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十七章 蝶夢
寂月皎皎
待我收拾好,握著他的手倚坐在他身畔時,他也反握住我的手,默默坐了片刻,才道:「如果我放手,你是不是現在就打算離開,去陪伴你的宸?」
我一驚,隨即想到,我孤身回來,卻把樂兒丟下,他必是料到我只是回來送藥的了。
但他若知道我一心離開,他還肯放我離去嗎?
柳沁握著我的手比平時涼許多,不知道是因為毒,還是因為心情不好。
他見我不答,知我默認,聲音也比原來沁涼許多:「心素說……你的性情孤漠,禁不起我管束得這樣厲害。是不是我把你逼得太緊了,才讓你覺得我很可怕,一再想離開我?你……肯特地回來送藥,自然心裡還念著我,卻只是看在舊日情誼,不想看我死去?」
「不是!」如果他那樣以為,我們之間的裂痕,必然越來越大。
這麼些年,我們聚少離多,曾經可比金石的感情,經了那許多的磨挫,會不會散成沙礫,終有一日,無可把握地從指縫間悄然逝去,永不再回?
「沁,柳沁!」我又是無奈,又是焦灼,攬過他的脖頸,吻住他看似寂然的眸子,啞著嗓子急急道:「你可不可以……不要猜忌我?你明明知道,你明明應該知道,便是你有了晏逸天,便是你打我罵我,便是你廢去我武功,我……我的心裡,也只你一個,從不曾有第二人。你為何……就不肯信我?」
柳沁驀然轉過眼,捏住我的下巴,滿眼不可置信的神氣,「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還說什麼?
他不應該都知道嗎?
若非如此,我肯由著他擺佈,打花了臉,廢去武功,百般蹂躪,還毫無志氣跟在他身畔?
柳沁見我只是瞪大眼睛望他,將手用力一拉,已將我整個身子拉到床上,俯下身來便壓住我,迅速吻住我的唇,舌尖自是迅捷往我口中滑來。
我只給他一吻,便是心頭亂跳,自是無力抵擋,由著他熾熱的氣息一陣陣撲到面頰,唇舌寸步不讓地只管侵襲,迫得我透不過氣來,憋到滿臉通紅,才輕笑一聲,伸手去觸撫我的身體。
柳沁如緞的青絲,軟軟地飄動在我頸間,與我冰藍色的長髮相纏繞,如泊於海面的黑色藻絲,點點撓起最深切的慾望。
我哪裡忍耐得住,身下早已不自覺挺立。
柳沁探手握住,滿意地輕笑,絕美的容顏掩在明滅的髮絲間,如煙霧中悄然綻開的百合,清雅得動人心魄。
我禁受不住,不滿地抱起他偏開的頭,喘著氣去吻他的唇。
他的唇有些涼,我的唇卻是熾熱的。
他……他正用他所有可能的動作,迫出我年輕身體中最旺盛的慾望。
若是平時,他自己也早就受不住,可此時,他只是衝我笑著,笑得既蠱惑,又優雅,安安穩穩看我在慾望中迷惘浮沉。
我意亂神迷,只得求饒,「沁,別耍弄我……」
「我不耍弄你!我只要你把方才說過的話再說一遍。」柳沁溫柔地親著我的面頰,鎖骨,然後一路而下,又在胸前那兩抹淡紅處若有若無地舔舐,雙腿有意無意觸碰著我的敏感部位。
我禁不住那種挑逗,只覺連他的每根髮絲都在燭火下跳動著情慾的色彩,不由迷亂地在他身下掙扎,背過身去躲閃著他的襲擊,窘迫地問道:「要我說什麼?」
「我要你告訴我,你心裡,除了我,還有誰?」柳沁狡詐地換了個方式發問。
如果我心裡真有旁人,給他這麼逗弄得迷迷糊糊,只怕還真要順口說出了。
但我此時,只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沒有旁人,只有……柳沁。」
話甫說完,身後已結結實實被柳沁挺入。
我猝不及防,呻吟一聲,差點給逼出眼淚來。
「那麼,你的身體呢?除了柳沁,還肯給誰?」柳沁蠱惑地繼續問著。
我可以想見,若是答錯一個字,即便柳沁毒傷在身,也非將我弄個半死不可,忙道:「沁……我只願跟你一人好……」
話還沒說完,已被柳沁狠狠撞擊一下,疼痛伴了劇烈的快感如驟然被打到浪尖之上,腳下一軟,已呻吟出聲。
「撒謊!那你的宸是什麼?」他在後面依舊笑得邪肆,只是笑著的尾音略有些發抖,不細聽再聽不出來。
我還沒來得及辯駁,又被他一下,撞到小腹深處,卻是疼痛多於愉悅了。
我疼得幾乎掉出淚來,脫口道:「那你的逸天又是什麼?你們回到的十多年前,又是什麼?你以前那些沒完沒了的男寵,我還沒算上呢!」
柳沁的動作忽然頓住,半天沒動靜,卻依舊充盈在我體內。
我不解地側過臉去瞧他。
他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然後忽然明白過來一般,笑得極其燦爛,「你在吃醋!」
吃醋嗎?
