,如在飄泊的大海中找到了立足之處。



  不覺嘴角抿出一絲笑紋,側頭去看楚宸。



  他正靠在枕上,半閤著眼,虛弱的吐氣,臉色竟是一片灰白,眉際眼梢盡是濕淋淋的汗水。



  見我瞧向他,他微微笑了一下,道:「我沒事。休息片刻,就恢復過來了。」



  這也叫沒事嗎?分明已經耗盡心力了。



  想那雲真子功力這等高強,為我下針時尚花了一番手腳,取出來必定更是困難重重了。



  我慌忙立起身來,披了衣下床,倒盞茶,將他扶到我肩上倚著,遞到他唇邊。



  楚宸就著我的手喝了半盞,喘著氣,眼神才漸漸清亮過來。



  我用袖子為他擦著漸漸冷卻的汗水,將自己剛剛恢復過來的內力緩緩度入他體內。



  片刻之後,楚宸面色已略有好轉,低低道:「嗯,我恢復得差不多了,還是先走吧。」



  我也不敢留他,若是柳沁回來,見到我這樣與他半擁半抱,必定又要生事。



  何況柳沁若知道他就是信中的那個宸,只怕要將他即刻碎屍萬段了。



  但這少年……即便我放棄了他,他依舊如此無怨無悔護我幫我,甚至不向我索求任何回報……



  我負疚地望著他,輕聲道:「對不起,謝謝!」



  楚宸自然知道我為什麼道歉,為什麼感謝。他的眸中浮上一層水氣,忽然緊緊環住我的腰,已哽咽出聲。



  「沒事,沒事,只要知道你好好的,我……我就很開心。」他滿面淚水,抬起顫抖的唇,吻住我。



  我無聲地將他抱住,溫柔地回吻他,盡可能多地向他傳遞我的歉疚,以及我的感激。



  與這個少年的相遇相處,必定是我這一生最美好的回憶,沒有索取,沒有掠奪,沒有血腥。



  只有純之又純的溫柔依偎和近乎透明的彼此信賴。



  讓我最悲哀的是,這些感覺,竟不能出現在我最愛的柳沁身上。



  不由將楚宸抱得更緊,用更熱切的姿勢與他擁吻。



  楚宸微微一掙,別過了潮紅的臉龐,輕輕說道:「影,我……我還是這就走吧!……再纏下去,我可熬不住……」



  不必低頭,我已知他的身體有了反應。



  而我自己,面對這樣美好的少年,同樣有些情不自禁。



  不敢引火焚身,我放開他,為他包好那些隨身帶的銀針藥丸等物,而他自己依舊戴了那張讓他不引人注目的人皮面具,理了衣衫,跳下床來。



  「我可……真的走了。」



  楚宸戀戀地又望了望我,淚光點點。



  若依了柳沁性子,這輩子,我都不太可能再有機會出雪柳宮了。



  那麼,我還有機會再和他見面嗎?



  心裡忽然便好生埋怨柳沁的霸道。畢竟,我不是女子,當真想把我一直拘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嗎?



  同樣戀戀不捨地握了他的手,送到窗口,推開窗,側頭向他柔聲道:「路上小心些,多保重。」



  楚宸一面應著,一面要躍出窗外時,墨玉般泛著柔順光澤的眼瞳忽然放大,掩飾不住的驚怕。



  若不是他戴了人皮面具,只怕也見到他臉色大變了。



  我忙抬頭時,也驚得手足冰冷,呆若木雞。



  窗外,竟然站著柳沁,那樣眸若冰晶,冷冷望著我們。



  楚宸退了一步,與我握著的手已經在微微地顫抖。



  我想也不想,將他的身子一拽,掩到自己身後,強笑道:「沁,你回來了!」



  一面說著,一面將楚宸向客房門所在的方向輕輕一推。



  楚宸不笨,立時醒悟過來,撒腿向門外跑去。



  柳沁素來自負,便是知道了屋中有人,有意在外相堵,想來一時也不致讓屬下知道自己意中人房中藏了「姦夫」,門外不會有人守著。



  嗯,他現在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看著紅杏出牆的妻子的眼神了。



  我因治療的原因解了衣衫,到現在都不曾扣好衣帶,那樣鬆垮垮掛在身上,看來的確是會了情人後的狼狽相。



  而且,看柳沁這樣冷如冰霜的模樣,他在窗外應該有好一會兒了,包括我和楚宸的擁抱,親吻……



  無論如何是說不清楚了。



  他如何處置我是小事,可我怎能讓他傷了一心為我而來的楚宸!



