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生有疾
叔芳齋
冬日的白雪,落滿了寒山寺的地面。青色石板路上的荒草折了枝干,彎下腰身,任白雪覆蓋。上山的石階上,幾駕溫車由着不知哪家的家仆穩穩當當的抬着上山來了。看那架勢,似是要在這雪花漫天中,直入寒山寺寺門,一路安靜無聲,直到溫車平穩的停落在寒山寺門外。
佛門清靜之地,又是寒冬臘月之日,又怎會突然有人家前來呢。
卻見山寺石階上,早已有僧尼等候許久,此時見着該等的人已到,便上前幾步,雙手合十對前方領路的管事道:“阿彌陀佛,小僧聽從主持吩咐,終於等來施主。”
那管事極有規矩,並不因是小小僧尼便有了輕慢的態度,眉眼頗為和氣道:“小師父不必擔憂,叫大師惦記,我那小主人且還在睡夢中呢。”
小僧尼面容沉靜,下了石階,靠近溫車。管事等人也並不阻攔他,顯然也是有了吩咐的,只見小僧尼打開了溫車的窗門,撩開帷幔,不多時便抱出來一張極厚的褥子,似是將什么裹在里面,隱隱可見一小人的形態。
就這樣,眾人似是無動於衷的看着他抱着那裹了人的褥子,一步一步踏上石階,進入寺中。寺門關閉,石階下的溫車已是空空如也,而那管事也是沉默不語的看着寒山寺片刻,才吩咐仆從再次抬起空空如也的座攆回程了。
回去的路上,天上鳥飛絕,雪越落越大,似有將整個山都掩蓋的意思。就在行走在半山腰時,管事腳步一頓,迎面又是一戶看着家世不凡的仆從抬着一駕溫車穩穩上來。這又是哪戶人家要去寒山寺?
心中有疑惑,卻也不可唐突詢問。只擦肩而過時,管事定睛一看,瞧見溫車上的檐角上面,刻着一個盧字。再細細思索時,那一行人也已經不遠不近的往上去了,管事再看幾眼,也無法得知更多底細了,只得不細追究,早日離開此地,回去復命了。
迎面來雪花吹,溫車里緊閉的富貴雕花木窗紋絲不動,里面也是不同外室的溫暖。四方有暖玉,就鋪在好幾層厚的軟墊下,為了讓墊上的人感受到舒適,還擺放了腰枕 ,頭枕。
知禮稍稍探過身,將小主人用過的吃食一一收拾起來,又有知雅送上潤喉的清茶問道:“姑娘,可還要躺着歇息歇息?”
“方吃了些東西,姑娘若是現下躺下,怕是會鬧的肚子不爽利,還是看一看書吧。”知文從暗格里拿出一本小冊子,上面寫的是閨中貴女應該學習的教文,頗為期待的看着小主人。
坐在暖墊上的嬌小女娃看着面前幾位母親給她挑的心腹婢女,面帶微笑的拒絕了她們。知禮知雅知文微微喪氣,姑娘脾氣可好,天生愛笑,也不愛責罰下人,就是太有主意了。
“不要看書。”盧娉菀輕輕道,對上知文亮晶晶的眼睛,又是一記暖如春風的微笑。
感受到那會心一擊,知文默默退讓了,姑娘可愛犯規了。知禮知雅只見被拒絕的知文默默低下頭將書塞回暗格中喃喃道:“這書實在無味,嗯……實在無味,無怪姑娘會不喜歡,下次還是再備一些更有趣的書好了……”
知禮知雅:“……”哪有因為主人不想看書,就怪書不好看的,書好無辜……
盧娉菀笑眯眯的看着她們一臉哀怨的神情,又軟又糯的道:“要睡覺,吃飽了要睡覺。”自小,大兄就是這么照顧她的,盧娉菀雖然年幼,卻是非常喜歡這種生活方式,也很記得大兄的話。
幸福就是,貓吃魚,狗吃肉,小阿菀打小怪獸。——by尚未出現的盧氏嫡子。
雖然不懂什么是小怪獸,很聽大兄話的盧娉菀還是很天真的認為,吃好,睡好,拒絕一切讓她費心費神的事情,就是打小怪獸啦。於是,知文小怪獸受傷倒地……
笑眯眯的看着婢女們為她重新點上暖香,一個輕輕拍着被褥,一個小小聲念着大兄特意寫的一小個一小個故事給她聽,盧娉菀也在這溫馨的氣氛中漸漸合上眼簾沉入夢鄉。
待她從睡夢中醒來時,知禮知雅知文三人已經在收拾廂房了。
盧侯府的溫車停在寒山寺外時,便有小僧尼出來迎接,卻非先前迎接的那一個。因為是女眷,便被安排在遠離了眾僧尼較遠的院子里住下,平日少有人來,如今有了寺院主持的吩咐,更不會有僧尼前來叨擾了。
而與她們通行的,還有一位貼身姑姑,便是自小照顧盧娉菀的乳娘,也是以前她生母身旁的心腹一等婢女喜姑姑。
盧娉菀醒來以後,就由她用絹子沾了熱水給她輕柔的擦拭臉頰。“喜姑,喜姑,好了不擦了。”徹底清醒了以後,不願絹子多在臉上動的盧娉菀開始小小反抗,太麻煩了,太麻煩了,她要去外面瞧瞧大兄拍胸脯同她保證寺院很好玩的地方到底是怎么樣的。
聽見這樣像貓一樣的叫聲,喜姑姑愛憐的看着盧娉菀柔聲取笑:“我的祖宗,怎地還是叫喜姑,要叫喜姑姑,說多少遍了還是記不住。”
盧娉菀笑眯眯的搖頭,“喜姑,喜姑,好叫。”叫喜姑姑,可累。
喜姑姑瞥了眼一旁偷笑的三個小姑娘,着實無奈的笑道:“姑娘可是個聰明人。”只要是麻煩的就想着把它變得簡單,可不是又懶又聰明。
見自小疼愛她的姑姑給自己穿好小衣裳,又裹了厚厚的披風,整個人下來盧娉菀就像個會走動的小肉球一樣。推開門,跨過門檻,小小吐出一口氣,盧娉菀頓覺穿這么多實在是太累了,可是若想不穿,怕是喜姑姑不會讓自己出去玩耍了。於是,對自己頗為同情的盧娉菀還是邁着肥嘟嘟的身子探索這個新的地方去了。
知禮知雅知文三人緊緊跟在她的身後,庭院里也有白雪覆蓋,隨行的粗使下人正在掃雪,以防主人摔倒。知禮跟在盧娉菀身後問道:“姑娘想去哪里玩?這附近都是廂房,佛門安靜之地,切不可叨擾了神靈。”
知雅也道:“這日雪下的甚大,姑娘不如坐下來,知雅給你用白雪煮茶?”