也許吧,從來,我身邊只要有一個喜歡些的人,不管是雨兒,還是葉纖痕,甚至是九公子、楚宸,他立刻會對我變臉,威逼利誘,當真什麼手段都使盡了,可他自己呢?即便和我交往後,還不是一堆的少年郎圍著?
還有那個晏逸天,在我還是父兄懷抱中的稚童時,便已和他糾纏不清,那麼多年的曖昧不清,比我和宸過分了多少?
正委屈又不甘地瞪著他時,柳沁將我翻轉過來,與我面對面相視著,好久,他柔聲道:「你該知道,你和他們不同。我只是寂寞時希望有人陪著,而你,總不陪我。」
我呆了一呆,順口也道:「我心裡空著時,宸在陪我。如果不是他,我從擎天侯府出來,就……病得死去了。」
柳沁又是好久不說話,只是一雙眼眸冰晶耀耀,漸漸化作綿綿春水,甚至沾惹了只有少年人才有的熱烈。
「蘇影。」他苦笑道:「我發現我根本沒辦法和你用正常的方式溝通。」
我還沒來得及理解他話中的意思,柳沁已又動作起來,邊動作邊用最纏綿深沉的吻與我熱烈糾纏。
我承認,我完全抵擋不住。
那是一種和楚宸在一起根本無法達到的徹底沉淪。
天堂,地獄,烈火,深淵,攜手共赴,生死相隨……
☆☆☆ ☆☆☆ ☆☆☆
我有些後悔那麼快給柳沁療毒。
他的精力恢復之快,遠遠超出我的意料。
根本記不清到底跟他癲狂了多少次,只知道醒來時,我居然覺得腰痠得快要直不起來,腿腳更是軟而無力。
一眼瞥過窗外,竟已是通透一片的青光。
天亮了!
正要坐起時,柳沁已在一旁說道:「待會吃了早飯再去見你的宸吧!他能解得了銀須鎖脈,醫術一定很不錯,傷勢雖是重,應該要不了命。」
他手中正繞著什麼小玩意兒,卻抬起了頭,嘴角又是一抹不經意的笑,「他是九公子嗎?」
那種笑,實在讓我心虛。
他可不是我,只怕一眼就看出楚宸和九公子的區別了吧?
我絕不敢再招惹他的疑心病,老老實實回答:「他是九公子的哥哥。」
柳沁仰著脖釋然地輕笑,「還是我多心了!下蠱害你傷我的,是九公子,而你的小情人,是九公子的哥哥,楚宸。」
他用小情人來形容楚宸!
我困窘地揉著鼻子說不出話,這時卻見著柳沁手中的東西。
墨黑與冰藍交織,編就了一隻展開翅翼的藍黑色蝴蝶。墨墨如緞,冰藍如絲,竟是我們兩人的頭髮編就!