  而他想千刀萬剮的,分明就是楚宸!



  楚宸一動,他立刻飛身躍入,鬼魅般飄向楚宸,一道冷光,已從他手中揚出,劍氣過處,整間房都似凝了層冰一般。



  我身形一轉,迅速踏前一步,揚掌相攔。



  「你敢!」柳沁怒喝著,劍光一轉一揮,竟向我的手臂砍來!



  他正在怒火中燒,若說要將我手臂生生砍下,也是絕對可能的事!



  我不敢硬拚,忙縮手變掌為抓,一邊去拖他臂膀相攔,一邊急急解釋:「沁,他……他只是來幫我恢復武功。我們……我們沒做什麼……」



  「你們還要做什麼?」柳沁眼圈都紅了,到底寶劍沒砍下來,只是又恨又怒,當胸一腳踹來。



  我知道他正在火頭上,不發洩一下,只怕楚宸休想逃脫得了,狠一下心腸,運起功來,不閃不避,硬是受了他一腳。



  那力道雖然沒有十成,倒也不小,胸口悶痛時,嗓子口也是一甜,我也不想硬撐,一側臉將一大口血吐了出來,人已就勢撲倒在地,只盼著柳沁見我受傷,能稍稍熄了怒火,一時顧不得去追楚宸。