知文馬上道:“知文給你作詩,姑娘,這可是極風雅的事情呢。”
小姑娘也不過八九歲的模樣,也想學那風雅作派愉悅主人。可惜盧娉菀天生就不是愛干這種風花雪月事的人。於是,讓知禮知雅知文再次失望了,盧娉菀拖着沉重溫暖的小身子,一路小跑讓她有些氣喘,搖頭:“不不好玩,我想去看金佛。看耳朵大大,身體大大的金佛,長得好像娉菀。”
婢女們:“……”這種天生就會誇自己的技能姑娘到底是跟誰學的?難道是大爺教的,那樣冷冰冰的大爺會教姑娘這種話嗎?
於是,知禮知雅知文三人只能跟在盧娉菀身後,小心看護着她,去找先前領路的小僧尼。寒山寺是皇家規模的寺院,有國寺之稱,地方之大,要她們幾個小姑娘去找正殿的金佛,怕是會迷路了。
盧娉菀但凡什么麻煩事都是不喜歡的,像這樣走路,路長,殿遠,金佛還沒看見,她就有些犯懶了。
“姑娘這邊,看,找到小師父了。”知文上前領路,盧娉菀輕輕嘆了口氣,繼而又買上小短腿跟上了。只是近了以後,才發現那小師父好像不是給她們領路的那個啊,而且一臉擔憂的站在廂房外面,只聽里面有什么重物摔碎的聲音,而那小師父又不能破門而入。
……
如塵耳中是廂房內的慘叫,不由得響起主持說的這里面貴人天生有疾的話來,並非獨他一個,而是這疾……卻是他們一族里由來已久了。無葯可醫,無葯可救,唯一的方法便是找到他們的命定之人。
聽着那慘叫,如塵也是不忍,可里面的貴人年紀雖小,脾性卻極烈,哪怕再痛也不叫人進來安撫。如塵想着,若是片刻里面的人還未停歇,就破門而入好了。若是這小貴人有了閃失,寒山寺也擔待不起。
就在他抬起手要碰觸到房門時,一個小聲音打亂了他的舉動。“小師父,金佛,金佛在哪里?”
如塵錯愕的低下頭,一個肉嘟嘟的小巧可愛的孩童站在他面前,還不夠他小腿高呢,正仰視着自己,天真無邪的等着他回答。
廂房里面的慘叫似是累了,漸漸低弱了下去。
這又是哪位小施主,如塵還未回答,便又被嬌小孩童叫喚道:“小師父,金佛呢?”
如塵回神,敏銳的察覺到廂房中有動靜,看着面前的孩童,便道:“小施主往東面走,會有師弟領你們前去正殿的。此處還有不便,還請小施主見諒。”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復,盧娉菀也不在此處久留,只是好奇的看看面前的廂房,剛剛好像有人在哭叫呢,怎么現在就沒啦。不過想這些好費神,還是不要理它了。學着如塵的樣子,小胖手合十,禮貌的道謝後,就同知禮知雅知文往東面的一條小徑的方向走去了。
就在她們身影消失之際,如塵也正要推開房門,“嘎吱”一聲,里面的人竟然自己打開了。
“阿彌陀佛,小施主可還好?”如塵僅是看了開門的人一眼,便低下頭問道。
陸墨甄捂着還在淡淡發疼的心口,面色蒼白,眼神幽深的盯着如塵,稚嫩的同音冷冷問道:“方才過來的人,是誰?”
如塵微微詫異,相處不過兩三個時辰,他確實有些了解這小貴人的脾性的。只怕方才過來的小施主聽聞了他的聲音,怕是覺得不喜,想要追究了。
“如塵不知,陸施主還是先休息片刻,我好着人送來些吃食。”如塵回視男童冰冷幽深的目光道。
對視片刻,知曉這個難纏的臭和尚是不會告訴自己了,陸墨甄冷哼一聲,將房門一摔,躺會床上去了。方才,有人出現以後,他的心疾竟平穩許多,會不會是他的伊?閉上雙眼,重新感受方才那人出現後的舒適,他的伊,他一生的解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