柳沁從枕邊一摸,又拿出一隻來,湊成一對,放到我跟前,輕笑道:「我的手工是不是很粗劣?」
我把那髮絲做的蝴蝶捉起,望望柳沁那抓慣了寶劍的手,驚詫地張大了嘴巴。
柳沁已呵呵地笑了起來,扳過我的臉來,重重親了一下,道:「人家都說,所有的恩愛夫妻,都是結髮夫妻。人的一生,只能有一個結髮夫婿,或結髮妻子。我們這樣,算是結髮了吧?」
我將那雙蝴蝶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然後拿了其中一隻,用彩繩扣了繫在我的腰帶。
柳沁不待我說話,已笑道:「還有一隻,我會一直帶在身邊,等我們死了,再一起帶到棺材裡去,和我們一起,生生死死,成雙結對,好不好?」
我根本沒法子回答好,或者不好。
我呆呆望著眼前那容顏妍美無雙的男子,大滴大滴地掉下淚來。
「影……」柳沁發現我神色不對,小心翼翼喚我。
我依舊沒有回答,只是縱身撲過去,抱住柳沁勻實的肩,將他抱得緊緊的,用淚水打濕了他的臉。
「怎麼了?」柳沁笑著回抱我,聲音卻是微微哽著,帶了得償所願的心滿意足。
這一次,我沒有說,他終於懂了。
我要的,正是他說的。
一生一世,成雙結對,不論生死。
那是一個我多久以來一直盼望著的溫暖期望,而當這樣的承諾從柳沁口中說出,我終究意識到,這並不是夢想。
交絲結龍鳳,鏤彩結雲霞,一寸同心縷,百年長命花。
我,和柳沁,也能如無數平凡的夫妻一般,相依相伴,白頭偕老。
不過,出乎我意料的是,柳沁忽然對楚宸表現出了極度的豁達。
「待會你和流月、雲真子一齊去接那個臭小子,還是到這個客棧裡來養傷吧。」他這般和我說道:「我陪著你,等他傷養好了,可以自己滾回幽冥城了,我們再動身回雪柳宮。」
我卻怎麼都想不通了,「你……你不介意?」
「我介意!」柳沁臉一沉,道:「可我知道你不會丟了他不管。就像如果是你誤傷了晏逸天,我也會急著救他;如果他有危險,我也會怨你。我不想這小子一直橫亙在我們中間,更不想你跑去單獨與他相處上許多個日日夜夜!」
我鬆了口氣,總算,經了這麼一夜,柳沁肯來個換位思考了。
我的楚宸,他的晏逸天。
這種思維方式倒是直白而容易理解。
這時,柳沁又邪肆地笑起來,「不過,你別以為我把他接來,你就有什麼機會和他親熱。」
他敲了敲我的腦袋,道:「想一口氣把我和那小子一齊吃掉,那可只是做夢了!」
我靈機一動,轉身便反駁他,「如果你想把我和晏逸天一齊吃掉,也只是做夢!」
我從來不曾用這麼類似撒嬌的語氣和他說過話,柳沁聞言居然怔了一怔,然後大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掉了出來。
我倚著窗站在一邊看他笑,實在想不出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只是恍惚間明白,晏逸天以及楚宸,都只能是我們的過去了。
我們之間的關係,在一夜之間便已契合,由瀕臨破裂,一下子契合得任何刀鋒劍刃都分不開,劈不破。
這種關係的到來迅捷而奇怪。
難道,就為我無意中說了一句,我的心裡,也只他一個,從不曾有第二人?
可這一直是事實啊,到底是他太遲鈍,還是我太木訥,所以他居然不知道?
柳沁看著我惶惑的神情,抱住我低嘆,「我一直疑心你,是我不好。你什麼都不說……也是我不好。」
他湊過頭來,狠狠地吮吸甚至囓咬我的唇,「你這個小瘋子!沒法子和你好好說話的小瘋子!早晚有一天,我會給逼得和你一樣瘋!」
「我沒瘋。」我執著地回答,卻不想放開他。
他的吻味道很好。
這麼些年,分分合合,反讓我越發沉迷。
我們結髮為夫妻……
也好,可以一直沉迷下去。
不過,誰算夫,誰算妻呢?
嗯,這問題,還是不討論吧!