  柳沁果然眸光收縮,立刻蹲下身來,急急叫道:「影兒,你怎麼樣?」



  而叫我險些暈倒的,是下一刻,本已奔出房的楚宸,飛快又閃了過來,同樣叫著:「影,你怎麼樣?」



  我還沒來得及叫糟,柳沁已經臉色鐵青,羞恨地一劍甩出。



  然後……



  然後……



  那個方才還和我卿卿我我的少年,如一隻斷了翅的蝴蝶,直摔了下來。



  他摔落時,袖中飛出一道金線,飛快沿了那雪白的劍光竄上柳沁的手腕。



  柳沁似乎悶哼了一聲,左手一抓一彈,一條金色的小蛇已被他抓落,生生捏作數段。



  我顧不得楚宸臨危放出的那條蛇了,一把將楚宸抱到懷裡,急急叫道:「宸!宸!」



  雪柳劍刺入人體內,即刻將附近血肉都凍結住,並不見血。我只能根據那種特有的可怕冰冷,感覺出那劍從後背刺入,前胸穿出,將他半個身子都激得冰涼。



  撕下他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他慘無人色的容顏,我小心地再喚他:「宸!」



  楚宸慢慢睜開眼,勉強綻開如梨花般蒼白的笑容,低聲地斷續道:「影……你要不要緊?胸口……疼得厲害嗎?」



  我的淚水瞬間迸出,一把將他緊緊擁住,連聲道:「我沒事,我沒事!」



  楚宸點點頭,笑了一笑,已暈了過去。



  我抱起他,站起身來,瞪向柳沁,再也無法掩飾我的傷心和失望。



  他低垂著劍,臉色蒼白,同樣正盯著我。



  「柳沁!」我緊緊抱著楚宸柔軟卻冰冷的身軀,顫聲道:「我不想離開你,即便你廢我武功,我還是不想離開你!可是……你在逼我離開!」



  柳沁眸光一閃,瞳仁中的冰晶似要燃燒起來。



  他瘖啞地怒喝:「你敢!」



  我退後一步,已將一直深藏於兩人包袱中的流魄劍取在手中,冷淡道:「你試試我敢不敢!」



  柳沁連唇邊都失去了顏色。



  而我,唇邊已經咬破,和方才吐出的融作一道,順著嘴角緩緩滴下,在我雪白的衣袍上靜靜綻成嫣紅的花朵。



  小心將楚宸負到背上,我拔出流魄劍,冰寒著臉,徑衝出門。



  柳沁似乎想追過來阻攔,但他的身子搖晃著,居然沒有追來。







  ☆☆☆   ☆☆☆   ☆☆☆







  我一直在想著,如果他追過來,我到底有沒有勇氣,為了背上的少年,和他拚個你死我活?



  踏出房門,轉彎之際,我隱約聽到了刀劍落地和什麼重物倒地的聲音。



  而我已不想回頭。



  不想回頭再看一眼,那個只想用強力將我禁錮的男子。



  那個傷了待我最好的楚宸的男子。



  如果說他愛我,那麼,我實在不知道,那是怎樣可怕而殘忍的一種愛!



  我必須,沒有尊嚴,沒有武功,沒有自由,也沒有朋友,甚至沒有自我,只與他一人相處。



  那麼,我和他原來那些男寵,又有什麼區別?



  迎面看到心素攙著樂兒從樓下過來,我奔過去,一把將樂兒也抱在手中。



  「夜,你……」心素失聲喊道。



  我顫了幾下嘴唇,摸到身後冰涼的軀體,好容易才擠出了幾個字:「他……太可怕了……」



  他可以傷害我,但我已無法容忍他將我最親近的朋友也重傷。



  抱緊樂兒,我逃也似的飛奔了出去。







  ☆☆☆   ☆☆☆   ☆☆☆







  因所在城鎮已經接近雪柳宮了,我不敢多待,往著相反的方向一氣奔出十餘里,才在山野間找了個獨門獨戶的農家借宿,只說弟弟生病,暫住幾日。



  檢查楚宸傷口時,只見那一劍相當狠厲,後背刺入,前胸穿出,險險地插在心肺之間,沒有刺中心臟,以楚宸的自身護體內力,只要調理得當,本不該有生命危險。



  要命的是柳沁劍上的寒冰之氣太過凜冽,怕連他的附近臟腑都凍損了。



  我不敢怠慢,先將止血的藥為他敷在傷口,再運功將那寒氣化了,果然見傷口處緩緩流出血來。



  「宸!宸!」



  聽到他微微的呻吟,我將他平放到床上,小心喚著。



  楚宸睜開眼,原來那樣清亮的眸子,已黯然無光。



  但他見到我時,居然又是很淺地一笑,「影,我沒事。」



  其實,我寧願他告訴我,他很痛,很難受,或者怪我無能,竟將他都連累得傷成這樣。



  望著他胸口不斷溢出的鮮血,止血藥都止不住,我抓著布條,難受而無措地在傷口前徘徊,一時都不敢去包紮。



  他閉了眼睛,長長的睫毛顫動片刻,似在將某種痛楚壓了下去,然後又睜開眼,微笑著道:「影,把我腰間那個小錦囊拿出來,裡面有一種紅色的藥丸,幫我……一粒內服,一粒磨細了外敷,我……很快就能好……你……你別難過。」



  我連聲應了,依言做了,為他將傷口包紮好,他才鬆了口氣般,軟軟伏在棉衾上,輕聲道:「影,我……我已經沒事了,你快回柳沁那裡去吧!」



  樂兒跌跌撞撞在一旁走著,含糊地說著:「我要阿姨……素阿姨……」



  一定是指心素了。



  我搖了搖頭,低聲道:「宸,你別理,等你好了……再說吧。」



  楚宸著急地抬起頭,道:「影,柳沁的性情,斷然容不得你這樣叛他而去。而且……而且他刺我這一劍時,我……我放了金線蛇,只怕咬著他了。那蛇挺毒的,他的功力雖高,怕……怕也沒那麼容易就解得了毒。」



  我猛地想起臨走時柳沁蒼白的臉,還有,我帶了楚宸離開,他居然沒有追出來……



  臨走時,我聽到刀劍落地的聲音……



  還有,什麼重物倒地的聲音……



  難道,柳沁當時就毒發了?