我幾乎可以預料我若是和柳沁討論這個問題,絕對會成為永遠被他壓在身下的那個。
☆☆☆ ☆☆☆ ☆☆☆
吃了早飯,柳沁讓雲真子和流月陪我去接人,自己繼續在房中休養。
不過,我已經著實懷疑,他到底是在休養毒傷,還是休養一夜的荒唐縱慾了。
我的精神也不太好。
可只一想到楚宸蒼白虛弱的微笑,我再也不敢馬虎,帶了雲真子、流月,以最快速度趕往山野間的那戶農家。
當我遠遠看到大片濃煙從那個方向沖天而起時,巨大的不安突然襲來,讓我的心跳驟然劇烈。
猛地衝過去時,卻只見到了最後一處屋梁轟然倒塌,捲起大片火舌,直撲向圍觀的人群。
人人都在往後退著,我卻不由瘋了般往裡擠去,任憑火焰就在我眼睫前吞吐,將額前碎髮都燎去一片,也要衝進火裡去看一看,看一看我的樂兒,還有楚宸,到底還在不在火裡……
我簡直無法想像,昨晚還好好的院落,一夕便成了灰燼。
更可怕的是,我那蹣跚學步的樂兒,我那蒼白微笑的楚宸……
流月慌忙拉過我,叫道:「夜,夜,別擔心,不會有事。那位楚公子,既然是幽冥城的座下高手,沒那麼容易被傷著,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我倉皇地望著那吞吐的火焰,再也無法維持自己平素的冷淡,抓了流月的袖子,啞聲道:「樂兒什麼都不懂,宸……宸他受了重傷……你知道宮主的劍法,那一劍……傷他很重……」
雲真子已疾步走來,低聲道:「夜公子,聽說是凌晨時分失的火,當時附近的居民聽見過慘叫,也有人注意到有黑影從起火的房中掠出,但他們看不真,說是鬼魂出竅……我估計著,應該是哪一方的江湖高手下的手。」
凌晨時分……
只怕就在我和柳沁山盟海誓時,楚宸和樂兒正面對強敵,呼救無門!
是我!
是我貪圖愉悅,沒有及時趕來!
我不過是回去為柳沁療傷而已,卻一去整夜未回,留了一個不解事的幼兒,依傍著重傷的楚宸!
而楚宸,我竟從不曾問過他,他是怎麼出的幽冥城,他的師父及同門同不同意,他會不會受到責罰!
我只聽到他說,他沒事!
即便被一劍貫胸,他還說,他沒事!
我克制不住的陣陣眼眶發熱,但我的神智終於清醒了許多,恢復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我定定神,握緊了劍柄,吸了鼻子道:「我們追!」
流月側頭驚訝道:「追誰?往哪追?」
我望著偏東的方向,回答道:「幽冥城!一定是幽冥城的人帶走了楚宸和樂兒!」
楚宸極少在江湖行走,若說他和哪方勢力有瓜葛,那就只有雪柳宮和幽冥城了。
我料想柳沁雖是性情偏激乖戾,經了昨晚之事,絕對不想再因他破壞我們之間剛剛契合的良好關係。
那麼,只有幽冥城了。
楚宸身為幽冥城主的第九弟子,身分地位不低,料想即便有人抓到了他,也未必會殺他;而我相信楚宸,只要他有一口氣,就絕對不會讓我的樂兒受到傷害。
不管他是幽冥城的弟子,還是九公子的弟弟,我都深信這一點。
我信任楚宸,絕對信任……
☆☆☆ ☆☆☆ ☆☆☆
一路往東方疾奔,足足趕出了三四十里,眼看已到了傍晚時分,依舊不見任何可疑人跡。
「夜,咱們的方向不會有錯吧?」流月疑慮地問著。
我心裡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停下腳步猶豫不決。
雲真子皺眉道:「已經追了這麼久,不如繼續追下去吧!橫豎再往東三里,有雪柳宮的駐點,我們通知一下宮主,請他派人幫忙,然後再追一段試試。」
流月點頭道:「對,夜,樂兒也丟了,宮主一定會撒下人手尋找,我們這裡也盡力而為,做到無愧於心就行了,你說對不對?」
不對,那是我的兒子,和我最信賴的……朋友……
楚宸,即便不能算是親人,至少算是我的朋友吧?
我握緊劍,道:「我一定要找回他們!」
他們是我的親人和朋友,絕對不容有失!
☆☆☆ ☆☆☆ ☆☆☆
待到雪柳宮的五里坡駐點時,我也不要他們動手,親筆寫了信箋,讓人送給柳沁,要他務必派人過來幫我尋人,方才又往前方趕去。
入夜時經過林子,隱約聽到了孩子的哭泣聲,我一下子揪緊了心。
是幻覺嗎?