  楚宸雖是師承醫王,可我絕對相信他用毒用蠱的技巧,要遠勝於他那身為毒王弟子的弟弟。



  「解藥……解藥在哪裡?」我衝口而出,才覺得自己的口吻是多麼的焦急,甚至帶了不滿的責難,對著……那個因我重傷的少年。



  楚宸張了張嘴,眸光又黯了一黯,泛起自嘲般的輕笑,默默低下頭去,到腰間取藥。



  我很想一拳砸在自己頭上,頹然跪坐到地上,將自己拳頭緊攥,再放開,緊攥,再放開……



  剛走的時候那般決絕,恨不得再不見他。可才不過一刻兒的工夫,只一聽說他中毒,我竟是如此的……情不自禁!



  楚宸將兩只小瓷瓶遞給我,虛弱地笑道:「藥丸內服,藥粉外敷,以柳沁的功力,兩個時辰就能將毒素盡去了。」



  我訕訕地接過解藥,默默望著楚宸,低聲道:「對不起。」



  楚宸微笑道:「我沒事,你帶樂兒……快回去吧!若時間拖得久了,一則柳沁會多受不少毒傷煎熬,二則只怕又疑心我和你怎樣,更難解釋。我……我真的……沒事……」



  他一邊說,一邊壓著胸前的傷口,面色越來越白,忽然嗤地一聲,已吐出什麼來,卻被他迅速用袖子掩了,伏在粗劣的棉被上,若無其事地緩緩吐著氣。



  我很快將他藏起的袖子一翻,已顯出一抹鮮豔的嫣紅,分明是傷勢沉重,吐出了鮮血來。



  可他忙著縮袖,繼續道:「我沒事,沒事……」



  卻已更加有氣無力了。



  「對不起。」我依舊是那句話,狼狽地發現自己的語言是何等貧乏,居然想不出別的話語來向他表示我的歉意和愧疚。



  自從今天見他,似乎他說的最多的,是他沒事,而我永遠只一句:對不起。



  看一眼坐到小幾上吃饃的樂兒,我緊握住藥瓶,已做出了決定,「宸,你在這裡先好好睡一晚。我這就回去,把解藥給了柳沁,就回來陪你。」



  楚宸驚訝地抬起頭,「陪我?」



  我生怕他誤會,忙答道:「我陪著你,一直到你傷癒。」



  「好啊!」楚宸臉上泛出興奮的潮紅,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嗯……不然算了,我傷勢也不打緊,休息兩天就沒事了。多給這農家一些銀子,吃的湯湯水水,也就不用擔心了。」



  我深深望他一眼,轉身去把農家主人找來,塞了幾兩銀子,只說我去抓藥,請他先幫看一會兒病人和孩子。那農家主人見了銀子,差不多抵他們半年的收成了,自是連聲答應。



  轉身出去時,但見楚宸眸子亮晶晶的,只向我凝望,不由心下暗嘆。



  他自然盼著我回來陪著他養傷,卻怕再引起我和柳沁爭吵,寧可一人在這荒野裡孤零零養傷了。而我將樂兒和他一起留下,自然是告訴他,我去見了柳沁,必定會回到他身畔,好好陪他養傷。



  縱我肯捨了他,又怎會捨得下樂兒?



  宸,你該放心了嗎?我一定不會將你一個人丟在這裡獨自舔著身心的雙重創傷!



  可即便我陪他一段時間又如何?我終究會辜負他那一斛最純粹的情感!