我怎麼覺得像是樂兒的哭聲?
頓下腳步時,流月和雲真子也停了下來。
流月低聲道:「有小孩的哭聲。」
不是我聽錯!
三人對視一眼,無聲無息往林中欺去。
果然,一處火堆旁,我見到了面白如紙的楚宸,懷裡緊緊攬著哭泣的樂兒。
「三位師兄,這孩子小得很,求你們……別嚇他了!」他的聲音很虛弱,和對面三人說話時也是極低聲下氣,面龐之上有掩抑不住的屈辱之色。
那種屈辱,來自一個黑衣青年人的手。
那個面目陰鷙的青年人,正將他的手,一隻搭在楚宸肩上,一隻已伸入楚宸懷中,猥瑣地撫摸揉捏著,一面還衝另外兩人道:「老六,老七,老十現在的性情,似好了許多?呵呵!」
其中一人笑道:「可不是嗎?三師兄,咱們楚公子可是醫王的寶貝,連城主都高看著,呵!只不知,這一次怎生連城主也容不了了?」
那個三師兄,居然淫穢地笑著,在楚宸潔白的脖頸上親了一下,嗤嗤笑道:「這還不明白?以前有醫王護著,城主自然寶貝著他;可現在醫王被九公子說動,跑去找舊歡毒王去了,城主正一肚子氣哩!」
那暗紫的骯髒的唇,沿了楚宸的脖頸,上移到楚宸秀美至極卻又蒼白至極的面龐親吻著,嘆息般道:「可你居然自己往刀鋒上撞,私自跑出去找蘇影,不是找死嗎?」
楚宸眸中水氣飄浮,形容呆滯,有些木訥地偏著頭,由著人凌辱糟蹋,只將樂兒往另一側藏了一藏,並不閃躲。而我那樂兒居然還不知趣地在他身上亂蹭,渾不理他胸前淡白的衣襟,大片的殷紅正如牡丹般緩緩綻開放大著。
他畏懼的眼睛,正盯著那個老七手中一條紫色小蛇,顯然剛被他們驚嚇過。
看著那個老三與楚宸相貼的粗糙的黑臉,我有種想吐的感覺。
好似天底下最潔淨的美玉,掉入了茅坑中,還被人用糞勺一下一下往穢物中壓。
楚宸重傷在身,顯然失去了抵抗能力,卻也不致肯如此安靜地受人踐踏羞辱,這樣隱忍,只能是為了懷中的樂兒了。
我又氣又怒,又是陣陣地愧疚心疼,握緊了寶劍,悄悄往那老三身後轉去。
流月輕聲道:「夜,我到前面分散他們注意力,你再動手。救人第一。」
我點一點頭,躍了開去。
雲真子緊跟在我身側,預備著一旁策應。
不一時,只見流月不經意般行到林中,呵呵笑道:「走了那麼一大段路,總算見著火了!各位兄弟,借個光,烤點東西吃!」
流月年紀雖輕,但久在江湖行走,看似浮誇,卻自有一種瀟灑之氣,不容小覷。幽冥城那老三依然將楚宸攬在自己腕間,但另一隻手已無聲無息地收了回去,搭於自己腰間,握住了刀柄。
流月已施施然走到他們身畔,正要在火堆邊坐下,老七手中的那條紫色小蛇已經飛出,直竄向流月。
流月早有準備,迅速側身躲開,揚劍一揮,已將那蛇一斬兩段,順勢又將劍揮向老七。
那半截蛇落於地上,卻不就死,居然再次躍起,在與老七纏鬥上的流月腿上咬了一口。
老三抱住楚宸的手已經僵硬,而樂兒又見了那蛇,頓時不安地大哭起來,只在楚宸懷中亂鑽。
多半是碰到了楚宸的傷口,他呻吟一聲,摟住樂兒,已支撐不住,軟軟側倒到了一邊。
這時老六也已趕上前去,和老七一起對付流月。
但流月的武功,幾乎可算是八大護法中最高的一個,此時雖被毒蛇咬了一口,以一敵二,一時並無敗相。
老三被流月引去了注意力,由了楚宸倒下,站起身來,觀注打鬥動向。
而我等的,就是這一刻。
流魄劍快如閃電,蛇信一樣吐出,毫無猶豫吻上老三的脖子。