  ☆☆☆   ☆☆☆   ☆☆☆







  一路運功急奔,等回到客棧時,已是二更時分。



  從樓下抬眼看去,已見得我與柳沁所住的那間客房,尚是燈火通明,心裡一緊,急急奔了過去,顧不得敲門,一頭撞了進去。



  正圍在床前的心素、流月、雲真子等人,迅速握緊兵器轉過身來,待見到是我,立時鬆了口氣,轉身看向床頭的男子。



  柳沁穿著月白的寢衣,臉色蒼白憔悴,泛著一層灰黑,而唇邊更是泛著青紫,氣色與我離去時差得不知凡幾。



  他抬頭見到我時,眼中閃過一抹亮色,瞬即又轉為冰晶般的冷意,撐起身子道:「你還回來做什麼?和你的楚宸雙宿雙飛去啊!」



  我慢慢走到他跟前,咬了咬唇,低聲道:「你當真……不希望我回來嗎?」



  柳沁眼眸中漸漸湧動波瀾,忽然倚倒在枕間,輕笑,「你說呢?」



  那抹笑意明明很清淡,帶了他慣常的不以為然的邪肆,可為什麼,我卻在那邪肆中看到了一抹不確定的憂傷,那不該屬於柳沁這樣強橫之人的憂傷?



  是我讓柳沁很憂傷嗎?我的心裡忽然便很疼。



  其實我一直盼著他開心。那樣開心而縱肆的笑意,才該屬於柳沁。



  我默默望著他灰白的面頰,低頭拿了解藥出來,說道:「粉末外敷,藥丸內服,可以解蛇毒。」



  流月、心素等立刻露出喜色,顯然正為柳沁的毒傷擔憂。



  雲真子也大喜,隨即搓手道:「這藥,可靠嗎?」



  我望他一眼,將那瓶中藥丸倒出一粒,仰脖服了;又抽出寶劍,在腕上輕輕一劃,在血流如注中,將藥粉撒向傷口。



  如果有毒,那必定先將我毒死了。



  雲真子頓時噤聲。



  而柳沁望住我,眸光一片寂然。



  心素驚叫一聲,已取了紗布來,要為我裹傷。



  這時只聽柳沁輕嘆道:「你們都出去吧。」



  雲真子等人對視幾眼,立刻退了出去;心素包裹了一半,猶豫片刻,也隨即出去,輕輕將門掩上。



  屋中,便只剩了我和柳沁。



  他有幾分吃力地坐起,低沉道:「影兒,過來。」



  我不知道他在想著什麼,小心翼翼地在他枕畔坐了。



  柳沁將我的傷手提起,一圈一圈,為我裹好傷,然後握著我的手,出神望著跳躍的燭火,許久才問:「影兒,你真的覺得,我很可怕嗎?」



  「沒有。」我本能地立刻回答,卻突然想起,我抱走樂兒時,曾和心素說,他太可怕了。



  那句話,竟傳到了他耳中了嗎?



  這時,只聽柳沁又道:「我想把你扣在身邊,離我近些,再近些,是不是反而把你越推越遠,遠得你只想逃開,不想再見到我?」



  「沒有!」我還是那樣毫不猶豫地乾脆回答著,心裡卻漸漸惶恐。



  我給柳沁的感覺,就是那麼不安定嗎?



  不安定到,即便他禁錮了我的武功,依舊無法安心?



  再一想,我和楚宸的確算不上清白,即便我跟在柳沁身畔,今日一樣在我和柳沁睡過的床上,與他相擁相吻,又該用什麼讓他相信,在我的內心深處,始終只有他一個,讓我眷戀不捨,即便知道他和晏逸天不可能斷絕來往,依舊毫無志氣地只想和他在一起?



  柳沁很仔細地觀察著我的神情,然後嘆道:「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說出來?你可知……我多希望,你把心裡所想的都告訴我?」



  毫無志氣地告訴他,我只喜歡他,即便他還喜歡著旁人,我依舊只喜歡他一個嗎?



  我將他的手腕提起,露出被蛇咬過的傷口,低低說道:「我給你療毒。」



  柳沁沒有抽手,由著我為他上藥,逼毒,熾熱的目光不曾從我的面龐上移過分毫。
字型大小
背景顏色
章節目錄
章節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