一擊而中。
那玷污過楚宸的嘴臉,迅捷飛出,在暗黑的林中劃過一道弧線,無聲跌入遠方的草叢。
「宸,宸!」我扶起楚宸,緊張地喚著他的名字。
「影,我沒事!」他微微笑了一下,鼻尖都是細密的汗珠,唇邊的顏色,已成了無力的淺色,幾乎成了暗沉的灰白。
然後,他低了頭,柔聲道:「樂兒,爹爹回來了!」
小傢伙望了我一眼,依舊戰戰兢兢地鑽向楚宸懷裡,倒似把楚宸看成了他的親人。
我急忙道:「樂兒快過來,叔叔傷重呢,別碰著他。」
我收了劍,伸手去抱樂兒時,忽聽得一旁流月驚叫:「夜,小心!」
楚宸瞳孔亦是驀然睜大,猛地將我一推,似要將我推離什麼險境。
這時,我聽到了,我聽到身後,從近在咫尺的位置,迅速劃破長空的刀聲。
「影!」楚宸在慘叫。
一種碎裂的,涼涼的痛,似從後背迅速透入,瞬間逼得我打了個寒噤。
一低頭,腹部已露出一截尖尖的刀頭,伴了很少的幾滴血,緩緩在夜色裡滴落。
心裡微一驚悸,猛地抽出劍,看也不看,向身後之人倒刺而去。
刀頭驀然不見,連同身後的人,正飛快向後退去。
我吃力地轉過身,已見到雲真子拿了滴血的刀,正警戒地望向我。
我在懵懂中忽然明白過來。
柳沁認定我就是那個殺了含霜的藍髮人,最重要的原因,是身為副宮主的雲真子親自指證,指證我是凶手。
我原以為凶手易了容,所以雲真子方才辨識不出,將別人認作了我。
原來,根本就是他自導自演的一場戲!
而柳沁自負敏睿,竟將這樣一頭白眼狼養在身邊,該有多危險!
「為什麼背叛柳沁?」我努力凝住即將散佚的功力和神智,高聲喝著,然後揚劍,飛快刺向雲真子。
「夜,小心!」流月在一旁驚恐地高叫,盯著我的腹部。
我沒有向自己的身下看。
我知道那一刀已刺穿我的身體,我不知道低頭看一眼,我還有沒有勇氣去和這位雪柳宮一人之下的副宮主纏鬥。
但我卻一定要殺了他。
便是死,也必須將他除去。
這人離柳沁如此之近,若不死,將來柳沁必定中他暗算。
流月的悶哼忽然傳來,餘光微瞥,但見他一條左手,竟被那老六生生剁下,他卻看也不看,直衝出那兩人的夾擊,幫我襲向雲真子。
三招,我連出三招,甚至流月也出了兩招,雲真子躲閃雖是吃力,卻將流月狠狠斬了一刀,跪倒在地上,努力要撐立起來時,一道寒光飛過,竟是那個老七,一刀將他釘死在地上,猶瞪著雲真子的方向,目眥欲裂,卻再也掙扎不開那將他釘穿的刀鋒了。
而我,不知這三招到底用去了我多少的內力,也不知我那被洞穿的身體,到底還有多少的鮮血可流。
眼看雲真子步步逼近,我閉一閉眼睛,心頭已一片清明。
絕對不能將這人留在世上,害我的柳沁。
雪柳劍法最後一招雪霽雲散,只攻不守,為的是在最後的決絕關頭,迫出生命中最後的潛能,與敵人同歸於盡。
如今,該用上了。
流魄劍在暗夜的雪中燦爛閃亮,飛快劃過。
如天際迅速掠過的一道璀璨流星……
滿天的雪舞繽紛中,飛紅四起,再分不清是敵人的血,還是我的血。
那樣迷幻的美麗之中,只聽得有人在耳邊輕笑,「影,我們結髮為夫妻,從此生生世世,成雙結對,生死相依,永不相離。」
呵,沁,錯了,都錯了。
有半生半世,甚至一朝一夕,也就夠了。
只要你愛我。
憑著最後的意識,我將腰間的結髮蝴蝶輕輕拽下,在那漫天的雪舞,血舞中,彈出。
柳沁,來世與我結髮,好嗎?